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云南華寧陶中道家審美哲學的意蘊

關鍵詞：華寧陶；道家審美哲學；陶瓷設計

0引言

華寧縣位于云南省玉溪市，地處撫仙湖東南岸，水資源及礦產資源豐富。華寧陶，古稱“寧州陶”，是云南歷史上著名的陶瓷窯場，結合了云南原始制陶技術與中原景德鎮釉彩技術，燒制種類繁多，風格獨具一格。本文所指的華寧陶是狹義的華寧陶，即華寧當地所產的具有較高審美價值的民間高溫釉瓷。華寧陶的中心產地是碗窯村，位于華寧縣城北面的華蓋山下，根據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的調查以及碗窯村中央慈云寺中《重建慈云寺功德碑》上的記載，推斷華寧陶制作技藝始于明朝洪武年間，景德鎮人車氏在此建廠，此后各姓接踵而至，歷代延續。華寧陶于明清發展．清朝嘉慶、道光年間時達到鼎盛，晚清衰落，至今已有600余年歷史。華寧陶于2013年被列入云南省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名錄，2016年成為中國國家地理標志產品。

道家思想是中國重要的傳統哲學思想之一，道家哲學可以歸為“道一氣一象”三者統一的哲學。道家思想的中心范疇是道，道家經典“道德經”中所述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強調世間萬事萬物都要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順應自然。道生氣，氣化為陰陽，萬物則從陰陽化變而來。而象是物的具體形體，象不能脫離道和氣，象如果脫離了道和氣就會變得毫無生命力。道的核心強調真正本源的東西，不存在于形，而在于觀者的感受，造物者在造物時運用好“道一氣一象”三位一體的哲學能給予觀者形而上的思考。道家審美哲學是中國傳統造物中不可或缺的一種審美經驗，道家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造物者的日常生活，因此他們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存在道家美學的印記，在華寧陶上蘊含著“道法自然”、“大音希聲”、“大巧若拙”、“有無相生”、“天人合一”等道家美學思想，以下進行具體分析：

1“道法自然”的色彩美學

“道法自然”主張保持事物本來的美、材料的美、顏色的美，從道從自然。華寧陶是一種高溫釉陶，陶土采用碗窯村本地的泥漿土，一般在碗窯村周圍的龍山、華蓋山附近，土色呈深灰色，埋于地下五米深。釉料則是每家窯戶獨有的配方，華寧陶主要的釉料有月白釉、綠釉、醬釉等，釉料也是來自自然的柴灰、泥、沙、金屬礦粉末等，將這些材料放入釉缸中配比攪拌沉淀，形成可以施加在陶土上的釉料。

從顏色的設計上看，經過不同配比的釉料制成的華寧陶釉色斑斕多彩，有古諺稱華寧陶“黃如純金，綠如翡翠，白如羊脂，蘭如寶石，紫如劍氣，青如松煙”，這就是說華寧陶釉色的造詣之深，宛如浮翠流丹。在這些釉色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綠釉和白釉，白色象征純潔、干凈、簡單、無暇，綠色象征生命、寧靜、自然、生機，對這兩種顏色的喜愛，滇中有民諺稱：“新興姑娘河西布，通海醬油祿豐醋，寧州瓦罐燒得綠。”即華寧陶釉以綠釉最為著名，當然每家窯戶傳承或新開發的綠釉配方不一，有的偏冷，有的偏暖，但都是以傳統的綠釉色為基色調配而出的。白釉中又以月白釉最有審美價值，月白釉如羊脂、如豬油，帶有些許米白色，有乳濁感，光澤柔和、含蓄，某些角度下觀察有明月照耀下玉石般的質感，因此被稱為月白釉。

華寧陶釉除綠、白二色外的黃、褐、藍、黑釉色也十分耐看，這些顏色經常組成三彩釉出現．頗具唐三彩風韻。比如多為點綴色的醬釉，陶器燒成后淡的地方如黃色，深的地方如醬油般褐色。華寧陶古董精品中經典配色主要有白釉綠彩和白綠褐三彩，這些精品古貌古心，如“三彩松鷹花插”（見圖1），主體是一樁蒼老的樹樁，施以醬釉，體現樹樁年歲已久，而在樹樁上部新生出一枝新鮮且蒼翠的松枝，施以綠釉，展現自然萬物更新的生命力；而在樹樁另一側站立著一只老鷹，眼睛俯視下方，整個作品三角形的構圖穩中有變，頗具自然的活力和趣味。再如“白釉蒜頭瓶”（見圖2），瓶身造型挺拔，瓶口處蒜頭似乎正在發芽，煥發出勃勃生機，蒜頭還可做提手，兼具實用的功能，十分值得玩味。

