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xx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中外關系定量預測組數據顯示,2022年1月至12月,中日關系持續走低,兩國關系分值已降至-5.4分,為邦交正常化以來最低點(見圖1)。這一變化趨勢與本組此前對2022年中日關系的預測觀點吻合:兩國關系下滑將加劇,但分值跌至-6分以下的可能性較低。① 這一年中,中日兩國在政治、安全領域的負面事件頻發,日本政府對涉臺、涉疆、涉港等中國內政議題的干預呈現常態化趨勢;同時,兩國間實質性正面合作較少,中日首腦會晤等高層互動并未徹底扭轉雙邊關系的低迷態勢。預測組認為,未來一年內(即2023年春季至2024年春季),中日關系將于低位持續震蕩,難以實現根本性改善,但中日兩國走向完全對抗的可能性仍較低。
一、 2022年中日關系高政治領域分歧與第三方因素凸顯
進入2022年以來,負面事件在中日兩國互動中占據多數,而兩國合作或限于常規性外交會面,或在多個月份內處于停滯,雙邊關系分值不斷下跌(見圖1)。預測組通過對負面事件議題與負面事件發生場合進行分析,歸納出當前中日關系困境的以下特征。
第一,政治、安全等高政治議題占據中日負面事件主體,日本對中國內政問題的干預步入常態化。一方面,自2020年日本政府開始轉變對中國內政議題的謹慎態度以來,日方頻繁干涉中國臺灣、香港、新疆等問題,這甚至成為其對華政策的常態。 2022年1月至12月,日本政府干涉中國內政事件在全體負面事件中分值占比達49.9%,居所有議題之首。如圖2所示,該類議題更集中發生于1月(91.2%)、5月(59.3%)與8月(59.1%)。1月,日美政府在“2+2”線上會議聯合聲明中反對中國在南海的主張和利益,對新疆和香港問題表示關注并提及臺海問題。① 5月,日本政府在日歐領導人峰會、七國集團外長會議、日美領導人會晤等多個外交場合多次發表涉臺、涉疆、涉港消極言論。8月,美國國會眾議長佩洛西竄臺后,日本政府在七國集團等平臺上的一系列涉臺表態和行動進一步加劇了中日分歧。
另一方面,日方在國家安全政策與中日領土爭端等領域持續采取消極舉措,增大中國周邊安全壓力。在盟友美國的支持下,日本政府積極推動國家安全戰略外向化,通過渲染所謂“中國安全威脅”,謀求大幅強化自身防衛能力。在日美雙邊高層會談中,兩國頻頻指責中國,并以此為由推動“延伸威懾”等日美同盟軍事合作。日本政府自身也以應對所謂“中國威脅”為由不斷提升防衛預算,并實現發展對敵“反擊能力”等偏離“專守防衛”方針的重大安全政策調整。① 在釣魚島問題上,日方多次批評中國采取的合法行動,利用國際外交場合對中方行動進行污名化。日本政府的這些安全舉措使原本復雜的中日安全關系更加惡化,從而嚴重損害兩國整體關系。
第二,發生于日美同盟等雙邊及多邊場合的中日負面事件在分值上接近于日本國內場合發端的負面事件,第三方因素成為影響雙邊關系困境的顯著變量。2022年1月至12月,日美同盟等雙邊與多邊外交場合上發生的中日負面事件分值占比達到48.3%,其中1月、5月、6月和11月占比更達到60%以上(見圖3)。這表明,相較于小泉純一郎執政時期、安倍第二次執政前期等中日雙邊矛盾凸顯的關系困境期,當前外部第三方因素對中日關系的負面影響增強。
一方面,日美雙邊同盟協作持續強化,針對中國的外交、軍事動作不斷。在外交領域,日美兩國政府頻繁渲染“中國威脅”,以臺灣、人權、海洋安全等問題為抓手,共同塑造不利于中國的國際輿論。在軍事安全領域,日美兩國不斷拓展同盟安保邊界,試圖提升應對臺灣、釣魚島、南海等涉華問題的同盟合作水平。此外,俄烏沖突爆發后,日本國內關于日美“核共享”的探討顯著增多,使中國周邊安全與地區局勢的不確定性增強。①
