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民居絞圈房子色彩運用

摘 要：上海民居除卻1843年開埠之后逐步發展形成的城區里弄建筑，在面積廣袤的上海郊區，尚存歷史悠久的江南水鄉傳統合院民居，方言稱其為絞（ɡāo）圈房子。本文對上海鄉村絞圈房子展開研究，通過實地考察、文獻耙梳等研究方法，從自然環境色彩與建筑單體色彩的視角進行綜合分析，探析絞圈房子在建筑色彩運用上的地域特征，揭示江南水鄉文化氤氳之下的上海傳統民居質樸多元的風貌呈現。

關鍵詞：鄉土民居；絞圈房子；色彩運用

Abstract： In addition to the urban Lilong buildings that gradually developed after the opening of the port in 1843， in the vast suburbs of Shanghai， there are still traditional courtyard houses in the historic Jiangnan Water Town， which are called Gaoquan courtyard house in the dialect. This paper conducts 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of the existing Gaoquan courtyard house in Pudong， analyzes th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Gaoquan courtyard house in the use of architectural col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ural environment color and building unit color through field investigation， literature rake combing and other research methods， and reveals the simple and diversified style of Shanghai’s traditional houses under the culture of Jiangnan water town.

Keywords： Vernacular residence；the gaoquan courtyard house；color application

上海民居除卻1843年開埠之后逐步發展形成的城區里弄建筑，在面積廣袤的上海郊區，尚存歷史悠久的江南水鄉傳統合院民居，方言稱其為絞（ɡāo）圈房子。“絞圈”在吳地原是一個木工術語，指木匠采用45度倒角拼接的方法將成矩形的四邊接成一圈[1]。由這個術語出發，可以很形象地理解絞圈房子的空間形態：一座屋面“絞圈”圍合的矩形合院（圖1）。

現存絞圈房子的分布，以上海沿海岸線的區域為主。筆者實地考察絞圈房子的代表性建筑——浦東周浦鎮牛橋村蘇家宅（東湖山莊）、浦東張江鎮艾氏民宅、周浦旗桿村顧家宅及張家宅、閔行康家宅等，就其自然環境色彩與建筑單體色彩的方面分析上海郊區鄉土民居——“絞圈房子”在色彩運用上的地域特征。

1 浦東鄉土民居絞圈房子環境色彩

環境色彩是指天空、地面、植被等一系列非建筑元素所體現的色彩，它是傳統民居色彩運用中的背景色，主要起到襯托的作用。分析絞圈房子的環境色彩，有助于從另一角度理解其建筑色彩特征。民居在初建之時選址會考慮很多因素，最重要的是適應生產生活，與自然和諧共生。調研上海浦東鄉村尚存的絞圈房子，其環境空間有以下共性。

首先，擇水而居。浦東地處黃浦江東岸，北扼黃浦江入長江的吳淞口，東臨長江口。該區地層為長江沖積層，土壤多為黃棕土。傳統村落呈現較為典型的江南水鄉風貌，縱橫交錯的水網河道，既是農業、鹽業生產方式的重要依托，也是便捷的交通運輸通道。絞圈房子枕河而建，周邊水系環繞，大多在屋前屋后的院落里種植翠竹花木，郁郁蔥蔥，臨河安置各式水橋。其次，建筑前院一般都會留有寬大的場地，不僅作為種菜、晾曬的場地，日常鄰里交往閑談的活動空間，也是連通村內道路的場域。

最大的環境特征是河浜兩岸及建筑院落周圍環繞古樹名木，以櫸樹、榆樹為多，也有樸樹、梓樹、皂莢、楓楊等。大部分家庭都喜愛栽種竹子，通常在屋后種植連片的竹林，既能附庸耕讀傳家的書香風雅，又能滿足日常生活需求——編織維護磚墻的竹籬壁、以及竹籃、簸箕、竹席等各色物件（圖2）。遠觀絞圈房子，被郁郁蔥蔥的植株簇擁，初春雨季，院落里氤氳著不同層次的綠色，深的淺的，濃墨淡彩，合著天空的留白，宛如一幅水墨畫卷。隨著四季流轉，絞圈房子的環境色彩呈現紛繁變化，從嫩綠到翠綠，再到墨綠和黃綠，植被的生命周期為絞圈房子的環境色彩帶來豐富鮮活的變化。

