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作為“中層理論”的“電影工業美學”,對中美合拍片在敘事結構、文化模式以及意識形態取向層面的生產具有重要指導意義。敘事結構標準化,把握講好中國故事的工業路徑;選擇凝聚全球共識的文化形象,完成從“中國元素”雜糅到“中國底蘊”鋪就的轉變,建構中國文化輸出的文化模式;把握意識形態取向,走向一種“共同體美學”。這是中國電影工業化升級和提高文化傳播力、影響力從而融入全球市場的重要實現路徑。
關鍵詞: “電影工業美學”;敘事結構;文化模式;意識形態取向;共同體美學
中圖分類號: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418(2023)02-0002-08
近幾年來,國內市場上創作體量大、制作成本高的現象級大片層出不窮,內地電影票房屢創新高,《流浪地球》《戰狼》等頗具工業底色的國產“重工業電影”數量也逐步增多。無論從技術、產制模式還是表現形態來看,我國電影工業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但從文化傳播的國際戰略布局上來看,我國電影強國的目標還有一定的距離。自新世紀以來,中國電影合拍片(合拍片定義可參見陳旭光.改革開放四十年合拍片:文化沖突的張力與文化融合的指向[J].當代電影,2018(9):12-18。)往往陷入“文化獵奇”“文化拼貼”的敘事困境之中。以中美合拍片為例,學者陳旭光認為“分析電影的敘事結構、文化模式和意識形態取向,會發現中美合拍片大部分是美國視角,迎合西方想象的‘東方主義’式的中國鏡像表達”[1]。此論斷某種程度也反映出中外合拍片整體所面臨的問題——中國創作主體性的缺失,而這種主體性的缺失根源在于合拍片難以妥善處理好內容與市場的矛盾關系、尚未明確行之有效的打開海外市場的文化模式,以及掌握增強意識形態滲透和輸出的能力。作為“中層理論”的“電影工業美學”,對電影生產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它的理論維度不僅囊括中觀層面對電影生產中“制片人中心制”和“體制內作者”的倡導,也涉及到電影文化傳播維度中文化模式的建構和對意識形態取向的把握。
賈磊磊談到中國電影學派的建構要“確立中國電影在工業體系、美學體系、文化體系‘三位一體’的總體格局”[2]。不得不承認的是,中國電影在全球市場的競爭中,工業基礎薄弱是其掣肘環節,在這三位一體的格局中,合拍片對于中國電影工業體系的完善和提升發揮重大作用。電影強國夢的實現既需要修煉內力,也需要強化外力。內功的修煉需要產業根基的穩固和工業水準的保障,外力的提高需要“借船出海”,毋庸置疑,美國好萊塢是全球電影工業的風向標,提高中美合拍片數量和增強中美合拍片質量是中國電影獲得世界話語權的關鍵一步。
一、 敘事結構的標準化:講好中國故事的“工業路徑”
中國的“電影工業美學”建構,除了在產制模式上實踐“制片人中心制”、建構工業生產流水線之外,中美合拍片也需掌握好萊塢經典敘事的精髓并加以靈活運用。
從敘事來看,中國故事的世界講述大致可以分為四個方面:第一,民族化敘事。以第五代導演為代表,他們通過風格化的民族影像如《大紅燈籠高高掛》《英雄》《十面埋伏》《霸王別姬》等將文明古國的前世今生娓娓道來,憑借深厚的人文情懷和別具一格的東方美學享譽世界,一種神秘莫測、含蓄內斂的國家形象在電影傳播中完成了文化建構。第二,邊緣化敘事。主要以第六代導演為代表,他們通過游離于社會發展浪潮之外的邊緣影像如《小武》《月蝕》《呼我》展現市場經濟發展初期社會的失序、精神的失語、人性的壓抑與墮落,在國際各大電影節獲得掌聲無數,通過現實主義的筆觸完成了中國形象更趨現代性的建構。第三,中外合璧的雜糅敘事。新世紀以來,中國電影市場迅猛發展,國際資本競相注入,中外合拍片數量增多,但問題也曾出不窮。