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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孟永光:一位被歷史遺忘的清初宮廷畫家

2023-12-29 00:00:00徐累
文藝研究 2023年3期

摘要清朝畫史肇自順治年間,第一位宮廷畫師孟永光頗受順治帝賞識,但他的生平記載不詳,傳世作品更為缺見。通過尋訪文獻史料及散佚畫作,發現朝鮮歷史留存不少關于孟永光的資訊,補證了他的人生隱情,其跌宕起伏的命運堪稱離奇。作為明末清初的“狂士”,孟永光親歷并旁觀到明清松錦大戰、清國與朝鮮的宗藩之爭、朝鮮王朝宮闈內斗的若干歷史事件,又以“會稽”文人兼職業畫家的身份,與朝鮮王朝中期的君臣有密切交往,還遠赴異國朝鮮創作、授藝三年有余,屐跡為歷來畫家所罕見。他的存世畫作也極具特點,不僅與朝鮮王朝的政治命題有關,還以畫壇“出離者”的孤例表現“真景”意識,并較早接受傳教士的西洋畫法,應驗了畫史對其“寫照作畫不落故套”的評價。

清代宮廷繪畫,以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為鼎盛,畫家漸次增益,畫作也愈加闊氣,尤其是西洋法的旁敲側擊,使古法出新,總體面貌為之一變,產生了獨具特色的清代院體樣貌。然而,清兵入關后的第一任皇帝順治在位十八年(1644—1661),宮廷畫家卻屈指可數。是因順治朝為立國之初,江山未穩,以鞏固政權為先,武略當前而未及文韜。

關于順治年間的宮廷畫家,清人畫史著作提及一個叫做孟永光的人。如張庚《國朝畫征錄》:“孟永光,字月心,山陰人,工人物寫真,受業于孫克弘。后游遼東,從龍入燕,性高曠,不樂仕進,以畫祗候內廷,為世祖所眷,命內侍張篤行受其筆法。”①陶元藻《越畫見聞》:“孟永光,字月心,山陰人,工人物寫真,師孫雪居。后游遼東,從龍入關,高曠不樂簪纓,以畫祗候內廷,月賜廩祿若干斛,上命內侍張篤行受其法,眷顧甚隆。”②馮金伯《國朝畫識》:“孟永光,字月心,會稽人,孫雪居徒也。后游遼左,從龍入燕。性高曠不仕,時稱狂士。寫照作畫不落故套,世祖最愛重之,月賜廩粟,內侍張篤行其弟子也。”③所述內容大同小異,略知孟永光為會稽人,師從松江畫家孫克弘(1532—1611),擅長寫真及人物畫。其生卒年不詳,若以孫克弘為師,則早年生活在萬歷時期,順治時至少為中年。他隨順治帝從遼東到達北京,成為按月領取奉祿的宮廷畫師,“世祖最愛重之”。

順治朝的其他宮廷畫家,此后著錄也有片鱗半爪,如胡敬《國朝院畫錄》提到的黃應諶④。根據記載,順治中期,皇帝才見到黃應諶的畫,召見其供奉內廷。孟永光則不同,他隨順治帝由遼入燕,顯然比黃應諶早很多。如是,孟永光則為清代宮廷畫家第一人。然而,孟永光雖享譽當年,清初也不像宋元那么久遠,可是他的畫跡幾乎絕跡⑤,不像黃應諶還能找到幾件可證的作品。果真如歷史上大量湮沒的職業畫家一樣,孟永光僅是畫史中的驚鴻,聞其聲而不見其影?

歷史的溝壑藏匿著無數秘密,一直伸向遙遠的地方。筆者在日本1912年刊印的《李王家博物館所藏品寫真帖》中偶然見到兩幅畫,作者為“樂癡生”,并附有一小段簡介,稱此人便是中國畫家孟永光⑥。根據其中的草蛇灰線,筆者逐漸發現孟永光不少隱秘的蹤跡。通過尋訪,也找見若干件孟永光的存世作品;另有數篇研究論文,幫助了解到孟永光及其時代的更多信息⑦。結果不僅出人意料,甚至令人大吃一驚。簡言之,孟永光身處一個電光火石的特殊年代,作為以畫筆謀生的文士,因命運的陰差陽錯不幸卷入驚心動魄的地緣政治旋渦,親歷了明清易代的歷史巨變,因緣又結交了朝鮮王朝上上下下的君臣和同行,旁觀到清國與朝鮮復雜的藩屬之爭。如此傳奇的人生、跌宕的故事,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然而畫史從未有過敘述。

發現孟永光,即是在歷史的池塘中,倒映出一個年代風云的投影。

崇禎初年,明朝風雨飄搖。后金覬覦中原江山,意圖吞滅剽奪,遂在遼東一帶陳兵壓境。掛征遼東前鋒總兵一職的祖大壽(1579—1656) 臨危受命,領關寧軍駐守錦州。崇禎四年(1631),祖大壽急赴大凌河前線,筑固城池以御敵,未及半月,被皇太極率軍包圍,戰敗而降金。因皇太極厚待,祖大壽趁機提出放他回錦州以作內應,但詐降得逞后一去不歸,繼續固城抗清,錦州就此又守了十年。至崇禎十四年,亦即清立國五年后,清軍對錦州發起最后圍攻,祖大壽再敗,大開城門二度出降。順治元年(1644),祖大壽以漢軍正黃旗總兵職位隨世祖進京。

此時的遼東,另一場殘酷的角力也在進行中,即后金對朝鮮的征服。朝鮮自建國之初便為明朝的藩屬國,一直奉大明為宗主,篤信程朱理學,嚴守華夷之辨。然而,它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上懸野心勃勃的后金之劍,根本無法把控自己的命運。朝鮮一直不答應棄明投清。1636年春,皇太極在沈陽稱帝,后金改國號為“大清”,朝鮮使臣參儀登基大典卻堅不跪拜,皇太極震怒,當即遣使臣向朝鮮國王仁祖(1595—1649)發出最后通牒:“爾王若知悔罪,當送子弟為質。”⑧但朝鮮仍無歸順之意。年底,皇太極率十萬大軍直下首都漢城,仁祖在南漢山城被逼困四十余天后無條件投降,率兒子昭顯世子、從臣及五百侍衛,向皇太極行三跪九叩之禮,次年簽訂《南漢山城條約》,承認與明朝絕交、與清國建立宗藩關系、每年定期派遣使團朝貢、通婚固好等。其中還有重要的一條,就是朝鮮世子(王儲) 要作為人質扣押在沈陽⑨。

朝鮮史書稱此次事變為“丙子胡亂”。自此,清徹底取代明成為朝鮮的宗主國。根據條約,朝鮮昭顯世子李(1612—1645) 被拘沈陽,二子鳳林大君李淏(1619—1659) 和三子麟坪大君李?(1623—1658) 也輪番駐館。此后八年,以昭顯世子為主、其他兩位質子及世孫為輔,始終保證要有人質扣押在“沈陽藩館”,包括隨行眷屬和眾多陪臣⑩。

孟永光與上述兩條平行時空的歷史事件交纏在一起。《國朝畫征錄》將這段經歷簡單概括為“后游遼東”四字,疏漏了大量曲折生動的細節。而不同版本的朝鮮《燕行錄》則記載了大量的相關內容,還原了孟永光親歷的亂世奇聞。他為什么千里迢迢去了遼東?這本是一個謎。不過,朝鮮御前駙馬申翊圣的《北征錄》給出了答案。申翊圣是著名的“斥和五臣”之一,因反清罪被短暫關押在沈陽,曾見過孟永光:

浙江人孟永光,能文善畫,客游燕中,曹大壽(祖大壽——引者注,下同)在大凌河時,欲寫真,邀致城陷之日,永光被執,不免剃頭,寓居沈中,謁鳳林作繪事。余在沈日,鳳林設酒,招永光。酒間,令永光唱歌以吳儂詞兩闋,其聲清越悲惋,可令人泣下。

這段文字清楚地說明了孟永光自吳越到遼東的來龍去脈。孟永光北上客游,祖大壽不知從何處聽說他是肖像畫高手,慕名邀請來為自己畫像,就此遇上清兵圍城。城陷后,孟永光不幸當了俘虜。不過,申翊圣所說孟永光在大凌河被俘,恐怕有誤。大凌河之役,祖大壽乃倉促應戰,去前線不及半月被困,料想不會有閑心邀請畫師,倒是詐降后回錦州又守城十年,這期間他可能動了留下一幅畫像的念頭。又對照申翊圣所述,孟永光在沈陽“謁鳳林作繪事”,當在1641年的松錦大戰,也就是祖大壽再度投降的那次。松錦大戰是明、清在遼西的關鍵一戰,昭顯世子和鳳林大君當時在場,為清軍一方參戰。昭顯世子率領朝鮮炮手四百名助攻,軍帳旁有對方的炮丸不斷落下,戰斗異常激烈。最終,明軍大敗,錦州城陷入劫難,城中軍民大多被殺,僅有少數將官保住性命,被押解到沈陽。這失敗者的隊伍中便有“不免剃頭”以示歸順的孟永光。

