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企業費用粘性

關鍵詞：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金稅三期;費用粘性

中圖分類號：F812. 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23）04-0040-10

費用粘性是指業務量增加時的費用變化率高于業務量減少時的費用變化率的現象，反映了企業資源配置效率中存在的非對稱性問題，近年來受到會計領域理論與實務界的廣泛關注。費用粘性問題的緩解對于企業供給側改革背景下的現實意義更為凸顯，只有解決好費用粘性問題，才能更好地實現“三去一降一補”重要任務，進而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已有研究主要從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調整成本、樂觀預期這三個角度探討了費用粘性的成因[1-2] 。然而，這一領域的現有文獻主要集中于微觀主體視角，少有文獻從宏觀政策角度考察政府治理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政策效應。

在新時代數字經濟發展的大背景下，推進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已成為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話題。大數據、云計算等現代信息技術與稅收征管體系的深度融合深刻改變了我國的稅收征管環境，稅收征管的數字化升級通過有效緩解雙方信息不對稱，增加企業信息透明度，改善公司治理環境，這一變化必然在微觀層面影響到企業日常經營決策，其中包括企業成本費用管理[3-4] 。因此，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一方面，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能夠發揮“信息效應”，約束管理層信息披露的機會主義行為;另一方面，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能夠發揮“治理效應”，強化外部監督作用，有效改善企業治理環境，抑制管理層日常經營活動中的機會主義行為，緩解代理沖突，使企業成本費用管理趨于合理。鑒于此，本文利用“金稅三期”工程構建一個準自然實驗情景，從微觀層面考察以下問題：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會對企業費用粘性產生影響嗎？其作用機制又如何？ 兩者關系在不同情景下是否有所不同？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如下：（1）為企業費用粘性的相關研究提供了新視角。本文利用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為契機，從改善信息環境和優化公司治理兩方面，系統地檢驗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政策效應。（2）拓展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研究范疇。與以往以投資決策、稅收治理等研究范疇不同，本文通過企業費用粘性的視角，揭示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微觀企業的關系，為政府稅收治理的微觀政策效應提供新的借鑒。

一、制度背景、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制度背景：“金稅三期”工程

在數字經濟發展背景下，以數字技術驅動國家治理現代化已成為當下重要的發展任務。“金稅三期”工程就是我國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典型案例，充分發揮了數字化技術在信息搜集、分析和處理中的優勢，大大提升了稅務機關監管的精準性和有效性。從建設歷程來看，“金稅三期” 工程始于2013 年，采用逐步推動、分批實施的推廣過程，至2016 年底實現了從除港澳臺外31 個省份全面上線。“金稅三期”既實現了稅務信息的集中化處理，又加強了與關聯部門的信息共享，優化稅務機關的數據分析能力和稅收監管的精準性，充分發揮了大數據技術在稅務監管體系深層次應用的重要作用。之所以選取“金稅三期”作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準自然實驗的代理變量，正是考慮到相比其他稅務改革舉措，“金稅三期”工程對稅收征管環境的巨大影響。同時，金稅三期逐步推動、分批實施的推廣過程也為更合理有效地研究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效果創造了有利的研究環境。

（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企業費用粘性。費用粘性是指企業業務量上升時費用的增加額高于業務量下降時費用的減少額，反映了一種非對稱的費用現象。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是引發費用粘性現象的重要誘因，這種行為是信息不對稱和代理沖突綜合影響下的結果。一方面，管理層擁有天然的信息優勢是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的關鍵所在。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可能使企業無法實現最優成本管理。由于信息不對稱，股東無法準確評估管理層的勤勉盡責程度，管理層的經營管理層的經營業績中有較多與管理層努力程度無關聯的“噪音”，管理層可以通過盈余管理手段等方式粉飾經營業績獲取私人利益。另一方面，根據代理理論，管理層會利用職務便利獲取超額薪酬，在攫取企業薪酬資源的同時也進一步提高了企業費用粘性，損害了企業的長期利益[5-8] 。因此，管理層自利行為使企業費用管理偏離合理水平，加劇了企業費用粘性。

