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可能困境及其破解路徑

［摘要］ 涂爾干道德三要素理論，為我們思考智能時代道德教育可能產生的困境及其破解路徑提供了理論智識。在智能時代，道德教育對象的賽博格化特征以及德育環境的虛擬化拓展，或將導致德育面臨道德任性行為、真相認知錯位、算法歧視問題以及離身德育轉向等一系列可能的困境。為了破解這些可能的困境，需要從德育基礎、德育要求、德育保障和德育追求四個方面，培養人的紀律精神、理性觀念、善的追求與集體情感，并適時地在虛擬空間中承接現實空間的德育路徑，傳承慎獨修身的美德，培養紀律精神以消解道德任性行為，培育批判性思維以提升明辨是非的道德能力，始終秉持科技向善理念以弘揚社會正能量，踐履知行合一傳統理念以豐富學生道德實踐經驗。

［關鍵詞］ 智能時代 道德教育 道德三要素理論 涂爾干

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道德教育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智能時代的教育環境發生了虛實交融的迭代更替，而與此同時，相較于傳統的德育對象，智能時代教育對象的認知模式、思維模式和情感模式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呈現賽博格化的特征。為此，面對智能時代的德育環境和賽博格化的德育對象，我們如果基于涂爾干道德三要素理論進行思考，那么智能時代的德育將會產生哪些可能的困境？面對這些可能的困境，我們又應該選擇什么樣的破解路徑呢？本文旨在探討這些問題。

一、智能時代涂爾干道德三要素理論的智識與應用

在道德教育領域，涂爾干有諸多理性的思考，特別是關于轉型社會和現代社會如何實施道德教育方面。涂爾干認為，道德是社會價值體系的基礎，可以用于衡量人們行為的正當性，是“一定社會調整人們之間以及個人和社會之間關系的行為規范的總和”[1]；道德“是由預先決定行為表現的行動規范體系所組成的” [2]，它明確規定人們在有意義的特定情境下的具體行為，不以個人行為偏好為轉移，它是真實的、可經驗和觀察的；因而，只有對道德進行理性思考，才能更好地理解道德的本質，也才能尋求解決道德問題的辦法。在《道德教育》中，涂爾干指出道德具有三大基本要素，即紀律精神、對社會群體的依戀以及道德個體的自主或自決。

道德的首要要素是紀律精神。道德是需要人們去常規遵循的命令體系，是一種極具權威性的存在，規范遵循的常規性和規范本身的權威性是道德紀律精神的有力體現。而且，人們需要長期反復遵循這些行為規范，從而習得規范，通過對規范的常規遵循固定行為。同時，人們需要明白道德是一種硬約束，是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命令。道德規范中的權威性可用于對抗人們過度的欲求，消解人們恣意妄為的風險，維護好道德的權威性是守護其紀律精神的必要保障。

道德的第二個要素是個人對其所屬社會群體的依戀。個人行為的目的指向，如果是純粹為了自身生命的維系、提升和發展，無論其所研究的科學技術再高精尖或是其藝術造詣再高深，都沒有任何道德價值可言。只有當其行為的目的指向高于自身利益或是其他個人領域時，其行為才是合乎道德的。這種凌駕于任何個人利益或其利益總和之上的存在便是社會。社會并非個人的簡單集合，而是一種超越個人的精神存在，有其獨特的思維、感知和行動方式[2]。而“道德是為了社會而被制定出來的”[2]，一個有道德的人首先要使自身與社會產生聯結或發生融合，對其所屬社會群體有所依戀，才能受到社會觀念的影響，并“出于對義務的尊重，或通過對善的渴望而采取行動”[2]。

道德的第三個要素是道德個體的自主或者自決。人是理智與情感的結合體，人的理性會引導人們采取超越個人利益的行動。然而，人的感性又會使行為的目的指向個人的利益。只有當人們對道德法則有透徹的理解，理解其存在的根源，才能發自內心地渴求道德秩序，而不是被迫屈從某種道德約束。道德科學為這種規范存在的理由提供了解釋，這樣，人們便自愿接受這種道德法則限制，人在遵循道德規范時所存在的理性與感性的對立沖突才能迎刃而解。道德的第三要素也可以說是道德的知性，即通過道德科學知識理解道德世界的法則，從而促使道德自主性的形成。