問題主要存在于中外商業合拍片中,如中韓合拍片《賞金獵人》、中美合拍片《橫沖直撞好萊塢》等,其中有不少中外合拍片的敘事陷入為了平衡各國觀眾喜好而不得不作出妥協與退讓,最終導致電影風格出現失焦甚至混亂、內容元素雜糅等“水土不服”的現象,而這種問題的產生根源在于無法妥善處理好中國電影全球化矛盾的兩面——內容與市場。也就是說,在此階段,中國故事的世界講述缺少“電影工業美學”視野,尚未找到行之有效的既能保持中國特色又能讓全球觀眾喜聞樂見的敘事結構。第四,中國電影人主導的好萊塢經典敘事。成功案例有中國引力影業與美國華納兄弟影片公司合作的《巨齒鯊》。2018年在中國和北美同時上映的中美合拍片《巨齒鯊》(內地累計票房10.5億元,北美直擊1.37億美元票房,全球最終票房高達36億元),驕人成績的取得無疑給市場表現萎靡的合拍片注入一針強心劑。這是一部由中國影視公司作為主控全程參與運用好萊塢電影工業生產機制生產的電影,與第五代導演講述的蘊含豐富民族性的中國故事相比,《巨齒鯊》突破本土現實,關注世界敏感話題,且它的突破在于從人物設定、場景設置到敘事方式實現了“中國元素”的層層滲透,建構了較為深厚的“中國底蘊”,它的意義在于是中國電影人真正操盤電影工業化生產的一次有益實踐。
近幾年來,中外合拍片由資本、人才、技術的合作逐步走向更加密切的融合,《長城》是第一部由中國本土導演操刀的好萊塢大片,是嚴格按照電影工業生產流水線進行標準化創作的電影,與《巨齒鯊》相比,《長城》更多是中國電影人才與好萊塢的合作,作為導演的張藝謀連修改臺詞都需和制片人申請,而《巨齒鯊》則是中國電影人在好萊塢大片的創作中掌握了內容層面的主導權。因此,《巨齒鯊》成為有別于前三者的第四種敘事模式,它完全采用了好萊塢三一律因果敘事。相較于民族化敘事和邊緣化敘事的“孤芳自賞”,中西合璧雜糅敘事的“不倫不類”,熟諳好萊塢經典敘事之道并能加以靈活運用是“電影工業美學”的重要實踐,是中國電影全球化敘事至關重要的一步。中國電影要想走出去,我們首先要解決的不是“講什么”,而是“如何講”,如何找到打開全球市場的“通關密碼”,是中國電影人亟需解決的問題。
毋庸置疑,電影是商品,具有商業屬性,盡管不同的電影制作過程、制作方法和生產目的有所不同,但最終都要流入市場,在消費中完成使命。具有“工業底色”的電影,指的是其生產過程采用了模式較為統一的生產體系,這一體系使得電影大規模工業生產成為可能,但同時電影也是內容產品,它和一般意義上的商品生產有著極大不同。而決定一部電影能夠進行工業化生產的重要因素就是電影內容生產的標準化,它包含兩個方面:遵循三一律因果敘事模式和電影類型化生產,這兩個方面是決定電影進行批量化工業生產的重要前提,雖說工業產品面臨著千篇一律、缺少新意的指摘,但是它足夠“接地氣”,觀眾理解的門檻足夠低,能在更大范圍進行傳播和消費,擁有更廣泛的受眾群體。具有“工業底色”的電影內容能夠相對妥善地處理好中國電影全球化內容和市場矛盾的兩面,讓“中國創造”更容易走向世界,這也是“借船出?!钡哪康乃?。
三一律因果敘事,是具有工業底色的敘事結構。在搶占全球市場的進程中,中國電影“差異化敘事”不難,困難的是如何將“程式化敘事”玩出中國特色。好萊塢經典敘事歷經近百年的錘煉打磨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范式并經久不衰是有其深層原因的。大衛·波德維爾(David Bordwell)在《好萊塢的敘事方法》中分析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好萊塢電影成功的秘訣,認為“所有的藝術形式都擁有某種結構模式?!保?] “在全球范圍內,三幕結構被認為是針對大眾市場的最佳設計形式”[3](15)。盡管觀眾已然熟悉了經典敘事的套路,但是在好萊塢強大的拍攝技術、后期制作、專業而又有辨識度和號召力的明星加持之下,熟悉的配方總能料理出不一樣的味道。中國電影的全球化之路不能對好萊塢的敘事套路嗤之以鼻,不僅不能棄之不用反而要學習其精髓并加以靈活運用?!毒摭X鯊》難能可貴的一點是,中國元素沒有喧賓奪主,而是服從于好萊塢經典敘事的范式之下,“規劃”故事講述。悉德·費爾德的《劇本》提倡采用三幕結構,第一幕介紹英雄所面臨的問題,第二幕包括主人公面對的問題進行持續斗爭,第三幕所呈現的應是主人公對問題的解決。兩個小時的電影,三幕1∶2∶1的占比已經成了標準規格,而這種標準的形成充分考慮到了觀眾的接受習慣。
