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對馬克思主義與儒家文化關系的初步表達

摘" "要：《馬克思進文廟》是郭沫若于1925年底創作的短篇歷史小說，該文表明了其轉向馬克思主義后的思想變化。同時，此作的產生不僅與郭氏自身的經歷有關，還應注意到當時思想界對儒家文化的各類聲音，在此基礎上對文章進行解讀，會看到郭沫若在文本背后針對特定問題的獨到看法，而文章的發表既引起了其與陶其情的些微爭論，也表明郭沫若的“新國家主義”觀在其認知馬克思主義與儒家文化關系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關鍵詞：郭沫若；馬克思主義觀；傳統文化

中圖分類號：D091.6" 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7225（2023）01-0025-07

郭沫若的《馬克思進文廟》以小說的體裁顯現了當時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境遇?，F有研究多將注意力側重放在文章將傳統與馬克思主義相結合的文化研究層面，也有研究者分析了文本生成與“科玄論戰”以及杜威、羅素等人來華講學之間的關系。參考以上相關研究成果，筆者認為郭沫若在該文中并未在傳統與馬克思主義之間進行簡單的立場選擇，而是展示了郭沫若對當時思想界風靡馬克思這一現象的回應，雖與之后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相比不成體系，但畢竟是自己在福岡主動地進行理論學習后對馬克思主義的明確表述。對該文的分析可首先歸納當時思想界對儒家傳統和馬克思主義的態度，再進行文本解讀及分析郭沫若的思想變化。于此略陳一二，不揣簡陋，以求教于方家。

在解讀文本之前，有必要簡單回顧郭沫若轉向馬克思主義之前所接受的思想資源。郭氏幼年接受的是傳統家塾教育，其塾師沈煥章、劉虞賓以國學相授，之后在樂山縣高等小學和嘉定府中學期間，由今文經學家廖平的弟子黃經華、帥平均擔任教師，兩人均十分推崇其師的學說。廖平力倡今文經，認為孔子著經是微言大義，而非古文經所說的述而不作，反對古文經的保守性，主張通經致用。郭沫若受此學風影響，開始在思想上欣賞閻若璩的疑古之風，并對今文學及孔子托古改制之說產生興趣，進而嗜讀梁啟超和章太炎的文章以及《天演論》、《經國美談》等主張社會變革的小說。這種思想在實踐上的影響便是郭沫若于1910年以學生的身份參加了四川的國會請愿運動。1914年初，郭沫若赴日留學。在此期間，他一方面深受西式教育的影響，另一方面又身處由新式知識分子所主導的文學革命之中，在反叛情緒的感染下，郭氏同郁達夫、成仿吾、鄭伯奇、田漢等人成立了“創造社”，是為當時的一個新文學團體，并由日本回國。此時的郭沫若，雖自我標榜為馬克思主義的信徒，但更多的是一種情感上的向往，《女神》洋溢著浪漫的憧憬，“創造社”同人主張個性的解放，遂在青年學生中掀起一股熱潮，甚至多年后曾彥修還曾回憶道：若將郭沫若與魯迅、茅盾對比，郭氏在二三十年代于青年中的影響可排第一，無人能出其右。在當時，“創造社”以批判新文學陣營內部粗制濫造的創作和翻譯相標榜，身處其中的郭沫若，對馬克思主義的譯介之風還頗有些不屑一顧：“講社會主義總要重在實行，今天徒翻一段河上肇，明天又譯一節馬克思，生吞幾本日本翻譯的新書，便硬充一位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又有什么意思來？”但是，從1924年起，這種態度開始發生變化，變化的原因在于其精神與物質的雙重困境：創造社?？魺o薪資來源，而?？瘜е碌娜藛T四散，使之以刊物為陣地的文學夢趨于破滅。

于是，現實的變故使郭沫若開始從火熱中趨向冷靜，從理想與浪漫的憧憬中回歸理性。1924年4月，郭氏遠赴日本，在福岡開始翻譯原先受其忽視的河上肇之作品：《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在唯物論以及資本主義內在矛盾中，重新認識了當時的社會狀況，并激動地向成仿吾寫信表示自身思想的轉變：“我費了兩個月的光景譯完此書，譯述中我所最感到詫異的是：我們平常當成暴徒看待的列寧，才有那樣致密的頭腦，才是那樣真摯的思想家！我們平常讀書少，每每愛以傳聞斷人；傳聞真是誤人的霉菌，懶惰真是誤解的根本。我們東方人一看到‘過激派’三個字便覺得如見毒蛇猛獸。”直至多年后，郭沫若依舊對這一轉折記憶猶新。帶著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野，郭沫若在1924年11月返回上海，重新投入社會實踐之中，《馬克思進文廟》便是他思想轉變后的產物。