總體而言，涂爾干的道德三要素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一方面，道德的紀律是基本保障，紀律所特有的權威屬性可確保人們對于道德規則絕對服從。另一方面，道德行為的目的必須是凌駕于個人利益之上的，沒有社會群體的存在，道德則無從談起。而這種嚴守紀律且忠于群體利益的行為需要是自主自愿的，這樣才是合乎道德的，否則便不符合公共良知的要求。不僅如此，在道德的三大基本要素基礎上，涂爾干還認為，道德的根本特性是其社會指向性：道德教育一定要服務于特定時代、特定社會。也就是說，道德教育在不同時代所具有的價值意蘊也會有所不同。就此而言，我們需要思考的是：今天，在面對智能時代網絡道德空間出現的公民自律意識弱化、道德理性缺失和社會公共性喪失等問題，涂爾干的道德三要素理論是否依然適用呢？客觀理性地來看，在智能時代，涂爾干道德教育社會學理論所倡導的自律精神、犧牲精神和紀律精神仍然具有適用性，理由如下：

其一，道德教育要培養人的紀律精神。道德的紀律精神體現在對道德規范的常規性遵從和對道德規范本身權威性的內在認可。智能時代，在虛實交融的道德空間中，道德教育更應告誡道德主體，不得以虛擬身份為掩護從而逃避履行道德義務。新時代德育亟需引導道德主體自覺遵從道德規范，約束自身行為，理性克制各種欲望，這是因為“對于不容忍一切約束和限制的人來說，阻礙其發展的乃是無拘無束、無窮無盡的欲望”[3]。因此，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設限，常規性地遵守道德規范，不僅是對他人的尊重，可防止人們在過度追求自我利益的過程中對他人造成惡的影響，而且更有利于實現自我。在法律規制尚不完善的虛擬空間，道德主體“不在場”所催生的網絡道德任性行為，則是對道德規范權威性的一種公然挑釁。涂爾干認為，沒有權威，紀律就無從談起。因此，鑒于智能時代道德主體身份虛實交錯的復雜性，德育更需要鞏固并強化教育對象對道德規范本身權威性的內在認可。

其二，道德教育要培育人的理性觀念。道德教育要向人們解釋并幫助其理解這些道德規范存在的理由，而不是一味機械地進行規范灌輸。只有通過解釋來喚醒人們對社會的責任意識與對善的渴望，使其對道德的義務與道德的善背后的理由清楚明了，并發自內心地予以認可，人們才會自愿自覺遵守這些規范，形成正確的道德價值觀，并甘愿為其所屬社會奉獻自我。涂爾干認為，道德自主是在理性觀念引導下的自主自決，“意味著行動者對道德科學有所認識和把握，能夠將特定規范同所屬群體的某些特性聯系在一起，做到行有所據”[4]。在選擇個性化和價值觀多元化的智能時代，情緒驅動輿論，情感主導真相，道德教育更需要培養教育對象的理性觀念并以此為指引，理性地剖析各種社會現象，對各事物的本質形成理性認知，才能做出理性判斷，真正做到行有所據。

其三，道德教育要倡導人們對共同善的追求。涂爾干認為，道德不僅是一種義務的道德，也是一種善的道德，“因為它把一種善的目的指派給人類活動”[2]。當人們對自己所屬社會群體有所依戀時，便會與其所屬社會群體實現情感上的融合，感受其所屬社會的需求，并積極承擔起社會責任，為實現這一社會需求努力奉獻自我，甚至甘愿做出一定的自我犧牲。因此，只有具有道德人格能力的人，才能夠培育社會共同的善。在算法歧視、數字鴻溝無法規避的智能時代，對于人類社會而言，公平正義是一種理想追求，需要全社會共同努力實現。公正的善雖小，而“就道德對其社會目的的效用來說，公正卻遠遠重要于仁愛這些‘大善’，也重要于其他一切道德”[5]。因此，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要倡導教育對象通過共享技術實現對共同善的追求，尤其是對科技向善理念的秉持，以消除技術賦能帶來的新型社會不公平。