作為一項重要的外部治理機制，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能夠充分發揮數據要素驅動下的外部監督優勢，一方面通過改善信息環境，緩解管理層與股東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提高會計信息質量，抑制管理層信息披露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另一方面可以優化公司治理機制，促使管理層勤勉盡責，有效抑制管理層在日常經營中的“帝國構建”動機，改善費用粘性問題。本文預期，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有效降低企業費用粘性，使企業成本管理更趨于合理。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說1。

假說1：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顯著降低企業費用粘性。

2.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影響企業費用粘性的作用機制。本文認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通過改善信息環境和優化公司治理兩條途徑，抑制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進而降低企業費用粘性。

第一，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改善信息環境，有效制約管理層信息操縱動機，逃避利益相關者的監督治理，提高會計信息質量，改善企業費用粘性問題。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信息環境的影響主要在于，稅收征管的數字化升級可以幫稅務機關獲取更多信息并提供集中有效的處理和分析，實現企業與稅務部門之間的互相驗證，提高了稅務機關調查企業信息是否合法合理的效率[9-11] 。企業信息環境的改善，可以降低信息不對稱，有效抑制管理層信息披露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其中以盈余管理活動較為普遍。

盈余管理活動包括真實盈余管理和應計盈余管理兩種。本文主要針對真實盈余管理，原因在于，伴隨法律制度的不斷完善，管理層對應計盈余管理的操作空間逐漸縮小，而真實盈余管理可以一定程度上躲避外部監管的制約，成為管理層更為青睞的費用支出操縱手段。由于真實盈余管理的復雜性和影響的長遠性，相較于應計盈余管理，外部信息使用者更難以把握企業的正常經營狀況。因此，從信息不對稱的視角來看，相較于應計盈余管理，真實盈余管理可以加劇企業費用粘性，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真實盈余管理的邊際治理效應更為顯著，可以強化外部信息使用者的治理效果，縮小管理層信息披露操縱的操作空間，抑制企業費用粘性現象 [12-15] 。

第二，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優化公司治理，抑制管理層自利動機，有效制約管理層日常經營中的機會主義行為，使企業費用粘性更加合理。由于高級管理人員是企業成本費用決策的主要人員，因此管理層與股東之間的代理問題與費用粘性問題的聯系更為直接，可以有效體現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公司治理的優化作用。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改變了傳統的稅收征管模式，屬于持續性的強監管，將外部治理機制常態化，有效抑制了管理層的“帝國構建”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現有公司治理機制的不足 [16-17]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使企業的管理層薪酬、成本管理、真實經營業績暴露在公開信息環境之下，既增加了企業逃避外部監管的難度，縮小了管理層權力操縱空間，約束了管理層和大股東的合謀行為，又提高了管理層聲譽成本，有效約束管理層侵占公司利益的自利行為，使其更加關注企業的真實經營活動，從而使企業費用粘性更趨向合理化[18-20] 。理論分析框架如圖1 所示。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說2a 和假說2b。

假說2a：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通過優化信息披露環境從而降低企業費用粘性。

假說2b：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通過完善公司治理機制從而降低企業費用粘性。

二、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為檢驗本文研究假設，利用“金稅三期”工程這一契機，通過多時點雙重差分構建一項準自然實驗，考察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企業費用粘性的關系。雙重差分模型可以較合理地規避內生性問題對因果關系的影響，使檢驗結果更有效。具體模型構建如下：