可以說,中國電影在全球市場的競爭中不乏極具中國特色的電影敘事,但缺少有分量的“重工業電影”,“重工業電影”的生產需要敘事結構的標準化,需要找尋講好中國故事的“工業路徑”。
二、 文化模式:凝聚全球共識的文化形象與建構“中國底蘊”
在文化維度,中美合拍片的“電影工業美學”建構需要確立一套中華文化輸出的模式和公式,在以往的中美合拍片中,本土文化的全球化問題主要存在于兩個方面:第一,封閉式的文化奇觀,迎合西方世界“他者”視角,“自我東方化”的孤芳自賞,缺乏全球性格局和視野;第二,中國元素的拼貼、雜糅,中國元素作為“調味劑”必不可少但缺乏存在感,中國電影缺乏文化輸出的工業思維和標準化生產的理念??偟膩碚f,“電影工業美學”在文化傳播維度倡導的是根植于全球化語境,基于人類想象力和價值觀模式基礎上的,超越本土現實關注世界性問題的創作理念和創作模式。其中文化形象的選擇和“中國底蘊”的鋪就是文化模式建構必不可少的兩維。
(一)文化形象的選擇:由“自我東方化”想象到世界性想象
在以往較為成功的中美合拍片中,凝聚世界性想象的文化形象是電影成功的關鍵?!豆Ψ蛐茇垺废盗欣锏男茇?、兔子、豬、鴨等形象沒有特定文化標簽,構成了影片較為廣泛的群眾基礎。《雪人奇緣》中具有冒險探索精神的主人公大毛也是展現人類對自由的心馳和向往,是將本土文化與世界文化結合得恰到好處的文化形象。張藝謀的《長城》是一部標準的好萊塢怪獸類型片,但為什么制作精良的《長城》在全球市場表現平平而《巨齒鯊》卻在中美兩國都取得了不錯的票房成績?這個問題值得深思。筆者認為,《長城》中的食人怪獸“饕餮”屬于民族圖騰,它深厚的文化內涵和民族底蘊使其在文化傳播的歷程中高架文化壁壘,導致文化折扣(Culture Discount)現象的出現,且這一文化形象和符號的選擇頗有為滿足“他者”文化獵奇而作文化奇觀之嫌。
首先,“饕餮”在中國古代典籍《山海經·北山經》《呂氏春秋·先識覽》《史記·五帝本紀》中皆有記載,這一承載了中國人文化想象的神獸以好萊塢怪獸形象呈現,處理方式過于淺顯和簡單,結果是陷入了“不倫不類”“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指責之中。然而,為了迎合全球觀眾而將饕餮簡單化的處理,也無法降低文化折扣率,“文化折扣”指的是“某一文化的節目雖然在該文化中可能有吸引力,但在其他文化環境中可能吸引力減弱,因為其他觀眾可能難以對節目中所體現出來的風格、價值觀、信仰、社會制度及行為方式等產生認同”[4]。的確,文化折扣的產生不僅源自于文化差異和語言障礙,也源自于文化產品在國際傳播中親和力不足、語言理解障礙和文化背景差異導致的認知、理解和認同程度的降低。
其次,大多數中國人對“饕餮”這一形象并未有直觀、具象的視覺感知,在以往的影視作品中也鮮有“饕餮”出現,也就是說,“饕餮”在中國本土尚未建立起廣泛的群眾基礎,在全球市場引起共鳴就難上加難了。與海洋怪獸巨齒鯊相比,這一形象在如此大制作的影片中橫空出世缺乏后續持續開發的潛力,這是《長城》票房折戟的重要原因。在內容與市場的角力之中,《長城》難以將東西方截然不同的文化想象凝聚為全球共識,雖說《巨齒鯊》和《長城》都是中美合拍項目且都是怪獸類型片,但從項目開發的層面來看,《巨齒鯊》團隊具有孵化全球性大IP的戰略思維和目光。