清朝對有技術特長的漢人采取寬大政策,“畫工”當然也包括在內,顯然,這個特長救了孟永光。嚴格意義上說,他不是戰俘,而是勝利者意外收獲的一名文人畫師。孟永光“謁鳳林作繪事”,可知他的服務對象不是清人,而是癡迷繪畫的鳳林大君,即在朝鮮人的藩館里獻藝。鳳林大君后來繼承了王位,即李王朝第十七代君主孝宗。

沈陽一夜,鳳林大君組織滯押的使臣一起借酒澆愁,參與者多半是朝鮮歷史上聲名顯赫的人物,包括父王的姑夫申翊圣,也有漢人孟永光前來助興。孟永光獲邀的原因是其身份特殊:戰亂中,不期而遇這么一個文人墨客,已是不可思議,何況他還來自會稽。在朝鮮人眼里,“會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間樂土,不僅有蘭亭曲水、山陰群賢,還有越王勾踐的春秋大義,尤其“臥薪嘗膽”的故事深入人心。此刻,面前居然站著一個活生生的“會稽人”,分明就是穿越而來的形象化身。當孟永光懷著對故土的思念,以吳儂鄉音唱詞兩闋,其聲腔“清越悲惋”,在場者止不住淚流滿面。

事后,鳳林大君確實令孟永光畫過一幅《勾踐棲會稽圖》。南泰膺《聽竹畫史補》記:“孟英光,中國畫工,孝廟(鳳林大君) 滯沈館,命英光畫《勾踐棲會稽圖》。”成海應《風泉錄》也有《孟永光會稽圖記》:

世傳孝宗大王在沈陽館,遇孟永光者,為會稽之圖。永光,山陰人,奚為遠游至遼沈耶?非俘則降也……會稽以山水名,山陰耶溪蘭亭之勝,為名士所觴詠者,皆夫差勾踐戎馬馳逐之場也。想臥薪嘗膽之苦,茂林修竹,丹崖翠壁,皆足以寓我痛冤,此乃圣祖所以畫者,圣祖方摧剛抑柔以俟時,然復雪之志未之暫忘如此,不亦悕哉。

《勾踐棲會稽圖》顯然暗藏著朝鮮王侯與漢人孟永光殊途同歸的復國之心。而他們尚能集會聚飲、賦詩作畫,說明扣押在“朝鮮館”的日子里,清人并未完全限制鳳林大君和陪臣們的日常活動,他們仍身處某種限度內的自由,甚至可以詩酒為娛,這不同于嚴格羈禁中的昭顯世子。

孟永光滯留沈陽期間,結交了不少朝鮮時代的重要人物,其中有朝鮮半島家喻戶曉的愛國大儒金尚憲。金氏早年曾出使北京,其時陸路已為清兵截斷,他改由海路至登州,結識了原來也在遼東活動、后來避禍至此的會稽人吳大斌,兩人相見恨晚,從此知音相交。在朝鮮與清的議和談判中,金尚憲勢不屈服,力主斥和。1640年底,他從朝鮮被拘捕到沈陽,著布衣草鞋,扶杖立而不拜,關押在“朝鮮藩館”。兩年后因病送回朝鮮義州監禁,后來再次被抓到沈陽,直到1645年隨昭顯世子回國,前后近六年。當金尚憲在沈陽遇見孟永光時,他回憶起會稽老友吳大斌,流淚賦詩:

晴川吳叔憲,昔日遇登州。剩說南中勝,如從夢里游。別離千里隔,音問百年休。邂逅山陰客,悠然涕泗流。

金尚憲與吳大斌的友情,通過與孟永光的交往得以延續。他寫給孟永光的詩,除了憶舊“山陰客”,還因境遇相憐而有肝膽相照,“東柏之山東柏翁,看羊北海五年中。江南消息無因問,泣向西風恨未窮”,用蘇武牧羊之典來投射彼此的遭遇。孟永光同樣傾心金尚憲,為其畫像,還專門繪有一幅陶淵明采菊圖相贈,為了比喻義士忠烈,特別將菊芯染成紅色,故稱《丹心菊》。金尚憲沒有留下與這幅畫直接有關的文字,但他釋放歸國前贈詩話別孟永光,“六載南冠今始歸,丹心不改鬢如絲。他年爾到江南日,倘記河梁泣別時”,其中提及了“丹心”二字。

一件類似題材的畫作留存至今,內容為“淵明采菊”(圖1),以工筆勾勒,再墨染賦色。畫面中,秋風緊起,樹凋水寒,菊花滿谷;山石危若萬狀,呈對沖之勢;一高士獨立矢石之間,凜然回望,便是“采菊東籬”的陶令,當然,也有可能直接表現的是金尚憲的儀范。山石變形夸張且裝飾趣味,筆下詭奇,頗似晚明同籍畫家陳洪綬;人物和樹木以寫真法繪就,略施明暗;野藤山花,點綴得別具風味,如同漆器嵌入的螺鈿,頗有朝鮮工藝特色;白色菊花,未畫成所謂的“丹心”,但如果將穿插其間的紅葉看作是“丹心”,那么“素菊丹心”的意境也能成立。畫幅上方的題跋是孟永光的典型風格,半隸半篆的書體很有特色,得傳于孫克弘,流行于晚明。內容為:

黃花繞砌成金谷, 方夜鏦錚不忍聽。月到天心淵接彩,鳳來水面樹傳聲。半如陶令辭中趣,一類歐修賦里情。秋況堪憐閑自步,隔籬叢下宿鳥鳴。

詩中的寂寥和悲涼,恰如畫面的立意。值得注意的是,一如中國文學傳統中的引類譬喻,但凡詩歌用典,常常一語雙關而有弦外之音。那么,題詩中除了“隔籬宿鳥”的現實暗喻外,“金谷”是否隱示金尚憲?“鳳來水面”是否寓比鳳林大君?“月到天心”是否嵌入孟永光自己?結合作畫的背景看,這些并非僅是巧合。本幅未題名款,僅有一方鈐印,圓為“月”之形,圈內巧治一個“心”字,正好組合成孟永光的字“月心”。

《國朝畫征錄》的記錄并不完整,孟永光的字號遠不止“月心”。文人流行自取各種雅號,多者數十個,孟永光同樣樂此不疲。“貞明”為其字,呼應“永光”之意,也雙關了對明朝的忠誠。另有“樂癡生”“樂癡子”,常署“會稽散人”“會稽山人”“王謝鄉人”等別號,并反復在題跋中變換齋號。說明孟永光并非職業畫家(仇英僅署“實父”),而是以詩文見長的文人身份自居。孟永光之所以能夠得到眾人賞識,是因為他的這些趣味比較符合朝鮮人對中國文人的想象。

孟永光交游的朝鮮名公中,最早結識者或為金堉。金堉是朝鮮王朝中期的重臣及實學者,官至領議政(首相),當時作為使官來往明朝。金堉《潛谷遺稿》中有一首贈詩《別寫真孟永光》:“神妙南京孟畫師,寫真毫發細無遺。東歸何敢忘君惠,吾面看時子面思。” 《潛谷遺稿》的所有詩文按照編年排列,依這首詩的前后位置看,正是金堉作為朝鮮派往明朝的最后一位使臣在行旅中所作。他在1636年六月出發,次年六月歸國,前后時間超過一年。恰好在某地,金堉遇見孟永光,孟氏對人寫影完成了這件肖像畫。按詩中流露的情緒看,僅止于東歸惜別,并無愁苦意味,應在家國大難尚未臨頭的丙子歲末朝鮮降服之前。

韓國實學博物館藏有一件孟永光繪制的金堉畫像(圖2)。畫面是典型的半身容像,雖為老年貌,但面色紅潤,亦有點憂心忡忡。畫主裝束比較特別,金堉著普通藍布衣,卻頭戴黑色烏紗帽,看上去像是臨時急就,不似他的其余畫像那么正式。右上題“領議政潛谷金文貞公小真”,引以金堉晚年最高官職“領議政”,謚號“文貞”,無疑是身后補記。左邊題有“雪鬢霞儀,外形內德,君子觀之,是無不識。右孟永光寫真贊”,字跡與補記相同,顯然不是孟永光原款。金堉逝于1658年,孟永光早已回到中國,應該沒有機會補筆。

