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民國《云陽縣志》的移民文化書寫

摘" 要：重慶市云陽縣是明清時期移民進出川渝的要道，也是移民聚集的重要區域。民國《云陽縣志》對本縣自古以來特別是明清時期移民情況有詳細記載，主要包括移民家族書寫與統計、移民事跡和移民文化習俗三個方面。分析民國《云陽縣志》有關移民文化的書寫，不僅有助于認識區域社會在特定時段的發展變遷，也能深入了解三峽移民文化的特征。

關鍵詞：民國《云陽縣志》；移民；移民文化

中圖分類號：K2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8135（2023）03-0116-13

自古以來，移民就是人類最重要的社會活動之一，也是人類歷史文化的組成部分。學者們早已注意到移民史在中國歷史中的重要地位，“離開了移民史就沒有一部完整的中國史，也就沒有完整的經濟史、人口史、疆域史、文化史、地區開發史、民族史、社會史”[1]卷一75。地方志是中國特有的文獻，具有悠久的編纂史，也是記載地方歷史文化的重要載體。明清以來，中國發生過多次大規模的移民，地方志記載的移民內容是其重要組成部分。通過對舊志移民史料的梳理，可以全面認識一個地方獨特的區域歷史文化和鮮明的移民文化特征。

在中華民族五千年壯闊的歷史進程中，由于政治、經濟、戰爭、自然災害等各種原因產生了無數次人口遷移。宋末元初到明朝初年，四川地區的戰亂和自然災害十分頻繁，川東地區是蒙古和南宋反復爭奪的地方，戰爭十分慘烈，導致民不聊生，人口銳減，急需增加人口，以恢復社會生產。明初，德陽知縣郭叔文上疏奏報：“四川所轄州縣，居民鮮少，地接邊徼，累年饋餉，舟車不通，肩任背負，民實苦之。成都故田數萬畝，皆荒蕪不治，請以遷謫之人開耕，以供邊食，庶少紓民力。”[2]卷一八一明太祖采納該建議，將全國稠密區域的人口遷移到稀少的地方，加強對全國各地的墾殖。其中遷往四川的主要是湖廣省人口，這就是歷史上第一次“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一直持續到明朝中期，極大地促進了四川省的經濟社會發展，地處三峽地區的云陽縣在這次移民浪潮中遷入了大量的外地移民。到明末清初，三峽地區再次遭受大規模戰亂和瘟疫的浩劫，很多地區成為近乎荒野的無人區，蜀人周詢（1865—1950）記載：“蓋由明末清初，張獻忠由東北入川，所過屠戮，民無孑遺”[3]卷一。很多地方文獻也披露，清初本地“十室九空”“人口稀少”。面對殘破的巴蜀大地，清政府再次有組織地開展移民，鼓勵地方官員招徠流民和外省人口，準許插占土地，給予耕牛和種子，擁有落地戶籍，子女可以參加科舉考試，掀起了歷史上第二次“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云陽縣作為外來人口遷入川渝的必經之地，也成為一些移民選擇的居住地。至清代中葉，三峽地區“今則楚人半，而吳粵之人亦居其半也”[4]卷三。民國《云陽縣志》記載：“兼自明季喪亂，遭獻賊屠狝，孑遺流離，土著稀簡，彌山蕪廢，戶籍淪夷。清初始移民吳、楚，漸辟蒿萊。”[5]卷九《財賦》319云陽縣再次因移民的到來而獲得了長足的發展。

云陽縣位于重慶市東北部長江兩岸，南與湖北省相鄰，為三峽核心區域。便利的交通條件和肥沃的土壤墾殖，為移民的遷入創造了良好的條件。本縣歷史上曾多次修志，間或載有移民情況。民國時再次修志，編纂者除沿襲地方志舊體例外，新增了不少史料，尤以移民史料最有特色。通過耙梳民國《云陽縣志》，發現有關移民的史料集中在“官師下”“鹽法”“禮俗中”“金石”“族姓”“士女”“文錄下”等卷，共計4萬余字，占全書總字數近1/10，涉及移民家族、移民人物、移民文化習俗等方面，全面記載了明清以來云陽縣的移民情況。目前，學術界主要有日本學者山田賢以云陽縣為考查畛域，借助移民家族和移民個人史料，探討中國清代移民社會的整合問題[6]，另有部分學者引用《云陽縣志》的移民史料分析移民問題。本文系統選取民國《云陽縣志》的移民史料作考查對象，全面分析其反映移民文化各方面的情況，分析三峽地區移民文化的特征。