2“大象無形”的裝飾美學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出白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一章。“大音希聲”指最大、最美的聲音乃無聲之音，“大象無形”指有意要化無意，不要顯刻意，不要過分主張，要兼容百態。從設計上看，“希聲”和“無形”的美學強調了裝飾不需要刻意，多或少都不等于好，而在精，需要點到為止。莊子也說“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為小”。道家強調大，但不是不重視細節。簡約不等于簡單，簡約還有“約”的過程，就是創造者在頭腦中化繁為簡的過程。簡單的形體是最自然的姿態，如無必要則不加修飾；如需修飾，則需格外考究，不能馬虎。

華寧陶不講究過度的雕琢，裝飾樸素，主要有點彩和紋飾的手法。中國傳統文化的花鳥魚蟲、梅蘭竹菊、青山綠水、日月星辰的意象和圖案皆被工匠運用得非常精巧。如“白釉綠彩雕竹梅甑”（見圖3）使用的貼花手法，在圓筒形的甑身兩面處貼塑有竹枝與梅花，竹枝遒勁有力，梅花暗香疏影，刻畫都十分精細，還兼具捉拿的實用性。再如“白釉陶塑獅子”（見圖4）使用的劃花手法，憨態可掬的陶獅子造型圓拙、憨態可掬，寥寥數筆線條將獅子的毛發、五官勾勒得活靈活現。

3“大巧若拙”的造型美學

“大巧若拙”出自《道德經》第四十五章：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訥。”原意是真正聰明的人表面好像笨拙，不白炫耀，不顯露自己。在傳統造物上則表現為真正好的東西外在看上去“木訥”和“愚笨”，不會和周圍的物品爭奪注意力，造型不必過度修飾。

雖然華寧陶的器型不像景德鎮那般精巧，但在氣質上體現了云南先民的自由自在和無拘無束的生活態度。華寧陶的制作多為手工拉坯，在制作時很少進行精確的度量，因此華寧工匠長期實踐所內化的功力顯得尤為重要。優秀的工匠所制作的陶器具有古樸敦實的韻味，華寧陶的經典器型有圓形為主的天球瓶、美女瓶、長頸瓶、玉壺春瓶、執耳壺、酒壺、竹節筒、雙耳罐等；多邊形為主的有四方瓶、六方瓶、四方筆筒等；復雜結構及曲線構圖的主要有人物塑像和動植物塑像。人物造型主要有佛祖、觀音、文昌帝君、財神、土地、關圣帝君（關公）等；動植物造型主要有獅子、大象、蟾蜍、魚、蓮花、葉子、樹樁等。

華寧陶中日用陶居多，具有濃烈的生活氣息和民間趣味，放置于何處都能很好地融入環境，恬淡又自然。如“白釉帶彩缽”（見圖5），造型敦實穩重，器身重心在下，平時用于盛飯、盛菜、盛水時顯得穩固可靠。“瓜棱酒壺”（見圖6），云南人好酒，這種酒壺造型很常見，其腹部有五條凹凸的弧線，恰似生動的瓜棱，酒壺壺口處有一體捏制而成的壺流，實用且美觀。

4“有無相生”的意境美學

“有無相生”出白《道德經》第二章：“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恒也。”無中生有、有中生無、有無相生是道家的辯證思想。“有無相生”是強調對比與襯托，如中國傳統水墨畫強調的虛實對比，運用留白來營造意境，在云霧或山林中點綴以人物、山石，虛虛實實、精妙絕倫。華寧陶常用的釉面點彩手法，與中國傳統水墨廁營造意境的手法相似，陶瓷燒制前，華寧工匠在釉面上繪制點及線條，燒制后點和線會產生自然的暈染和流淌的效果，此時點、線、面的不同構成會形成疏密的對比。

華寧窯中比較典型的白釉點綠彩陶中也喜愛運用水墨畫的意境，將綠彩點綴于白釉陶體上，形成虛無縹緲的境界。如“白釉綠彩鋪首罐”（見圖7），器身施月白釉，上點綠釉彩，綠色如層巒疊嶂的山峰，山高水長，給人以登高望遠、一覽群峰之感，使觀者獲得悠然的享受。“綠白釉小碗”（見圖8），碗內施月白釉，外施綠釉，碗口與碗身間有綠白色的漸變，虛實相生，蒙朧意境從中而來，充滿想象空間。“白釉點彩雙耳荷葉邊花瓶”（見圖9），白釉上寥寥幾筆綠，勾勒出芽苞初放的新生萌芽狀，顯得生意盎然。很多華寧的工匠還喜愛流釉的設計，燒制前在器身施釉，而在底部不施釉，燒成后器身釉會向下滴落流到毛胚的表面上，如同流汗一般。如“窯變綠釉雙耳罐”局部圖片（見圖10），綠釉在窯變后開片，如陽光照耀下的綠葉般，莖葉明顯、油光發亮，窯淚也落得恰到好處，有蒼翠欲滴感，光亮的釉與干澀粗糙的毛胚形成對比，極具視覺沖擊力。