其四，道德教育要增強人們與社會的交互。涂爾干認為，“社會是文明的全部財富的生產者和貯藏者”[2]。我們每天不斷地從周圍的社會中獲得物質方面和精神方面的滋養，并且通過獻身社會使自身的人格逐漸變得強大。在頻繁的交互中，個人與社會的聯系日益緊密，個人對社會的依戀也逐漸加深，最終實現人們與周圍社會的融合，由此產生一種集體歸屬感。人是社會的產物，人與社會是密不可分的，任何脫離社會生活的行為都是違背人的本性的。既然人們對其所屬群體的依戀是通過個人與社會之間的交互產生的，那么這種交互一旦弱化或者中止，個人對社會群體的依戀便會隨之消失。人們既不會再去主動感受社會群體的需求，也不會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所謂的道德行為也便不復存在。因此，在現實道德空間嚴重受到擠壓的智能時代，道德教育所承擔的集體情感維系任務更為艱巨，更需要引導教育對象增強其與社會之間的各種交互。

上述可見，涂爾干道德三要素理論為我們深刻理解智能時代道德教育可能出現的困境及其破解路徑提供了理論智識。

二、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可能困境

在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對象正在發生變化，當下相當比例的教育對象都屬于成長于互聯網環境中的“數字土著居民”。他們對智能技術有著高度的敏感性和親近感，且不再拘泥于以教師為中心的知識授受格局，強化了去中心化趨勢[6]。教師和家長只是他們知識信息和價值觀獲取的渠道之一。此外，這些數字土著所熟悉的生存空間也完全不同于半路出家的“數字移民”，他們自小就生活于虛實交融的元宇宙。元宇宙是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高度互嵌的數字空間[7]，在這里，數字土著們獲取知識信息的渠道紛繁復雜，在享受信息獲取便捷化的同時，也很容易迷失在龐雜的信息和多元的文化價值中。因此，智能時代社會環境的技術化轉變與去中心化轉變，或將使德育面臨各種新的困境。

第一，人際交往可能出現道德任性強化的困境。隨著道德空間從現實向虛擬的無限延展，道德任性行為也出現了現實空間向虛擬空間的躍遷。所謂道德任性，它實際上“是一種受感性沖動支配的道德行為，與道德理性相對，具有違背道德的潛在可能”[8]。雖然現實空間和數字空間的道德主體都可能發生道德任性行為，但是相較于傳統現實社會，由于網絡空間道德主體的“不在場”，違背道德原則的行為難以追責，道德任性這一消極道德行為極易在虛擬空間被強化，數據空間的道德任性行為者更加肆無忌憚。現實空間和虛擬空間之間存在各種道德空隙，由此出現網絡空間的“道德脫域、道德失真以及道德失范”[9]現象。在智能時代的虛擬空間，數字公民常以虛擬身份參與網絡道德生活，在數字空間享有極大的自由度。由于缺乏外在的法律監管和內在的道德原則約束，部分道德自律性缺失的數字公民則會將自身的道德責任棄之不顧，自主表達或盲目跟從他人發表違背道德原則的言論，在道德行為上表現得任性妄為。部分道德任性行為者在現實生活中循規蹈矩，但在網絡世界卻將自己平日里隱匿的劣根性展露無遺。在智能時代，網絡暴力、網絡詐騙等惡性事件頻發，這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事實上，網暴者其實是利用網絡社會匿名化、群體性、難追責等特點，拋開個人道德理性，肆意宣泄自己的不良情緒，做出違背道德原則的言行，隨意用不道德的價值判斷標準對他人進行網絡道德審判，自己卻可以不接受相應的道德懲罰。人對機器的依賴本就弱化了人際聯結，降低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人際關系從熟人社會轉向陌生人社會，虛擬空間道德任性行為發生頻率的激增更是使得人們彼此之間不再信任，從而對社交產生戒備和恐懼心理，因此網絡道德任性行為亟待消解。