一、移民家族的統計與書寫

（一）編次移民家族表

家族是由姓氏和血緣關系聯結而成的人群集合體。在傳統社會模式下，中國人具有十分濃厚的家族觀念。在以夫妻關系為基礎建構的家庭中，子孫不斷繁衍，形成家族體系。這種以姓氏為紐帶的家族結構根深蒂固，有著超穩定、超強大的社會基礎。家族通過選擇族長、確定家規、修建祠堂、編修家譜、論次排行來維系一個家族的血親關系。民國《云陽縣志》專列“族姓”一卷，將全縣鄉鎮幾乎所有的姓氏系統搜集整理，說明其族居地、原籍、始遷祖、始遷時、歷世多少代、戶口和分散居住處，完成全縣大姓家族的發展統計[5]卷二十三《族姓》466-470。為了直觀了解云陽縣歷代移民家族，用數據統計法列出各鄉鎮的移民家族情況，如下表1。

從表1可以清晰地看到17個鄉鎮的移民統計中，共有170個族姓，多者如雙江鎮有22個族姓，少者如云龍鄉僅2個族姓。族姓表中，遷自明朝的有32個族姓，遷自清朝的有131個族姓，其余一小部分族姓不清楚移民朝代，說明明朝的移民及其后代在明末清初很多已經消失。民國《云陽縣志》記載的族姓大多屬于明代洪武年間和清代康熙乾隆以來遷自湖廣的移民，170個族姓中遷自湖北、湖南的移民占一半以上，共122個族姓；其次是遷自江西和福建的移民，共17個族姓。曹樹基主編的《中國移民史》第六卷論述到“川東（包括今重慶）、川中以湖廣移民為主，另有部分江西、福建、廣東移民”[1]卷六101，這個敘述是正確的。各族姓子孫后代傳至數世，甚至二十余世，有記錄的家族人口多達兩萬余人，分布于云陽各地。因此，通過族姓表可以看出云陽縣移民遷入時間較長、遷入地來源較廣、遷入姓氏較多等特征。

（二）書寫移民家族發展變遷

民國《云陽縣志》記載了眾多移民家族的情況，較具代表性的有涂氏家族、程氏家族、李氏家族、彭氏家族、郭氏家族、吳氏家族及其代表人物。根據這些人物的事跡，結合時代順序，基本上可以厘清一個家族的發展變遷。

以涂氏家族為例。涂氏本是湖北蒲圻縣人，始遷祖涂開寧、涂開盛，分別于清代雍正、乾隆時期遷入云陽縣定居，至嘉、道年間（約19世紀初），涂氏家族在云陽縣發展興旺。

涂鳳書為涂開盛玄孫，光緒二十九年（1903）中舉人后一直在外做官，先后任龍江府（治今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知府、黑龍江省提學使司提學使、政務廳廳長等職，后在北洋政府國務院任國史編纂處處長，著有《石城山人文集》《厚庵文稿》等，敘其家族源流曰：

涂氏先世豫章人，元明間諱本任者，自南昌徙湖北蒲圻，十傳至懷安公，遷四川云陽，是為府君曾祖。祖曰象六。考曰會元，昆弟五，府君于序四，配吾母吳氏，生吾弟兄二人，女五人。孫宗祊、宗祁。曾孫傳謀。宣統三年，鳳書知龍江府，尋洊任黑龍江提學使司提學使。府君初封通議大夫，晉封榮祿大夫。吾母初封淑人，晉封一品夫人。象六府君、會元府君皆封榮祿大夫，妣皆封一品夫人。[5]卷四十三《文錄下·雜文》608-609

涂氏先祖涂本任，在元末明初從江西南昌遷往湖北省蒲圻縣，十世孫涂懷安（字開盛）再遷四川省云陽縣。其實最初從湖北蒲圻遷入云陽的涂氏祖先有兩人，一是涂開寧（字得安），以做生意為生；一是涂開盛（1721—？），以耕地為生。民國《云陽縣志》記涂開盛移民云陽的經過：