1975年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驚悚片《大白鯊》是世界上第一部票房過億的電影,后有1999年的《深??聃彙?、2016年的《鯊灘》、2017年的《鯊?!废嗬^在好萊塢大受歡迎,可以說,“鯊魚電影”是經過了三十多年全球市場的檢驗,形成了較為深厚的巨獸災難片類型底色,具有能夠持續與用戶互動的基礎?!毒摭X鯊》是中國創作主體真正具有全局性、前瞻性電影工業美學視野下的產物,既考慮項目存量也考慮未來增量,持續挖掘打造巨齒鯊系列IP,而且“圍繞著《巨齒鯊》,引力公司還準備做包括超級網劇等深度內容開發,公司還購買了《巨齒鯊》原著作者最新的小說《Sharkman》,希望能圍繞《巨齒鯊》和《Sharkman》開發深海系列宇宙的世界觀?!保?]這都表明了中國電影主體“借船出?!辈呗灾鸩角爸茫陔娪肮I生產線前端進行布局,并在深度和廣度上有所延伸和拓展。
(二)從“中國元素”的雜糅到“中國底蘊”的鋪就
“后殖民主義理論家霍米·巴巴(Homi Bhabha)認為當殖民者主導文化和被殖民者邊緣性文化接觸時,不同文化被重新闡釋,創造出新的文化,這種新文化既不完全等同于殖民者的文化,也不同于被殖民者的文化,是一種混雜文化(hybridity)?!保?]霍米·巴巴談到的“混雜”指的是文化在傳播和接受的過程中碰撞、沖突后在美學、文化層面呈現出的狀態。實際上,合拍片在創作的過程中,在資本和市場的驅動下,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雜糅成為常見操作,如《環太平洋:雷霆再起》里多位中國演員出場,用中國臺詞交流、研發無人機甲的邵氏集團、莫玉蘭基地等輪番出現在電影中,再如《金蟬脫殼2》中的圍棋、梅花樁和中國功夫,在此階段,中國元素都是作為點綴出現在好萊塢大片中。2018年的《巨齒鯊》則是把“中國元素”作為湯底,塑造了正面、積極的中國人形象,并把中國式家庭傳承的精神內核作為一條隱性的敘事線索,使故事講述更加具有“中國底蘊”。
首先,《巨齒鯊》建構了一位形象立體豐滿的中國精英女性形象。李冰冰飾演的科學家張蘇茵不僅充滿智慧而且膽識過人,有著中國“俠女”風范。作為一名科學家,她深耕海洋生物研究多年,對于200萬年前理應絕種巨齒鯊的出現既興奮又擔憂。作為工作伙伴,研究小組的成員遇險,她毅然潛入深海與巨齒鯊正面交鋒。作為一名母親,她感性、柔軟而又堅強??偟膩碚f,張蘇茵這一女性形象是中美合拍片中極少出現的立體、豐滿、積極、正面的中國女性形象。以往的合拍片中不乏中國女性以及中國籍演員的身影,但大多數是“打醬油式”“花瓶式”“龍套式”“臉譜式”的人物。張蘇茵角色的成功在于創作團隊拋開了中國功夫元素,不去刻意塑造一個冷艷的“中國打女”形象,而是更加走心地打造一個智勇雙全、有膽有識、有血有肉、胸懷大愛頗具個人英雄主義的女性形象。
其次,中國式家庭關系內核的呈現與科學精神的傳承?!毒摭X鯊》中雖然對于張蘇茵家庭三代人關系描述著墨不多,但非常精練傳神地刻畫出了一個典型的中國式家庭和中國式的親情:刻板威嚴的父親與努力獲得父親認可的女兒,在張父彌留之際終于跟女兒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愧疚和深沉的愛;張蘇茵在女兒美英深陷危險之時毫不猶豫返回海面展開營救,展現了為母則剛的一面。影片中的小女孩人小鬼大,但是她對于潛水艇的構造和功能的熟悉反映了祖孫三代之間科學探索精神的傳承?!毒摭X鯊》劇本中通過設置這樣一個典型的中國家庭,精準地捕捉到了中國人內斂和隱忍的愛;與此同時,通過祖孫三代的互動展現了親情的無私和愛的綿延,這種價值觀念是具有普世性的,能夠引起廣泛的情感共鳴??梢哉f,《巨齒鯊》中的中國元素不再是零星點綴的存在,而是在劇作層面夯實了“中國底蘊”。
