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口尖底瓶基本功能再探討

摘 要：作為一種極具特色的器具，小口尖底瓶被學界持續關注，但在其基本功能的認識上始終沒有形成相對統一明確的認識，諸多學者從多個角度進行了有益探討，提出了很多具有啟發意義的認識和線索。文章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上，對相關方法和認識進行比較探討，對小口尖底瓶的基本功能進行再分析，以取得進一步的認識。

關鍵詞：尖底瓶；盛儲器；飲食器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3.036

作為一種極具特色的器具，小口尖底瓶一經發現即被學界關注，學界對其發生演變和使用功能的探討持續至今，在其使用功能方面，雖然已從眾說紛紜走向深入集中，但現有的分析鏈條仍然存在探討的余地，我們就此對小口尖底瓶展開探討，以期取得進一步的認知。

1 研究對象概述

小口尖底瓶是新石器時代重要的代表性器物之一，覆蓋范圍廣，年代跨度長，特征鮮明。地域范圍上，陜西、山西、河南、甘肅、內蒙古等地皆有發現。以陜、晉、豫交界為中心的區域最為盛行，這一區域內目前發現的仰韶、廟底溝時期遺址幾乎都有小口尖底瓶的遺存。時間范疇上，最早見于渭水流域的仰韶文化半坡類型，仰韶時期的各個階段的遺址中皆發現大量的小口尖底瓶殘片，不同區域內小口尖底瓶的數量比例有差別，但在時間上是連續不斷的，經歷年代約1500年。器型方面，在其流行的空間、時間范圍內，雖然其口部、肩部、雙耳、瓶體、大小等變化不定，但小口、尖底、口頸、腹底的形態比例基本保持，似乎在維持一種特有的功能，后文對此展開討論。

概括而言，研究對象是一種在長時間的范圍內，廣泛存在、普通使用的日常器具，關于其基本功能的認識應該符合相對的適應，而非悖反。

2 現有觀點及其論證

目前關于小口尖底瓶的認識和論證主要有以下方面：

第一，水器說。這是最早流行的觀點。《西安半坡》①、周衍勛、苗潤才②、鞏啟明、安志敏、石志廉③等從瓶體容易沉水、滿水自動立起的角度推測小口尖底瓶應為汲水器。汲水觀點隨后遭受模擬實驗的質疑，實驗認為：瓶耳直接系繩重心不穩、進水不利，運水器的可能更大④。王仁湘先生從分布范圍、抑制蒸發角度提出干旱地區特有水器的猜測⑤。崔俊俊、馬金磊從器型特征和當時生活水平推測小口尖底瓶的主要功能應是存儲熱水的“暖瓶”，可插入地面或特定器座⑥。

第二，酒器說。這是目前最為盛行的觀點。李仰松從小口尖底、組合漏斗器、當時谷物生產以及民俗材料綜合推測其為酒器（釀造和飲用）⑦。孫霄通過“酉”字形狀與小口尖底瓶形狀的比對，認為“最初的酒器與尖底瓶關系密切”⑧。包啟安先生從小口易于密封、尖底利于沉淀、酒的象形字等角度推測其為最早的釀酒器⑨，王克林先生也有類同的分析⑩。劉莉團隊通過殘留物檢測數據，結合民族志資料，分析認為小口尖底瓶屬釀酒飲酒器，釀酒原料包括谷物、豆類和塊根植物等k。宋阿倩、錢耀鵬等通過淀粉粒和植硅體檢測分析，認為尖底瓶應屬酒器一類l。

第三，禮器說。張頷、陸錫興通過對小口尖底瓶“空—滿的狀態變化”與“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的比對，提出“尖底瓶即欹器”m，“（尖底瓶為）欹器的原型”n；孫霄也有類似的推測o。

第四，澄濾器。衛雪、錢耀鵬從結構形態、制作工藝、使用方式等角度推測其主要功能為沉淀分離的澄濾器具p。韓明友從尖底利于雜質沉淀的角度分析，提出“凈水瓶”q的觀點。

第五，魂瓶、明器與葬具說。朱興國從“形—意”象征含義和“酉”“奠”字的形義衍生，提出“尖底瓶是魂瓶。大口尖底器、葫蘆瓶等也是魂瓶”r。孫霄從小口尖底瓶用作葬具的現象提出“明器與葬具”s的觀點。

