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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翅

2023-12-29 00:00:00于琇榮
山東文學 2023年3期

這是小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住進省立醫院。病房在三樓,從敞開的窗口望去,夜空被路燈染成昏黃的光暈,像水波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

聽喘息,二床的爺爺還沒睡。“我打呼,你先睡。”他說。

小安知道他是怕自己長眠不起——四床的爺爺死了,有著和他一樣呼噠呼噠的肺。焚燒黃表紙的煙熏味還在空氣中縈繞不散,讓人不得不想到死亡。當地風俗三天葬禮,明天,那個一米七八的身體,將永遠以粉末的形式蜷縮在骨灰盒里。

小安覺得二床爺爺害怕是有道理的,一樣的病,四床死了,比他還年輕六歲,他沒有道理不死,或者說,死亡不會等他太久。她倚在床頭,剛好能看見窗外榕樹高大的樹冠。有根樹枝剛好搭在窗臺,被風吹得東搖西晃,像探頭探腦的賊。因“賊”這個念頭,小安對它有了好感,她直挺挺地坐著,看著它,等三床回來。

月亮已經搭上對面樓房的檐角,三床還沒回來。不久,軍分區熄燈號穿過夜色飄過來——但小安已經聽不到了,沉重的眼簾低垂,世界瞬間被隔離在意識之外。她睡著了……

小安是被僵直的脖子疼醒的。

天尚未大亮,窗外一片灰白。剛想動,左脖頸一陣酸痛。她忍著疼,小心地把蜷在枕頭邊的頭擺正。有人呻吟,但不是她。小安把臉轉向右邊,見三床雙手抱膝,像條受驚的蚯蚓盤在床中央。呻吟是他發出的。

他察覺到小安的目光,把埋在胸口的頭抬了起來,露出一張扭曲的臉。他想笑,嘴角抖動了幾下,露出一個比哭更讓人心疼的笑。

“我完了。”他像一條擱淺的魚,輕飄飄吐出三個字。

他臉色慘白,頭發被汗水打濕,一綹一綹黏在額頭。蟬都不叫了,天氣沒有這么熱啊?小安想。一陣風來,她忙裹緊被子,但還是忍不住,“咳咳咳”一通咳嗽——天快亮啦。

小安慶幸醫院不讓家屬陪護,否則媽媽一定會認為她撒謊——白天和夜晚的小安判若兩人,白天高燒不退,咳嗽不止,肺葉都要從喉嚨里飛出來了,可到了晚上,她安靜得像只貓,體溫也恢復正常。沒人知道病因,包括小安自己,她唯一比別人了解更多的,就是內心對夜晚的喜愛,它就像深邃的大海,把她緊緊包裹在懷里,沒有一點縫隙,讓自己可以在無垠的黑暗里自由游蕩,而不用擔心被樹、石頭和銳利的桌腳傷害。它讓小安有安全感,雖然她知道這些障礙物并沒有消失,依然真實存在。

“關上窗子。”三床對二床說。

疼痛讓他聲音微弱,但犀利沒有變。他瞧不上二床戰戰兢兢的樣子——生死由命,你看小安,才十一歲,還不是和我們住在一間病房,你都快七十的人,還怕啥?夠本啦。這句話讓二床耿耿于懷,但對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又能怎么樣呢?除了忍耐。況且,昨天四床死去,在大家悲慟情緒里只有他露出僥幸逃脫不幸的喜悅,三床鄙夷的凝視讓他目光躲閃,看向窗外,直到三床被護士叫去做透析都沒有回頭——從他不時抬起胳膊揉擦眼睛的動作,小安知道他哭了。

“我完了。” 隨著關窗子的聲音,三床說,“我治不好了,什么堅強、樂觀,哎呦……”他咝咝吸著冷氣,背像煮熟的大蝦高高弓起。“小安,我不怕死,我就是不甘心,世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就我得了這要命的病?我不服。”他用手使勁搥著左腹,咬著牙艱難地吐出這最后的三個字。

小安覺得,他正在變成松軟的散沙,意志被撕扯成了破棉絮,浸滿苦水,拉著他往死亡的海底沉溺。如果是在夜里,哪怕黃昏的余燼還沒完全褪去,她都能坐起來,用手去勾勾他的手指——像雞爪子一樣黑黃、干瘦,沒有一點光澤的手指——他們平時經常以這樣的方式互相鼓勵,雖然在痛不欲生的時候這些沒有任何作用。但現在天亮了,小安像受到詛咒的青蛙一樣癱軟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只干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打起精神來,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長病的嘛。” 二床囁嚅著。