第二，網絡空間可能呈現出真相認知錯位的困境。在智能時代，隨著自媒體平臺的出現，大眾都有了自己發聲的渠道和機會。道德教育的對象既是信息的接收者也是信息的制造者，他們習慣于網上沖浪，喜歡通過各種平臺為自己發聲，但在表達自我的同時也在不斷地接受各種信息和文化價值的洗刷。然而，正是因為他們不再只相信權威，而是更愿意接受多元價值觀，所以他們極易迷失在魚龍混雜的價值叢林中，看似在為追求真相而努力，實際上卻有可能離真相越來越遠。在智能時代，由于網絡公民身份的虛擬性，人們可以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約束隨意發表言論，一些謠言的傳播者甚至更擅長用各種技術手段、情境營造以及情感煽動來博得大眾的信任，最終導致真相隱沒在大量的虛假信息中，真假難辨。后真相現象是時代的產物，是一種感性優于理性、主觀立場先于客觀事實認知的網絡輿論現象。由于人們任由情緒引導認知并預設“自我認為”的立場，因此他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但是他們由此而看到的現象卻與真相相去甚遠或者說極為片面。為此，面對逐漸呈現的真相認知錯位現象，德育亟需引導網絡公民尤其是青少年網民客觀理性地尋求事實真相。

第三，道德價值可能遭遇算法歧視重塑的困境。智能時代是一個算法無處不在的時代。受算法歧視的影響和操控，道德教育的時空環境呈現出由現實時空向虛擬時空擴展的特征。在元宇宙中，算法已經成為信息傳播、文化價值滲透的新生力量，無時無刻不對虛擬空間中人與人的交互關系產生隱性影響。然而，智能算法程序設定的每一個環節都暗藏著各利益相關者的價值選擇，這種影響甚廣的人為價值導向，勢必會在一定程度上重塑全社會的道德價值。然而，并非每一個信息平臺的算法把關者都會將智能推送導向對道德“善”的弘揚。資本邏輯主導驅動的算法，往往會為了追求流量和利益最大化而舍棄對道德價值的堅守，僅依據點擊量來推送迎合公眾需求的信息鏈接。但是，在高速運轉的智能時代，人們在緊張工作之余最初選擇的信息鏈接往往趨向娛樂化，如果智能算法只是根據大眾點擊量而自主加倍推送日趨“趣悅化”的信息鏈接，極易出現大眾傳媒泛娛樂化傾向。這樣，不僅降低大眾的文化品位，且易使其沉溺于感官娛樂中，長此以往，其危害猶如“溫水煮青蛙”，會使公眾逐漸失去思考與行動的力量，其社會責任感也會隨之降低。相較而言，弘揚社會正能量的主流媒體并不會去追逐流量所帶來的紅利，在“流量為王”的年代，其生存空間會不斷受到擠壓，以至于有時會無法主導輿論，難以給公眾正確的道德價值觀引導，進而影響其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形成。因此，在算法得以重塑全社會道德價值的智能時代，道德教育亟需引導算法程序的利益相關者對共同善的追求，消除新型社會不公平。