第六，多用途說。尖底瓶為多用途器具，兼備水器、酒器、葬具、欹器等多種功能t。

關于小口尖底瓶的功能認識，現有探討幾乎注意到所能觀察的所有細節，提出所能推測的各種可能，在此之后的探討脫離不了這些觀察和啟發，不如就此展開對比，通過對比尋找線索，再以線索比對器物本身，探討新的認識。

3 現有探討的分析和啟發

欹器、魂瓶的判斷沒有直接的線索和對應，暫不做探討。

葬具有甕棺的佐證，但其普遍為器型較大類，中小型基本不見，數量比例也不大，應是小口尖底瓶的兼用功能，而非基本功能。

水器說仍是很重要的探討方向。關于汲水器，直接系繩重心不穩確實存在，但通過結繩是能改變重心的，在雙耳靠近腹部最大徑或者腹部內收的結構里，通過結繩將重心固定在垂直線上，不僅沒有重心過高容易翻轉的問題，而且非常穩定；通過系繩將瓶體置于溪河水中，確實不利進水，但如果是手握頸脖灌水呢？系繩穩定性解決后，運水功能自然很容易實現。“暖瓶”推測啟發了另一個問題—當時主要依靠地面水源的情況下，冬季結冰用水怎么解決？在水器的辨析過程中，該器物與水的關聯性不是降低，反而增強了。

澄濾器探討采用的分型分類討論（大小分別進行探討）以及釀酒器、汲水器的形態需求等，在方法和思路上具有啟發性，結論也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存在的疑惑是：“小口尖底瓶的使用范圍廣，時間長，對應的自然環境復雜多樣，如此通行的澄濾對象又是什么？澄清水源似乎體量過小，澄清酒液有相當的可能性，但當時會有如此普遍的釀酒嗎？”

酒器觀點很早就被提出，殘留物分析等檢測手段介入后異軍突起，盛行當前。早期論證主要是字形推演、民族學的旁證比對，近期論證集中在殘留物檢測數據的延伸分析，附以傳統的推演比對。如果細推，這兩個支撐點似乎都不是那么充分。

檢測數據和功能之間的對應關系不是很充分，殘留物表現出來的特征是人為所致的，釀酒—酒器的相互印證并無大礙。但如果這種殘留是自然發酵導致的（大概率事件），結果就是另一種可能了。釀酒雖然不復雜，但牽涉原料蒸煮、發酵控制、過濾澄清等連環動作，對器具和工藝是有一定要求的，小口的結構在釀造投料方面就不好實現，即便是在技術已經發達的現代釀酒工藝中，釀造投料仍然使用的是大口的缸甕。尖底結構確實利于濁酒澄清，小口也利于密封保存，用作酒類盛放、存貯在功能上可以講得通，但如果盛放、貯存酒液是其主要功能的話，又會引發另一個問題—小口尖底瓶在當時的廣泛分布是否意味著酒類已達到普及的程度？

字形推演似乎有點牽強，下面略做討論。甲骨文的“酉”“酒”，徐中舒先生有過匯集u。

從字形角度看，“酉”和小口尖底瓶的對應關系不好成立。甲骨文“酉”字：口部，多以橫線表示，其寬度有大于腹部、略等于腹部、略小于腹部三種形態；頸部，多以兩根豎線表示，與口部、腹部結構形成倒三角形或者倒梯形，兩豎線有的深入腹部，有的終止于肩部；肩部，幾乎全部為上平，邊緣內折，個別還有向上出頭的線條；腹部，以弧形尖底為主，個別方形或者圓弧底，大多數字形的腹部與肩部的橫線形成閉合；腹內，少數為空，大部分都有形狀描述，多為兩個橫線。這些特征與小口尖底瓶區別很大，尤其是口與腹比例、肩部形態、腹內形態。其形態結構更像兩個器形的組合—大口尊+過濾器，類似組合也見于民間釀酒。在大口尊的功能研究中，就存在酒器的推測和判斷，包啟安和王樹明對此有過論述v。

