【摘 要】在“一帶一路”倡議下,邊境地區開展跨境勞務合作,通過勞務派遣形式吸納越南富余的勞動力有序來華務工。本文以廣西憑祥為田野點,通過參與觀察和訪談的方式,對比跨境的越南農工、散工、廠工和服務業從業者這四類不同工種的勞工在日常工作、社會交往、文化習俗“三重適應”中展現出的差異化適應,進而厘清越南勞工加入到流動秩序再生產中的邏輯。
【關鍵詞】越南勞工;跨境流動;適應
【作 者】周大鳴,云南師范大學社會學首席教授,西南聯大研究生院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云南昆明,650500。
【中圖分類號】C957,F24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3)06-0093-0010
一、引 言
廣西憑祥市,全市土地面積650平方千米,戶籍人口11.5萬人,流動人口8萬多人,邊境線長97公里,境區內有友誼關口岸(公路)和憑祥口岸(鐵路)2個國家一類口岸,1個二類口岸,5個邊民互市點,是廣西口岸數量最多、種類最全、規模最大的口岸城市。[1]隨著憑祥的經濟社會全面發展,吸引了越南跨境勞工的進入,在疫情前的2019年有合法簽證的越南勞工達到12萬余人次。筆者在對憑祥越南跨境勞工的形成、人口學特征、工種分類有一定把握后,將越南勞工分為農工、散工、廠工和服務業從業者四類。本文重點圍繞四類勞工分別進入何種跨國生產生活空間、如何適應跨國生活、是否以及如何加入到跨境流動再生產當中等問題展開。
1936年,人類學家羅伯特·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ield)、拉爾夫·林頓(Ralph Linton)、梅爾維爾·赫斯科維茨(Melville J.Herskovits)在《文化適應備忘錄》(Memorandum for the study of acculturation)中將文化適應定義為“具有不同文化的個體或群體直接和持續的接觸過程中,導致一方或雙方原有文化模式發生改變的現象”[2]。跨文化心理學家約翰·貝瑞(John·Berry)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對文化適應概念進行完善,構建了文化適應理論及模型并不斷發展其實證研究。貝瑞提出了同化、隔離、整合和邊緣化四種文化適應策略(又稱涵化策略),用四種文化適應策略量表對青年移民進行研究。[3]41~61貝瑞又提出了“逆向文化適應”,形容移民回流到自己的國家后卻成為邊緣人的現象,例如留學生群體,他還提出略不同于邊緣人的“閾限人”用來描述個體在所有文化之間游刃有余的積極狀態。[4]
國內關于來華工作的移民研究對象主要包括務工人員、經商人員和高層次人才,不同國家、職業的群體呈現出多元的適應過程。其中來華勞工主要集中在廣西、云南等中國西南地區,王悅(2015)的研究發現,中緬邊境云井村的來華勞工在生理、安全需求方面適應良好,在社交、自我實現需求方面適應不佳,而相同宗教文化背景有助于提高跨境流動人口的社會適應性。[5]有研究表明,越南女工群體的社會適應優于男工,但由于承擔家庭責任導致工作難以專心,缺乏深度融入。[6]葉春麗關注社交媒體使用對越南女工文化適應的積極作用,她們根據不同的工作類型策略性地使用中國社交媒體,有效幫助自身積累語言文化資本、拓展社會關系網絡和增加多元文化互動體驗。[7]政府政策、本地居民態度以及個體適應能力、族裔經濟等因素影響了河口越南女性經營者的適應,她們采取“分離”和“整合”的多元適應策略來應對社會交往困境和日常生活困境。[8]
除了采用不同的融入策略,移民在國家和民族背景的深重影響以及諸多因素之下,存在文化適應的局限。周大鳴對廣州韓國人的文化適應研究發現,在適度的主動淺層融入的表象下,廣州韓國人強調群體的排他性和封閉性,維持以“深度區隔”為核心的文化適應。[9]周陽的研究發現,廣州的“中非伴侶”及其混血子女采取“區隔中融入”的文化適應策略來應對社會排斥,非裔伴侶在商貿往來和日常生活方面適度適應,但文化依然與主流社會保持明顯區隔。[10]李亞枝從時間社會學視角研究廣州登峰村非洲人晝伏夜出的現象,他們通過“錯峰”使用社區空間實現主動區隔,實質上是“淺層融入,深度區隔”的社會適應策略。[11]馬翀煒和賈超芝杉對緬甸在昆商人的研究發現,不同族群和政治身份的商人建立社會網絡的方式存在差異,這種差異也是其國內身份政治影響的自反性結果,即使在外流動,他們也難以擺脫原有的族群身份及社會階層的影響。[12]