“別提什么精神,我只求這一身該死的皮囊,能恢復它吃喝拉撒的本能就行,哎呦…… ”他的呻吟聽起來像孱弱的貓。

太陽升起來了,金色的光線在枝葉上跳動。小安的意識漸漸模糊,一切開始變得混亂嘈雜,身下的病床著了火一樣燙。走廊上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哐啷,”門開合的聲音。小安急促地咳嗽著,喘不出一口完整的呼吸,在醫生到來之前,她陷入昏迷。隨后右腋下一陣冰涼,小安知道,十分鐘后,腋下的體溫表依然會顯示39.5℃——一周了,天天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聲音隔著一堵墻傳來。“這孩子有股子韌勁,也不是犟,她很少頂嘴,也不和人發生沖撞,但你就是覺得有根刺橫在那兒,走不進她的心,就像我是后……”剩下的話,媽媽咽了下去。

我是多余的,從第一次聽媽媽說“要不是小二死了,就不打算生她了”時,小安就這樣想。對“小安”這個承襲死去哥哥的名字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賊,偷了原本不屬于自己的人生,也無形中背負了加注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期許和壓力。雖然死去或存在都已是事實,只能接受,可媽媽隱晦的舉動讓小安憤怒,就像她可以把弟弟寵上天,卻對小安洗碗挑三揀四一樣令人憤怒。

“醫生,她會死嗎?”媽媽問道。

“有你這么問的嗎!”是爸爸。

“想開點,有的孩子是來報恩的,有的是來討債的。”醫生的話沒落地,只聽媽媽啊地一聲痛哭。

“哎。” 隨著驚叫,悲慟被爸一把堵在喉嚨,唔噎著咽了回去。

小安腦子亂成一團混亂的毛線,找不到線頭。

“我不回,還是你回吧。玉米已經收完了,選種、計算、寫報告都需要你。別擔心,”媽媽開始哽咽,“已經埋過一個,我受得住……”

埋?玉米地?五塊七毛錢和一堆被折斷的蜻蜓翅膀……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一片青翠頂著濡濕粉紅色須子的玉米地,鋪天蓋地在小安眼前伸展。到處是無處躲藏的熱浪,聒噪的蟬聲。她站在一畝二分地的田埂上,透過濃密的玉米葉仰望天空——這里是爸爸農科所的良種培育試驗田。

小安忘了為什么在炎熱的中午去了那兒,只記得自己在田埂上摔破了腿。那天蜻蜓特別多,薄薄的翅翼在陽光下變幻著炫目的色彩,小安專注地盯著飛舞的蜻蜓,耳邊是玉米葉子嘩啦嘩啦,像海潮撞擊著礁石,她恍惚在夢里,明明聽到各種嘈雜的聲音,卻感覺世界靜止了一樣。她懨懨無神,懶得生,也懶得死,就像一片葉子,順其自然地在樹上掛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被餓醒,還是被急促的腳步聲吵醒,她睜開眼,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錯愕地瞪著她。她使勁眨了眨眼,再看,人不見了。

隨后,葛大爺順著田壟跑過來。小安討厭他,一個鰥居老頭,好像天底下唯一好玩的事就是揪女孩辮子。他提著一根捅煤灰的鐵鉤子,即便雙臂使勁擺動,從遠處看,依然像原地踏步一樣。

小安忙用手護住兩根羊角辮。

“你,你……”他手搥著腰,氣喘吁吁。

小安不等他說完立刻回道,“沒有,什么也沒有。”

“哦。”他應著,剛往前跑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哎,不對啊,你知道我想說啥就沒有。”

“你問一個人,這里沒有,他跑過去了。”小安指向遠方。

“哦哦,那人是個賊,你可小心著點。”說著,習慣性地來揪小安的辮子。小安頭一歪,躲開了。

賊對小安來說并不比一個鰥居的人更可怕。沒上過賊的當,也沒吃過賊的虧,便覺得賊也沒什么必要挨捅煤灰的鐵鉤子打。

長大后小安發現,事與愿違不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而是生活日常,像早餐的小咸菜,好不好吃不重要,反正一天從此開始,就像此時她剛要離開,他迅速地鉆了出來,動作快得符合一個真正的賊。