第四，教育范式可能面臨離身德育轉向的困境。20世紀以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為代表的學者們掀起“具身性”哲學思潮，身體在道德實踐中的積極作用被逐漸重視。然而，智能時代的人們已經對智能技術上癮，形成精神上的依賴，沉溺于各種智能技術的體驗和虛擬交往中，身體對道德理解力、道德情感、道德思維等所起的積極促進作用都被無情地抹殺了。這時，道德教育被視為一種知識的灌輸，“心智被形而上地視為一種抽象的計算機程序”[10]，道德的認知過程通過計算機的符號性輸入輸出即可完成，道德認知亦即計算，身體的感知力和德育的情境不再重要。這種身心分離的哲學觀點“否定了身體感知和身體活動在道德認知及其形成過程中的本體地位”[11]。在虛擬空間里，人們可以“同時‘現身’于此處與彼處，乃至于任何一處。‘虛體’（vir-body）漫游既為個體打開了無限可能的在世空間、為教育贏得了更多時空能動性”[6]，但也很容易讓人們形成道德教育可以完全脫離人的真實身體和道德環境來實現的錯誤觀念。這樣，虛擬技術雖然讓教育變得更加靈動，但同時也可能會加劇人們的身心分裂，強化智能時代離身德育的可能性。然而，道德教育一旦脫離了身體在社會生活中的實踐，道德知識與規范的灌輸只會是一種外加的消極的他律。德育對象會難以積極內化道德規范和認知，無法真正在內心接受某一種道德價值，形成一種道德認同感。因此，在虛體漫游技術日益成熟的智能時代，身心分離可能性被進一步強化的德育困境亟待消解。

綜上，我們看到，在現實聯結減弱、道德價值多元化的智能時代，道德的現實空間受到嚴重擠壓，道德環境呈現技術化和去中心化轉向，道德教育在傳承諸如恪守信用、追求仁善、注重禮俗等中華美德的基礎上，更應與時俱進，依勢實現路徑的更替。因此，智能時代德育更需要在強化道德紀律性和提升道德理性的同時，在有限的時間里巧用社會大課堂，為道德能力提升過程中的身體感知和身體行動創設現實的社會情境。社會活動的融入有利于培養學生的集體意識和對群體的依戀，身體的積極參與有助于學生在身體力行中感受美德的力量，發自內心地認可美德的價值，切實提升德育的教學效果，真正做到知善行善，知行合一。為此，在智能時代，面對道德教育時空向虛擬時空的延展、道德價值呈現多元化的趨勢以及由此而催生的這一系列可能的德育困境，我們需要對智能時代道德教育進行更為理性的思考和路徑構建。

三、智能時代道德教育可能困境的破解路徑

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催生了虛實交融的元宇宙，但隨之可能出現網絡社會的道德任性行為、真相認知錯位、算法歧視問題和離身德育轉向等一系列德育新困境。因此，智能時代網絡社會對提升自律能力、道德理性和社會公共性的訴求，亟需道德教育在傳承發展中華傳統美德天然優勢的基礎上，運用涂爾干道德教育社會學理論進行更具理性的時代創新，培養人的紀律精神、理性觀念，倡導其對共同善的追求，并增強其與社會的交互，以實現德育路徑的傳承與更替。

首先，破解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困境需要通過傳承慎獨修身美德以及加強網絡公共性教育來重建高信任社會。要消解網絡道德任性行為產生的負面影響，就需要在強化道德自律和社會他律上下功夫，以構建一個更高信任度的德育基礎。社會個體自律能力的培養，需要依賴對中華傳統美德“慎獨”精神傳承的社會氛圍。中華傳統美德中的“慎獨”是修身的最高境界，指一個人在獨處時，雖無人監督卻仍謹慎行事，自覺遵守各種道德準則，是一種高度自律。在無線監控無所不在的智能時代，雖有人會質疑“慎獨”美德繼續存在的必要性，但是，對監控的過度依賴不僅會引發人們對“隱私已死”的焦慮，而且會產生諸多隱私侵權問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急速下降。破解這一問題，從根本上說，仍需依靠個人品德修養的提升，而不可能依賴智能機器。當社會中人人都有一定的道德自律性，道德任性行為便不復存在，人們對社會的信任感自然會得到極大提升。與此同時，在數據空間加強德育對象的網絡公共性教育勢在必行。“責任和愛是公共性的‘黏合劑’，也是公共性形成的保障。”[12]但是，在情感聯結減弱的虛擬空間，人們的利己性得以放大，道德的公共性暫時缺位，導致人們缺乏道德責任感，背離現實的道德堅守。由此，道德任性行為激增，道德失序問題凸顯。“社會需要權威，適當的權威能夠消除混亂、帶來秩序。”[13]道德的紀律精神是維護良好社會公共性的有力保障。在智能時代，道德教育要引導人們在參與虛擬空間的道德生活時，一如既往地遵從現實生活中的道德規范，對道德權威的內在認可也應該與現實道德保持高度一致，維護好網絡社會的公共性，有效避免不負責任的道德任性行為對他人造成傷害。慎獨修身美德的傳承和網絡公共性教育的加持有利于重建智能時代德育賴以生存的高信任社會，為道德教育提供堅實基礎。