首先與越南勞工勞動分工相適應的是,不同勞工被條塊式嵌入到了不同的物理空間之中,在空間上呈現出邊境沿線村落的分散性嵌入和口岸城鎮的整體性嵌入兩種類型,受到邊界管理、族裔特質與社會經濟特征之間的相互作用,以及流動基礎設施作用。[13]布迪厄認為,社會空間使得占有相似或臨近位置的行動者由于相似的性情或利益結合一起,從而產生相似的實踐。人們居于一定的社會空間會形成一定個人地方感,并由此形成留在共同地方的傾向或者比較一致的慣習,當中亦隱含深層次的結構與社會空間再生產或變革的機制。[14]由此,不同勞工所進入的社會空間的差異,對應的跨國空間實踐也會產生一定的區別,在適應性上亦有不同呈現。因此,對勞工適應性的關注中就需要采用對比視角,除工種間的差異外,代際、性別、關系網絡等要素同樣需要關注。筆者將從越南勞工的“三重適應”即工作適應、交往適應、文化適應三個層面展開,充分展現勞工差異化融入的情況。
二、中越跨境勞工的工作適應
(一)中越跨境勞工的分類及其工作環境
越南跨境農工主要分布在憑祥4個鄉鎮的農林業區,工作空間最為邊緣,日常就在農林場內做農活,包含季節性的伐木、砍甘蔗、種植、除草等工作。農工以團體式務工為主,十幾人到上百人不等,團體成員大多來自同一原鄉,具有很強的紐帶關系。勞務公司的越南翻譯們,習慣將他們稱為“做苦力的”,因為農工的工作相對于其他工種來說更辛苦,需要更多的體力付出,其在跨境勞工中亦處于最邊緣的地位。工作時間上,有雇主告訴筆者:“農活都是早早的的出去,然后中午太陽大就回來休息,等下午太陽小了又忙到天黑。”由于農工在原鄉的主要工作也是務農,因而,其個人特質與工作相適配,加上團體性的務工支持,其適應性整體較好。但當中存在一定性別上的差異,很多勞務公司和雇主都表示農工中女性比男性工作能力要好,有報道人說到:“砍甘蔗現在基本都是機器,但也要人工輔助,砍甘蔗女的多,越南女的出力氣比男的好,男的做10分鐘休息20分鐘,干了一會兒就坐在旁邊喝茶休息。”
越南跨境散工主要分布在憑祥浦寨弄懷口岸區、各大貨場,大多貼近邊境線,交通便捷,從事搬運、裝卸、分揀等工作。搬運、裝卸以男性為主,分揀則中老女性較多。因工種需要,散工基本也是以團體式務工為主。其工作開展的場所十分固定,以筆者常去的物流園和水果城為例,裝卸工作集中在一個一米多高的大平臺,工作時而忙碌時而悠閑,要看越南大貨車或邊貿互市小貨車什么時候進來。貨到后,由裝卸工們一箱一箱搬運疊放,再由平臺搬運到中國大貨車內,集裝運輸。邊貿在中國時間8點開始通關,但邊貿貨車不一定那么早進來,中國老板會等貨快到的時候微信聯系越南工頭到貨場準備工作。因此裝卸工的工作時間就不太穩定,有時候可能10點多才上班。貨場一般沒有太多的規則約束,可以看到很多勞工都會穿著拖鞋工作,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就是習慣穿拖鞋或打赤腳。相對自由、開放式的工作空間里,有時候也會有商販存在。水果城越南勞工裝卸區平臺一角就有越南小食攤(圖1),攤販是一位年輕越南女性,平時她的公公會來幫忙。攤點售賣的都是越南食品。勞工們的午餐一般都是點一份粉或面,就坐在攤位旁紅色塑料簡易餐桌處食用。餐桌上會放有魚露、腌姜片供大家選用。散工工作時間受邊貿影響,有時候貨多晚上10點后才能下班。盡管散工工作耗費體力,但自由、錢多構成其對工作較好適應的主要因素。
越南跨境廠工分布在憑祥各類工業園區、憑祥綜合保稅區、各類紅木加工廠以及市區內外其他工廠,從事不同技巧性或體力性工作。由于工廠屬性的不同,對勞工管理規范上亦存在差異。管理較為規范的工廠,尤其是珠三角、長三角等地轉移到邊境地區的紡織廠、電子廠、食品加工廠等,其對工作流程、生產線定位、作息時間、日常生活制度都有詳細的安排,對勞動實行統一控制。工作過程中,工人往往被安排在固定的空間內操作(圖2)。在作息時間上,每個工廠有些微差異,一般都是早上7點半或8點上班,下午5點或5點半下班,需要加班的時候,就會工作到晚上8點或9點。事實上,勞工在創造勞動空間的同時,會創造出正式或非正式的策略降低勞動強度,并牽制管理者對其時間和身體的控制。[15]筆者在兩家紡織廠看到不少勞工會把手機放在縫紉機臺面一角,用耳機聽歌或外放音樂。工廠管理人員表示他們工作能力都還不錯,不影響工作所以不會強硬制止。工作環境上,不同工廠存在差異,內外資型工廠一般條件較好,木板廠、紅木加工廠等這類工廠往往環境中粉塵較大。據多方報道人反映,一直以來各類工廠都有勞工不適應工廠的現象,以TZ勞務公司為例,工廠員工流失率在10%~20%左右,紡織類加工廠則更高,高達50%以上。原因包括對工作內容不熟練、工廠管理下的拘束不自在、環境差以及計件工資下不能獲得滿意的收入等。這也綜合導致了邊境地區許多加工廠缺人的情況。而當中工價是重要原因,以木板廠為例,盡管其環境粉塵大、噪音多,但是做得多得錢多,有時候一個月可以有6000元人民幣左右的可觀工資,吸引了大量勞工。同時,不同性別、年齡的勞工對不同類型工廠的適應性亦存在不同。中老年女性普遍比男性更能勝任工廠工作,效率更高。年輕女性更多適應紡織等技巧型工廠工作,但無法適應體力型的工作。筆者在田野期間就遇到過幾個20歲左右的年輕女性因無法接受食品加工廠的體力消耗,入職不到7天就申請離職。因此,對于工廠的適應性最能凸顯個體特質與具體工作內容適配性問題。最終能夠穩定在工廠的勞工,大多是經過前期與工作內容的磨合,已經成為熟手并可以獲得較為滿意的工價。