《巨齒鯊》的中國制片人姜偉認為:“未來一段時間合拍片肯定還是要走好萊塢的模式,至于中國故事和中國元素,重點是如何‘讓人不尷尬’地融合進去,而不能為了中國元素而中國元素,更不需要特意討好中國觀眾?!保?]《巨齒鯊》給合拍片找到了一種可能的模式:第一,中國故事的世界講述并不一定要講中國人的故事以及發生在中國的故事,也可以是中國人主控的故事講述,中國創作主體需超越本土現實,對人類面臨的新問題保持高度的敏感。第二,從類型電影入手,發掘具有持續開發潛力的IP項目。第三,創作思維由融入“中國元素”到打造“中國底蘊”轉變,夯實文化地基,展現文化自信,傳遞深層次的中國文化和價值觀念。
三、 意識形態取向:暗合“共同體美學”
饒曙光提出“‘共同體美學’在宏觀層面倡導建立整體利益觀、共同利益觀、長遠利益觀、平衡利益觀念,旨在思考任何問題都考慮到所有‘利益攸關方’的感受和訴求,力求通過合作達到和諧,實現共同訴求與利益最大化。”[8] “‘共同體美學’理論的學理性包括很多方面,主要涉及對傳統美學、文化、思想的繼承和轉化,其建立對話機制、達成合作共贏的主張,深受中國‘和合思想’的影響,主張按照一系列原則來互相融合和包容沖突,從而達到動態的平衡。”[9]由此可見,“共同體美學”在學理上具有宏觀視野,與此同時,也是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面向世界的具有國家文化戰略意義的美學理論。陳旭光認為:“電影工業美學”是源于現實的具有務實性的穩健求實的“中層理論”,它倡導的是“秉承電影產業觀念與類型生產原則,在電影生產中弱化感性、私人、自我的體驗,代之以理性、標準化、規范化的工作方式,游走于電影工業生產的體制之內,服膺于‘制片人中心制’但又兼顧電影創作藝術追求,最大程度地平衡電影藝術性/商業性、體制性/作者性的關系,追求電影美學效益經濟效益的統一?!保?0]對合拍片這一研究對象而言,“電影工業美學”的建構還涉及對意識形態取向的把握。雖說“電影工業美學”理論的中層視野與“共同體美學”的宏觀視域存在差別,但在電影的文化傳播維度與意識形態取向上達成了某種共識:“電影工業美學”的提出立足于全球化背景,力圖增強中國電影的“工業底色”,著眼于建構可以與好萊塢電影工業相抗衡的產業機制,在提高中國電影的工業水準的前提下扭轉好萊塢大片意識形態強勢輸出的局面。而且,在電影工業美學原則的實踐中,“他們所達成的美也許是平均的美、大眾的美、世俗的美、均衡的美,但還是生活的美、現實的美、屬于大眾的‘中國夢’的美……”[11]可以說,從現實層面來看,“電影工業美學”原則與“共同體美學”都將“電影強國”作為追求目標。從電影美學層面來看,“電影工業美學”原則與“共同體美學”都將“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作為實現目標。
意識形態是一種支配個人心理及社會集團心理的觀念、思想、價值觀等要素的總和以及表象的體系。電影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承載著一個國家民族文化、價值觀念以及社會心理。自改革開放以來,中美合拍片在意識形態層面難以找到行之有效的表達模式。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萬達影視傳媒、威秀電影和環球影業共同投資制作《太極俠》講述了一個年輕人逐漸喪失自我后又回歸初心的故事,雖說影片名字為“太極俠”,但影片中充滿了各種形式的打斗,中國武俠的“仁”與“義”等精神層面的建構是缺失的,更讓中國觀眾不可接受的是,鏡頭中閃過的中國版圖缺少了臺灣。電影影像符碼背后往往隱藏了意識形態的滲透與反抗,《太極俠》是在美國視角和意識形態立場下對中華武術的西方式想象,美國個人英雄主義戰勝一切的價值觀念披上中國傳統文化的外衣隱蔽曲折地表征自己的意識形態。