絞圈房子既有農耕田園風貌，又有水鄉林間野趣，推開門窗就是藍天白云映襯下的江南水鄉美景，竹園、河流、池塘、菜畦、水橋……這些元素使絞圈房子環境色彩呈現出自然與人文和諧的韻味，順應天時、質樸自然。

2 浦東鄉土民居絞圈房子建筑色彩

建筑本體的色彩是鄉土民居色彩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可細分為構架、墻體、屋面瓦件、門窗、地面鋪裝以及梁枋之間的各種裝飾構件。其中，屋頂、構架以及墻體的色彩在建筑外觀上占據重要位置，三者色彩比例接近，為建筑色彩的主體色；地面鋪裝、門窗與梁枋之間的各種裝飾構件占據比例較少，為建筑色彩的輔助色。

2.1 構架、墻體與屋面瓦件——棕、朱、黑、灰、白

江南地區民居建筑以白墻、黛瓦的色彩對比著稱。建筑木構架隨著時間的沉淀以黑、紅或深棕為色彩基調。絞圈房子因其特殊的營建手法，在此共性之上，多了一些個性（圖3）。

絞圈房子的梁架多為穿斗式和抬梁式，明間構架混合抬梁式與穿斗，次間和落葉使用穿斗構架，進深方向不同高度的梁架構件通過屋架桁條連接在一起。圍合院落東西南北的四埭房子，通過四角“落葉間”轉角構架相連，形成絞圈房子獨具特色的整體組合構架，結構受力更加穩固，能有效抵抗沿海臺風雨的強力破壞。

江南民居粉墻黛瓦的特征，延續在絞圈房子中。小青瓦屋面灰黑的本色，在雨天浸潤雨水之后，青黛的色澤與自然環境更為融洽，同時該顏色的屋頂能夠吸收大部分陽光的熱量，在寒冷的冬季起到保溫隔熱的作用。小青瓦通常使用空蓋瓦的做法，便于替換殘損的瓦件、修補屋面滲漏，具有質樸美觀、使用方便等諸多優點，成為明清以降民居的普遍屋面材料。

絞圈房子墻體以青磚砌筑，工藝好的磚砌體，室內保留青磚原樣，無需粉飾，室內色調簡約樸素，由青灰色墻體與深棕色木構架、木門窗兩種色系組成；工藝粗糙的磚砌體，則用白灰粉飾，室內相對明亮，深棕色木構架也更顯眼；富庶人家室內木構架通常刷飾朱漆或黑漆，室內外墻體粉飾白色，凸顯肥梁瘦柱的裝飾效果。在實地調研中，遇到以青磚本身細微的色彩差異砌筑出具有一定規律性的墻體裝飾紋樣的案例，如旗桿村張家宅后埭明間的墻體是菱形紋，其明間與次間的間隔墻則是先圍繞木構架砌筑一圈后平砌的方法。這種做法體現出勞動人民質樸又靈活的技巧，以及在日常生產生活中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大多數鄉間絞圈房子的四面外墻，都會包裹一層由竹條編織成的護墻籬笆?！渡虾Ｔ挻筠o典》稱其為“槍籬笆”，又有稱“戧籬笆”“槍籬”或“竹籬壁”[2]。使用的材質亦多樣，有竹片、枝楊或蘆葦桿等，但基本遵循因地制宜的理念，采用了當地最常見的木材，環保且經濟。調研訪談住戶，獲知護墻籬笆主要作用有二，一是遮風避雨，保護外墻青磚不受臺風雨沖刷而糟朽；二是增強外墻保護力度，防止盜賊掘墻入室。有了護墻籬笆的絞圈房子外立面最大程度保留了自然材料的原色，整體顯得古樸自然。