越南跨境服務業從業者主要分布在市區及周邊的各家企業、勞務公司、酒店、餐飲店、理發店等,以女性居多。盡管服務業越南勞工工作往往也并不輕松,像餐飲服務員,基本上一整天都在忙碌。但其相較于工廠嚴格的規訓來講,又有著比較多自主性的時間,比如在工作縫隙使用手機、隨意走動之類。在收入方面,服務業從業者收入有的較為滿意,有的并不太滿意,不太滿意的往往是因其消費開支較大。但整體上,服務業從業者對具體工作內容的適應性較好。
綜合來看,不同工種的勞工對工作的適應性主要由其個人特質和具體工作內容的適配度,以及工資滿意度綜合決定。四類工種中,對工廠的適應性是最為復雜的,因相較于其他工種存在更多技術性的因素需要克服,同時大量習慣農業生活的勞工對較為現代化工廠的規訓存在一定的適應障礙。從工作的適應情況也可以看到除工種外,代際、性別的不同,對其適應情況也有不同,整體女性較男性更容易適應,年紀大的較年紀小的更能適應,但也需要結合具體的工種情況。
(二)飲食居住適應
農工在居住上,基本依靠于當地村民房屋租住,或用工方簡單的宿舍安排,也有直接在農田周邊搭建棚戶。無論從建筑外部環境、面貌,還是屋內擺設,都是比較簡陋的,集體式的大通鋪最為常見,屋內或屋外會有簡易的廚具設備。一次筆者前往某林場參與床位審核,房內有窗戶沒玻璃、沒有床板、地面坑洼,其余空無一物,筆者站在門口有些發愣,被12月的冷風吹回了神,不由地問:“這能住人嗎?”勞務公司的回復道,工人白天都在林場做工,也就晚上過來睡一下,到時候裝個床板,窗戶弄一下就行了。后來了解到,對于農工這樣的居住空間是一種常態,尤其對季節性的農工來講,并不在意這些,重要的是年前剛好是越南農閑時間,抓緊跨境賺點錢,好回家過年。
越南跨境散工的居住空間,一般由用工方、工頭和貨場周邊或邊境村鎮的居民聯系,租住其多余的房屋,也有一些散工會尋找在當地生活的親戚的幫助介紹租房。勞務合作下,地方居民可以放心將房子租給辦證的越南勞工,而不用擔心被警察檢查。離憑祥市水果城不遠處,就有一個靠近邊境的村屯,邊貿旺季容納過幾百個越南人。走進屯里,彎彎繞繞,房屋與房屋之間緊密相鄰,里面雜居著不同裝卸公司、邊貿公司的越南裝卸工人。有些是夫妻一起務工,會租住在一間房。不過,裝卸工種以男性居多,一般都是男性務工團體一起住,有兩人一間、三四人一間,也有七八人大通鋪。盡管在一個村屯,但是居住環境還是有差異的。有的房間有瓷磚裝飾顯得通亮整潔,有的就是水泥墻面黑暗無光;有的房間有合規床鋪,有些只是打地鋪;有些收拾得干凈整潔,有些就顯得臟亂無比。大部分的房租費都是需要勞工自己出的,所以住宿環境很大程度上由勞工的收入情況和個人習慣決定。在很多越南人居住的房間內或外,都會有簡單的煮飯設備,村屯周邊就有規模較大的菜市場,每天下班后工人們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搭伙做,有些也會由用工方或工頭統一安排制作。
廠工的居住空間主要就由用工方來安排,工廠基本上都會配備統一的宿舍,規范點的宿舍一般是4到6人一間,并裝有移動熱點,有些私營性的工廠可能會一間房住十幾號人。飲食上,工廠會提供三餐,廠內的中越工人都是在同一個食堂吃同樣的飯菜,一些工廠會針對越南人的飲食清淡的特點做些簡單的菜品,如青菜、冬瓜、豆芽之類,肉類成分都比較少。有的工廠為更多照顧到本地、湖南等地的工人,菜品會重油些。有勞工告訴筆者,邊境的越南人其實跟當地飲食口味差不多,大多能吃得習慣,但是越南其他省份的人會覺得油膩,因為他們平時吃得比較清淡。也有部分越南人也會根據自己的飲食喜好,自備點肉松之類的罐裝食品下飯。居住上,宿舍制的工廠會對其住宿進行管理,要求勞工保持宿舍的整潔,如按時打掃衛生、將鞋子放入室內等。但實際情況是,同裝卸工居住的村屯一樣,很多越南人會習慣性把鞋子脫在宿舍門口,用自己的方式對居住空間進行使用,筆者甚至見過滿層樓道都是鞋子的男性宿舍區。訪談中,工廠管理人員表示,部分越南人的個人衛生狀況百出:
有些越南人個人衛生很嚴峻,像地板弄得很臟,什么東西都丟床上,還有人拆床,把床板拿到底下放東西吃,喝酒這樣。我們給出警告處分也沒用?!臼茉L者:KG,食品加工廠管理人員;訪談時間:2019年7月16日?!?/p>
服務業從業者的居住空間,部分由雇主提供,也有部分需要自己租房。如果是雇主提供,一般就在工作場域內或離得不遠。需要自己租房的時候,勞工一般會依賴在地的親友提供住房信息,較多租住越南包租婆的房子。在市區附近租住一個簡單的單間大概是500~1000元一個月,不含廚房,但可以自己添置簡便的廚具用品,部分會在周邊的越南餐飲店、小食攤解決。