一、文本產生前夕思想界對

馬克思與儒家文化關系的基本態度

用儒家思想來解釋馬克思主義，在當時的思想界并非個別現象，郭沫若亦非首創，而對孔子的“馬克思主義化”解釋，也是贊揚與批評兼有。就批評一方來看，胡適認為孔子是一保守主義者，其思想是主張調和的，“他雖不滿意于當時的風俗制度以及事事物物，可是不取破壞的手段，不主張革命?！睖珴鷾嬗秒A級視角重新解讀了傳統儒家典籍中的婦女問題，他認為：“如今講‘婦女問題’，先把論語上一句話，請大家研究研究。他說：‘唯女與小人難養也’。說到那養字，已不是平等的口氣”，那么高尚道德的君子主張不過妄言，“什么君子，階級制度的代名詞罷了。”最終孔子學說導向了男女之間的不平等關系，“唉！許多人盡管說孔夫子是中國第一個人。但是他重男輕女的言動，實在比普通人還要加倍利害咧！”肖楚女也揭露了當時英國對中國學生不安于孔子學說而轉向激進學說的擔憂，“倫敦泰晤士報，謂‘中國萬千學子，不研究孔圣等學術，而注重于語言文字問題，與夫杜威羅素之哲學，及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與西方最近發明之理論，率為布爾什維克所乘……對于所謂歐洲資本主義，尤其對于英國資本主義，大施打擊……’”這不禁使肖楚女感嘆英國人于“五卅慘案”中施行暴力鎮壓背后的文化動機，即以孔子學說來抑制國人的民族解放沖動，“原來中國人這次在上海、漢口、廣州，被英國人用機關槍掃射的原故，便是因于中國不安分去‘研究孔圣等學術’；而注重了杜威羅素等‘紳士派的過激黨之哲學’。……中國是應當永遠沉醉于‘孝悌也者’的君君臣臣的‘以順為正’的妾婦中庸之道中，而為歐洲資本主義——尤其是英帝國資本主義之馴奴的?！瓉須W洲人——英國人，所以崇拜東方文化，所以希望中國人，勸誘中國人去讀古書，所以痛惡中國人赤化，所以嚴防布爾什維克，都只是怕中國人覺悟了去打擊它們底資本主義?！贝祟悓鬃訉W說的批評言論，均將之蒙上了保守的面紗。

另一派則沿著“西學中源”的思維路徑，在孔子學說中找到與馬克思的相似之處，梁啟超即為其中的代表。1918年末，梁氏偕張君勱、蔣方震、丁文江等人游歷歐洲，親眼目睹了一戰結束后各國經濟的蕭條之景，感慨戰爭對西方文明造成的沖擊，從而寫就了《歐游心影錄》，對發揚中國固有文化寄予厚望，其中認為社會主義并非外來，“孔子講的‘均無貧和無寡，孟子講的‘恒產恒心’就是這主義最精要的論據”而蔡元培也認為《禮運》中的“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廢疾者皆有所養?！北愫猩鐣髁x主張的“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之意”，而孟子的“賢者與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即為“泛勞動主義”。杜亞泉雖表示不同意共產主義之愿景，但也承認儒家文化中有著與社會主義所共通的價值，“如水旱偏災之救濟，貧困無告者之周恤，流亡失業者之收養，政府官吏及地方紳富皆有應盡之義務，此種義務其相對之權利為何？即所謂生存權者是也。”于是“所謂社會政策、社會主義者，實夙為吾國之所唱導。……故社會主義之文學家，如托爾斯泰氏之著作中，屢屢引用孔孟之語，且極致欽崇之意?！笨梢哉f，一戰的教訓使國人對西方文明產生了反思，而在反思的過程中尋找儒家傳統與社會主義的共通之處，并對社會主義的部分價值產生肯定，也是馬克思的學說能夠在中國盛行的一個原因。