涂開盛，字懷安，湖北蒲圻縣人。乾隆二年，年十七，隨父功亮入蜀云陽，度地北鄉老龍坪，既成貿矣……攜妻子徙云陽，定居老龍坪，披荊斬棘，辟良田數十頃……故能以單姓成一邑巨室。子三，懋龍、懋虎、懋麟。孫德明。[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81

湖北蒲圻的涂開盛隨父涂功亮在乾隆二年（1735）移民到云陽縣老龍坪，因資金不足，難以買到想買的土地，只好返回籌措資金，不久父親去世，守墓三年后，再次攜帶妻子兒女徙居云陽老龍坪，披荊斬棘，開辟出良田幾十頃，奠定了涂氏成為云陽大家族的基礎。涂開盛育有三子：懋龍、懋虎、懋麟，懋龍之子德明最有成就。

德明，字慶元。性純篤，佐父懋龍理家政，家日以裕。父歿，兄繼逝，遂獨持門戶，商農并用，歲入益饒，遂為縣北大戶。遇兄子與己子無殊，門以內雍肅克諧，嘗捐多金建宗祠、修族譜、置高陽渡船，里中有道路、橋梁、寺廟諸役，非其倡率，則慨予巨金。時疫則施藥，歲饑則賑糶米糧，歲率以為常。年八十一卒。[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81

涂德明協助父親處理家族事務，日漸富裕。父親死后，獨力撐持家族門戶，經商與務農并重，每年的收入更加豐饒，于是成為云陽縣北部的大戶人家。家里有錢后，涂德明捐款修建宗祠、修族譜、購置高陽渡船，捐資修建道路、橋梁、寺廟，又在發生疫病時施藥救治病患，賑災救濟窮困。德明的一生凸顯了一個移民家族發展壯大的過程。

涂家人以耕讀為業，一方面緊抓農業生產，確保家族的繁衍生息不絕，另一方面則培養子孫讀書，謀取功名，保持家族的不斷發展。涂鳳書伯父涂大川，一生以農耕為業，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子孫也頗有出息。

府君諱大川……少讀書，好為深湛，思通經史大義。善草書，遒駿有矩度，嘗以廢學自恨……其子鳳元，畢業于北京大學，得法學士，歷任交通、農商、司法各部統計、秘書、監獄諸職；鳳翼畢業中學，即侍杖履，迨府君棄養，始出就川康督辦公署參議。均學行斐然，能成府君之志。[5]卷四十三《文錄下·雜文》609

涂海泉一生務農，飽讀詩書，其子涂鳳元考入北京大學，后在中央交通部、農商部、司法部任職。另一子涂鳳翼任川康督辦公署參議，都是很有社會地位和影響的人物。

涂鳳書長兄涂子膚，15歲時父親去世，自此母子艱難支撐家庭，謀略有方，不計瑣細。

涂起敏，字子膚，年十五，父歿，幾致毀。弟鳳書，女弟五，皆幼弱，遂廢學，佐母理家務。家故累于債，重以婚嫁頻煩（繁），然儀物具備，不知者不知其無父也，其知者則又謂有父者或未之逮也。母善病，遴醫品藥，必親必慎。年五十卒，鄉里稱之。[5]卷三十六《士女·孝友下》536

涂子膚一方面處理家庭事務，另一方面被推舉管理云陽縣財政，又承辦高陽甲團防，擊退盜賊，成效顯著，為人稱道。

涂氏發家后，購得云陽縣磐石城（今云陽新縣城），成為同姓家族的聚集地，增強了涂氏家族的凝聚力。后世聚居于此，修宗祠，建房屋，并在清末民初發展到七八十家，足見涂氏之昌盛。

磐石城，在云陽縣治西六十里，東距漢朐忍故城，三十里而近，其山脈自將軍梁來。將軍梁者，云陽北鄉之鎮山也……雍乾間，分屬譚、柳二姓。乾隆五十四年，吾始遷祖懷安公，從購得之。迨道光中，建宗祠于城北隅，因曇華寺故址，微偏右，面將軍梁，形家言，所謂“回龍顧祖”也。舊城久荒落，經嘉慶教八十家。[5]卷二十二《金石》456-457