其中，下標up 代表距離年末并且營業收入增長的季度，而下標down 代表距離年末最近并且營業收入下降的季度。Sticky_i，t 的值越大代表公司費用粘性越高。為進一步研究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政策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將其分解為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將（1）式的Sticky_i，t 替換為SStickyi，t和MSticky_i，t 。Treat 為虛擬變量，用來測度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如果企業當年被納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則取值為1，否則為0。下標i，j，c，t 分別代表企業、行業、省份和年份，β1 表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本文控制了企業、行業、省份和年份固定效應，以控制這些因素對實證結果的影響。β1 的系數反映了相比非試點企業，試點企業受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影響效果。為控制重要影響因素缺失對本文因果關系的干擾，本文將一系列控制變量納入模型中，選取資產負債率、資產收入比、企業總資產、上市時間、大股東持股比例、員工人數占當年營業收入比作為企業主要特征變量。同時，為控制管理層預期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干擾，將當年營業收入是否連續下降、當年GDP增長率加入控制變量。

（二） 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將2007—2021 年A 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數據主要來源于WIND 數據庫和CSMAR 數據庫。為提高研究樣本的有效性，進行如下處理：剔除辦公注冊地與辦公地不一致的樣本;剔除ST 類和金融類公司、異常觀測值以及缺失值的樣本，最后得到17 132 個公司年度觀測樣本。為減少異常值對研究結論的干擾，對連續變量在1%百分位上進行上下縮尾處理。

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顯示，企業費用粘性的均值為0. 133 1，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1. 931 0，表明企業之間費用粘性存在較大差距，該統計結果遠遠高于已有研究中美國證券市場的公司費用粘性[20] 。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樣本均值統計分別為0. 075 9 和0. 097 1，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樣本均值統計為0. 311 4，說明在本研究區間平均有13. 31%的上市公司所在區域進行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李增福等[19] 的研究結果一致。

三、實證分析

（一） 基準回歸分析

首先考察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試點企業費用粘性的政策效果，多時點雙重差分的實證結果見表2。表2 結果表明，在控制行業、年份和個體固定效應之后，列（1）中GTP 的參數估計值顯示為-0. 043 7，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在納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后，試點企業的費用粘性顯著降低了32. 83%。列（2）和列（3）顯示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企業費用粘性的關系。在控制行業、年份和個體固定效應之后，列（2）和列（3） 中GTP 的參數估計值分別顯示為-0. 022 7 和-0. 045 8，都在1%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表明在納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后，試點企業的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分別降低了29. 91%和47. 17%。可以看出，相比銷售費用粘性，管理費用粘性受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影響更大，可能的解釋是：銷售費用與企業的日常經營聯系更為緊密，短期性更強，而管理費用包含研發費用、長期待攤費用、工程費用等具有長期受益性質的費用，隨著企業營收規模的下降，管理層更難縮減管理費用[21] ，因此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管理費用粘性的邊際影響更加顯著。整體看來，表2 的回歸結果驗證了本文的研究假說，即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抑制企業費用粘性，驗證了假說1。

（二） 穩健性檢驗

1. 平行趨勢檢驗。雙重差分模型估計的識別要求處理組和對照組在政策實施前具有相同的變化趨勢。金稅工程試點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如公式（3）所示。

其中，Treat 為虛擬變量，如果在年度t-j 公司i 所在區域加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時，變量取值為1，否則為0。故β_-3 到β_-1 衡量公司所在區域加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名單之前1～3 期的政策效果，β1 到β4 衡量公司所在區域加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之后1～4 期的政策效果。為判斷“金稅三期”政策實施前處理組和對照組影響的顯著性，本文將“金稅三期”工程試點實施之前4 年以上作為基準組，不進行回歸處理。如果“金稅三期”工程前1～3 期系數不顯著，說明平行趨勢檢驗得到通過。Ζ_i，t 為控制變量，ε_i，t 為誤差項，u_t 為時間效應，γ_i 為個體效應，λ_ind 為行業效應。檢驗結果如圖2 所示，“金稅三期”工程前1～3 期系數均不顯著，可認為相比基準組，試點實施前處理組與對照組的公司費用粘性沒有顯著變化，符合平行趨勢檢驗要求。在“金稅三期”工程試點當年5% 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顯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顯著抑制企業在政策實施當年的費用粘性現象。在“金稅三期”工程試點之后，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依然經過顯著性水平檢驗且呈現持續擴大趨勢，顯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政策效果存在著滯后效應。