此外，直接表示儒家文化優于馬克思，從而為孔子正名者，亦不在少數。當時有人就“貶馬而揚孔”，認為馬克思的學說是導致俄國淪入經濟凋敝的原因，而新經濟政策則是對馬克思學說的修正：“二為馬克思，此社會主義家之集大成者也……俄人中其學說之毒，遂使國民餓死填溝壑，流離瑣尾，俄國政府今亦改弦易轍，其學說無往而不窒塞也?！鬃觿t不然，其研求格物致知，而至于鬼神，也直謂未知生焉知死，絕對不強不知以為知，深合乎科學之公例也?！边@種情緒化的簡單比對，自然顯現出作者并未深入了解馬克思的學說及蘇俄革命的過程。而湯用彤則從發揚吾國文化之自信的角度表達出了傳統文化的重要性，他認為不應過分推崇包括馬克思主義在內的一切外來學說，而湮滅了中國固有之精神，“以山額與達爾文同稱，以柏拉圖與馬克思并論，羅素抵滬，歡迎者擬之孔子，杜威蒞晉，推尊者比之為慈氏（即印度之彌勒，引者注），今姑不言孔子、慈氏與二子學說軒輊，顧杜威、羅素在西方文化與孔子慈氏在中印所占地位，高下懸殊，自不可掩，此種言論不但擬不于倫而且喪失國體。”除湯氏外，周予同、章太炎、辜鴻銘等人也在1920年代初表達了重視國學的主張。在現實層面，尊孔復古之風再起，北洋政府對儒家文化推崇備至。1920年12月，北洋政府總統徐世昌按《崇圣典例》，將當時出生還不滿兩個月的孔子后人孔德成封為“衍圣公”。北京亦于1923年8月成立孔教大學，孔教總會會長陳煥章任校長。王世珍、靳云鵬、王芝祥、汪朝宗等人以國民代表名義分呈府院及教育部，希望“命令通國尊經”“尊嚴人道、推崇孔子、宣傳教化、為萬世人民正軌。”以上文化界與社會界的諸現象表明，郭沫若的《馬克思進文廟》旨在于以小說的形式來評估馬克思與孔子之間的關系，并托此文表達自己對這一問題的看法。

二、《馬克思進文廟》的文本解讀

首先就題目而言，將馬克思與孔夫子之文廟相結合，有著積極與消極的兩方面解讀。以積極方面來看，馬克思作為一種外來思想，在中國文化領域的巨大影響是一種既成事實，那么如何將馬克思主義與傳統文化相結合，便是思想界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而消極方面在于，已成體系的馬克思主義，在“進文廟”后，是對孔廟產生影響，還是受到孔廟的影響？產生的影響是積極亦或是消極？若是硬將兩者相融，不免有牽強附會之意，終致勢如冰炭?？梢哉f，郭沫若看待問題的批判眼光依舊沿襲著創造社同人的影子，但這篇文章不再是浪漫的鼓呼，而是有一種犀利感，對社會現狀的把握使之與其十年后發表的《孔夫子吃飯》有著異曲同工的效果。

其次，就文本內容而言，《馬克思進文廟》在部分學者看來，是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結合的產物，這固然沒錯，僅從雙方對話這一事件的發生便可知郭沫若想要將二者的思想嘗試進行融合，這與當時反傳統的部分左翼學者相比，其將馬克思主義進行中國解讀的視角自然有著一定的嘗試性意義。但是，郭沫若并非是在馬克思與孔子之間做出單選，而是借馬克思之口對當時將兩者進行攀附的風氣進行了諷刺?？鬃诱f，馬克思的著作還未翻譯過來時，吾國已大談其主義了，這使馬克思不解：“怎么？我的書還一本沒有翻譯過來，怎么我的主義就談得風起云涌的呢？”孔子答：“我聽說要談你的主義用不著你的書呢，只消多讀幾本東西的洋雜志就行了?！边@既諷刺了當時部分未讀馬克思著作的“馬克思主義者”，又不免道出了馬克思主義在知識界頗具影響的客觀現實。同時，文中安排孔夫子在文廟中食用冷豬頭肉，表明文廟的貢品許久已未更換，借此比附傳統文化在外來思潮沖擊下已日薄西山，使孔子不得不“屈尊”與一個“臉如螃蟹、胡須滿腮”的異邦人相談甚久，且對話過程中不以自身而是以對方的思想為談論重點，導致顏回不得不感嘆今日之夫子違背了“君子一言以為智，一言以為不智”的準則，即未明馬克思主義為何物而與馬克思大談其主義。進一步講，此處的孔夫子，是否亦未跳脫其談話中自己所嘲諷的那般未讀馬克思主義之實便罔談馬克思主義之名的那些人呢？可能這正是郭沫若對當時部分人士片面理解馬克思而表達出的不滿。亦或許，這就是此文的妙處：孔夫子即便是對馬氏之主義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態，在馬克思主義的流行中，也免不了對其進行回應。正如當時中國的知識人，不管主張如何，亦避不了要審視席卷思想界的馬克思了。