2.2 門窗——黑、棕、白

依據實際使用需求，絞圈房子的門窗設置較為靈活，功能不同、樣式豐富，且可門可窗，變換靈活多樣。較有特色的門窗樣式有忽閃窗、蠡殼窗，以及密閉性很好的木板門窗，簡約實用的矮搭門等。

這些木門窗在色彩上與建筑大木構架統一協調，以原木棕色、黑或暗紅漆色為主。

“忽閃窗”多用于絞圈房子的起居室，是一種能移動的窗。上海人亦常稱其為“汏（音[dà]）柵窗”的?！皻痹谏虾Ｔ捴惺峭?、拉的意思；柵，欄柵。其構造為兩幅直欞窗前后疊合，外扇固定，里扇可移動。每條木欞約8厘米寬，木欞間空隙與之同等寬度。推動里扇，前后木欞閉合，光線無法射入，屋內漆黑一片；若反方向推移，前后兩幅重疊，則光線便能從木欞間射進，屋內自然陽光燦爛[3]。在使用過程中，忽閃窗利用自然光營造出強烈的色彩對比。

蠡殼是海蠣子的殼，江南地區蠡、蠣同義同音。蠡殼門窗是用貝類經過打磨，使其變薄透光，作為采光材料鑲嵌在門窗上[4]。因蠡殼材質堅固耐用，成為明清江南太湖流域一帶水鄉民居大宅院常用的建材。其制作工藝較為復雜，有固定式與拆卸式兩類。固定式是按照窗戶花格大小，在每根窗欞之間嵌入竹片，以上下兩層竹片夾住蠡殼，再往每片蠡殼的角上釘入竹釘。拆卸式蠡殼窗，則先把竹片與蠡殼做成獨立構件，再安裝于窗戶上。民國時期隨著玻璃制作技術的成熟與普遍使用，這種傳統蠡殼門窗逐漸被玻璃窗取代。上海現存的絞圈房子中，張江鎮艾氏民宅的蠡殼長窗保留較為完好（圖4）。

由于近海地區多臺風暴雨天氣，絞圈房子外立面上的窗戶類型多為這種密閉性很好的木板窗，用以抵御惡劣天氣。張江鎮艾氏民宅可見實例。這種材質的窗戶大多外素內花，裝飾紋樣也多以纏枝花草紋為主，有時會在內部再加上一層防蚊蟲的紗網。同時，這種窗戶還可以起到防盜的作用，不露財，從外側難以打開。

一門一窗撻，又稱“一門一窗柦”，特點是一面是門，一面是窗柦（下半部可拆卸，上半部做窗），以原木棕色為主。它的出現是因為家族里的人分家后通常需要在次間、落葉另開大門，因此可以看出絞圈房子門窗設置的靈活多樣。浦東張江鎮艾氏民宅內，尚有保留完整的一門一窗撻。

2.3 其他裝飾構件——黑、棕、灰、紅、綠、青

絞圈房子作為上海郊區鄉土建筑的代表類型，以質樸的裝飾風格體現居者淳樸的鄉間田園生活模式。正脊裝飾多為雌毛脊、哺雞脊等，屋脊以子孫瓦立砌密排，同時以灰塑裝飾，色彩以黑、灰色為主。

梁枋雕刻多飾以辟邪趨吉的圖案?？吞瞄g桁條下的看枋通常是木構件中的重點裝飾對象，常見線雕、淺浮雕等手法，圖案主題有“三星報喜”“郭子儀拜壽”“五子登科”等人物故事，也有如意吉祥紋、花草紋、夔龍紋、拐子龍紋等較簡單的紋樣。在講究的院落中，看枋繪制蘇式彩畫中“中五彩”及“下五彩”等圖案。脊桁作為建筑空間最重要的部位，承載了上梁儀式與空間裝飾的雙重意義，蘊含著居住者對未來生活的美好祈愿。以旗桿村張家宅為例，其二埭客堂間的脊桁上有銅飾的“瓶盛三戟”（寓意平升三級）圖案和“狀元及第，五子登科”字樣（圖5）。依據現存實例，色彩搭配上多以暗紅、深綠、黛青為主，基本色調素雅清淡。