“謝謝你。”他站在小安面前,像堵墻。

八月的陽光給他鍍了一層金邊,卻把整個陰影罩在小安的身上,小安為此感到壓抑。

“啊,你腿怎么了?”他說著撲過來。

小安本能地后退,但腿被他牢牢捧在手里,她能感受到他輕微的戰栗,仿佛他正因此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撩起衣服的一角,放嘴里濡濕,一點一點擦拭傷口。已經結痂的皮外傷,擦拭起來并不疼。

小安緊抿著嘴,一言不發,盡量躲避著他,可該死的肚子發出比蟬叫還響的腸鳴。

“餓了?”他看著小安。他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尤其是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小安無法討厭他,即便他是個賊。

小安點了點頭。

“你喜歡吃什么?”

“麻花。”小安立刻脫口而出,隨之使勁咽了下口水。

“哦,你等著。”他邊放挽著的褲管,邊轉身對小安說,“別走啊,等我。”

小安不相信賊的話,但相信他——一個眼睛都在笑的人。

小安決定等他。太陽當頭吊著,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熱浪一波一波往上涌。小安重站回玉米蔭涼地里。

幾只蜻蜓立在玉米穗上,顫巍巍扇動著翅膀。小安躡手躡腳悄悄靠近,發現自己個子太矮,根本夠不到,只好轉向地面,去捕捉螞蚱。在小安抓到第三只螞蚱的時候,他回來了。

他顯然比小安更餓,三根麻花幾口就吞下肚,然后瞅著最后一根惋惜地抱怨,“這家生意太好,就剩這些了。”

小安想他一定沒吃飽,邊嗦嚕著手指上的油,邊說,“你吃吧,我吃飽了。”

“你帶回去?”他說。

“媽媽知道會罵的。”小安搖了搖頭。

他略一沉吟,笑呵呵地說,“你想吃了,我再去拿。”好像麻花是他家的,隨時可以從廚房拿過來似的。

麻花被他幾口吞下后,仿佛為了某種補償,他指著玉米地說,“我給你做個網子吧,可以捕蜻蜓,還有蝴蝶。”

小安打量著他,沒說話。一個孑然一身的人,拿什么做?他看出小安的疑慮,忙說,“你下午還來嗎?下午就能給你做成。”

小安不確定下午的事,但一想到蜻蜓的翅膀小安忍不住連連點頭。

回到家,早已過了午飯時間。“到處瘋跑,不餓不知道回家。”在媽媽訓斥中,小安灰溜溜地進了廚房,像個真正玩瘋餓急的孩子一樣喝了一碗蛋花湯,然后躺在床上,用一中午的時間去揣摩那個賊,和可以捕到蜻蜓的網。

那是一個燥熱的中午,竹篾涼席涂了魚膠一樣黏膩,每一次翻身,都能聽到肌膚與它撕扯的聲音,呲呲的,像老鼠在啃噬桌角。

想到這兒,小安的身體不由焦躁地扭動著,像正在經歷一場可怖的噩夢。

“安兒,喝點水嗎?”記憶被媽媽的呼喚打斷。

小安瞇縫著眼,看到一張模糊變形的臉,仿佛那是一道正午強烈的光,小安躲閃著,把頭轉向窗戶,感受到秋的清涼正從那里流進來。

與涼爽相比,她更愿回到那個炎熱的下午。

他沒有讓小安失望,早早坐在地埂上,正嫻熟地把紗布連在一起,縫成網子。

突然,他看了小安一眼,自言自語地道,“唉,怎么就丟了呢?”

“嗯?”小安不解地看他。

“他就在門前玩沙子,我理發的時候還看見過他,等刮完胡子再看,他就不見了。我真后悔,當時怎么忽然想刮胡子呢。”

“他是誰?”小安問。

“我弟,叫華子。”他用手比量著小安,說,“丟的時候就和你這么高。唉,我媽急瘋了,罵我,‘找不回你弟就別回來。’其實就算她不罵,我也會找。只是沒想到,我從南走到北、從冬天找到夏天也沒找到。”

小安這才發現,大熱的天,他還穿著本該套在棉衣外面的罩衣和肥綽的深藍色褲子。

“你會一直找嗎?”小安問。

“會啊。”他說。

“會找到死嗎?”