縣志還記載了其他四位涂鳳書近親的涂氏族人，分別是涂大揚、涂起梁、涂起瑞、涂起棟，皆樂善好施，以同鄉事務為己任，鄉里鄰間都對他們極為稱贊。縣志從涂氏始遷祖到涂鳳書一代的移民史料完備，記載了一個移民大家族在移民地購置地產和城寨、增添房屋、建設宗祠、續修族譜、設立學塾、精耕細作持家等情況，對學界研究云陽縣明清移民文化具有重大意義。

二、敘寫移民人物事跡

明清時期宏大的移民運動，是官方和民間合力的結果。移民社會的發展離不開二者的共同努力，特別是官方的有力組織。民國《云陽縣志》記載了眾多的移民人物，在官方人物上，主要記載他們的移民政績，民間人物則主要敘寫他們對移民社會作出的貢獻。

（一）敘寫官方人物的移民政績

明末清初，三峽地區戰亂頻仍。先是張獻忠起義軍多次出入四川省，與明軍作戰，后來李自成余部“夔東十三家軍”又在此地與清軍打仗，前后持續20余年，本地人口幾乎絕跡，田野一片荒蕪。招徠人口、恢復社會經濟的發展，成為當政者的當務之急。

楊允昌，江南上元貢生，康熙二年來任縣事。時喪亂粗（初）定，民散城荒。允昌肇辟榛莽，繕完城守，招徠安集，丈田定賦，流民始漸歸業。在縣六年，廉謹勤勞，百廢俱興，縣境由是始定。[5]卷八《官師下》315

楊允昌于康熙二年（1663）任云陽知縣，面對殘破的局面，招徠流民，清丈田賦，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逐漸回歸本籍從事農業生產，社會經濟有一定的恢復，縣境也逐漸安定下來。允昌在百廢待興之時，勤于政事，政績突出，時人稱贊道：“今縣境民族，率自楚吳來遷，土著絕少，實開國賢令長如楊公輩，篳路藍縷以綏定之者也。”[5]卷八《官師下》315

整個清代前期，招集移民一直是官方的要務，地方官員在此方面政績突出者，都會留存于方志書中。

鄒應泗，陜西鳳翔人，進士，康熙十九年任縣事。撫輯流民，勸勤耕織，始導士興學，月課其業，自訓督之。[5]卷八《官師下》315

鄒應泗于康熙十九年（1680）任云陽知縣，在招集移民、勸課農桑、興辦學校等方面卓有政聲，《四川通志》也載錄其政績，縣志系引用省志文獻。

（二）敘寫民間移民人物的社會貢獻

明末清初以來，在云陽地廣人稀的情況下，移民成為本縣居民的主體，對云陽縣域社會發展的貢獻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通過婚姻實現本土化，形成穩定的居民。

外來的移民在云陽縣安家落戶，實現本土化，首先需融合到這個地域社會中。在融合過程中，不能避開的一個社會關系，便是移民家族的婚姻秩序。移民以通婚的方式實現本土化，維系家族的發展，繁衍人口，成為本地穩定的居民。從縣志中可以看出移民家族經歷了與同鄉通婚—同省通婚—各省通婚—土著大姓通婚的過程，實現人丁興旺、家族振興，推動云陽區域社會發展。

今縣境扶、徐、向、冉、楊、譚諸族，皆其孑遺，其始頗仇客民，久乃相浹，尋結婚媾，性不近書。[5]卷十三《禮俗中》355

縣西大姓南稱彭、薛，北則鄔、涂，其先皆楚人，遷蜀且百余年。世富厚，田畝相接，互為婚姻。[5]卷二十三《族姓》471

薛光秀，其先湖北大冶縣人……與彭氏同里，一居山陰，一居山陽。彭亦大冶人。兩姓子孫繁衍，世為婚姻。[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79

通婚使移民及其家族加快與地方社會的融合，促進相互之間的交流，為移民在居住地的整合發展奠定了基礎。經歷了漫長的時間磨合后，移民家族逐漸發展壯大，后裔逐漸本土化，成為云陽境內的新鮮血液，他們辛勤勞作，時刻留意家族的發展，從事農商，繁榮本地經濟，熱心公益，承擔社會責任，譜寫了移民社會整合與發展的光榮歷史。