云南電影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麥克斯傳媒有限公司聯合出品的《白幽靈傳奇之絕命逃亡》則是講述了一個想逃避戰爭記憶遠赴東方的十字軍人拯救東方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鏡頭里的山水以及古建筑充滿了古典的東方韻味,雖說影片將東方封建王朝的權力斗爭作為敘事背景,但整體來看還是充滿西方宗教意味的自我救贖。《橫沖直撞好萊塢》則是以公路片的形式將美國好萊塢的文化符號進行串聯,動作、冒險、愛情、懸疑等類型的大融合使得電影成為標準文化拼貼產品,三位中國主演竭盡全力發揮搞笑功能,多次提及“在好萊塢,一切皆有可能”以及對好萊塢影星的瘋狂追捧,都體現了一種對美國流行文化的崇拜?!短珮O俠》《白幽靈傳奇之絕命逃亡》《橫沖直撞好萊塢》無論是商業表現還是口碑評價都不盡如人意,但2018年《巨齒鯊》的成功為今后中美合拍片在意識形態取向層面提供了有益借鑒。
《巨齒鯊》通過凸顯中國力量來建構中國人與世界關系的新表述,它是一部典型的好萊塢式大片,但故事又在中國的語境下展開。中國主導的國際科研項目在馬里亞納海溝進行,而這一語境是美方制片人基于世界上第一位在馬里亞納海溝工作的女性科學家來自中國的事實而設定的,中國在世界科技領域的影響力逐年上升是不爭的事實。科研小組成員來自世界各地,張蘇茵及其父親在團隊中掌握話語權從而更具主動性、權威性,這無疑讓看慣了好萊塢大片里美國英雄拯救世界的中國觀眾更容易產生民族自豪感和認同感。影片站在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立場上,將危害人類生命財產安全的海洋怪獸巨齒鯊作為斗爭的對象,較為巧妙地規避了中美意識形態的博弈,走向了一種“共同體美學”,找到中美文化之間的共同性,努力用西方觀眾所熟悉的電影語言和傳播方式,將中國文化的核心價值觀念進行更為有效的傳播。在此前提下,通過展現中國科研力量的崛起、中國精英女性形象的建構以及科學精神在中國家庭內部的代代傳承很好地把握住了意識形態取向,為中國電影逐步掌握世界電影話語權打下基礎。
總的來說,在中美合拍片領域,“電影工業美學”在意識形態取向層面的建構暗合“共同體美學”,倡導在提高我國電影工業水準的基礎上加強中華文化的輸出,通過合作達到和諧共融。
四、結 語
在中國電影建構工業生產體系、實現產業升級和提升全球文化影響力、掌握世界電影市場話語權的進程中,中美合拍片是中國電影“借船出?!钡闹匾问?,提高中美合拍片數量和提升合拍片質量是提高中國電影工業水準不可忽視的一維。合拍片是中國電影“借船出海”的排頭兵,所謂“借船出?!币环矫嫘枰柚M夂献骰锇榇蜷_國際傳播的渠道與市場,加強文化輸出;另一方面是通過合拍在各國不同電影生產體系的碰撞融合中完善我國電影生產機制,提升我國電影的工業水平。中美合拍片的“電影工業美學”建構不僅倡導產業機制與生產方式的標準化、流水線化、集約化,也體現在文化模式、意識形態取向等層面。放眼全球,電影生產的工業化升級是未來發展大勢所趨,中國電影加大文化輸出和提升國際影響力通過中美合拍片“借船出?!币v求方式方法:內容生產的標準化掌握講好中國故事的工業路徑,選擇由“自我東方化”想象到世界性想象的文化形象,實現從加入“中國元素”到“中國底蘊”的轉變,把握好意識形態取向的方向盤,夯實好文化地基,為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做好充足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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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華曉紅]
作者簡介: 張立娜,女,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