2. 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估計。盡管“金稅三期”工程試點作為一項外生事件極大程度避免了內生性干擾，但“金稅三期”工程的試點區域并不是隨機選擇的，因此某種程度上干擾了結果的有效性。同時，不同地區發展程度和企業特征的異質性進一步導致了測量結果誤差。為解決以上問題，采用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法來篩選更合適的對照組，具體而言，選取兩職合一、流動資產占比、事務所類型、審計意見、總資產報酬率、是否虧損、資產負債率、總資產、產權性質、董事會規模等特征變量，采用Logit模型計算傾向得分，然后進行1 ∶ 1 不放回匹配。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其中第一列匯報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總費用粘性的回歸結果，第二列和第三列匯報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銷售費用粘性與管理費用粘性的回歸結果。稅收征管數字化的估計系數仍在1%顯著性水平上顯著。可見，PSMDID的估計結果同樣支持了研究結論。

3. 排除干擾性因素。考慮到樣本區間正處在政府政策變革的重要區間，除了金稅工程外還有其他制度政策有可能影響到企業費用粘性，對檢驗結果造成干擾。對于企業費用粘性影響較大的政策制度可包括財稅政策和工資制度兩大類，其中財稅政策主要包括“限薪令”政策和固定資產加速折舊政策，工資制度主要包括最低工資制度。此外，2019 年暴發的新冠疫情也在較大程度上影響到企業日常經營管理和管理層預期，進而對企業費用粘性產生影響，有必要進行樣本調整，以排除疫情對回歸結果產生的干擾。表4 模型7 ～ 10分別匯報了排除“限薪令”政策、固定資產折舊政策、最低工資制度和新冠疫情影響后的檢驗結果。

4. 安慰劑檢驗。為證明檢驗結論并非隨機事件導致的，通過安慰劑檢驗，對加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與企業費用粘性的關系進行進一步驗證。具體步驟如下：對2007—2021 年加入“金稅三期”試點區域的企業樣本，打亂其加入“金稅三期”試點年份后再隨機抽取，保持每年加入“金稅三期”工程試點的企業樣本數量一致。共利用蒙特卡洛模擬法重復1 000 次上述隨機過程，由此得到隨機生成的處理組和對照組，“偽”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估計系數值分布如圖3 所示。結果表明“偽”估計系數值呈現中值為0 的正態分布，實際系數估計值屬于明顯異常值，在安慰劑檢驗的核密度圖中位于小概率事件的范圍內。因此，可認定模型不存在嚴重的遺漏變量問題，即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治理效應并非隨機性結果，驗證了研究結論的穩健性。

四、作用機制檢驗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作用機制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話題。結合前文理論分析，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能夠通過“信息效應”和“治理效應”兩條路徑對企業費用粘性產生影響。借鑒溫忠麟等[22] 的中介效應模型，本文構建如下實證檢驗模型：

在上述模型中，Y_it 代表被解釋變量，M_it 代表中介效應變量，Z 代表控制變量。結合本文研究，Y_it為企業費用粘性，M_it 包括改善信息環境和優化公司治理兩種渠道，接下來，將采用實證模型對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政策效果進行檢驗。

（一）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影響路徑：改善信息環境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通過有效發揮數據要素驅動在企業信息處理中的顯著優勢，有效優化企業信息環境，抑制了管理層信息披露操縱動機。結合前文分析，為檢驗改善信息環境這一影響路徑，本文選取真實盈余管理為代理變量，進行中介效應檢驗。