第二，致力于維持家族和社會的穩定發展。

大多數移民后代不僅致力于修建宗祠、編修族譜、確立家規家訓，遵循前輩傳統維系家族的發展，而且為了維護家族利益，盡可能地參與地方社會事務，對云陽縣域社會的發展作出了杰出貢獻，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李）鴻齡……咸豐間，天下多故……修譜建祠，行古鄉約社倉法，以銷患未然。貧苦子弟資以學；男女失婚嫁者，資以婚嫁；游手無業，資以耕商；老弱廢疾無告，資以養生送死；死骨無封識，資以義冢尺碑；橋道不治，資以建筑。同治初，歲大饑。藍、李諸賊先后擾境，周賑防衛，多所全活。凡任恤事，巨細難易無所不舉，破其產萬金，至老力匱，猶稱貸為之。[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78

咸豐年間，國勢維艱，李鴻齡對天下亂局非常憂慮，憑借祖先遺留下的豐厚家產，力所能及地幫助家族和鄉里窮困之人。鴻齡修繕族譜，建造祠堂，遵行古代的鄉規民約，并制定糧倉管理的條例，以此消弭禍亂，防患于未然。此外，鴻齡一生救濟無數，可謂奉獻終身，他的思想和行為也成為家風，世代沿襲。縣志中記載類似道德高尚的移民后代還有許多，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延續宗族的繁衍和維系社會的安定，典型者還有向能述、曾廣曦等人。

向能述……修祠睦族，尊師教子，一鄉皆稱善士……能述倡議重葺，錢不足，稱貸以成之。迄今鄉人，咸藉茲廟為公社，議團息訟等事，胥于是取決，人稱其平。[5]卷二十七《士女·耆舊三》489

（曾）廣曦……其在家，修祖塋，纂宗譜，欲援孔顏例，為族姓請復除，親赴大竹曾氏，詢錄成案，事卒不行。其在縣，手訂三費規程，倡辦北鄉賓興公費，監修縣城南面頹堞及考棚西廊，拯高陽甲雹災，率鄉勇防御藍大順，皆著賢勞，為眾所稱。[5]卷二十八《士女·耆舊四》491

向氏和曾氏都是移民家族，發展成為當地的富戶。向氏傳至能述，家族興盛，承先世家風，修繕祠堂，維系人心，使族人更加和睦。又提議重修同治九年（1870）被洪水毀壞的張桓侯祠，即使資金不足，仍多方借貸修葺祠廟，成為后人處理爭議、商量事宜的公所。曾氏的發展歷程相似，為當地望族，廣曦獨善其身，進德修業，為家族重修祖塋，編纂家譜；在縣里修城墻，建考場，應對自然災害，防御李藍義軍，在當地有很大影響。

體現移民家族積極參與地方事務的大事，是應對嘉慶初年爆發的白蓮教起義。白蓮教起義是清中期爆發的大規模農民起義，對整個清王朝影響極大。為平定起義，清王朝實行團練和堅壁清野等政策，縣志也記載了一些移民及其家族參與平定白蓮教的事跡。

（李）自武，和厚有干略。嘉慶三年，教匪王三槐等據縣北安樂坪為亂，防御得力，官民賴之。[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78

湛恒升……王三槐之亂，居民轉徙流離。恒升于河州街筑層樓，又于九龍坡建青云寨，鄉鄰賴以安堵。[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80

譚永濟……嘉慶初，教匪肆擾。集鄉團巡守江岸。賊奪船欲渡，永濟持大炮，重數十斤，隔岸連斃數賊，賊不得逞。[5]卷二十七《士女·耆舊三》486

高貴瓊……嘉慶元年，達州教匪起……乃聚眾制械，分據險隘。賊至，眾兇懼……令于林木茂密處，多張旗幟，復選牛數十頭，曳柴于尾，往來鞭之，塵坌起，賊疑不敢近，引去。[5]卷三十一《士女·貢舉下》509-510

李自武、湛恒升、譚永濟、高貴瓊等人都是移民家族的后代，家族興旺為他們留下了豐厚的家業，在白蓮教軍席卷三峽之際，他們成為鄉鎮內主要的抵抗力量，自制兵器大炮，有組織地據守在險要地帶，防御和抵抗進攻，庇護了鄉鄰的安全，有力地維護了地方社會的穩定。