綜合來看,不同勞工對居住空間的的使用和適應,一方面受到務工條件的限制,另一方面存在對原鄉慣習的保持與移植,通過其在空間內的微觀活動,不斷營造一種自我舒適感,由此更好適應。盡管很多勞工的住宿條件簡陋,但很多來自農村或山區的勞工,其原鄉的房屋矮小破舊,床鋪簡單或直接地鋪式居住,房內掛滿雜物和衣物,事實上差別就不是很大,加上部分勞工可以自己做飯,由此也可以理解勞工的居住空間并不影響對其跨境務工生活的適應。在務工時間的差異上,勞工對居住空間的營造也有所不同,季節性的跨境務工并無定居意向,需要較長期務工的勞工則會在居住空間中逐漸配備更多的基本設施,更好適應長期的生活需要。
(三)休閑消費適應
在休閑、消費上,伴隨務工正式化,勞工在工作之余可以自由出入地方各類休閑、消費場所,從不同勞工的休閑消費選擇,可以了解其對融入地方生活的意向。農工大多都是年紀比較大的越南農民、山民,并不使用智能手機,務工周邊也沒有什么娛樂設施,主要休閑方式就是干活干累了在現場休息一下,喝喝茶聊聊天,其休閑空間與工作、居住空間高度重疊,消費空間可以忽略。散工方面,很多工人搬貨到晚上10點就已經很累了,也沒精力出去玩,就在房間呆著,做點宵夜,他們晚上不是喝酒聊天,就是玩手機、外放音樂、抽煙、打牌。廠工受到工廠管理的限制,像管理相較嚴格的電子廠、服裝廠、果干加工廠,勞工平時不得隨意外出,只有休息日或續工作簽時候才有機會出廠到憑祥市區短暫玩樂。而像門禁并不嚴格的木板廠等,勞工可以經常出廠,到廠區周邊逛一逛,買點酒水小食。服務業從業者由于較多位于市區及周邊,其日常休閑、消費較多在市區空間內呈現。整體來看,勞工工作時間占據了跨國生活的大部分時間,因此,大部分的休閑、消費空間都局限在工作、居住空間的周邊。
有時候貨場工作不忙,部分散工會三四個人擠一輛摩托車出去轉轉,到周邊爬爬山,去美食街吃燒烤、屈頭蛋、喝奶茶。當然,一同進入這些休閑、消費空間的還有年輕的廠工、服務業從業者,他們較多同自己的朋友、同事一起活動,以同行業居多,但也有跨行業的。除此之外,一些年輕勞工同憑祥地方年輕人一樣,喜歡去酒吧開臺暢飲。不少勞務公司告訴筆者,他們覺得越南人受到法國浪漫主義的影響,喜歡享受,尤其是年輕仔(年輕男性勞工),很少會存錢,都是出去喝酒、唱歌。
消費是表達自我與彰顯認同的重要媒介,[16]230進入酒吧、KTV等娛樂性消費空間,既是參與、融入地方生活的方式,也是構建自我滿足和自我認同的重要方式。勞工往往會把照片放上Zalo(越南社交軟件)或微信朋友圈,用來“炫耀性”地展現自己在中國務工的不錯成就,獲得了在原鄉難以獲取的消費資源。從中也體現了勞工在中越雙重性的空間實踐,生成其對跨國生活獨特的記憶。而跨境務工積累的一定資金后,不少勞工也會返回越南城市消費、娛樂,在本國拓展消費空間實踐。
越南勞工同當地人休閑、消費空間的重疊,當地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只是以一種熟悉的他者來看待。畢竟,跨境勞務合作前就每天有不少越南人會通過邊民證跨境到憑祥市區休閑娛樂,也有不少人會買奶茶、壽司等小吃帶回越南。筆者曾在市中心隨機詢問當地人,對日常生活中這么多越南人有什么看法的時候,大多類似下面這位大叔的回答:
晚上到美食街的越南人不多,他們一般是白天來,晚上就回去了。來打工的越南人都是受到管理的,不能隨便走動,出來玩也對當地沒什么影響。邊境都是這樣有來有往的。【受訪者:佚名,憑祥市居民;訪談時間:2019年10月20日。】
因此,地方居民整體上不會對勞工的休閑消費適應產生大的負向影響。但是,筆者跟隨一些服務業女性在市區的活動后發現,事實上大部分勞工的休閑消費空間選擇具有族緣性的偏向。以美食街及周邊消費場所為例,大多越南人休閑娛樂消費,集中在有越南人或熟人的場所,如越南人合作開的餐飲店、美甲店,有較多越南人喜歡聚集或有越南人做工的餐飲店、燒烤攤。消費空間一定程度上是族群關系網外化而來。筆者向勞工了解到,他們對酒吧、奶茶店、燒烤攤的選擇,也都是基于剛來務工時候親戚、朋友或同事的介紹,一個帶一個。再如女性喜歡的美甲,勞工們也會通過親友了解到在憑祥地方兼職做美甲的越南人,通過好友名片的推送,成為其??汀K?,夜幕掩蓋下的人來人往、其樂融融,實則也隱含著社會界線的意蘊。
除實體休閑、消費空間外,事實上,勞工日常休閑、消費空間不斷向虛擬網絡空間中拓展。在跨境勞務合作時期,中國的地方政府也為勞工解決了手機通訊問題。越南人辦理務工證件后,可購買國內四大運營商的手機卡,每個月月租30元、50元、100元不等,手機卡可以撥打跨國電話。在閑暇時間,勞工就會用手機視頻聊天、刷Tiktok(抖音國際版)、看Youtube和Facebook,或觀看足球賽、越南國內的新聞來放松身心、消磨時光,維系與家鄉的聯系,甚至通過網絡拓展在地社交圈。除此之外,不少年輕勞工,尤其是女性,很喜歡在淘寶、拼多多上購物,對網購不同程度的依賴,AC是筆者見過最喜歡網購的女性,她告訴筆者:
我每個星期都要在淘寶買新衣服,還有化妝品、鞋子、包包,你看我衣服都很少重復的?!臼茉L者:AC,越南翻譯;訪談時間:2020年11月27日?!?/p>
綜合來看,休閑消費適應更能體現不同年齡勞工對在地生活進一步融入的意愿、行動和策略。年紀較大的勞工,更多在工作、居住空間之間度過,其進一步的適應意愿薄弱。中青年的勞工更具有拓展休閑、消費空間的意愿,并將在這些空間中的實踐作為自我滿足和構建自我認同的重要方式。而其對空間的選擇,實際上折射著其在地社會關系網絡情況。
三、中越跨境勞工的交往適應
勞工的社交圈拓展在一定程度上與休閑消費情況相似。農工群體季節性短暫的“離鄉不離土”的務工模式,勞動時間占據了其跨國務工生活的大部分時間,空間轉換集中在單調的勞動空間和簡陋的居住空間之間,在地生活邊緣、簡單,幾乎沒有對外拓展社交網絡的傾向,其在地感的形成好比學者在研究珠三角地區“代耕農”時提出的“近閾限式勞作”[17]。社交上以緊密的族內社交為主,除邊境地區有親緣紐帶的農工群體外,很少同雇主外的中國人打交道。其他工種年紀較大的勞工也少有對外拓展社交圈的意向。因此,下面將主要關注一些中青年的勞工群體的社會交往情況。
無論是散工、廠工還是服務業從業者,其除了同自己所在的務工團體、以及跨境前就熟悉的越南親友互動外,會向業緣關系拓展。對于散工來講同一貨場會有不同派系的越南散工和少數中國散工(男性為主),還有幫忙賣貨的中國人和越南人(男女皆有),接觸互動多了,他們也會建立一定的朋友關系,當中中國人主要也都是憑祥本地人。但整體上,越南散工與中國人的互動是比較少的。尤其在同中國人交往中,往往需要勞工本身會點中文,不然也很難溝通。散工當中會中文的往往是各類工頭,所以對普通散工來講,他們更趨向族群內部的社交。廠工方面,因外出的限制,其社交圈往往局限在工廠內部或周邊。同樣存在的語言溝通上的困難、分組作業以及務工流動,使得中越工人之間互動有限,大部分人傾向同族內的業緣關系拓展。服務業從業者具有更多的語言資本和個體自主性,其除了同跨境前就熟悉的越南親友互動,隨著跨境生活的推移,部分勞工會同共同學習語言或工作結識的越南朋友、同事建立深厚感情紐帶。以多家勞務公司的翻譯為例,她們大多都是在憑祥當地的東南亞外國語學校學習中文的同班同學,或在越南時候就是初高中同學。下班后,她們幾乎每天都會聚在一起吃飯、娛樂,偶爾也和同班的未進入勞務公司工作的同學相約聚會。對于朋友的定義,AJ認為,能一起吃飯、玩的那種,才算朋友?!臼茉L者:AJ,越南工頭;訪談時間:2020年1月6日?!?/p>
中青年勞工群體的婚戀社交情況同樣值得關注。部分跨境的勞工會因工作、休閑娛樂、社交等場景結識同樣跨境的越南異性,并發展戀愛關系。但在中越政治經濟結構差異的存在,越南男性勞工和中國女性之間往往會具有清晰的界線感,因為業緣等關系,可以做普通朋友,但在筆者調研過程中,未發現有中國女性和越南男性談戀愛的。同時,大部分越南男性勞工表示,認識的中國女性大多都是比自己年長的,同年齡的較少,基本都是業緣關系結識。對中越異性的看法,不同單身男性勞工也有不同的理解,如AD認為,
在憑祥,越南女孩更容易認識,好相處,其認識的中國女的都是親戚或者那些比他大的,中國女孩子好驕傲,沒錢就看不上他。【受訪者:AD,FS勞務越南翻譯;訪談時間:2020年1月1日。】
對此AJ則認為:
中國、越南都一樣的,現在每一個女孩都喜歡更好的男人。【受訪者:AJ,越南工頭;訪談時間:2020年1月1日?!?/p>
而女性勞工對跨國婚戀的看法,大多表示并非奔著嫁給中國人的目的,還是要看緣分,遇到了就是遇到了,無論是中國男孩子還是越南男孩子。也有不少單身女性勞工表示越南男孩子很多都很懶的,不喜歡。
總的來說,在一定程度上,女性勞工在拓展異性社交圈方面比男性更具主動性和優勢,其中也折射著不同性別的社會交往規范。越南女性勞工發展跨國婚戀的情況是較為常見的,越南翻譯AC告訴筆者:
電子廠、果干廠這些女的多了去了,都是年輕漂亮的,還有跟中國主管談戀愛的。主管也會挑好看的、優秀的這種。女的只要會點點中文,簡單的溝通就行,不用很多交流?!臼茉L者:AC,TZ勞務越南翻譯;訪談時間:2020年11月27日。】
在筆者進入工廠訪談中也有了解到,不少工廠都有過越南女工和中國男工或工廠周邊的中國男性戀愛甚至結婚的情況。收獲跨國愛戀的女性勞工,會經常同相似情況的女性朋友交流和中國男朋友的相處,也有不少幫身邊單身或離異的女性朋友介紹中國對象的,如此種種。筆者在田野穿梭中,經常能遇到越南年輕女性出來聚會、消費、聊天,有的身邊跟有中國男性,偶爾她們也會被中國男性邀請去酒吧、KTV或吃燒烤。當然,也有越南男性勞工和女性勞工戀愛的。