另一方面,日本尋求加強與其他安全伙伴的雙邊及多邊協作,拉攏伙伴國家共同遏制中國。在多邊協作上,日本積極參與美日印澳“四邊機制”等美國主導的安全機制,與所謂伙伴國家聯合圍堵中國。例如,2022年5月,“四邊機制”領導人峰會聯合聲明強調反對“改變地區現狀、加劇地區緊張局勢的脅迫、挑釁或單邊行動”,隱晦地指責與抹黑中方的合法海洋行動。① 日本還積極發展與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及澳大利亞、印度等國家間雙邊安全合作,拓展安全伙伴關系,并試圖將涉臺、涉海等問題引入雙邊安全議程。在新興網絡安全領域,日本也已先后加入所謂的“互聯網未來宣言”、北約網絡防御合作卓越中心等美國主導的多邊倡議與組織,在網絡空間為中國制造安全壓力。上述事件體現了第三方因素尤其是美國主導的盟伴體系對日本對華政策的負面影響正不斷增強,導致中日關系持續走低。
二、 中日關系將于低水平持續波動
預測組認為,2023年春季至2024年春季期間,中日關系難以實現根本性改善,但進一步大幅惡化的可能性較低,兩國關系將于低水平持續波動。從分值變化結果來看,中日關系較2022年將繼續下滑,但受兩國間共同利益與合作空間的影響,惡化幅度將小于2022年,大體上仍在“緊張”區間(雙邊分值處于-6至-3之間)內震蕩,不會發生質變性惡化。從分值變化過程來看,兩國負面事件可能于2023年上半年一些時段集中出現,如計劃于4月至5月舉行的一系列七國集團會議包括廣島峰會等外交時點前后;在2023年下半年二十國集團峰會、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會議、東亞峰會等中日領導人可能實現會晤的外交場合前后,兩國關系有望迎來緩和機遇;而這一機遇能否延續至2024年春季則尚不明確。
導致未來一年內中日關系難以回暖改善的原因主要包括2020年以來持續影響中日關系并使之轉向急劇下滑的三個負面因素。其中,日本國內政治、軍事右傾化是其對華政策對抗性增強的根本性因素,而結構層面的中美戰略競爭與社會層面的對華消極輿論為這一根本性因素發揮作用進一步提供了機遇。未來一年內,這三個因素相互結合,將給中日關系帶來以下負面效應。
第一,由于日本重整軍備步伐加快、安全戰略愈發積極,中日兩國在地區與雙邊安全問題上將齟齬不斷。安倍晉三任期內實現關鍵性突破的日本安保體制目前正繼續向“正?;卑l展,日本軍事大國化進程不斷加速。如前所述,為了推動安保政策進一步“松綁”,日本在利用日美同盟“借船出海”、拉攏其他域外安全伙伴的同時大力渲染“中國軍事威脅”。2022年版日本《防衛白皮書》指出,中國軍事實力的快速發展“引發國際社會強烈擔憂”,并抹黑中國在東海、南海海域“單方面改變現狀”。2022年12月出臺的新版《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更明確將中國的軍事動向稱為“前所未有的最大戰略挑戰”。① 日方為實現修憲擴軍而做出的錯誤對華定位將使其安全政策中的對抗色彩進一步增強,可能繼續在領土爭端、海洋安全等方面挑起中日安全矛盾,對兩國關系造成負面影響。