1643年末,昭顯世子回國省親,清朝要求世孫前往沈陽替代,金堉作為輔養官陪同前往,在朝鮮館逗留半年有余。假若金堉此時與孟永光重逢,想必他會留有文字。但是并沒有,這不符合人之常情。大膽猜測,金堉在沈陽的短短半年里,孟永光也許已經離開。1644年為多事之秋:闖王進京,崇禎皇帝自縊而崩,明朝遂亡;順治帝于上一年登基,吳三桂領清兵入關,攻占紫禁城,清廷開始忙于遷都;昭顯世子、鳳林大君頻頻往來于沈陽和北京。此時,孟永光很可能另有差遣,所以金堉短期內沒有見到他。“斥和五臣”之一的李明漢(1598—1645) 與弟弟李昭漢及兒子一起,都曾經被扣押在沈陽。李明漢也在鳳林大君組織的夜飲活動上目睹了孟永光的慷慨悲歌,仰慕其才情,即賦詩贈予孟永光:

算來身計百無諧,中夜悲吟涕滿懷。一木敢期支大廈,千金還愧買殘骸。閑花細草春郊外,白石晴沙野水涯。貌得行裝須好手,試將縑素屬萍齋。

李明漢清楚地向孟永光表達了求畫的意愿,而且明確是本人畫像。孟永光或是慢怠,或是繪事太多,來不及應付。一年后,李明漢被釋放回國,也沒等到畫像。不久,李明漢在朝鮮收到輾轉帶來的孟永光的畫,喜出望外,“會稽孟秀才榮光遺一幅畫,自筆也。感其高誼,詩以謝之”。事實上,孟永光是一位極富個性的人。他心儀品格高尚者,心甘情愿向他們示好。但對有的人,即使是權貴,也常常會不耐煩。鳳林大君對此也流露過不滿,他在一封信札中說,自己托麟坪大君從朝鮮帶兩幅素絹到沈陽,令孟永光作畫,以備下次朝供作為進賀之禮。但孟永光不僅懶惰無比,還以活計太過繁重為由,一有不如意,便抱怨自己被無情對待,等了三個月,畫雖然完成,裱背又沒有弄好,使他空手進京,誤了事情,丟了臉面,忍不住大加抱怨。這些逸事從側面反映了孟永光的任性和桀驁不馴,如同畫史所載,他是一位“性高曠”的狂士,其特立獨行的舉止,頗似明季那些富有個性的文人畫家。

李明漢在贈詩中特別提到,“孟是中朝人,余以五臣留沈時,詩以請畫,萍齋其號”。這里涉及孟永光又一個別號“萍齋”,實為他在沈陽藩館時的齋號。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風雨歸漁圖》(圖3) 的右上方隸書題跋“一天風雨夜,漁人得利歸。會稽山人樂癡生寫于萍寄齋頭”,可知李明漢所說的“萍齋”,全稱叫“萍寄齋”,借浮萍寄世的說法而自憐自嘆。《風雨歸漁圖》描繪身披蓑衣的漁夫,在疾風苦雨之夜努力撐篙靠岸的情景。若留意察看,他只穿了一只草鞋,好像之前發生過什么事故。岸石出,水草現,說明只是淺灘而已,但逆行仍那么艱難。整體急匆匆、凄凄然的氛圍,渲染得呼之欲出,透著惶恐不安的鬼氣,直接表達了境遇的困頓,以及“風雨歸舟”的急迫心情。此幅有一夸張之處,相比尺幅和題款大小,鈐印“樂癡子”尺寸巨大,或因身處離亂,孟永光無更多印鑒可用,有時只能應付一下。確實,通覽孟永光存世畫作的所有印鑒,重復者不多,有些明顯是以朱色描就而成。

“漁舟”是孟永光畫作常見的一個題材。金尚憲家族的門人李秉淵(1671—1751) 嗜畫如命,眾多藏品中便有一件《漁父圖》,不知是否就是此畫。類似題材還有一件《淡處蛙居圖》(圖4),風格較為成熟,應為晚期作品。畫中風平浪靜,殘松野樹間,漁人在泊舟中伏憩,半露倦身。題識“風露滿身呼不起,一江流水夢中聽”,署款“會稽山人樂癡生寫于淡處蛙居”。新出現的齋號“淡處蛙居”,應該是孟永光飄蓬生涯中的又一次暫寄。

在沈陽,孟永光還畫過一套《百童圖》。記寫《燕行錄》甚多的朝鮮譯官柳得恭(1748—1807) 對此有過詳細描述,稱畫有題識“會稽山人孟永光寫于沈陽客館”,印為“貞明氏”,是孟永光在沈陽時為鳳林大君所作,后來轉送某個外戚。柳得恭在一個李姓的人那兒見到這組畫時,原來的八幀只剩下六幀。他以一首長詩紀念了這次拜觀:

昔日西游過沈陽,問朝鮮館皆未詳。老譯指點耶里水,野坂亭前春草香。今見此圖三嘆息,畫師云是孟永光。丙丁年間逢陽九,挹婁古城龍潛鄉。孟生孟生吳會客,飄泊風塵堪斷腸。想見燒香氈帳底,丹青供奉消晝長。

事隔一百多年后,柳得恭路過沈陽,尋訪朝鮮館遺址已杳無消息,但他聽聞過孟永光丙丁年間的遭遇,表達了對這位中國畫師的同情。即便如此,孟永光仍然以一支苦筆畫出了人世快樂。接著,柳得恭用大量篇幅具體描述了所畫內容。從第一幅到第六幅,分別為“九童鬧秋”“斗雞櫚蔭”“勾欄撲蝶”“斗草捕蟋”“鳴鑼弄猴”“群童嬉梅”,每一段場景都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柳得恭最后感嘆道:

此畫原系秘府藏,流落人間閱星霜。傳言八幅佚其二,畫林嗟無補亡章。讀畫烏可不論世,是時遼沈真滄桑。松山炮響杏山箭,滿漢健兒爭裹創。闞如虓虎八壯士,翼護圣人看戰場。鳴鑼卓旗唱凱返,牛錄章京貝勒王。真兒戲耳何足道,斐蘭射鼠騎黃羊。當年思欲制挺撻,全部春秋在尊攘。方知百童是寓筆,郭家風鳶差可方。庸師詎識畫中意,模與婚屏祝弄璋。

從柳得恭的詩中得知,《百童圖》有可能是一組屏風,專為“弄璋之喜”而作。也就是說,朝鮮質子的眷屬在沈陽生了兒子,對李王朝來說,有后代乃社稷之幸,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所以,孟永光畫童子不僅延續了宋人以來一直流行的“嬰戲”題材,更重要的是,他以筆下的熱鬧代言了逆境中的吉兆。“百童”原是寓筆,也確有其事,1641年2月4日,鳳林大君的長子李棩(1641—1674) 在朝鮮館出生,他便是后來的朝鮮國王顯宗。傳說朝鮮質子在沈陽扣留期間,有八位壯士負責保護他們,柳得恭的詩中也提到這個典故。當鳳林大君被釋放回國時,年幼的李棩不肯坐轎,無論誰背都會哭泣,唯有壯士之一吳孝誠背著才安定,于是吳孝誠徒步千里,致使衣背全部腐爛。后來,鳳林大君命畫八壯士像,也是一組屏風,其中吳孝誠就是背負李棩的形象。不知道這組屏風是由孟永光還是其他宮廷畫師來完成的,但這已經是回到朝鮮后的事了。

1645年,清朝定都北京,詔告平定天下。大局已定,清朝對朝鮮采取懷柔政策,準備釋放昭顯世子,改由鳳林大君和麟坪大君交替駐留北京。二月,結束了八年人質生活的昭顯世子先期回國,一同返歸的還有金尚憲等義臣。難以置信的是,朝鮮人要求帶走漢人畫師孟永光。朝鮮《仁祖實錄》特別記載,“漢人孟姓者,善畫者也,前年從麟坪大君,自北京來”,說明孟永光不是跟隨昭顯世子,而是在一個月后,跟隨麟坪大君的使團自北京到了朝鮮。這說明孟永光當時的確身在北京,作為畫家,他或許已為清廷所征用。

剛到朝鮮不久,孟永光便耳聞目睹了一件令人震驚的大事。四月,昭顯世子突然暴斃。其事出有因,昭顯世子返回漢城,清使勒令父王仁祖出城迎接,這極不合禮法,加之他與多爾袞等清朝權柄過往甚密,有親清之嫌,使得忠于明朝的朝鮮君臣心生不滿,他更是為仁祖所猜忌,據傳是被下毒致死。很快,鳳林大君李淏被冊封為新的世子,1649年正式以“孝宗”號登基,而孟永光在1648年七月回國,他沒有等到見證歷史的時刻。