5“天人合一”的窯變美學

“天人合一”出自《道德經》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強調人從“天”（規律），能得“道”（掌握規律）。莊子主張人與自然融為一體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莊子用庖丁解牛來論述生活即藝術，與自然合一才能通達自由的觀念。“天人合一”體現在設計造物過程中，表現為將人工與天然變化結合。

華寧陶的窯變和柴燒也是天人合一的產物，比如窯變后的造型偏移、色彩變化、釉面開片；柴燒產生的落灰、積釉、窯淚、火刺、火痕等。華寧的工匠不僅能運用祖輩傳承的經驗，還能結合偶然的靈感，比如不同的釉料配比、在窯爐中的不同擺放位置、不同的物理和化學反應等。

經驗豐富的華寧工匠可以人工干預自然變化的生成，陶瓷在經過自然的千錘百煉之后達到驚為天人的結果。如“粉青釉天球瓶”（見圖11），瓶身滿青釉，有金黃色開片，巧奪天工；“白釉象鼻耳扁六方瓶”（見圖12），瓶身施月白釉，有冰裂紋開片，兩耳處象鼻和瓶肩構成動態，設計獨具匠心；“玻璃釉里紅窯變大壺”局部圖片（見圖13），器身有玻璃質感的開片，綠色的釉底里透出紅色，如銀河繁星、燦若星辰；“霽藍釉里紅窯變天球瓶”（見圖14），紅藍兩色呈冷暖對比，給予人視覺沖擊，整體顏色偏深，不過分的艷麗和奪目，十分耐看。傳統龍窯柴燒和窯變的不可控性使每件成品都是工匠的技法、巧思與自然的造化相作用的結果，每件作品皆為獨一無二、不可復制，每次開窯都如同“開盲盒”，使龍窯柴燒中的精品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

6討論與思考

道家審美哲學的終極目的即造物要達到“道一氣一象”三者有機統一，如何解讀“道一氣一象”，每個造物者都有自己的看法。一件物品是否具有審美價值，不能光從物品外在的形和色來看，最重要的是關注物品整體散發出來的氣質，“象”要具有靈動的“道”和“氣”才有生命力。莊子在《人間世》中也討論過“形殘而神全”這一概念，莊子認為“畸”是相對的，“形”沒有內在的“德”重要。某些時候，“畸”反而會產生獨特的審美價值，凸現內在的“德”。

歷史上，華寧的工業陶審美影響到藝術陶，工業陶的生產普遍受到功能主義的影響，形式服從于功能。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為提高產值，華寧漸漸減少柴窯使用而引入了機械進行工業化生產，華寧工匠的審美也隨著現代化大工業生產的標準而變化，工業品需要外表光鮮亮麗，陶瓷燒制過程中產生的顏色和造型的奇特變化被看作是不“完美”的“殘次品”而被銷毀。這種審美風象也影響了華寧的藝術陶生產，工匠們生產的藝術陶開始追求“完美”，造型和釉色一定要如預期般準確，華寧窯經典的油潤質感釉色也變得清亮了起來，濃厚的煙火氣息及古拙味變弱。近年來，隨著信息發達以及消費升級，消費者的審美風氣有所變化，許多外來的商人、游客在華寧開窯拍賣時偏愛略帶“拙味”的產品，這些產品雖然形有所“畸”，但神采飛揚、獨一無二的特征更凸現收藏價值，因此市場銷路更好。

在后工業時代，機器和科技規訓人的生活，但人類內心仍然存留對溫暖手丁器物印記的記憶與偏愛。作為非遺的華寧陶不應過度追隨市場大流，而應追根溯源，把握藝術精髓，找準市場定位。同時開拓思維，擁抱數字化時代，弘揚非遺文化，在市場上實現獨特價值。

7結語

相比于飽受關注的各大名窯，對云南民間陶瓷器的研究基本處于邊緣地。在云南的窯口中，除研究者較多的建水窯、玉溪窯以外，云南民間陶瓷器也各具特色，值得進一步探索。對華寧窯文化內涵的重新發掘，希望能為華寧窯提供不一樣的審美思路，提高當地百姓對傳統文化藝術的信心，華寧窯的發展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