“會。”

小安忽然為他終將要離開自己而傷心,一恍惚,手里的紗布滾到地上。

“哎呀。”他一把撿起紗布,心疼地說,“這個可不容易得,努,”他擼起袖管,指著肘窩的位置說,“這可是賣血得來的,我最怕血啦。”

小安咬著嘴唇,心猛地一疼——她也怕血。

他把縫好的網子穿過一截廢棄的電線,綁在棍子上。“哈,成啦。”他高興地跳起來。“快來。”他回頭招呼著,不等小安站起來,早已一頭躥進玉米地。一片整齊高聳的玉米穗子中間,多了一只奶白色移動的紗網——它悄悄靠近立在穗頭上的蜻蜓,像蜥蜴的舌頭,瞅準時機,嗖地一下猛扣上去,然后用力一甩,網子便挽成了結,里面也便多了一只左沖右撞的蜻蜓。

那是一個清澈、透明被泉水洗過的下午,望著躡手躡腳撲蜻蜓的“賊”,小安感覺很不真實,好像自己憑空生出來一雙翅膀,在半空俯瞰著自己。

小安沒聽說過蛇,也沒見過這種叫做蛇的動物,當她疼得哎呦一聲他驚叫著跑過來說有蛇的時候,小安依然沒有看到它。他抱著小安沖出玉米地,坐在田埂上,也不說話,跪在地上捧著她的腿使勁吮吸。吸一口,噗,吐掉,有血。再吸一口,噗,又吐掉。反復幾次后,血染紅他的嘴角,紅殷殷的像個吸血鬼,看著駭人。

“你被蛇咬了。”他絕望地看著小安。

小安瞅了瞅傷口,在腳踝有幾個尖細的牙痕,但并不是很痛。“沒事,不疼。”她說。

沒想到聽了小安的話,他居然哭了,灰撲撲的臉上淚水縱橫,抽噎著說,“我就是不吉利的人,看弟弟,弟弟丟了,遇到你,你又被蛇咬。”說完,又趴在腳踝上吸了兩口“蛇毒”,絕望地看著小安說,“你腿真壞了,我背你,背你一輩子。”

有的音樂,只聽三個音符,就能確定是否喜歡,他雖然只見過不足一天,但他說的話,小安信。

他背著小安走到東三巷時,她的腿已不再紅腫,蛇的牙痕也不明顯。“沒事了,是菜蛇。”陽光從一顆潔白的小虎牙上閃過,他咧嘴笑了。他看著路邊“田記麻花”的招牌,詭秘地說:“你等著。”

小安知道他想做什么,在目光對視中彼此似乎已達成了某種默契,她看著他向招牌下的窗口走去。只見他悄悄靠近窗口,四周瞧了瞧,然后身子猛地探了進去,等他轉過身,手里多了幾根金黃油亮的麻花。他炫耀似的朝小安揮了一下手,顧不得說話撒腿就跑,矮胖的老田隨后從門里沖了出來,在后面緊追。

過了東三巷就是小安住的胡同,她原應是要回家的,可她想看看“偷”是什么,或者說他是怎么“偷”的。她鬼使神差地向窗口走去。她踮起腳,扒著窗臺往里看——小屋簡陋破敗,窗臺下放著一張桌子,桌子邊上是放麻花的簸籮,旁邊是一個很大的面案,面案上擺著一大盆暄騰騰發好的面。小安有些失望,就在她準備離開時,看到桌上還有一個錢盒。她猶豫了,她想到他胳膊上的針眼,回頭看看空蕩蕩的巷子,沒有任何遲疑,她迅速跑進屋,抓起一把錢轉身就跑。

她一路狂奔,路邊的樹、人、房子、石墩仿佛生了眼睛,讓她無處藏身。終于在水房她停了下來——實在跑不動了——她失魂落魄,好像手里握著一只癩蛤蟆,一下扔到地上,又唯恐被人發現,迅速用腳踩住。她蹲在墻腳,數了又數,是五塊七毛錢。怎么辦?她想把它扔掉,可扔哪兒?天就要黑了,來水房打水的人越來越多,她只好把它揣進兜里。