孟永光在朝鮮住了三年半,“上置之禁中,日令繪畫”,并無多少自由,情況甚至比在沈陽時還要糟糕。《聽竹畫史補》記載,孟永光“留待潛邸,多寫闕內屏障,閭巷罕有傳者”。“潛邸”一般是稱呼那些君王尚未登基前的居所,這里無疑指的就是新世子鳳林大君的府邸。一如既往,孟永光仍然在他的掌控下,畫一些屏風、壁障、絹畫,專供特權秘玩,外面幾乎見不到。他日夜侍應,偶爾一次出去散心,也是麟坪大君念舊,“帶孟永光往游槽溪”,這已經到了他即將回國的那年。麟坪大君留下一首詩,紀念了這次郊游:

籃輿攜遠客,郊墅屬新晴。倚檻青山近,卷簾飛瀑明。風流仍勝會,繪素又高名。小醉乘歸興,斜陽滿禁城。[孟即中國名畫(家),號貞明,浙江人,勸邀東來,是秋還送。]

麟坪大君領孟永光到此一游,是因為他特別喜歡槽溪的青山飛瀑,在這里修了一個亭榭,其自號“松溪”也因此得名。這一天,麟坪大君和孟永光到槽溪賞景、喝酒、敘舊,直到夕陽西下,兩人才微醺著乘坐籃輿回到宮城。

早在沈陽時,孟永光的畫名就流傳到朝鮮,能夠見到他或者他的畫,都能成為談資而留下相關詩文。朝鮮上流社會喜歡書畫與鑒藏,視為尚古敬明的一種文化修養,李瑛(1604—1652) 就是其中一員。李瑛是宣祖的兒子之一,也是當朝仁祖的叔叔,他們都酷愛書畫并沉溺于此。李瑛雖然沒有到過沈陽,但由于燕行使臣通過朝貢之路陸續帶回一些畫作,他從中知道了孟永光,“沈陽畫士孟應(當作永) 光,浙江紹興府人也,善畫人物,而但小筆力云”。李瑛見過不少孟永光的畫,某處“所藏孟永光胡僧等圖,曾所見四十余丈,而此最善畫云云。所藏倭屏畫,亦非凡筆云”。從中可知,道釋題材原是孟永光所長,以遒勁的小筆而成,大概指的是明中期以后盛行的浙派風格,特點是率性、頓挫、有力度的斧劈筆法。朝鮮人從中見識到孟永光的妙筆神技,正是他們追摹的明代浙派及院體流行風。

從孟永光的作品分期來看,道釋題材大概集中在早年。日本京都有鄰館藏《布袋圖》繪布袋和尚像,題識明確在崇禎八年,為現存最早作品。次年作《海上群仙圖》(圖5),以裝飾方式繪海浪、浮云、龍吐水,場面闊奇,以變形手法畫道仙僧人,詼諧得趣。題跋“歲在丙子夏四月,畫于芝蘭室南窗之下。月心孟永光”,書風兔起鶻落,不似后來的跋體沉郁穩重。這兩件都完成于沈陽藩館之前,氣象比較開朗,雖然已經確立工致一路,但畫風還是相對疏簡。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另藏有一套《八仙圖》(圖6),裝裱成四個掛軸,每幅有道教二仙。四幅組合起來,應為李瑛所說的“倭屏畫”,也就是和式四折屏風。《八仙圖》純以水墨謹制,較之《布袋圖》《海上群仙圖》,畫面愈加豐富,背景描繪尤其出色,有云霞、雪竹、藤蘿、古槐等,手法多變,伏采潛發。每件分別落“貞明”“孟光”篆字款,或描摹“月心”“樂癡生”朱文印(印底隱現墨稿)。朝鮮肅宗(1661—1720)曾“題孟永光《八仙圖》模寫”,或許指的就是這組畫。

孟永光被帶去朝鮮的目的,除完成命題屏畫外,還須親自指導朝鮮圖畫署的眾多畫員。朝鮮繪畫素來受中國影響,交流頻繁,明朝有選送人員前往指導的情況,如派遣一些兼擅詩書畫的文官出使朝鮮。到了清朝,這種情況基本絕跡,改由一名圖畫署的畫員跟隨朝貢的朝鮮燕行使團到北京學藝,專稱“冬至使”,像孟永光這樣長駐在朝鮮傳習的情況并不多見。他與朝鮮畫家多有來往,尤其與李澄關系密切。李澄在仁祖年間主導宮里的繪事,正處于孟永光留待朝鮮期間。與孟永光一樣,他常被仁祖召至宮里,持續繪制所擅長的山水畫。孟永光則側重人物畫,畫風有傳人,如肅宗朝的李明郁。李明郁是畫員韓時覺的女婿,并未見過孟永光,但通過間接揣摩孟永光留下的繪畫,得以傳承其筆路。一般認為,現藏澗松美術館的李明郁代表作《漁樵問答圖》帶有孟永光的遺風。肅宗非常欣賞李明郁,賜予“續虛舟筆意”印章,也曾想再賜“續樂癡生筆意”印章,可見孟永光在朝鮮王朝持續性的影響。

不過,朝鮮人對孟永光的看法不盡一致,尤其是他到了朝鮮以后,坊間開始出現負面評價,與之前眾口一詞的贊賞形成反差。一種意見認為,孟永光作為清人的俘虜與降者,怎么值得金尚憲、金堉等高德大義的君子去結交。持這種意見者固然可以從“會稽人”的角度找到部分理由,但口氣仍是不屑,甚至不愿直呼孟永光的名字,而以“山僧”代之,嘲諷其依清規而被剃發。另一種意見較為嚴重,不止一位朝鮮大臣從玩物喪志的角度,勸說仁祖遠離這些禍端,趙?更是上諫,直指孟永光:

臣等竊聞漢人孟姓者,以能畫寢近闕中,與李澄輩數人,日以繪事為事云,其為玩物喪志之具孰大于是,唐玄宗、宋徽宗馴致亂亡者非一道,而酷好書畫,未必不先蕩其心也。殿下何不戒此二君,而甘心復蹈其轍?

以娛畫誤國的謬論,來指責孟永光、李澄等畫家,實則有失公允。孟永光寄人籬下,以畫筆日夜事君,已是不堪重負,在這樣言辭激烈的批評下,他不免萌生退意。于是駐留三年多后,孟永光向仁祖提出隨持鷹中使一起回國。仁祖批準了他的請求,并賜予毛衣,賞賜路費。順治五年秋,孟永光辭別朝鮮的朋友回到北京,從此開始了供奉清宮的職業畫家生涯,順治帝專門要求畫師張篤行向他學習,其畫風繼續影響著清宮繪畫。

孟永光的奇特經歷,使其多數畫作秘藏朝鮮,他的有些作品如《布袋圖》《丹心菊》從朝鮮流傳至日本,以致國內認為他的畫作茫然無跡。而朝鮮半島三百年間劫亂不斷,也禍及畫作。李秉淵(1671—1751) 庋藏一套《爛芳焦光帖》冊頁,孟永光的一幀便有焚燒的痕跡。

在孟永光的畫作中,《溪亭高士圖》(圖7)和《紅線盜盒圖》(圖8) 是值得重點分析的兩件。根據落款得知,它們都作于一個被稱作“淘真陋邸”的地方。筆者推測,兩件畫作均暗示了一些史實,影影綽綽與鳳林大君有關。

《溪亭高士圖》的風格非常接近《丹心菊》,工筆設色,場面繁復,白衣高士身處山谷中的一處榭亭閑定賞秋,故早期又命名為《聽秋聲圖》。自魏晉以來,帶有隱逸色彩的“高士”成為人物畫中的重要內容,類似題材以及如影隨形的文人逸事,一并被朝鮮文人所仰慕和效仿,甚至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所以上流社會的儀服,也以白色為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古代的文人雅士。

由明入清,朝鮮仍以服飾維護舊制,作為“尊明攘夷”的最后尊嚴,清朝對此也是認可的,所以才有“朝鮮公子漢衣冠”的說法,因此畫中的那位高士形象,很難說是中國人還是朝鮮人,或是兼而有之。