綜上來看,社會交往是比休閑消費更進一層次的社會適應、融入體現。不同工種、年齡、性別的社會適應、融入方式的差異化進一步凸顯,年輕越南女性勞工的適應與融入是鮮明的。同時,可以看到,隨著務工的推移,勞工對原有親緣紐帶或團體紐帶的依賴,會逐漸向業緣關系拓展,包括務工中的同事、語言學校的同學等。
四、中越跨境勞工的文化適應
中越兩國同屬于儒家文化圈,基本的傳統風俗習慣相似,以往研究者都將基于中越兩國邊民長期交往而形成的文化相融、[18]較為深厚的族群認同、情感根基和共同的生產生活習俗,[19]作為理解越南勞工跨境謀生和社會適應的基礎。但從適應性的深度來看,中越兩國民族血脈相通、文化同源、長期友好往來只是越籍勞工淺度適應易的有利條件,文化資本短缺是中度適應制約的重要因素。[6]這里的文化資本首要體現于語言資本方面。在社會交往適應中,可以大概了解到語言對社交關系拓展的影響呈現正相關,因此,語言資本的缺乏會使得勞工只能局限于族內社交,會成進一步適應或融入的限制性因素。而通過對越南勞工語言能力的關注,筆者認為勞工語言能力的差異受到三個方面的重要作用:一是年齡層;二是務工經歷;三是對語言的學習意愿。
首先,從年齡層來講,越南年輕群體,更容易接觸到中國流行文化,在電視劇、音樂、抖音短視頻等都深有體現。有勞務公司報道人表示:
越南年輕一輩很喜歡中國的流行文化,抖音、微信,當下流行的電視劇,就像中國內陸90年代對香港的認識一樣,或多或少會說一些白話,有些人語言天賦比較強的話會說也會寫。尤其北部這邊會說中國話的很多,我們基本上10個越南工人,不說老一輩的就說年輕的,10個里面有5個會說普通話。你跟他們聊深奧的哲學他們不懂,但是日常的生活交流、打情罵俏都會的?!臼茉L者:YG,FG勞務業務員;訪談時間:2019年10月30日?!?/p>
筆者在諒山遇到一些年輕的女孩,均表示喜歡中國的影視劇明星,并詳細舉例說明。在一些理發店內,也會播放抖音配樂排行榜上的中文歌單,也有翻唱成越南語版的。從越南年輕女性勞工朋友圈也能看到,很多女性喜歡抖音上面關于情感話題的中文短視頻,并時常轉發到朋友圈。在區域上,盡管筆者在越南諒山、清化、胡志明等地,均有看到普通人家家里在茶余飯后播放與中國同步的電視劇,但是從北到南,會感受到,越到南部,更多充斥日韓或西方的流行文化元素。整體來看,中國流行文化的氛圍在北部地區最為明顯。而中越文化接近性產生的文化認同感是其對中國流行文化接受度高的重要原因,[20]北部地區在區域鄰近、文化同源的作用更加強烈,這也是流入邊境地區的勞工主要由北部人構成的重要原因。另外,讓筆者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AL問:
我會說中文,也長得像中國人,為什么公安能看出我是越南人?在中國中文說多了,過期(務工證到期)回家,在我家那邊市場我都搞不懂,不知道說中文還是越南話。聽他們講越南話都有點不習慣。很奇怪的感覺?!臼茉L者:AL,水果城文員;訪談時間:2019年11月11日。】
在同中國朋友、同事交往的過程中,AL也一直覺得自己和中國人的差別不大,而且會強調中越文化的相近,過的節日相似。
其次,是務工經歷對語言資本積累的作用。田野中,筆者接觸到不少在跨境勞務政策之前就有在邊境務工經歷,甚至是在中國大陸或臺灣省務工經歷的勞工。
如:AZ:女,34歲,越南高平人,中文很好,現在是憑祥當地一家勞務公司的翻譯。據AZ自述,她是當地第一批出國務工的年輕人,務工地是臺灣省,中文也是之前在工作時候自學的。她去臺灣的時間是2004年,從臺灣回來后,AZ就結婚了,婚后在邊境地區工作,現在在勞務公司做翻譯。
AM:男,32歲,會簡單中文。早些年在臺灣省臺南市做工,回越南后又到廣東工作過一段時間。2019年7月,筆者又在廣西扶綏一家木板廠遇到他。
AJ:男,26歲,越南諒山人,物流園貨場工頭。AJ在福建做工2年,做的是水龍頭的拋光。因為福建離家太遠,每次家里有事要兩天才能到家,所以選擇留在憑祥工作。
AN:男,29歲,越南北江人,在憑祥工作了七八年,會一點中文,但說不太好?,F在在水果城貨場當工頭,兼做點邊貿生意,賣芒果、辣椒等。
AS:男,40歲,越南諒山人,會簡單中文。早年在廣州增城區、白云區做裝卸工,現在成為工頭,從越南帶工人到憑祥做工。
AT:女,30歲,越南海防人,會簡單幾句中文。先前在東莞厚街工作一年多,后來覺得離家太遠,選擇到憑祥工作,在憑祥美食街幫工,并表示不再愿意回東莞,太遠了,現在只想離家近點。
舊有務工經歷對勞工到崇左地區工作有鮮明的影響,這類群體普遍有較強的適應能力、語言能力和較高的融入當地社區意愿,朋友圈相較于來華經驗不足或初次來華務工者而言,擁有更多的中國朋友,或更容易產生新的社會關系。在具體的務工實踐中,他們當中不少扮演“小領導”“領頭人”“溝通橋梁”這樣的角色,對應車間組長、工頭、翻譯等工作和職責,其展現的社會適應能力亦更強。