這是個膽戰心驚的一夜,兜里的五塊七毛錢像個刺猬,壓在枕頭下、握在手心、揣進兜……無論放在哪兒,都抑制不住牙齒噠噠噠地磕打成一團,最后借口著涼,用一床毛巾被把自己團團裹住。“別亂動。”睡在旁邊的奶奶呵斥著,一股垂暮腐臭的口氣隨之飄來。小安忙轉過身。恐懼和后怕受困于僵直的身體里,似乎除了大汗淋漓找不到其他宣泄的出口,她只得掰著指頭,祈求夜晚快點過去。

第二天一早,小安就去了玉米地,空蕩蕩的,只有風。

他走了?小安眼里的天暗沉起來,眼前深邃寬廣的綠海變得可怕。昨天抓的蜻蜓還在紗布做成的網袋里,經過一夜掙扎,蜻蜓的翅膀折斷了,掛在網上。看著躺在掌心失去生命的蜻蜓,小安忽然憂傷起來。她用手挖了一個坑,把五塊七毛錢和折斷的翅膀、死去的蜻蜓埋在一起,還刻意在上面放了兩塊石頭,一塊是他的,一塊是小安的——她不相信他會不辭而別。

下午,媽媽剛出門,她便又急匆匆地跑去玉米地。路上遇到葛爺爺,他異常興奮,老遠扎煞著雙手做出擁抱的架勢。小安手捂羊角辮,頭一偏,躲了過去。

“嘿,鬼機靈。”他顧不得停留,邊走邊說,“巡防隊抓了一個小偷,走啊,一起去看啊。”他很得意,好像小偷是他抓到的。

小偷?看著遠去的葛爺爺,小安猛地打了個激靈,轉身向巡防大隊跑去。

遠遠的,透過一群興奮的圍觀者,小安聽到一聲嘶啞的叫喊,“我沒偷,那是我賣血的錢,我沒偷。”啪啪啪,皮鞭抽打在身體上的悶響。是他,小安聽得出是他。

巡防大隊門窗擠滿了人,小安從大人腿縫中間拼命往里擠。

他背對著門,手被吊在后窗欞上,因為窗臺太高,他不得不使勁踮起腳。衣服濕乎乎的,分不清是血,還是汗。

“我沒有,我沒有。”他嘶吼著,本就吐字不清的南方口音,聽起來就更加模糊。“我沒有。”他把所有的委屈、無奈、憤怒集中在這最后一聲瀝血的吶喊,然后頭猛地后仰,整個身子懸吊在后窗上。

他沒有,小安知道他沒有,她想說“錢是我拿的”,可耳邊“打死他、打死他”的喊聲和鞭子抽打聲讓她害怕了。她捂住耳朵擠出人群,遠遠躲在楊樹后面,仿佛不聽不看,一切就沒有發生。

突然一陣騷動,人群自發閃到兩邊,他滿身泥土和血跡,像一條死狗被兩個人拖著往外走。

“喂,喂。”小安擠進人群呼喊著。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人聲嘈雜,但他聽到了。他昂著頭,使勁轉動脖頸向后尋找。當他看到小安,黯淡的眼睛頓時亮了。“我沒有。”他大喊一聲,迎來的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小安知道他是喊給自己聽的,可自己除了哭,不知還能做些什么。他使勁扭著身子往后掙拽,雖然看不到,但小安知道他在找她。人群擁擠,像在參加一場難得的狂歡,她好不容易擠過去,又很快被一個個胖的、瘦的身體隔開,她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絕望。她抽泣著,掙扎著,透過雜亂的縫隙一直跟著他,嘴里反復嘟囔著“是我拿的,是我拿的”,直到他被扔上警車,呼嘯著消失在街角。

像海水退潮,人群漸漸散去。小安呆站著,看著警車消失的方向發愣。

“你算是為咱街道爭光了。”葛爺爺湊過來興奮地說。

我?小安愣怔地看著他,見他的目光從頭頂穿過,轉身一看,原來媽媽站在身后。

“噯,也活該他倒霉,剛聽說老田麻花被偷,他就拿著麻花站在我家門口。”媽媽對葛爺爺說。

小安一陣眩暈,這是什么季節,是冬天嗎?怎么漫天白閃閃的雪花在天上飄。細密的汗珠從汗毛孔里忽地一下涌了出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咚地一聲,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等小安醒來,他的慘叫和發燒日夜糾纏在一起。小安終日昏睡,受困在噩夢里——躁動不安、胡言亂語,雙腿劇烈抽動,經常突然大叫一聲,發出動物一樣低嗚的呻吟,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東西,要聲嘶力竭地用全身和雙手掙扎反抗。但被搖醒后,卻什么都不記得,只知道很恐怖,卻又無從說起。小安陷入了莫名的疾病里,沉默地游離于世界之外,像蜻蜓一樣在半空飄浮著。并非刻意,但小安后來的確很享受這種懶怠、靜止的生活,它讓小安感到安全、自由,在大把大把的時間里天馬行空地臆想著,雖然發燒讓自己口干舌燥肌肉酸疼。