值得注意的是，殘留物檢測提供了一個確認的事實：至少有一類或者相當數量的小口尖底瓶盛放或者貯存過富含淀粉的混合料液體。

4 小口尖底瓶器型隱含的功能線索

本節就小口尖底瓶的器型特征和組合器類的典型內容進行梳理，尋找功能分析的關聯性證據。

4.1 小口尖底瓶的起源和典型特征

田建文的研究認為仰韶時代的半坡、廟底溝各有源頭。半坡類型的小口尖底瓶由杯形口雙耳壺和帶波折狀黑彩尖底罐演化而來，三者均為水器。廟底溝類型的小口尖底瓶是由該文化區域內雙唇或折唇雙耳小口壺受尖底瓶誘發而生的。而且指出“尖底瓶的出現標志著新石器早期文化的結束與仰韶文化的開始”w。

蘇秉琦對半坡類型和廟底溝類型的該類器物做過型式分析。蘇先生在分析過程中對地域類型、時間范疇和文化特征都做了明確界定，涉及區域也是該類器物最為盛行的范圍，可以視為該類器物的典型特征。相關結論摘述如表1、表2x。

兩位先生的認識為功能分析提供了幾個重要的基礎和啟發：一是小口尖底瓶的發生、演變不是單線序列，而是有不同的來源和序列，該類器物的典型特征基本處于半坡、廟底溝兩個類型框架內；二是不同文化類型的小口尖底瓶的器型源頭或者替代器類皆為水器。

4.2 小口尖底瓶所屬器物組合的功能構成

器物組合選取代表性的遺址進行說明。半坡類型以寶雞北首嶺遺址為樣本，廟底溝類型以陜西華縣泉護遺址為樣本y。

寶雞北首嶺新石器遺址中，與小口尖底瓶共存的陶器種類主要有缽、盆、各式小平底罐、斂口圓腹罐、各式甕、器蓋、碗等。遺址中除陶制容器外，還發現石、骨、陶等制作的生活器具，其中有用于糧食加工的碾谷盤、碾谷棒、石杵，還有用于紡線和縫制的陶紡輪、骨針、骨梭、骨錐等z。

華縣泉護新石器遺址中，與小口尖底瓶共存的陶器種類主要有碗、缽、盆、瓶、釜、灶、甕、各種陶罐、大量的小杯和器蓋等。

兩個遺址陶器組合的功能構成基本圍繞一般性的存儲、炊煮、飲食需求，器型構造簡單，沒有明顯或具有特殊象征意義的類型。也就是說尖底瓶所屬的功能組合處于一般意義的以飲食為先的功能范疇，其功能應該也在這個范疇之內。

5 結語

現有認識的啟發：①該器物的基本功能與液態類物質的存、貯、運有極大的關聯性；②至少有一類或者相當數量的該類器物盛放或者貯存過富含淀粉的混合料液體；③不適宜盛放固態類或者黏稠類流體，酒類發酵的可能性極低；④有澄清功能，澄清對象不好明確；⑤結繩便攜。

器型特征和器物組合的分析：考慮到降低型式復雜帶來的干擾和復雜性，我們的功能分析以蘇秉琦先生的型式分析為基礎，重點探討半坡類型小口尖底瓶的基本功能。杯形、壺形、碗口形結構本身帶有一定的指向性—液體盛放；田建文先生在對小口尖底瓶溯源時也指出，“它的前身和它本身都是水器”。從器物組合所反映的生產水平和功能構成來看，該類器物盛放內容超不出一般意義的飲食物類，它的基本功能應該從飲、食器的范疇去尋找錨定。

綜合以上兩點，半坡類型的小口尖底瓶的基本功能是便攜式盛飲器，盛放內容包括水和液態類食物，屬于飲食器的范疇，在演變的過程中隨著飲食種類的復雜多樣化，液態類食物可能有發酵類也可能僅僅是熬煮狀態。廟底溝類型小口尖底瓶的原始功能可能與半坡類型類同，但由于其本身結構和體積的差異性，可能存在更為多樣的用途。

注釋

①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陜西西安半坡博物館.西安半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63：117.

②周衍勛，苗潤才.對西安半坡遺址小口尖底瓶的考察[J].中國科技史料，1986（2）：48-5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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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孫霄，趙建剛.半坡類型尖底瓶測試[J].文博，1988（1）：19-24，18；王大鈞，唐琎，張菁，等.半坡尖底瓶的用途及其力學性能的討論[J].文博，1989（6）：3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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