其次，破解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困境需要通過傳承“慎思明辨”的優秀傳統以及提升現代公民的道德理性來培養具有批判性思維的人才。智能時代的德育要引導教育對象傳承中華傳統文化中“慎思明辨”的學習方式和處世態度，全面了解事實真相，以道德規范為準繩，謹慎地思考，從而做出正確的道德判斷。然而，在情感煽動主導輿論的后真相時代，人們往往在了解客觀事實之前便任由情緒主導了立場的確定。面對真相認知錯位的倫理困境，網絡公民不僅需要傳承“慎思明辨”的處世態度，更需要提升其道德理性。智能時代德育要在全面了解德育對象的認知模式、思維模式及情感模式的基礎上，創新德育內容，提升道德理性，培養教育對象的批判性思維。元宇宙的道德教育內容不應再拘泥于傳統的課堂道德理論講授，而是順應時代需求，打通現實空間與虛擬空間的阻隔，以當下最具傳播力和影響力的網絡新聞媒介為載體，運用哲學學科的分析方法，引導教育對象辯證地思考問題，不被網絡上一些刻意煽動情緒的鍵盤俠的觀點所帶偏。理性的行動者能夠厘清面對的各種價值沖突，并對其進行深入思考和反思，以利用相關因素解決沖突[14]。為此，“我們將批判性思維理解為有目的的、自我調節的判斷”[15]，其中自我調節就包括對價值觀和態度等的反思。“批判性思維不是否定，而是謹慎地反思和創新”[16]，只有引導德育對象在長期的道德實踐中敢于質疑、審慎思考、小心求證、反思創新，他們才能真正客觀地了解事實真相，使自己能在浩瀚的信息海洋中獲取有營養有價值的信息，而不會被西方國家思想意識形態所帶偏。同時，德育工作者也需要時刻理性反思自身遵循的價值觀，才能成為學生批判性思維發展的引領者，引導教育對象撥開智能時代的價值亂象，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

再次，破解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困境需要通過傳承“天下為公”的理想信念以及推進個性化德育評價變革來引導科技向善發展。智能技術在與各領域緊密融合的同時，也將催生算法歧視、數字鴻溝等新型社會不公平現象。而技術本身并不具備道德觀念，其善惡選擇的關鍵在于人類如何應用技術。因此，科技向善理念的踐履，需要引導智能技術利益相關者遵循科技向善的價值原則，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才能更好地為社會服務、為人類服務，并不斷拓寬科技向“善”的邊界，努力做到：（1）堅守人類共同價值。“人類共同價值”代表了人類社會所共同具有的“善”的道德理念[17]，與我國儒家的“天下為公”理想相契合。人工智能所驅動的智慧全球化將逐漸消除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使國與國在各領域的合作更為緊密，更有利于促進世界的公平與正義。人工智能企業更應以“善”為基本價值原則，處理好企業發展與社會發展的關系，用企業發展助推技術創新和共享以促進社會進步。（2）助力個性化德育評價。在適度保障學生隱私的前提下，德育可以順勢向智能技術借力以助推個性化德育評價變革。在大數據智能技術的輔助下，德育工作者可以實現對教育對象的連續性全景監測，從而客觀、全面、細致地了解學生的道德行為和道德品質，并為學生量身定制個性化的德育方案。（3）優化智能算法。面對智能時代的海量信息，網絡平臺的算法推送能夠有效幫助人們抽絲剝繭、去偽存真，甚至可以重塑用戶的閱讀偏好和道德觀念。而算法在本質上負載著利益相關者的價值抉擇，因此，作為網絡龐雜信息的把關者，算法設計者的價值觀亟待通過道德教育使其具備“善”的科技理念，在“源頭上賦予算法價值合理性與正當性”[18]。在能夠極大影響人們道德理念的文化傳播領域，算法設計者在算法程序的設定上應優先推送主流道德文化的相關鏈接，優化智能算法，使其更具智慧，真正起到凈化網絡環境、正確主導社會輿論的作用。