移民家族的后代在繁榮昌盛之后，為鞏固家族關系及維系宗族血脈而建立宗祠、設立家規家訓等，一方面有利于提升移民尤其是家族在當地的地位，強化族人的認同感和凝聚力，另一方面也促進了社會關系的穩定，維護了社會秩序，正所謂“一家一族的穩定，有利于社會的和諧，也會對社會秩序的穩定起到促進作用”[7]。

第三，大多數移民為了生存，致力于教育、農耕或經營手工業、商業，這些行業豐富了當地的經濟文化生活。

不少移民及其后代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在云陽縣開展教育活動。陳氏先世是湖北麻城人，康熙四年（1665）定居云陽。陳俶博識多才，好學能文，在南川授課傳道，“為諸生立學規，課以經史及宋五子書，士習丕變”[5]卷三十二《士女·士林上》513。原籍湖南的曠琢章，“獨教人專小學、經史，博涉諸子，旁逮詩、古文辭，而一歸于經世之務……教授鄉里三十年”[5]卷四十三《文錄下·雜文》610。他們致力于基層教育，帶動了區域社會的講學之風。

更多的移民及其后代從事農耕，開發了云陽這片熱土。據記載，康熙十年（1671），云陽縣僅有耕地12.4萬畝，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已達584.39萬畝，雍正六年（1728）達到1 259.76萬畝[8]。耕地面積的擴大，是移民們不懈努力墾殖的結果，種植的農作物也更多，進一步繁榮了本地經濟。縣志中記載了很多以耕種起家的移民，如曾氏從湖南來縣里投靠故人李氏，從其家中討要種子和荒地進行耕種，得以發家。

韓見門外有棄豆稽，使璉乞于李，得之，簸之得余粒五升所。復乞荒地數畝，日為人傭，夜劚荒種瓜……積數年，至十余石，運湘貨之，復買土物來蜀，皆得高價……獲利轉豐，買田數十畝，城東街宅數十區。[5]卷二十八《士女耆舊四》490

曾氏一家經年累月勤勤懇懇，多年后積攢了大量糧食，運到湖南售賣，再從當地購買特產返回三峽地區，如此循環往復獲取高額利潤，逐漸擁有數所宅院，成為云陽大戶，體現了移民依靠耕種生存并利用云陽便利的地理條件發展商貿發家致富。

縣志詳細記載了19個移民人物和家族從事商業或手工業，包括涂德明及其后世子孫、彭宗義、郭在鳳及其后代子孫、譚錫奎、胡德榮、曠希賢、夏定臣、劉久和、閔紹貢、彭相仲、方應龍、邱之杰、丁氏、盧氏、彭氏、陶氏、郭氏、戴華萬、周氏，比較突出的商貿事跡有以下幾家。

道光初，華萬始約為市，以一、四、七日相遞趁集，漸致百貨，增拓賈區，日益袤廣，遂為縣南劇鎮。[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81

戴氏本湖北籍，父輩入云陽，以農業起家。其子華萬，頗有經營才干，道光初組織成立集市，貨物越來越豐富，貿易區域也漸漸擴大，古陵鎮（今故陵鎮）發展為縣域比較繁榮的鄉鎮之一。

由于耕地面積增加，移民引入新的農作物，種植甘蔗并制糖便是一種新的生產經營方式。

盧氏兼營煙、糖兩店，大有所蓄，皆寄閩買田宅……煙、糖兩業，皆有鄉人交貿，聲氣呼應，利率自倍。[5]卷二十六《士女·耆舊二》485

盧牟在道光年間隨父親從汀州府（今福建省長汀縣）移居云陽縣，當時縣中從事商業的移民很多，通過各種貿易方式獲得了豐厚的利潤。盧氏既從事煙草行業，也經營糖店，積累了很多財富。

縣志還多次提到移民從事鹽業販運。云陽縣自古產鹽，咸豐《云陽縣志》提及本縣最初發現鹽資源是在漢朝[9]卷二《輿地志·物產》521，有2 000多年的制鹽歷史。明末清初，川渝鹽業遭到嚴重破壞。朝廷實施一系列政策，鼓勵復興鹽業，川渝鹽業逐漸恢復。云陽移民因國家政策的鼓勵，憑借云陽豐富的鹽資源，從事鹽業販運，迅速發家致富。