《溪亭高士圖》的特殊之處,便是那個榭亭。以常理而論,山野之間出現榭亭,多作簡易的瓦木竹茅,權當登高攬勝的停息之處。但這處榭亭有些夸張,若在私人園林里毫不出奇,此刻反倒不合常理:榻、椅、案、瓶、書、香爐、花器、賞石等所有本應在室內私享的陳設物品,統統敞露在曠野,毫無遮擋。一陣風來,樹招搖,葉零落,鵝毛扇也被吹到地上,預示著山雨欲來。然而高士鎮定自若,坦腹放浪于形骸。外有患而內不憂,形成鮮明對比。

臆測《溪亭高士圖》與鳳林大君有關,這就不能不提到一段史實。為解決朝鮮質子和隨員的饌物供應問題,清廷在沈陽近郊撥出一個地方,讓朝鮮館自己種植蔬菜、水果和飼養家畜,此地即為渾河“野坂”。設置野坂的另一個目的是為郁郁久居的朝鮮質子提供游賞場所。朝鮮人初不同意,后來不得不屈從,于是開始自己墾荒種地。傳說鳳林大君曾在野坂加建了一個亭子,稱為“野坂亭”。燕行使者對此多有記載,如金昌業“世傳孝廟(鳳林大君) 在沈館時,作亭于此云”,徐有聞“渾河水出長白山,西南入遼河,孝廟在沈陽時筑室于此水邊”。詩人也有吟詠,上文柳得恭的詩中就有“野坂亭前春草香”的句子;申緯亦有詠渾河詩“挹婁故地君休問,圣跡紅亭亦草萊”;李德懋詩云“耶里水寒馬骨傷,飛沙混與塞云黃。生憎萬里連天草,遮斷王孫望故鄉”,并注明“江上有孝廟筑亭之墟”;李有駿“沈河難洗丙子羞,尚憶新亭泣楚囚。二百年來皮幣路,更無人說讀春秋”也言及此事。在一兩百年后,這些燕行使者猶恨當年,將野坂亭描寫為鳳林大君的望鄉臺,雖然早已荒蕪,仍不斷憑吊感嘆,可見野坂亭被當作一個重要符號而銘記史冊。

既然野坂亭已成為鳳林大君個人功業的一個圣跡,那么完全有可能他在歸國后讓孟永光追摹一番,最好是借古喻今,而且需要矯飾。這么看來,作為李王朝國史上的標志性建筑,《溪亭高士圖》中的溪亭即野坂亭,其中的高士形象也附會于鳳林大君。當然,前文提到,鳳林大君的弟弟麟坪大君在槽溪也曾經修了一個榭亭,但考慮到鳳林大君已經擁有世子的地位,孟永光又專門服務于他,尤其《溪亭高士圖》表現的是山雨欲來的特定情境,則更可能是畫贊鳳林大君在蒙難歲月中的臨危不亂。

1641年底,時在沈陽的鳳林大君書贈仁興君李瑛一首詩,“為客關河久閉關,望鄉空自淚潸潸。陰云慘慘迷江樹,廣野茫茫接塞山。愁里厭看清海月,夢中欣逐紫宸班。明年倘遂東歸計,樽酒華筵得再攀”,并說明他當時的心情是“邊秋搖落,縶客多事,況纏疾病,愁苦連綿,無意于世事者久矣”。詩境接近《溪亭高士圖》畫意。鳳林大君常用“霜天雪月”和“萬葉吟秋”兩方閑章,而此時包括《溪亭高士圖》在內的孟永光眾多畫作,也流露出“霜天雪月”或“萬葉吟秋”的意境。因此,《溪亭高士圖》的復調特征,暗示了繪制時的多重意圖。如果它真是“野坂亭”的話,其中便交織了孝宗的恥辱史、發跡史,以及借高士形象思明崇漢的圖像史,宛若刻骨銘心的絹本紀念碑。

《溪亭高士圖》上方有孟永光一首詞,但這段題跋乃裁割后重新補貼,覆蓋了“某某藏”的字樣,初始信息不得而知。另一件《紅線盜盒圖》也是如此,題跋“曾聞磊落一渾家,欲寫新語焉取夸。未曰古今青史士,如姬豈及此中娃”,署“王謝鄉人樂癡生寫于淘真陋邸”,印“樂癡子”,這一部分題跋也有裁割后補的痕跡。

《紅線盜盒圖》畫有一個手執寶盒的負劍女俠,描繪的應是唐傳奇中的“紅線盜盒”,故事不見刀光劍影,卻贏得酣暢淋漓。江湖上的俠膽忠義由一個女子的智謀來擔當,這對意圖復國救民的異邦人來說,更容易獲得共鳴——女子尚能如此,何況大丈夫乎?因此,描繪“紅線盜盒”的現實意義就非同小可,這喻指危難時刻的個人英雄主義,用來借圖勵志,恐怕再合適不過了。

《紅線盜盒圖》或許又能聯系到鳳林大君的一段歷史功業。他在成為孝宗前后,表面上與清朝維持密切的宗藩關系,定期派遣使臣入清朝供,暗中卻與金尚憲、宋浚吉、宋時烈等“義理派”三學士積極密謀備戰,希望能有一天光復明朝。在鳳林大君的周圍,涌動著誓雪國恥的暗流,孟永光貢獻藝文,也算是其中一員。早在沈陽時,孟永光就繪制《勾踐棲會稽圖》,以示臥薪嘗膽;又以《丹心菊》,表現金尚憲的氣骨;再作《紅線盜盒圖》,復以“俠義”勝。“匣中雄劍在,唯爾獨知心”,這些畫作無疑能振作鳳林大君與臣子們的抗爭精神。

正因為類似主題明確的作品,朝鮮人對孟永光的評價發生了逆轉。隔了幾代,史官將他與金尚憲等義士視為同路人, 稱之為吳越“ 狂士” 的杰出代表。元景夏(1698—1761) 就有《題樂癡生洞庭濯足圖》長詩,在贊賞另一幅《洞庭濯足圖》的同時,也梳理了孟永光的苦旅生涯,白眼傲世,長歌當哭,以及與鳳林大君、麟坪大君和金尚憲的交好:

岳陽落日照君山,洞庭茫茫水如煙。天下畫工皆回首,欲畫不得空悄然。味中狂士樂癡生,放歌燕市淚如泉。風雨中原胡馬嘶,故國遙望空山川。高視乾坤傲眼白,盤礴箕踞元君前。酒酣放筆拂絹素,胸中已吞吳楚天。荻花亂飛江上秋,淋漓醉墨爭雄妍。問君何年到幽燕,漂泊未耕山陰田。三江七澤莽空闊,不見胡運窮百年。爾身何由到此界,筆下云煙但娟娟。何人濯足楓樹下,俯看八荒且高眠。身跨麟鳳向玉京,瓊漿應醉星宮仙。摩挲此圖意超忽,使我欲絕人間緣。孟生孟生不復見,擊節高詠清陰贈君篇。

一番追念之后,元景夏意猶未盡,又補記道:

孟永光,山陰人也,嘗遇石室翁于燕獄,一見如舊游,畫丹心菊一幅相贈,其亦慷慨有志之士歟。燕京多奇偉之士,其名湮滅不稱,獨英光遇翁,以墨妙傳于海外,鰈域人無不知樂癡生。太史公所謂附驥尾而行益顯者,殆非虛語也。前篇未盡余意,故更賦一首,以寄其懷云爾。

這里,元景夏對孟永光名聲之所以得到傳播,再次歸功于金尚憲的慧眼識珠,使得一個漢人畫家在朝鮮有了屬于他自己的地位。在接下來的詩篇中,元景夏還略有抱憾:“胡為學畫未學劍,君不聞陶征士托意荊卿篇。”而孟永光正是以畫筆的凌厲鋒芒,在素絹上托古言志,就像《丹心菊》《紅線盜盒圖》所呈現的那樣,“雄發指危冠,猛氣沖長纓”。當然,他們有所不知的是,畫面中的無聲抗爭,也包括孟永光對自己命運的嗟嘆,他的沉郁并不排除前述來自朝鮮王侯方面的壓力。

存世的孟永光畫作,除了兩件早期的署紀年款外,明亡后便不再見創作年代,故難以明確作于沈陽還是朝鮮。但依據作品的題材、題跋、風格,結合交游者的詩文信息,大致能劃分出一些基本特征,從中窺察到孟永光畫作的藝術流變。

如前文所述,孟永光居沈陽前后,主要是明代浙派的傳移模寫者。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論,推崇“南宗”畫即文人畫一路,視王維、“荊關董巨”、“元四家”以及沈周、文徵明代表的吳門畫派為畫史正脈,輕視浙派的戴進、吳偉,將其源頭歸為唐代的李思訓父子以及南宋的馬遠、夏圭,認為不當學。這種貶抑浙派為末流的觀點,極大左右了此后的畫史流變。但在當時,這種說法還沒有產生更深遠的影響,與之相反,朝鮮信奉“南畫”,所追崇的筆墨趣味主要歸功于浙派繪畫的傳播。