最后，破解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困境需要通過傳承“知行合一”的傳統理念以及創設虛擬社會課堂來培育有德性之人。中國傳統哲學歷來重視道德教育中的知行合一。儒學中“見在良知”說明“‘良心’需要‘身體’參與外在的情境才有激發的可能性，‘當下呈現’的過程更需要‘身體’的積極行動”[19]。可見“身體”在道德心理體驗和道德身體實踐中的獨特地位，修身過程中，“身”與“心”缺一不可。因此，為保障“身體”在德育中的本體地位，一是要善用現實空間中的社會大課堂。學生道德情感的激發依賴特定的情境，而且教育的最終目的是將學生培養成為社會需要的人，因此道德教育離不開社會生活這一至關重要的情境。二是要創設數字空間中的虛擬社會大課堂。由于現實教學的時空限制，學生很難一一獲得所有的道德體驗，而虛擬現實技術的應用則可以拓展道德課堂教育的廣度和深度。一方面，虛擬現實技術能讓學生有機會體驗一些超時空的或極為復雜的道德環境，同時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加道德實踐體驗次數，確保德育的長效性。另一方面，虛擬現實技術極具感染力和沉浸感，其應用能讓學生有身臨其境的超現實體驗。在這樣的情境下做出的道德行為更符合學生內心的真實抉擇，避免其為了符合教師期待而做出表演行為，對應的德育評價也更符合真實水平。但是，德育工作者應引導學生理性認知和使用虛體漫游技術，明確學生作為道德主體的本體地位和技術作為德育輔助手段的工具地位，避免學生產生身心分離的錯覺。

四、結語

智能時代的德育場域由現實空間向虛擬空間無限拓展，人類對機器產生了極大依賴，而人與人之間的現實交互反而銳減。與此同時，由于網絡社會公民身份的虛擬化，道德規約機制尚不完善，各種道德任性行為激增。因此，智能時代的社會信任面臨極大的挑戰。然而，信任是社會順利運轉的基礎，高信任社會的重建是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倫理基礎。高信任社會的重建不僅需要通過加強法制建設消除道德任性行為，而且有賴于道德教育對紀律精神和“慎獨”美德的培養以及網絡公共性教育的加強。在感性優于理性的后真相時代，對真相認知的錯位使得人們離事實真相漸行漸遠。因此，批判性思維的培養是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核心要求，極具重要性和迫切性。身處價值多元化的德育新環境，德育對象不僅要傳承“慎思明辨”的處世態度，更要提升其道德理性。

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自然離不開算法的影響，不管未來技術將如何發展，目前的智能技術仍然在人類的掌控之中。因此，在技術發展初期階段，我們需要給予智能技術的利益相關者以科技向善的道德倫理規約。用科技弘揚社會正能量，以科技促進德育評價，為智能時代學生的道德教育營造積極向上的社會環境，這是新時代道德教育的有力保障。智能時代，虛擬技術與現代教育的融合已是大勢所趨，德育不僅需善用現實中的社會大課堂，而且要積極創設虛擬社會大課堂。現實社會大課堂和虛擬現實技術的結合與應用，應以社會大課堂現實實踐為主，虛擬現實技術情境體驗為輔，切不可本末倒置。通過現實實踐和虛擬體驗，在各類社會情境中激發學生的道德情感，提升其道德能力，將道德價值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努力培育有德性之人，實現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根本追求。

面對道德紀律性減弱、道德理性缺失和社會公共性喪失的社會新環境，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更需要通過高信任社會的重建、批判性思維的培養以及科技向善理念的秉持對其路徑進行更為理性的建構，從而培育現代社會所需要的有德性之人，使傳統美德在新的道德環境中與時俱進、創新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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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