郭在鳳，字德輝，別號竹泉，其先湖北黃岡人。乾隆中來云安場，業鹽井致富。[5]卷二十六《士女·耆舊二》483

郭文珍，鹽場耆宿在鳳曾孫……策勛以世業鹽，此行于鹽場利病深有裨，許之。在使幕二年余，贊治有方，晏深倚畀。[5]卷三十一《士女·貢舉下》512

郭在鳳、郭策勛、郭文珍祖孫三代從事鹽業。郭在鳳最早在乾隆年間來到云安場，以經營鹽業發家致富。郭策勛在父親的影響下，對鹽場業務很熟悉，在鹽場發展受阻時，被邀請去治理鹽場而卓有成效。

縣志中除了記錄以上從事教育、農業、商業、鹽業等活動的人外，還有眾多的其他職業者，如順慶人多從事轎工，梁山人多從事簾工，岳池人多刻字匠，江西人多售賣瓷器，陜西人多做皮貨生意。

轎工，多順慶人；簾工，多梁山人；刻字匠，多岳池人。皆遠來售技，縣人少傳其業者。[5]卷十三《禮俗中》359

磁器，多江西浮梁、安徽樅陽人，販經縣城，輒留店求售，視售率為去留，無定期。[5]卷十三《禮俗中》361

皮貨，多陜西人販之。[5]卷十三《禮俗中》361

移民利用云陽縣的地理優勢與其原籍地的產業和職業，不僅提高了自身的經濟實力，也增強了云陽縣和外界的交流，促使當地的手工業和商業有了更大發展，帶動了縣域經濟的發展。

第四，發家致富后的移民樂善好施，扶貧濟困，熱心公益事業，以地方公務為己任，承擔起高尚的社會責任。

戴華萬……造石橋，浚龍泉、荷池，以飲市人。輟私錢，立樂村義塾……復購屋四區以廣之。生平設義渡、鑿險灘、修纖路、施義冢、壘古墓、拾浮尸，矜恤孤寡，施茶送藥，皆捐田谷以為眾倡。[5]卷二十五《士女·耆舊一》481

戴華萬樂于公益事業，在廟外造石橋，挖水池，方便了鄉鎮百姓飲水，建私塾方便學生讀書，鑿灘修路，資助孤寡等等，一生廣施善行無數，受到鄉人的稱贊。縣志中像戴華萬這樣樂善好施的移民還有很多，如鄔世文“自建云峰書院”[5]卷二十六《士女·耆舊二》482，潘秉坤“重建城隍廟、張桓侯廟、長生橋……城廂設育嬰堂、醫藥局、義學、平安局”[5]卷二十六《士女·耆舊二》484，曾錫光收養孤弱、設置學塾等[5]卷二十六《士女·耆舊二》485。

三、著錄移民文化習俗

明清時期云陽縣的移民運動，主要遷入湖廣移民，帶來的是荊楚文化。本土的三峽文化與荊楚文化交匯融合，形成了多樣性的文化格局，形成獨具地域特色的移民文化。

（一）描寫生產生活風俗

馬克思主義認為，生產實踐是人類生存最基本的活動。千百年來，人們在生產過程中積累了眾多的生產生活經驗，進而產生了豐富的生產生活習俗。咸豐《云陽縣志》記載，云陽縣居住在長江南岸的居民比較節儉，而遷到北岸的移民則比較奢侈。“邑分南北兩岸，南岸民皆明洪武時由湖廣麻城、孝感奉敕徙來者，北岸民則皆康熙、雍正間外來寄籍者，亦惟湖南北人較多，而風俗則南岸簡而北岸奢，迥然不侔矣。”[9]卷二《輿地志·風俗》513這體現了由于移民遷徙引起的社會風氣變化。民國《云陽縣志》亦有相應內容并加以細化說明：

舊志稱縣俗南儉而北侈，驗之信然。蓋北鄉各甲，地多膏腴，益之鹽鹵之利、茶蔗之饒，又近城市，百物易致（至）。道、咸之際，鹽商豪靡，擬于淮揚，流風濡染，浸以成俗，今雖少殺，而故習未盡失也。南自石棹、興安、榨坪、泥溪、五間諸甲，田少山多，生計觳薄，谷石逾百，即稱大有，今益鮮矣……原其肇基淡泊（薄），本用耕鑿阜家，稼穡之艱，人知自惕，故南雖富而仍儉，北小有而已奢也。非無差異，要不相遠。[5]卷十三《禮俗中》355