無論道釋題材還是筆墨意味,孟永光恰好代表了鮮活的浙派風格,傳承戴進、吳偉遺韻,頗具地域特色。戴進、吳偉先后得到明代宮廷推舉,侍詔仁智殿,都曾在南京一帶以畫為生;孟永光與南京有關聯,某種程度上也是明代院體畫的旁枝。當然,他的繪畫來源并非單一。晚明畫壇風姿多樣,有鄉賢陳老蓮的變形派,曾鯨的“波臣派”肖像畫風靡江左,加上傳自孫克弘的吳門雅格,孟永光在造型和方法上借鑒諸家,巧妙融會到自己的畫面中,改變了浙派某種粗頭亂服的習氣。從《漁舟圖》《八仙圖》中不難發現他早期研習的全面素養,水法、云法、樹法、山石法,明顯入古,來歷清晰,且活學活用。因此,作為畫家的孟永光,創作上呈現出特定背景下的復雜性。他兼顧“仿古”“南畫”“院體”“寫真”,就如同他既是職業畫家,也是文人,如此重疊交錯的類型,在畫史上并不多見。

此后的朝鮮時期,孟永光形成相對成熟的代表性風格。綜合其特點,筆者認為,《丹心菊》《淡處蛙居圖》《溪亭高士圖》《紅線盜盒圖》等作品都屬于這一時期。最突出的變化,便是跳出道釋題材的桎梏,不再描繪依規守舊的仙容神貌,而是將“摹古”轉為“現實”,“仿古”轉為“寫真”。一個明顯的參照特征是,人物服裝均以白粉染就,正如上文提到的,“白衣”是朝鮮人意識形態的外在象征,同時又是孟永光形象復古的內在調性。

孟永光的這種轉向,或許預示了“真景”意識。“真景”是朝鮮繪畫史上的一個重要概念,主要集中在山水畫領域,常與寫景、寫真、寫生及真境的說法相關聯。出于對追仿“南畫”教條模式的不滿足,也出于對民族主義獨創性的追求,朝鮮王朝的知識分子開始討論“真景”的意義,意在彰顯現實的教化功用。當然,“真景”概念在朝鮮時代后期提出,形制上并沒有脫離中國畫的強大體系,但根據“山川草木,人物古今衣冠,器物制度,亦皆通曉,而后方可謂真畫”的要求,再看孟永光的人物畫,似乎體現出一些端倪。

不得不說,孟永光轉向“真景”,還有個人的特殊原因。由于他突遭變故,長時間羈留異國他鄉,客觀上是一個畫壇的“出離者”,很難有機會見到前賢墨跡,又缺少水平相當的同行相互交流,唯有依賴早年積累的筆墨記憶,孤身求道。但僅憑印象作為素材資源,畢竟十分有限,不足以支撐繪畫的全部要求,于是,借助“真景”便成為絕處逢生的權宜之計。顯而易見,采擷自然對象的方法,給予朝鮮時期的孟永光以轉化的生機,他不再程序化地泥古,更多依賴自然實體,尤其是草木景致,將其模寫、轉化、提煉為接近古意的畫境,造成一種似是而非的江南繪畫類型。通過自我歸納與完善,孟永光不僅追摹到千里之外的故國神韻,還在畫法上另辟蹊徑。“有創意的‘仿作’,也就是以古人的形式、母題及特征作為創作的元素,像詩文用典的方式,在畫中援引既有的題材或筆法類型,有效的表達創作內涵,同時也可能透過轉化、變形與重組等手段,重新詮釋古法,創造新的圖像。”因此,孟永光的別出新意,即便略帶夾生感,也是他不同于清初任何一個畫家的造詣所在,故畫史才有“寫照作畫不落故套”的評價。

孟永光在另一個維度上的聞見,卻是當時本土其他畫家所不能比擬的,這便是西洋法的滲透。隨著西方傳教士東來,西洋繪畫在明代中晚期傳入中國,帶來透視和明暗方面的全新經驗。不過,除了因口岸之便接觸到傳教士的中國人,順治年間的西洋法還屬于非常冷僻的知識,并沒有得到廣泛傳播,完全比不上在康熙朝以后清宮盛行的“海西法”。孟永光的畫顯然受到異域的影響:人物面部采納暈染法,消解了線條勾勒的平面化,頓時變得圓潤起來;衣褶、樹木、建筑、器物,以比較強烈的凹凸染就立體感;《溪亭高士圖》中的遠山,明顯采納陰陽面以表現光線的向背。總之,這些塑造“真景”的新法,多少受到西洋繪畫的啟發。

孟永光之所以能夠接觸到西洋繪畫,還是拜清廷或朝鮮王朝所賜。當時,昭顯世子隨順治帝到北京,滯留在紫禁城的文淵閣,見到了德國傳教士湯若望。由于朝鮮效仿清朝進行改歷,昭顯世子、金堉等朝鮮使臣與湯若望也有來往,回國時帶走不少天文、算學、圣教正道的書籍,當然還有異域神像。因此,無論在北京紫禁城,還是在漢城潛邸,孟永光都有機會接觸到這些西洋畫,甚至像湯若望這樣的傳教士。這一切無疑增加了他的見識,對其畫風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從這個角度看,孟永光應該是清宮畫家中較早受到西洋風影響的先行者之一。雖然他對西洋畫法的借鑒有限,但耳聞目染造就了自我頓悟下的新風體,提供了清宮院體畫的最初范例。

縱覽孟永光的代表作品,不難發現一個顯而易見的特點,即他對“風”的描繪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偏好,某種程度上成為其畫作的顯要標志。《丹心菊》《紅線盜盒圖》《八仙圖》,借助人物衣袍的動態,產生御風而行的動感;《丹心菊》《溪亭高士圖》《漁舟圖》,通過樹木的招搖、秋葉的飄零、苦雨的肆虐,但覺撲面而來的風聲。有意思的是,所有的“風”都朝著左側方向,無一例外。這或是一種順勢,或是一種順手,或是一種順心而為。

“風”是一種自然現象,但它不像行云或流水,本身就有某種形態,可以“應物象形”地表現出來。“風”是抽象的,無影無蹤,捉摸不定,唯有借助其他自然物體的搖動,才能意會到它的存在。因此,像孟永光這樣,借物之勢而得其風色,將無形之物表現得披拂盡致,尤其是將“風”的多樣體驗和多種形態,確立為一種個人之“格”,造就名副其實的“風-格”特點,中國畫史不存在類似的鮮明范例。

單憑“風”的巧設,孟永光便確立了個人辨識度。何況他畫中有詩,實際繼承的是漢代以后的詩歌傳統,借“大風起兮”傳悲情之聲,無處不在的“悲風”被孟永光一脈相傳,轉呈為風的寒冷、激烈、愁緒這樣的具體畫面。不言而喻,畫家將自己的主體感受移情到“風”之客體中,那么“風”之意象,“風”之神韻,不正是思接千古,同時外化了畫家因風波未定、世事愁苦,所切身感受到的煩惱和不安嗎?

余論

孟永光的一生,起于何方,歸于何處,史書記載寥寥數行,語焉不詳,未及他事實經歷之萬一。因人微跡淺而輕其畫,時過境遷而淡其功,是中國畫史的某種遺憾。筆者時有旁獲,常常為歷史上偏處一隅的畫人掩卷感嘆,不免動鉤沉之想,但史料闕如,圖像通常不作為憑,何其難也。然而,孟永光是一個特例,關于他人生的主要階段,朝鮮文獻遺存了難得的資料,佐證了一葉扁舟如何在驚濤駭浪中孤獨求生,不僅是一段可泣可訴的個人傳奇,更以卑微的坐標編織出明清鼎革、尤其是中國與朝鮮文化交流的歷史機杼,差點被畫史湮沒的一個奇特人物就此浮現。

即便如此,孟永光的經歷仍有很多謎點可供猜想。譬如他早期與南京的淵源被屢次提及,但具體情況仍然不明。譬如順治帝對之“眷顧甚隆”,卻為何應允他遠赴朝鮮,莫非他負有特殊使命,而被朝鮮方面疑置禁中?這些都只能是霧里看花,權作想象而已。無論如何,重新發現順治年間的宮廷畫家孟永光,不僅使一個時代的大視野昭然若揭,也填補了畫史中不為人知的個案空白,他的存在意義值得繼續發掘和研究。

① 張庚:《國朝畫征錄》,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15冊,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