表5 列示了“改善信息環境”這一影響路徑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的被解釋變量為真實盈余管理，對應實證檢驗模型（1）。結果顯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參數估計值為-0. 022 4，且通過1%顯著性檢驗，顯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顯著抑制真實盈余管理。列（2） ～（4）的被解釋變量分別為企業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對應實證檢驗模型（2）。結果顯示，在控制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后，真實盈余管理與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均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真實盈余管理發揮部分中介效應，即真實盈余管理可以顯著降低企業費用粘性。因此，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通過抑制真實盈余管理行為，進而降低了企業費用粘性，發揮了改善信息環境的作用，驗證了假說2a。

（二）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影響路徑：優化公司治理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強化了稅務部門對企業的監督治理效應，增加了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的不確定風險以及被發現后的處罰成本，有助于緩解公司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代理沖突。高管超額薪酬反映了管理層利用其優勢地位追求自身利益而侵占股東利益的表現形式，此時高管超額薪酬的出發點在于自利動機而非激勵動機，因此高管超額薪酬可以反映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代理問題。因此為檢驗優化公司治理這一影響路徑，本文選取高管超額薪酬為代理變量，進行中介效應檢驗。

表6 列示了“ 優化公司治理” 這一影響路徑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 的被解釋變量為高管超額薪酬，對應實證檢驗模型（1）。結果顯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高管超額薪酬的回歸系數為-0. 231 0，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顯著抑制高管超額薪酬。列（2） ～ （4）的被解釋變量分別為企業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對應實證檢驗模型（2）。結果顯示，在控制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后，高管超額薪酬與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和管理費用粘性均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高管超額薪酬發揮部分中介效應，即高管超額薪酬可以顯著降低企業費用粘性。因此，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通過抑制高管超額薪酬，進而降低了企業費用粘性，發揮了優化公司治理的作用，驗證了假說2b。

五、 拓展性分析

盡管上述實證分析發現，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可以通過改善信息環境和優化公司治理兩條路徑對企業費用粘性產生顯著影響，但是該影響是否會因不同情景而有所差異還有待檢驗。結合已有研究，本文從以下場景進行分析：一是稅收征管強度，將企業所在地區的稅收努力指數作為代表變量;二是行業集中度，將企業所在行業集中度作為代表變量;三是內部控制質量，將內部控制指數作為代表變量。為避免多重共線性風險，本文已對上述定量調節變量采取中心化處理。

（一）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稅收征管強度與企業費用粘性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可能受到稅收征管強度的影響。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更多代表的是稅收征管的廣泛性和規范性，重點體現了由過去“以票治稅”向“以數治稅”的技術性變革。相比而言，稅收征管強度體現為稅收征管壓力和深度，兩者的作用范疇似有交叉，但不完全重疊。因此，研究不同稅收征管強度對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企業費用粘性關系是很有必要的。為了有效反映稅收征管強度，本文在參考曾亞敏等[18] 的基礎上，采用某地區將稅收征管能力反映為實際稅收水平的能力，即稅收努力程度衡量稅收征管強度。具體而言，本文通過構建估計模型得到地區的理論稅收負擔率，再將之與真實稅收負擔率作比較，差值反映了各地稅收努力指數，數值越大說明該地區稅收努力程度越高。考慮到一個地區的稅收負擔率與其經濟發展程度、產業結構布局等密切相關，因此，本文構建如下模型對稅收負擔率進行估計：

表7 列示了稅收征管強度調節效應下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各費用粘性影響的檢驗結果，通過模型中加入交乘項進行回歸分析。檢驗結果表明：無論是企業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還是管理費用粘性，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回歸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同時行業競爭程度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交乘項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即稅收征管強度強化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抑制作用，說明稅務部門的征管能力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在對企業費用粘性這一影響上為互補關系。