由于縣北岸多肥沃土地，非常有利于制作鹽鹵和培育茶葉，而且北岸距縣城較近，方便貿易，故北岸多富有之人。而南岸可利用耕地少，收成有限，故百姓生活節儉，一粥一飯，深知來之不易，漸漸養成了勤儉節約的習慣。

人口流入必然會引起文化風俗的大融合。各省移民帶來的風俗文化與本地的文化習俗相互滲透，使云陽縣更具有移民文化的獨特性，包括婚喪、服飾、飲食、方言等方面。如云陽縣祭祀禮俗的地域性特征，就與移民活動密不可分，凸顯其地域性特征。“縣中大姓，類有祠，其春秋祠祀，亦不盡廢。”[5]卷十二《禮俗上》352“詞牌有‘二郎神’之名，蓋亦楚歌遺調，屈原《九歌》《山鬼》《國殤》《招魂》《大招》諸曲，皆放楚俗。”[5]卷十三《禮俗中》363縣中大族都有自己的家族祠堂，不僅延續了云陽當地的祭祀習俗，又加上相應的祭祀歌曲，而這些歌曲體現了楚辭地域的詩歌風格。

（二）記錄民間信仰習俗

各地移民到達云陽縣后，都有人提出修建會館。會館選址一般在靠近碼頭或場鎮集中的地方，不同于一般的建筑，而是集祠堂、戲樓、書院、祭拜、旅館等多種功能為一體的綜合性建筑。各會館拜祭鄉土神的活動最正式也最隆重，祭祀位置一般是在會館中軸線末端最上方的正殿舉行。不同遷入地的移民有不同的會館，祭祀的神靈也迥乎不同，顯示出民間信仰的差異性。湖廣會館多祭祀大禹，一般稱“禹王宮”；福建會館多祭祀天后，一般稱“天后宮”；廣東會館祭祀南華老祖，稱“南華宮”；江西會館祭祀許真人，稱“萬壽宮”；陜西會館、山西會館祭祀關帝，稱“三圣宮”。還有其他一些地方的移民，因各自祭祀對象不同，修建有別的會館。民國《云陽縣志》載錄了本縣境內千姿百態的各種移民會館[5]卷二十一《祠廟》439-445。

移民建立同鄉會館，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它是作為同鄉結合的象征而存在的，具有故鄉認同的作用。會館的設立，起初以團結同籍移民為目的，與土著競爭，從而更好地生存；后來隨著社會的發展，會館的祭拜功能、經濟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開始凸顯，促進了移民社會的文化交流與融合，同時還起到了調解社會糾紛、促進地方穩定等作用。會館的多樣性也反映出云陽縣移民文化的豐富性。

四、結語

民國《云陽縣志》有關移民的史料，彰顯了云陽縣在移民文化影響下發生的變化。三峽地區自古以來為移民進出四川省的大通道，明清時期，由于戰亂、自然災害、瘟疫等原因，湖廣等省移民紛紛途經三峽入川，云陽縣與湖北相接，作為進入三峽的必經之路，由于地理條件較好，成為眾多移民的聚集地。民國《云陽縣志》的編纂者們，深刻體會到云陽縣的移民社會特點，搜集了大量有關移民的史料，將本縣的移民家族、移民人物、移民文化習俗等內容，以不同卷次加以著錄，是后學了解三峽地區移民歷史文化不可或缺的珍貴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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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江錫麒，陳昆.咸豐云陽縣志[M]//中國地方志集成·重慶府縣志輯：31.成都：巴蜀書社，2017.

（責任編輯：滕新才）

Abstract： Yunyang County of Chongqing was the main route for immigrants to and from Sichuan and Chongqing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also an important area for immigrants to gather. Yunyang County Annal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recorded the immigration of the county in details since ancient times， especially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cluding the writing and statistics of immigrant families， the stories of immigrants and the culture and customs of immigrants. An analysis of the writings on immigrant culture in Yunyang County Annal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not only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regional society in a specific period of time， but also helps to deeply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ocal immigrant culture.

Keywords： Yunyang County Annal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immigration; immigrant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