在此情況下，馬克思自然處于“攻勢”，郭沫若寫道：“馬克思便不客氣地開起口來……馬克思說：我是特為領教而來。我們的主義已經傳到你們中國，我希望在你們中國能夠實現。但是近來有些人說，我的主義和你的思想不同，所以在你的思想普遍著的中國，我的主義是沒有實現的可能性?！泵鎸@一詰問，孔子并未針鋒相對，倒是以謙虛的態度表示了自己思想的缺點，即缺乏系統性和邏輯性。這也是郭沫若借孔夫子之口說出了自己對儒家傳統思想的看法，從字面理解，此種缺點固然是儒家思想的薄弱之處，但與此同時，也是儒家思想自身之特點，即以事功為基礎、以道德為約束的一種順天應人觀，就思想的涵蓋范圍和歷史傳承的龐雜性而言，夫子的思想貌似包含的內容更加廣泛。雖然馬克思一開始便攻勢凌厲，但以人類實踐為基礎探究社會關系，卻是孔夫子與馬克思兩者之間的相似性，于是，接下來兩人的談話便非存異而在求同。首先，馬克思描繪了共產主義的理想圖景，孔夫子則以《禮記·禮運篇》來回應，認為自己主張的天下為公、大同世界與馬克思的共產理想一致。其次，在對社會生產力的看法上，雖然兩者在生產力發展和“節用”上面找到了各自思想的共通之處，但孔夫子認為物質生產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而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要以社會生產的發展為基礎，“患寡且患不均，患貧且患不安”。

這表明，雙方僅在部分價值上有著大致相同的認識，終究不能完全畫上等號。馬克思基于促進生產發展的現實需要，明確了產業增殖的必要性，待生產力高度發達之后，資本便不應再集中于少數資本家之手。而孔子則基于“農本商末”的道德主張，在古代中國生產力水平還不夠發達時便對商人進行了價值批判：“我對于商人素來是賤視的，只有我這個弟子（夫子又回頭指著子貢）總不肯聽命，我時常叫他不要做生意，他偏不聽。”當然，雖出發點不同，但兩人都對不從事直接勞動而占有大量資產者心生厭惡。孔子力圖尋求二人思想上的相似性，倒使馬克思心生疑惑，兩者思想上若高度一致，為何現階段他的思想風靡中國，而孔夫子的思想卻受到懷疑呢？郭沫若借夫子之口給出了答案：“單只要能夠了解，信仰你的人就不會反對我了，信仰我的人就不會反對你了?！边@最直接的意思，當然是表達出了將馬克思主義與傳統結合的傾向，另一方面，則體現了當時知識界對兩人思想的片面理解，其表現就是部分知識分子將二者對立，僅裁減自己服膺之處，導致了無謂的論戰。此外，在人倫關系上，孔夫子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妻吾妻以及人之妻。”使馬克思大驚失色：夫子竟主張共妻了！實際上，孔夫子并未說過“妻吾妻以及人之妻”這樣的話，這里是郭沫若的杜撰，言說對象自然也是時人對馬克思的片面解讀，并由此映射出借馬克思來標榜個性解放的社會現象。最后，當馬克思離去之際，顏回不免詢問孔子對馬克思的真實看法，郭沫若用一句話表達了孔子表里不一的態度：“夫子莞爾而笑曰：前言戲之而。”意思其與馬克思的談論不過虛與委蛇罷了，之后夫子及諸弟子又回到席上去食冷豬肉了。安排這樣的結尾，可能是作者對傳統能否被超越所產生的疑問。