最后是勞工個體語言學習的意愿。語言學習的意愿強度往往同勞工個體對進一步適應跨國生活的意愿緊密相關。因為,基于語言學習獲得的文化資本,在跨境場域中可以作為一種工具性的媒介,轉化為勞工自身的經濟資本或社會資本,用來實現職業流動、拓展社交圈等。筆者向多位會中文的年輕勞工詢問其學中文的初衷,他們分別表示:
當時就是想會中文了在憑祥當翻譯,不想去工廠上班。【受訪者:XZ,SL勞務越南翻譯;訪談時間:2019年10月22日。】
我媽在物流園,會中文可以去幫我媽賣貨,自己也能找個好工作?!臼茉L者:XL,CH勞務越南翻譯;訪談時間:2019年10月22日?!?/p>
找工作會中文肯定更好,還可以認識更多中國朋友?!臼茉L者:AL,水果城文員;訪談時間:2019年11月11日?!?/p>
學中文的多了,可以當翻譯,還可以多了解中國文化。【受訪者:AD,FS勞務越南翻譯;訪談時間:2020年1月1日?!?/p>
中文是我自己去學的,會中文可以跟老板聯系,自己帶工人,現在這里(物流園)很多老板都很喜歡我的?!臼茉L者:AJ,越南工頭;訪談時間:2020年1月6日?!?/p>
此外,筆者了解到,在憑祥,一共有3家中文培訓機構,學習中文的學生以19~30歲的年輕越南人為主。以最受歡迎的東南亞外國語學校為例,從該機構出去的女性,主要到勞務公司、貿易公司或貨場當翻譯、文員或銷售;男性從事翻譯工作的較少,主要是從事邊貿工作,實現職業更好發展,不再只是當工人。語言學習效應也會隨著勞工的社會網絡進行傳導,很多勞工都是因其親友會中文或聽從親友的建議,而報班學習。當勞工積累語言資本,并實現職業流動或社交圈拓展的轉化后,其身邊的同齡人也會模仿學習。
雖然語言能力可以幫助勞工超出淺層的社會適應,踏入中度適應,但即使完全達到中度適應,勞工也面臨著如學歷等其他文化資本的短缺影響??缇硠诠ぶ猩儆写髮W畢業者,從大部分翻譯者電腦使用能力較弱亦可以體現,這也成為其職業發展的上限。而勞工若想要進入深層次的適應,就又受到其內化的社會結構差異、中越關系意識、民族習性等的影響。
社會結構差異上,例如越南傳統文化盡管與中國相近,但不同于中國傳統的“男耕女織”“女主內男主外”角色分工,“越南男人很懶的”“越南都是女孩子賺錢養家”這類說法非常普遍存在于田野調查中。究其原因,越南在近代史上遭遇的長年戰爭摧殘,造成了男性大量減少,社會性別比例長期失調,社會生產主要由女性主導,同時越南長期遭受父權制“男尊女卑”的影響。近些年來,女性的社會
地位在“革新開放”以來逐漸提高,同越南年輕女孩的聊天中得知,如今越南也講男女平等,從前男人打女人,老公打老婆的現象已很少發生。但這種內化的文化慣習仍舊發揮著不同程度的影響。
中越關系意識上,中越兩國之間在過去存在邊界爭端,當下又有南海等問題,越籍勞工對中國的看法受到其在越南國內官方教育、社會輿論導向等的多重作用。筆者從與越籍勞工的相處中隱約可以感受到,他們對于中越關系具有復雜情感,盡管大多被現有的跨境日常生活適應、融入所掩蓋、暫擱一旁,不會主動提及,但并未完全抹除,是一個蟄伏不定的因素。他們會遵循跨境務工中的各種規則、交往規范,但其內心很少會去主動認同、接受更深層次中國文化規范。當中,男性比女性更為顯著,女性勞工中部分具有尋求跨國愛戀的傾向,而男性往往明確其日后會回歸越南生活。
民族習性上,“越南人的窩我都見過,還怕什么”等一系列的話語都在田野中浮現。勞工習慣性將其原鄉生活中的日常生活方式放入跨國空間中進行實踐,如圍坐在地上吃飯、穿拖鞋工作、房間掛滿雜物等,臟亂差成為地方對越南勞工的刻板印象。此外,勞工在現代化工廠中的種種不適應,做工慢、行為懶散、不注重個人衛生等等,強化了對勞工的刻板印象。社會適應是雙向接納和融入的過程,在此類話語建構下,越南勞工的民族習性已經轉變為了一種符號特征,根深蒂固于交往的潛意識之中。
五、結 論
綜上來看,通過勞工工作、交往和文化的適應情況,可以看到,其呈現依次遞進的關系,逐步展現出不同工種、代際、性別、社會關系網絡、務工時間差異、個人意愿作用下的適應性差異,呈現差異化融入特征。其中,越南勞工在工作適應以及圍繞工作進行的休閑消費、飲食居住等外在社會適應上沒有明顯困難,但中青年勞工休閑消費適應相較年長勞工更好。在交往適應中,越南年輕女工的適應和融入相較男工更好。最后匯集到勞工在文化習俗適應方面,一定程度囊括了前面幾項適應的內在原因,勞工淺層適應往往是比較容易的,植根于同源的文化之中。在中層適應上,語言資本為代表的文化資本短缺占據主要影響因素,而是否能夠使用,受到其年齡層、務工經歷和個人意愿的影響。在深層上,受到勞工內化的社會結構差異、中越關系意識、民族習性等的影響,有著較難調和的成分。但是,對于勞工跨境務工實現來講,只需要達到淺層或中層的適應即可。