（二）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行業集中度與企業費用粘性

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可能受到行業競爭程度的影響。企業費用粘性的動機受到行業競爭程度的影響。處于壟斷性行業的企業依靠巨額的壟斷租金，面臨較小的融資約束，因此公司管理層改善費用粘性的動機減弱。而對于高競爭性行業來說，稅務機構獲取企業信息的難度更低，也更容易參與公司治理而影響企業經營決策。同時，處于高競爭行業的企業面臨更高的行業競爭壓力，公司外部股東和債權人出于自身利益的訴求，為了應對較高的行業競爭壓力，更有動機監督管理層改善企業費用粘性現狀，以提高企業與其他競爭者的市場競爭優勢。而且，從外部融資需求看，高競爭行業的企業由于競爭壓力較大，在面臨融資約束時，相對于壟斷行業更有意愿積極應對稅務機構的監管，這樣既可以主動借助數字化稅務平臺來緩解與股東債權人的信息不對稱，又可以避免因被查處后的聲譽損失，進而為緩解融資約束提供支持[23] 。因此，相對于低競爭行業，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影響在高競爭行業更加顯著。

表8 列示了行業競爭程度調節效應下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各費用粘性影響的檢驗結果，通過模型中加入交乘項進行回歸分析。檢驗結果表明：無論是企業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還是管理費用粘性，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回歸系數對其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同時行業競爭程度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交乘項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行業競爭越激烈，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治理效果越明顯，即行業競爭程度強化了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抑制作用。

（三）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內部控制質量與企業費用粘性

內部控制質量會對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與企業費用粘性的關系產生影響。一般而言，內部控制質量更高的企業，公司內部治理機制更健全，會計信息質量更高，外部股東更容易實現對管理層的監督，有助于改善企業費用粘性[24-26] 。稅收征管作為一種監督治理手段，在內部公司治理環境不健全或執行效果較差時，可以部分替代內部公司治理的作用，此時兩者表現為替代關系。當然，有另一種解釋，內部控制治理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兩者表現為互補關系，即在內部控制質量更高的企業，為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提供了更好的內部治理環境，便于其發揮監督治理效應，從而對企業費用粘性產生影響。

表9 列示了內部控制質量調節效應下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影響的檢驗結果，通過模型中加入交乘項進行回歸分析。檢驗結果表明：無論是企業總費用粘性、銷售費用粘性還是管理費用粘性，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的回歸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同時行業競爭程度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交乘項對總費用粘性和銷售費用粘性的回歸系數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對管理費用粘性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反映了內部控制質量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體現為替代關系，即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內部控制質量低的企業費用粘性的抑制作用更顯著。由結果可知，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在部分程度上替代了公司內部治理的功能。

六 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利用“金稅三期”工程試點作為外生沖擊，將2007—2021 年A 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數據，利用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捕捉“金稅三期”試點后企業費用粘性的變化，將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政策效應從其他不可觀測因素中分離出來。實證研究發現，“金稅三期”工程這一重要的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舉措有助于改善企業費用粘性。作用機制檢驗表明，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通過改善信息環境和優化公司治理兩條路徑抑制了企業費用粘性。拓展性研究發現，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抑制效果因所在地區的稅收征管強度、行業集中度和內部控制質量而有所差異。

本文主要得到企業費用粘性與稅收征管兩方面的啟示。首先，利用“金稅三期”工程試點的外生事件契機，檢驗了我國企業中的費用粘性問題，利益相關者尤其管理機構可以從稅收征管的角度來治理企業費用粘性問題。其次，告誡企業的管理層，在數據要素驅動政府監管現代化的時代，信息不對稱現象和代理問題得到有效改善，由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產生的費用粘性問題將面臨更大的監管風險。企業管理者應當采用更合理的經營決策行為，抑制企業費用粘性問題。再次，證明在不同情景之下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對企業費用粘性的政策效果會有所差異。因此稅收征管政策效應的發揮應兼顧考慮所在地稅收征管強度、行業集中度和內部控制質量等因素的影響，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充分借助稅務信息平臺的信息資源優勢，充分發揮稅收征管信息在資本市場治理中的重要作用。最后，驗證了政府部門的角色重要性。政府部門應當扮演好“監管者”和“引導者”的角色，利用國家大數據技術信息治理最新成果，進一步完善中國資本市場信息環境，降低企業與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實現利益相關者群體對上市公司的廣泛參與和共同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