棉棒滾過嘴唇,一股黃桃味的甜水流進喉嚨。

“哎呀,她咽了,她能吃東西了。”媽媽欣喜地喊。這似曾相識的興奮讓小安厭煩。她緊閉嘴巴,水又從嘴角溢了出來。

三瓶液體輸完后,爸爸走了——他的工作具有時效性,不能等。媽媽也走了,她是流著淚走的,小安為此很難過,但她對自己的病情也感到無能為力,就像眼睜睜看著那個蒙冤的“小偷”一樣。

黑夜來臨。當病房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三床突然說,“你們說,死是什么?”

二床倚靠著床頭,沉默著,不知是思考還是無聲拒絕。過了一會兒,他開口了,聲音一反常態的冷靜,“其實人的命和事一樣,都是有定數的,有限的定數,就像女人排卵——別瞪我,對于一個獸醫,這是我能想出的最貼切的比喻。我曾最得意自己有一刀斃命的手藝,那對我來說,是活計,是安身立命的營生,可我從沒想到過被按在案板上嗷嗷叫的羊的命,更沒想到過它們的恐懼。可是時間輕饒過誰?誰也逃脫不了。現在,厄運輪到了自己身上。我每天感覺有一把刀子在頭頂懸著,我不知它什么時候落下,落到什么位置,就像四床,睡時好好的,醒來已陰陽兩隔。”他用手當梳子,想要甩掉什么似的,用力向后梳著頭發,“其實人啊,日子遠沒有想得那么長。我要是病好出院,就養羊,看著它們吃草、打鬧,再不去想殺死哪一只,讓它變成烤全羊,或者一鍋羊肉湯。”

“放羊還不簡單,放就是了。”三床很不以為意。“你呢,安兒。”他轉頭看向小安。

“我?”

當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唯獨這段記憶清晰,雖然我不能確定描述是否有扭曲或夸張的成分,但如果有,那一定是記憶的錯,而不是出于意愿本身。

當時我突然想起了“小偷”,說,“我不知道死是什么,但如果被人一直想著、念著,就永遠活著,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著的,就像看到水,就想起了魚,就想起了我。”

“想起你?你不是叫小安嗎?怎么是魚兒?”三床問。

小安低下頭。小魚是她給自己起的名字。但這是件復雜難以說得清的事,小安不知怎么解釋。

“哦,該我了。”他見小安不說話,迅速轉移話題。他是個從不讓人難堪的男人。

他拿過水杯沾沾嘴唇——醫生不讓他進食,包括水。僅有的一點濕潤讓他變得蓬勃起來,他大聲說,“反正不久我就會死,我就不浪費時間,聊點有用的,我就預想一下我死后的事吧。房子在半年之后,被我妻子賣掉了,并嫁給了在天水開民宿的男人。”他對著二床說,“其實就在以前,她也沒在那套漂亮的大房子里住多久。當初為了裝修風格選歐式還是中式,我們沒少吵架,現在她已經沒有一點興趣了。如果說我的死帶給她最大的傷害,就是改變了她生活觀念。‘活在當下’,多惡毒的詞,”他憤怒地詛咒著,隨后又得意地說,“只是每次她親熱的時候,會流著眼淚不停地對著空氣說‘請寬恕我’。”嫉妒讓他變得刻薄,“她徹底失去愛的能力,對死亡的恐懼,讓她急于攥住一些東西,實實在在握在手里,與愛這個詞相比,她更愿用一束玫瑰花刺破皮膚,覺得這更真實。”

“別問我怎么知道這些,我天天做夢,每個夢里都是她。”他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地說。