第二,日本遏制中國崛起的自主性意愿與美國聯合盟友對華競爭的戰略部署結合,將導致日本政府繼續在多個涉華議題上與其盟友聯手制華。一方面,隨著2010年中日兩國經濟實力逆轉并不斷拉大差距,日本對華心態開始變化,遏制中國實力的意愿增強。拜登上臺后,日本政府樂見日美兩國“印太戰略”合流,積極配合美國對華競爭戰略。② 在此背景下,日方將持續在人權、安全及科技等領域積極響應美國倡議,尤其在臺灣、香港、新疆等中國內政問題上與美國主導的西方陣營保持一致,不斷挑戰中國核心利益。這些干涉中方內政、挑戰中方底線的舉措將嚴重損害雙邊關系。另一方面,受中美關系的影響,日本在部分中日合作領域的戰略自主空間縮小,已轉向選邊美國,這將一定程度上削弱中日合作領域的“穩定器”作用。例如,在美國的同盟協作壓力驅使下,近年來日本政府以“經濟安保”為名,開始在高科技、產業鏈等領域放棄對華務實合作的傳統立場,轉向對華經濟關系的泛安全化和高科技領域的“選擇性脫鉤”,并與美國等“志同道合的伙伴”打造壓制中國的“技術聯盟”。① 隨著日本政府持續推進經濟安全保障戰略,曾作為中日關系“穩定器”的部分經貿議題也將可能產生雙邊關系風險。
第三,日本國內對華負面認知較強,日本政府將迎合民意,維持對華整體強硬的政策立場。受日本國內政治右傾化等因素影響,近年來日本民間對華好感度持續下滑。“言論NPO”2021年調查顯示,日本民眾對華“印象不佳”的比例達90.9%。② 在此背景下,日本國內的“疑華”輿論聲勢為日本政府施加了巨大壓力。出身自民黨傳統友華派系“宏池會”的現任首相岸田文雄也難以擺脫黨內保守勢力影響,一改其擔任安倍內閣外相時期的對華克制立場,頻頻在臺灣、人權等涉華議題上做出消極表態??梢灶A見,雖然未來一年內日本國內政治可能存在變數,但日本政府仍將不時展露對華“鷹派”姿態,并可能在安全、人權等輿論關注的議題上繼續出臺對華消極舉措。
三、 約束中日關系下滑程度的正面因素
盡管中日間存在上述短期內無法克服的負面因素,但兩國關系不會進一步大幅惡化以至于走向完全對抗。這一關系下滑的限度主要由兩個正面因素決定。
第一,中日兩國在經貿、環保等既有合作領域仍有深厚廣泛的共同利益。雖然與中國“脫鉤”的話題在日本國內引發諸多討論,但中日在經貿領域的高度相互依賴決定了兩國完全“脫鉤”并不實際。2021年,中日貿易總額再創新高,其中日本對華出口額首次突破2000億美元,連續5年保持貿易順差。① 進入2022年以來,日本經濟面對增長低迷、日元貶值和國內物價上漲等諸多挑戰,日本經團聯等財界團體多次呼吁須與最大貿易伙伴中國保持良好關系,政府經濟部門內部也有聲音表示“不想刺激中國”。② 因此,除少數尖端技術領域以外,中日間經貿合作仍有望深化。此外,中日首腦也同意兩國在環保、醫療、養老等領域進一步加強合作。③
第二,中日兩國政府也展現出管控雙邊矛盾烈度的意向。2022年11月,中美兩國首腦在二十國集團峰會期間舉行會晤,并就管控分歧達成共識。受此影響,加之上述中日共同利益的驅動,當月中日兩國首腦也在近三年來首次面對面會談中同意盡早舉行一系列政府間經濟、人文及安全對話,強調在一些領域加強兩國合作,實現互利共贏。④ 日本外相林芳正、日本執政聯盟公明黨黨首山口那津男訪問中國等計劃也已被提上雙邊外交日程。雖然這些外交動向不足以推動中日關系實現根本性改善,但均已傳達出兩國有意管控矛盾、緩和緊張關系的積極信號??梢灶A見,未來一年兩國政府仍無意使雙邊關系走向完全對抗,在政府間高層往來與務實合作能夠順利實現的情況下,中日關系惡化烈度將可能有所緩和。
四、 結語在202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之際,國際格局、地緣政治與經濟發展等方面的共同挑戰并未使兩國政府在這一重要歷史節點實現相向而行,雙邊關系反而持續低迷,政治、安全領域矛盾日益凸顯,經貿等合作領域不確定性也顯著增強。在2023年春季至2024年春季期間,導致中日關系下滑的結構、單元層面負面因素將繼續影響兩國關系,使其在低水平持續震蕩。但是,兩國間廣泛的合作利益與政府管控雙邊矛盾烈度的意愿將為這一下滑趨勢設置限度。因此,兩國關系在未來一年內惡化至對抗性質的可能性仍然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