② 陶元藻:《越畫見聞》,《中國書畫全書》第15冊,第354頁。

③ 馮金伯:《國朝畫識》,《中國書畫全書》第15冊,第244頁。

④ “黃應諶,字敬一,號創庵,順天人,為上元縣丞。工人物。順治中祗候畫院。康熙中圣祖命創《閱武圖》稿。賜官中書,石渠著錄一。”(胡敬:《國朝院畫錄》,《中國書畫全書》第16冊,第621頁)

⑤ 孟永光在國內公共收藏的情況不明,僅悉重慶三峽博物館藏有一幅絹本花卉軸。

⑥ 珂羅版《李王家博物館所藏品寫真帖》上冊有《樂癡生筆絹本著色聽秋聲圖》(編號69)、《樂癡生筆絹本墨畫風雨歸漁圖》(編號70) 兩幅作品,附日文介紹。經李佩翻譯:“毫無疑問,此圖不應該是朝鮮畫。根據《聽竹畫史補》中記載,清初之時,身為世子的孝宗,作為人質滯留藩館期間,得見山陰畫家孟永光。世子歸國之時,孟永光亦隨其回國,而后摹寫了諸多宮內之屏風畫。此人之姓名未見于中國的畫家傳記,而‘樂癡生’也僅是其號,如住會稽則‘會稽山人’亦只是其別號而已。然而,將明末清初之畫風傳到朝鮮的即為此畫工,他對半島繪畫界功不可沒。因而收錄其畫以資參考。細觀此畫,驚嘆其精致之畫工,非百般磨練之人所不能為也。”兩件現藏于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

⑦ 關于孟永光的研究論文,參見??? 「漢族?? 孟永光? ?? ?? ?? ???? ???—????? ??? ??? ?? ???? ??」(『????????』60,2015年) 107—131頁;安輝濬「來朝中國人畫家孟永光? 對??」(『全海宗博士華甲紀念史學論叢』(一潮閣,1979年) 677—698頁。

⑧ 《太宗文皇帝實錄》卷二八,《清實錄》第2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72頁。

⑨ 條約規定:“去明國之年號,絕明國之交往,獻納明國所與之誥命、冊印,躬來朝謁。爾以長子并再令一子為質,諸大臣有子者以子,無子者以弟為質。爾不諱,則朕立爾質子嗣位。從此一應文移,奉大清國之正朔。”(《太宗文皇帝實錄》卷三三,《清實錄》第2冊,第430頁)

⑩ 明清兩朝,朝鮮出使中國的使行記錄總稱為“燕行錄”,收入《燕行錄全集》(東國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全書100冊,詳細記載朝鮮歷史上使臣前往中國的所見所聞,包括高麗王朝的使行記錄,朝鮮王朝出使明朝的“朝天錄”,更多內容是出使清朝的“燕行錄”,具有題材多樣、作者面廣、年代跨度大的特點,對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風俗有詳略各異的記述。

轉引自??? 「??? (申翊聖) ? ?? (瀋陽) ?? ?? 『??? (北征錄)』」(『東洋學』56,檀國大學校東洋學研究所,2014年) 212頁。

“辛巳八月十五日,世子及大君自沈陽發行,凡六日至一橫阜,望見錦州城。護行人言,漢將祖大壽堅守此城,城外多埋大炮,清人不敢近。……祖大樂以總兵授此城,被圍二年,至壬午二月,總兵王廷臣內應,城遂陷。城中人盡被屠殺,獨廷臣親切將官十三人不殺。大樂及軍門洪承疇皆被執,祖即降,洪初不屈,后至沈陽亦降云。”(金昌業:《稼齋燕行錄》,《朝鮮群書大系續》第7輯,朝鮮雜志社1913年版,第75—76頁)

南泰膺:《聽竹畫史補》,《燃藜室記述別集》,《朝鮮時代書目叢刊》卷五,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398頁,第2398頁。

成海應:《風泉錄》二,《研經齋全集》卷三二,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274冊,民族文化推進會2001年版,第207頁。

“孝廟嘗教予曰:‘予在鳳林邸,與伯氏昭顯世子同質沈陽,世子深居九重。’”(鄭載侖:《東平尉公私聞見錄》,養英閣1985年版,第125頁)

金尚憲(1570—1652),朝鮮安東人,號清陰、石室山人,朝鮮王朝中期大臣、詩人,以在“丙子胡亂”中力主斥和、手裂國書而聞名,死后謚號文正。

“吳大斌叔憲甫,會稽山陰人,與我相見于登州,歡然如舊識。別來二十年,音問斷絕,心常悵戀。今遇足下,亦是山陰人,感舊日之情,喜新知之樂。”(金尚憲:《贈孟英光》“引記”,《清陰集》卷一三,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77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6年版,第192頁)

金尚憲:《四方吟:示樂癡生》,《清陰集》卷一三,《韓國文集叢刊》第77冊,第191—192頁。

金尚憲家族的后人金壽增(1624—1701) 有記:“又有華人孟英光者,獻陶令采菊圖,尤庵宋公記其事。”(金壽增:《書陶山精舍》,《谷云集》卷三,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125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6年版,第185頁) 金邁淳(1776—1840) 也提到:“文正公在沈陽日,畫師孟英光為寫影,又畫丹心菊以遺之,蓋遭亂而隱于藝者也。影幀入大內,佚焉。”(金邁淳:《闕余散筆》,《臺山集》卷二○,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294冊,民族文化推進會2002年版,第649頁)

金尚憲:《留贈孟英光》,《清陰集》卷一三,《韓國文集叢刊》第77冊,第191頁。

“金谷”一詞,也有可能喻示金堉(號潛谷),但歷史記載“丹心菊”乃畫贈金尚憲,故暫隨后者。

金堉(1580—1658),字伯厚,號潛谷,朝鮮王朝中期大臣、實學家,官居領議政,死后謚號文貞。

金堉:《別寫真孟永光》,《潛谷遺稿》卷二,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86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6年版,第38—39頁。金堉提到孟永光是“南京畫師”,孟永光也自署過“王謝鄉人”,他與南京或有其他淵源,尚待進一步發現。

參見孫衛國:《朝鮮王朝最后一任朝天使——金堉使行研究》,張伯偉編:《“燕行錄”研究論集》,鳳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310頁,第306頁。

李明漢:《贈孟畫師榮光》,《白洲集》卷九,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97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6年版,第377頁,第377頁。

“西河風雨散萍蹤,夢里依然玉雪容。一幅題封千里信,丹青何似故情濃(以五臣在沈時,孟是舊識故云)。”(李明漢:《會稽孟秀才榮光遺一幅畫,自筆也。感其高誼,詩以謝之》,《白洲集》卷四,《韓國文集叢刊》第97冊,第285—286頁) 李明漢特別提到“自筆也”,即孟永光親筆所畫,說明孟有代筆情況。

李淏《孝宗大王御札第七·別紙》:“前日麟坪入沈時,來傳畫絹二幅,使之畫孟永光筆云,即欲如教,而所謂孟永光者,懶惰無比,又兼彼中身役亦重。以此,趁未如意,常常自恨身入于無情之罪。三月間,僅得其筆,而褙貼之膠,必久而壞爛。然后,方可褙接云,而忘不預作,以致出來時不得褙貼,故不得帶來。‘御諱’丁寧囑于麟坪,使之待膠之壞爛,作速褙貼出送,而自‘御諱’發行之后,尚無沈中出來之人,因此空手進京,奈此晉謁之日,將何顏面得陪清光乎。以此俟罪萬萬。當今熱川之膠,想必容易壞爛,應為隨便出來,而苦待苦待矣。余恐煩不宣。”[辛泳周「仁興君李瑛? ??? 『月窓夜話』」(『東方漢文學』32,2007年) 202—203頁]。

參見趙榮祏:《題李安山秉淵家所藏畫帖》,《觀我齋稿》卷三,轉引自吳映玟:《“真景山水”與“南宗”的共存——朝鮮后期“仿古”實踐中的權力》,中央美術學院2009年博士論文。

“圖凡立幅,題云:會稽山人寫于沈陽客館,小印‘貞明氏’。蓋我孝廟(鳳林大君) 在藩館時,永光寫進者也,后賜某戚畹,今為李生某所藏。永光見《畫征錄》中。”(柳得恭:《古今體詩,一百五十五首,孟永光百童圖歌》“題記”,《泠齋集》卷五,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260冊,民族文化推進會2001年版,第79頁)