看枋之上有“一斗三升”做法，上承桁條下連看枋，不僅起到承重的作用，是江南常見裝飾手法。在斗栱之間的栱眼壁，多采用透雕的纏枝花草紋、卍字等紋樣，不同時期的一斗三升在制作細節上也會有所區別。以蘇家宅、艾氏民宅、旗桿村張家宅的一斗三升為例，這三個絞圈房子的建造時間分別為清康熙—雍正年間（1721—1723）、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清末民初。一斗三升無論樣式還是制作工藝都有不同之處，隨著時代變化，用料逐漸變小、橫栱卷殺數量減少，并演變成反弧線樣式，失去了早期飽滿圓潤風格。一斗三升以原木色、深棕或黑色為主，風格古樸簡潔。

2.4 地面鋪裝——棕、青灰

絞圈房子室內地面鋪裝以木地板或小青磚為主，隨著時間的變化和使用磨損，現以深棕、青灰為色彩基調。由于絞圈房子多建在河邊，所以建筑的防潮措施十分重要。以周浦鎮棋桿村顧家宅為例，每個房間都有地面通風孔，室內居住地面做架空層，上鋪木地板，通風孔內嵌鑄鐵篦子，以擋鼠蟲。

絞圈房子室外地面鋪裝，多用青磚立砌，砌筑成不同紋樣，整體呈現青灰色調。室外包括廊下過渡空間的鋪裝，以青磚、石板為主要材料，輔之以瓦片。地面鋪裝用大小不同的青磚，拼接出卍字紋、人字紋、席紋，以此界定不同的使用空間。講究的庭院，建筑墻體基礎和臺階的石板上，會雕刻富有吉祥意味的紋樣。絞圈房子寬大的庭院四角，通常有透雕銅錢紋樣的石質地漏，收集雨水進入院落暗埋的排水管道體系，疏導流入周邊的水網河道。青磚立砌的院落地面鋪裝，本身具就有良好的透水功能，雨水透過青磚凈潤夯土地層，不會產生內澇。臨河而居卻無洪澇災害，這是絞圈房子非常優秀的生態居住模式，值得當下“海綿城市”設計理念學習和借鑒。

3 小結

綜上所述，上海鄉土民居絞圈房子，其環境色彩的最大特征是順應天時、質樸自然，突顯人文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在建筑色彩運用上，絞圈房子以黑、棕、白為主，偶爾可見在門樓或構件上有紅、綠、青色彩畫裝飾。門窗與大木構架色彩取向統一，多為原木棕色或紅、黑漆色。地面鋪裝以青灰、深棕色為主。該類型建筑整體為低彩度、強對比的風格，強調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體現樸素的自然生態理念。本文從自然環境色彩與建筑單體色彩兩方面分析了絞圈房子在色彩運用上的地域特征，揭示江南水鄉文化氤氳之下的上海傳統民居質樸多元的風貌呈現，為研究上海傳統民居環境及建筑色彩提供可能的參考。

4 參考文獻

[1]王海松，鄒嚴，賓慧中.庭心與絞圈房子——一種具有樸素生態理念的江南民居[J].裝飾，2017（03）：28-31.

[2][3]褚半農.話說絞圈房子[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

[4]阮儀三.蠡殼窗的歷史和再生[J].尋根，2016（02）：4-6.

賓慧中（1974.04），女，湖南衡山人，博士/博士后，副教授，碩士導師，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建筑系，研究方向：營建技藝研究與遺產保護；陳雪敏（1997.02），女，浙江紹興人，碩士研究生，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建筑系，研究方向：營建技藝研究與遺產保護。

基金項目：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批準號：51578328）：“上海郊區村鎮建筑遺產保護再生的基本理論與典型范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