“她從沒來過?”二床問。

“沒有。我交代醫生,死后通知她。”隨著三床聲音落地,一切陷入沉寂。

夜風呼噠呼噠吹動窗簾,窗簾環發出艱澀的刺啦聲,他們視線一起投向它,卻沒一個人想去關上窗子,或者拉上窗簾。沉重凝滯在病房上空,像一個幽靈,俯瞰著三個各懷心事沉默的人。

夜深了。不知什么時候,燈也被關上,他們被淹沒在同一片黑暗里,窗外偶爾傳來沙沙聲,不確定是搖曳的樹葉,還是車輪摩擦地面發出的。又過了一會兒,二床發出平緩的鼾聲。小安瞪著眼睛,繼續想與死亡有關的事。忽然聽到三床翻身,這正是小安覬覦已久的時刻,忙問,“你沒睡呢?”

“沒呢。 你咋還不睡?”三床問。

“睡不著。”

“怎么了?”

小安側著身,把胳膊肘墊在頭下,望著黑暗中的三床說,“醫院后院是一座后山,據說那里是埋孩子的地方,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好。”他沒有任何猶豫,好像早猜到小安會提這樣的要求似的。

小安只愿用寥寥數語來敘述過程,因為她不想回憶,雖然它時常以噩夢的形式來提醒她。那天夜里,他牽著小安的手,穿過充斥著濃郁來蘇水味道的大廳,和長得足以讓人走到沮喪的長廊,來到一片楊樹林——如果去小山,必須要穿過它。夜很黑,沒有一顆星星。他們看不清彼此的模樣,但小安堅信,彼此確認過相同的眼神——他們一起向楊樹林邁出了腳步。在他們向前走了不足十步的時候,樹林突然響起一片嘩啦嘩啦的聲音,夾雜著幾聲烏鴉陰森的刺耳尖叫,像海浪,像獰笑,像厄運開始前的警告。隱約幾點光驟然亮起,像火苗,忽明忽滅很是詭異。忽然一陣狂風,落葉裹挾著那團火苗打著旋向小安懷里撲來,小安嚇得啊地一聲驚叫,癱軟在地。

三床一把將小安抱起,一路狂奔……

濃霧,懸崖,被惡狗撕咬。小安受困在無休無止的噩夢里,她瘋狂地扭曲著身體,嘴里嚷著“我不怕,我不怕”,仿佛她的世界僅剩下這三個字。前面就是懸崖,小安看到峭壁中生長的松枝,和游走飄動的云,她知道,如果繼續掙扎的話,自己將掉下懸崖,但她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繩索牽引著,抑制不住地向懸崖靠近。一步,只剩一步,只剩一只三十六碼鞋的距離,小安突然一腳踏空,啊……突然小安被什么東西撲倒在地,手腳被死死按住。小安繼續掙扎,直至精疲力竭,才平息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安睜開眼,陽光金子一樣鋪滿房間。

三號床空蕩蕩的。

“他死了。”二床說完,嫌棄地轉過身,不再看她一眼。

一個女人,非常漂亮的女人,在收拾三床的東西。

看著空蕩蕩的三床,小安泣不成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為死去的三床?為蒙冤的“小偷”?還是為自己?小安想不清楚,連同那夜發生的事,一切仿佛隔山隔水一樣遙遠模糊不清,只是覺得必須要大哭一場,就像天上烏云,雷打過了,閃電也打過了,沒有道理不下一場雨。

“你要去天水嗎?”小安啜泣著問那個女人。

“是。”

“是去開客棧嗎?”

“是。”

“你不要嫁給那個男人。”

她一步跨到小安的床前,俯看著她一言不發。小安知道她很想說點什么,只是太多的疑惑反倒讓她不知從何說起。

不知怎么,小安突然不想哭了,也再掉不下一滴淚來。

第二天下午,小安做了所有的檢查,一切正常。

“一會兒我們出院了,魚兒。”媽媽看似不經意地說。

魚兒?小安很疑惑,望著忙著收拾東西的媽媽,她還是“哎”著回應了。

從那以后,“小安”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魚兒”,仿佛世上突然多了一個人。

很久很久以后,媽媽告訴小安,那晚按住她手腳的是三床,他用被緊緊裹住小安,直到死。

而三床、小偷,連同埋在地埂的斷翅和五塊七毛錢,已在小安的記憶里模糊不清。直到二十年后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斷翅》兩個字才發現,某些東西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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