柳得恭:《古今體詩,一百五十五首,孟永光百童圖歌》,《泠齋集》卷五,《韓國文集叢刊》第260冊,第79頁,第79頁。

“嬰戲圖”是唐代以后中國繪畫的流行題材,宋代更有名師佳作,如蘇漢臣《秋庭戲嬰圖》等,主要表現孩童嬉戲場面,象征多子多福,美意延年。“嬰戲”題材在明清達到鼎盛,深受宮廷和民間歡迎,為大眾喜聞樂見。

“丁丑,昭顯世子以質入沈陽也,具綾川仁垕薦八壯士從行。……甲申鶴駕東歸時,顯宗春秋方四歲,不肯坐轎,使人負,亦啼哭不已,惟吳孝誠負之,則止哭,于是徒步行數千里,衣背盡腐。后孝宗命畫八壯士像于屏風,吳孝誠則畫負顯宗狀。”(李德懋:《盎葉記》,安鐘和:《國朝人物志》第3冊,明文堂1983年版,第112—113頁)

《仁祖實錄》卷四九,《朝鮮王朝實錄》第35冊,國史編輯委員會1984年版,第328頁,第328頁。

參見劉順利:《中國與朝韓五千年交流年歷——以黃帝歷、檀君歷為參照》,學苑出版社2011年版,第485頁。

李?:《帶孟永光往游槽溪》,《松溪集》卷二,《韓國文集叢刊續》第35冊,韓國古典翻譯院2007年版,第198頁。

轉引自辛泳周「仁興君李瑛? ??? 『月窓夜話』」(『東方漢文學』32,2007年) 202頁,202頁。

《列圣御制》中(肅宗)“題孟永光八仙圖模寫”,參見《“真景山水”與“南宗”的共存——朝鮮后期“仿古”實踐中的權力》。

參見吳映玟:《圖像中的現實與想像——朝鮮時代燕行之路的時空表達與視覺呈現》,《故宮博物院院刊》2015年第1期。

李澄(1581—?),號虛舟,乃王室旁系庶出,其父也是畫家,仁祖年間主導朝鮮宮廷繪事。

“李明郁,完山人,教授韓時覺婿,書員。李明郁書才精妙,孟永光后一人也。”[韓國學文獻研究所編:《三韓金石錄(外)》,亞細亞文化社1981年版,第468頁]

參見李春蘭、金衍廷、申薈楠、崔靖荷、金燕:《韓國朝鮮朝山水圖題畫詩中的中國文化因子研究》,《中國民族博覽》2019年第9期。

“永光,山陰人,奚為遠游至遼沈耶?非俘則降也。顧清陰金文正、潛谷金文貞好與之游,清陰贈以詩,潛谷使繪己像,永光而茍委身事滿洲者,兩賢豈樂與之游哉?”(成海應:《孟永光會籍圖記》,《研經齋全集》卷三二,《韓國文集叢刊》第274冊,第207頁)

“清陰先生自沈陽之北館將東歸,有僧畫《丹心菊》以獻曰:‘公向君丹心,與此花一般。’”(成海應:《丹心菊說》,《研經齋全集》卷三二,《韓國文集叢刊》第274冊,第208頁)

“閔應亨曰,臣聞召李澄入闕者累日,云未知所畫者何物也。人君不當玩好雜技,而況殿下一動一靜,當以復讎為心,豈可玩細娛耶!”(《仁祖實錄》卷一七,《朝鮮王朝實錄》第34冊,第240頁)

趙?:《憲府修省札》,《龍洲先生遺稿》卷八,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90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6年版,第127頁。《仁祖實錄》“二十六年七月戊子”條同樣記錄相關內容(《仁祖實錄》卷四九,《朝鮮王朝實錄》第35冊,第328頁)。

“漢人孟姓者,善畫者也,前年從麟坪大君,自北京來,上常置之禁中,日令繪畫,至是,愿與持鷹中使偕還,上命賜毛衣及路費。”(《仁祖實錄》卷四九,《朝鮮王朝實錄》第35冊,第328頁)

“仁祖-附孟永光:仁祖二十三年乙酉仲春,昭顯世子自沈陽回駕時從來,二十六年戊子秋歸還。”[《三韓金石錄(外)》,第444頁]

《朝鮮王朝的繪畫與日本——宗達、大雅、若沖亦學習的鄰國之美》特展圖錄中,一幅未標明作者的工筆花鳥《菊蟲圖》,細辨印鑒是“樂癡生”[『朝鮮王朝の絵畫と日本—宗達、大雅、若沖も學 蔩f5んだ隣國の美』(読売新聞大阪本社,2008年) 109頁]。

該冊頁或已散佚,參見《“真景山水”與“南宗”的共存——朝鮮后期“仿古”實踐中的權力》。

“淘真陋邸”指向朝鮮期間的可能更大,或許是“潛邸”某處,孟永光因不滿待遇而自嘲為“陋邸”。

本件即《李王家博物館所藏品寫真帖》中的《樂癡生筆絹本著色聽秋聲圖》(編號69)。

申光洙:《送冬至正使咸溪君熏赴燕》,《石北集》卷八,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231冊,民族文化推進會2001年版,第367頁。

在各家“燕行錄”中,寫作為“野坂”或“野畈”或“野板”,孝宗在渾河邊所建亭子的名稱,只見到姜時永《轱酋軒續錄》稱作“野坂”(王元周:《燕行使與沈陽朝鮮館的歷史記憶》,《徐州工程學院學報》2015年第2期)。

金昌業:《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卷三二,東國大學校出版部2001年版,第402頁。

徐有聞:《戊午燕錄》,《燕行錄全集》卷六二,第165頁。

申緯:《渾河》,《警修堂全稿》,《燕行錄全集》卷六七,第69頁。

李德懋:《混河》,轉引自《燕行使與沈陽朝鮮館的歷史記憶》。

李有駿:《夢游燕行錄》,《燕行錄全集》卷七六,第430頁。

洪敬謨:《冠巖全書》第25冊,轉引自《燕行使與沈陽朝鮮館的歷史記憶》。

“圣祖賓天日,孤臣出塞時。道途還此夕,遼沈又深悲。漠漠乾坤暮,悠悠歲月馳。匣中雄劍在,唯爾獨知心。”(崔奎瑞:《白塔堡途中,逢寧陵忌辰有感,是日入沈》,《艮齋集》卷一,民族文化推進會:《韓國文集叢刊》第161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6年版,第23頁)

元景夏:《題樂癡生洞庭濯足圖,用東坡書王晉卿煙江圖韻》,《蒼霞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第76冊,韓國古典翻譯院2009年版,第16頁,第17頁。

“孟生家住會籍山,興來揮毫吐云煙。亂代飄零到燕市,畫廚冷落空凄然。豺虎橫行道路長,安得送汝歸林泉。有時放筆萬人驚,勢如渴龍吸百川。元氣淋漓鬼神泣,驅來吳楚置眼前。洞庭之湖七百里,扁舟欲往水如天。燕獄六載石室翁,鐵肝能吐詩語妍。相遇殷勤贈何物,芳菊數叢畫中田。翁心亦如菊心丹,灑涕忍說甲申年。鏡湖百丈云漠漠,鶴林三更月娟娟。同是殊邦未歸客,寒燈雪窖相對眠。聞君曾畫武陵洞,種桃遙羨洞中仙。夜夜空作故園夢,何時更結江南緣。胡為學畫未學劍,君不聞陶征士托意荊卿篇。”(《題樂癡生洞庭濯足圖,用東坡書王晉卿煙江圖韻》,《蒼霞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續》第76冊,第16—17頁)

陶淵明:《詠荊軻》,袁行霈:《陶淵明集箋注》卷四,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388頁。

參見吳映玟:《“真景山水”與“南宗”的共存——朝鮮后期“仿古”實踐中的權力》。

趙榮祏:《策題》,《觀我齋稿》卷三,轉引自《“真景山水”與“南宗”的共存——朝鮮后期“仿古”實踐中的權力》。

何傳馨、余佩瑾:《古色——十六至十八世紀藝術中的仿古風》,轉引自《“真景山水”與“南宗”的共存——朝鮮后期“仿古”實踐中的權力》。

參見楊雨蕾:《燕行與中朝文化關系》,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年版,第166—167頁。

漢代以后的中國詩歌多見“風”的意象,如曹植《雜詩》:“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趙幼文:《曹植集校注》卷二,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373頁) 陸機《赴洛道中作》:“哀風中夜流,孤獸更我前。悲情觸物感,沉思郁纏綿。”(金濤聲點校:《陸機集》卷五,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41頁) 陶潛《丙辰歲八月中于下潠田舍獲》:“郁郁荒山里,猿聲閑且哀。悲風愛靜夜,林鳥喜晨開。”(《陶淵明集箋注》卷三,第231頁) 不遑枚舉。

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文學藝術院

責任編輯王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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