隨著邊境地區經貿往來的拓寬加深(例如中國—東盟一體化進程),跨國務工現象紛紛涌現,特別是越南季節性勞工進入中國的現象十分普遍。學界對于跨國務工現象的研究地點主要集中在西南邊境與東北邊境地區。這種現象的背后有著深刻的經濟動因,學界一般采用“推拉理論”、新古典經濟理論、“投資—收益”理論與新經濟遷移理論等來解釋這一現象。其中,“推拉理論”的應用最為廣泛。在討論越南籍勞工輸出涌入中國的現象時,韋福安認為,除去中國老齡化社會對于勞動力的需求增長這一宏觀的拉動因素外,地方性的“推—拉”因素包括:(1)境外邊境省份地區經濟發展相對滯后,邊民生活較為貧困;(2)境內的經濟發展較快對于勞工的需求增加,例如廣西崇左總人口近240萬,擁有48萬的中青年勞動力,而其中有42萬勞動力轉移到沿海地區就業,這一勞動力短缺正好為每年約15萬的越南勞工所補充。[21]但是,在跨境的越南、緬甸籍勞工中的相當一部分屬于“三非”(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業)人員,為當地的社會管理與秩序穩定帶來了一定的隱患【詳見何小民,《中國入境外籍勞工現象研究——以廣西為例》,載于《學術論壇》2016年第7期;付正強、黎爾平,《云南邊境緬籍務工人員管理問題研究》,載于《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因此,相關政策的完善、立法工作的開展以及勞務市場的進一步開放等舉措的實施十分必要[22]。
從憑祥的調查看,對跨境勞工的管理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制度。正是在這背景下,越南跨境勞工能夠較好地適應憑祥的跨境工作和生活。但是,越南勞工的“三重適應”明顯尚未達到真正“融入”,越南勞工依然處于眾多移民工人淺層適應,深層區隔或是個別融入,整體區隔的狀態。其中深度區隔是否還存在于其他國家的勞工之中,不同職業群體的適應和區隔程度有何不同等問題,還有待長期、持續的觀察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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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ADAPTATION OF VIETNAMESE CROSS-BORDER LABOR IN PINGXIANG CITY OF GUANGXI
Zhou Daming
Abstract:Under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cross-border labor cooperation has been carried out in the border areas,and the surplus labor force from Vietnamese side has been absorbed in the form of labor dispatch to work in China in an orderly manner.Taking Pingxiang in Guangxi as the field site,this paper,through participatory observation and interview,compares four different types of cross-border Vietnamese laborers as farm laborers,casual laborers,factory workers,and service industry practitioners regarding their differentiated adaptations in the “Three-layer Adaptation” of daily work,social interaction,and cultural custom,and then clarifies the logic of Vietnamese laborers’ joining in the reproduction of mobile order.
Keywords:Vietnamese labor;cross-border movements;adaptation
〔責任編輯:奉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