三、《馬克思進文廟》的反響與余音

回顧全文，與其說是孔夫子與馬克思的對話，不如說是郭沫若對當時國人對馬克思片面解讀現象的描繪。進一步說，即是對部分學者從孔門經典中尋求馬克思主義這一附會之法做出的批判，并對傳統價值的歷史慣性進行了反思。此文發出后，在當時還引起了一場小小的爭論。時為大夏大學的學生陶其情崇尚國家主義，遂寫就《馬克思那能進文廟呢？》一文，與郭沫若商榷。文章表示：將兩種不同的思想進行調和，不免牽強附會。陶其情指出：“馬克思的學說是矛，而孔子的思想是涇的。然而‘馬克思進文廟’（見洪水第七期）的佳構，偏偏出現呢！這篇文章（即郭氏的《馬克思進文廟》，引者注）的主旨，以為孔馬二人的思想，不惟不矛盾，還是同根同源；所以馬克思能夠進文廟了。此種調和見解，‘引經據典’，‘勾心斗角’，廢殺了辛苦?？墒?，細細地推究，‘勞而無功’呵！”并在文中將孔子描述成了一個提倡“德治”而非歐美強權式“侵略”的國家主義者。已有相關研究表明郭沫若在1925年下旬至1926年初的思想特征是以無產階級為中心，通過共產革命來實行國家資本主義的“新國家主義”，這在《馬克思進文廟》之前的相關文章中已有所表達，體現在《窮漢的窮談》《共產與共管》《新國家的創造》之中，如果說《馬克思進文廟》對馬克思主義和儒家文化能否交融還未表達出明確的答案，那么陶其情的“詰難”就不得不使郭沫若對這一問題表達立場了。

筆者認為，郭沫若此時的“新國家主義”一方面是對國家主義的修正，即不反對國家利益，但承認通過無產階級革命達至共產主義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之間的“中間階段”。文章先是表明陶其情崇拜孔子而反對馬克思的事實，接著又論證了馬克思與孔子思想的相似之處，在國家主義者面前表達了自己對馬克思的信仰。這里需要注意的是，郭沫若將孔子的思想融入了其支持的“新國家主義”之中，認為孔子的“王道”與共產主義并不沖突。在他看來，對孔子思想中相關概念的解讀關鍵在于價值取向，若將國家主義與私有制結合，那就誤解了孔子的本意?？傮w來看，此時的郭沫若對于中國傳統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關系還未有清晰的認知，既將馬克思主義與孔子的思想相比附，認為“共產的社會自然是共產主義者的目標，就像大同世界是孔子的目標一樣。”又在學習馬克思主義后流露出對傳統文化的批判，“昨日的文藝是不自覺地得占生活優先權的貴族們的消閑圣品?！袢盏奈乃囀俏覀儸F在走到革命途上的文藝，是我們被壓迫者的呼號，是生命窮促的喊叫，是斗志的咒文，是革命預期的歡喜?！彼?，郭沫若雖對國家主義予以批判，但又在論證過程中以新國家主義為載體，聯結起了馬克思主義與儒家文化的關系，以實現本國文化與世界范圍內共產主義愿景的合理結合。這使郭沫若在去掉新國家主義的面紗來直接面對馬克思主義時變得謹慎起來，直接體現于郭氏對陶其情的最終答復之中：“其實馬克思學說和孔子思想究竟矛不矛盾，在你雖說是‘誰也知道’，在我看來實實在在不是那么容易的問題?！迸c之相應的是“回頭還有孔子的思想也不見得就是‘誰也知道’的?！边@算是一個開放式的回答。郭沫若認為馬克思與孔子之間并無矛盾的話語是對國家主義者反駁，并借此機會論證了自身的“新國家主義”，至于孔子和馬克思主義之間關系如何，依舊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另外，郭氏在此處表示要以五年時間翻譯《資本論》，但這一計劃最終未能實現。當時的郭沫若已經開始以馬克思的觀點與國家主義派展開論戰了，這篇《討論“馬克思進文廟”》即是此間的一個縮影，而郭沫若的表現開始受到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瞿秋白的注意。1925年12月，瞿秋白與另一位中共黨員、后成為左翼作家團體“太陽社”發起人的蔣光慈來到郭沫若的寓所。初次會面，雖時間不長，但郭沫若給瞿秋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26年初，經瞿秋白推薦，郭沫若赴廣東大學擔任文科學長，同年末北伐戰爭開始，郭沫若毅然投筆從戎，翻譯《資本論》的計劃隨即被擱置。而另一位后來與其并稱的馬克思主義史家侯外廬于數年后在哈爾濱獲得了《資本論》的外文版，并傾注十年心血，在1936年與王思華合譯出了《資本論》的第一卷，成為了國內最早的《資本論》第一卷中譯本。

（責任編輯：廖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