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在藝術中的詮釋與其在藝術作品中的應用

“氣氛”一詞譯自德語“Atmosph?re”。我們經常會在展覽致辭、藝術書籍或贊詞中使用，“氣氛”的使用常常是為了形容不確定性的事物，或是在無法用詞匯表達時進行一些遮蓋，抑或是用于困境與強調，同樣我們也會用它來形容大自然。相對于這些被氣氛代替的“不確定”，我們很多時候都是可以找到確切的詞匯去形容這些“不確定”的，如憂郁、壓抑、莊嚴、肅敬、迷人等。但有時即使我們沒有使用具體的詞匯聽眾也依然能夠心領神會。所以什么是氣氛？怎么解釋氣氛的組成？氣氛在藝術中的作用又是什么？本文試圖回答這些問題。

一、“氣氛”的解釋和其與感官的關聯

在解釋“氣氛”之前，另一個詞匯在筆者的記憶中閃現——“Aura”。Aura一詞是瓦爾特·本雅明在定義藝術和自然現象時使用的一個術語。它來源于古希臘語，本意為呼吸的空氣，同時也是希臘神話中晨風女神的名字。很多學者都對這一詞匯做了不同的定義或翻譯，但直至今天仍有很多爭論。有學者將它翻譯為光暈，有學者將它看成是一種心靈感應，也有人認為它是氣氛的同義詞。狄奧多·阿多諾的《美學概論》中曾談道：“Aura代表著自身經歷與藝術作品氣氛互相依附時和當它們單獨存在時所釋放的物質。”筆者認為Aura既存在于世間萬物內也同時由世間萬物所釋放，氣氛便是源于Aura。此處筆者引用一段自己的親身經歷：2017年，筆者因為健康問題必須在意識清醒的前提下進行一場局部麻醉的手術，而由于遮擋，筆者感知環境主要靠聽覺、嗅覺和觸覺，醫生手中工具敲擊時的聲音、儀器的鳴音、冰冷而異常潔凈的空氣和其所帶來的寒冷、恐懼、壓抑等，令筆者記憶猶新。我們的很多感受都源于空間中的氣氛，氣氛也需要我們通過感官系統去感知，但同時也意味著我們的心情（內在因素）也會對感受氣氛的結果有所影響。我們其實并不需要一個準確的詞匯去定義氣氛，它更像一個信號，被捕捉、被感知。有時藝術家并沒有用語言對作品進行一些解釋，但人們依舊能通過他的作品感知他所想表達的內容，而這更像是一種默契，屬于人與人之間或人與自然之間的默契。

二、藝術作品中“氣氛”的應用

位于德國門興格拉德巴赫的藝術作品“Hausur”就是一個解釋“氣氛”一詞很好的例子。“Hausur”是一棟由葛雷格·施奈德在1985年精心改造的房屋。對于觀者而言，建筑內的房間已經不再是正常意義上的房間了，因為只有運用全部的感官才能體會每個空間，令筆者驚訝的是還有屬于作品的唯一的氣氛。何為唯一？筆者認為每件藝術品、每場藝術展都有著唯一性，不同的場地、不同的氛圍都會讓觀者有不同的感受，而我們也無時無刻不在用我們的五感勾勒著整個世界。從大自然釋放的信息通過感知器官傳遞進我們的大腦，大腦再綜合所有信號，將這種氣氛轉化為我們的感受。筆者認為這是一個很有意思且值得思考的過程，但這種信息的傳遞或許不僅僅是單向的，我們也可以把我們的感受再用某種形式傳遞回一個空間，使其轉化為另一種氣氛，從而再次被發現、被感受。“氣氛是屬于自然的固定組成部分，我們通過自己的方式將這種氣氛轉化為感受，這種方式即藝術方法，它常以特殊的方式被人們所注意，但這種方式又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它不會被拘束，但同時也基于我們對自然的理解。反過來觀察，氣氛對于自然也有著極其獨特的意義，因為它不同于科學技術那樣有著清晰的理解方式。綜上兩點，氣氛可以認為是一種媒介并以媒介的形式參與到藝術中。”

三、聽覺、嗅覺與“氣氛”

（一）聲音與“氣氛”

聽覺系統的工作方式極其精密。首先聽覺器官接收聲波的震動，再將震動轉化為電信號傳輸至我們的中樞神經并對其做出分析，其精密程度甚至超過任何機器，或者說我們本身就是大自然制造的最精密的機器。聲音的傳播快速、直接，情感的傳遞也十分高效，相較于聲音，氣味對于情感或信息的傳遞就更委婉，而且每個人的感受并不一致。2016年，筆者嘗試過一組陶瓷音樂表演，這也是筆者第一次將聲音、旋律與作品結合起來。四個人對六件樂器（陶瓷雕塑）進行敲擊，沒有樂譜，只是在多次排練時確定了一個節奏，在節奏范圍內大家自由發揮，演奏時再利用這種不確定性達到一種旋律上的共鳴。在法國藝術家塞萊斯特·布謝-穆日諾名為《無題》的聲音裝置作品中，他運用設備使媒介間有不同的運動狀態，從而以聲音來表達視覺的信息。這組作品在無規律的碰撞聲音中反而形成了一種詩意，漂浮在水面的瓷碗在無規律的碰撞中產生了清脆的共鳴。

（二）氣味與“氣氛”

嗅覺和記憶密不可分，但氣味又很難用準

確的詞語來描述，或許藝術的方式能更清晰地表達氣味，這也是筆者將氣味引入作品的重要原因之一。相比于味覺，我們的嗅覺要更完善、更豐富，氣味以化學信號的方式被我們的嗅覺系統捕獲，再傳遞給大腦從而轉化為感受。“嗅覺是我們最接近直覺也最原始的感官，它與我們的記憶密不可分。”在中國文化里，氣味也一直有著重要的地位，比如古時的香囊味道大多來自一些中草藥，同時香囊的氣味與外觀也被人們賦予了更多更重要的意義；另一個更具代表性的便是焚香，香通過燃燒其中的木材、香料、藥材來發揮作用，焚香的習俗也一直與宗教有關，當然亦作靜心、驅蟲之用或是衡量時間的方式。“氣味往往是短暫的，看不見的，摸不到的，更常常是無法控制的。”氣味是一種非常抽象的藝術媒介，它既可以帶來新的感受也可以喚起舊時的記憶，看似委婉的傳播方式或許可以更強烈地刺激我們的感官。藝術家卡斯滕·霍勒和弗朗索瓦·羅切的實驗藝術裝置Hypothesedegrue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們在一個密閉的昏暗空間中放置一組煙霧發生裝置，同時所有觀者也是這場實驗藝術的參與者，所謂的煙其實只是沒有任何氣味的水蒸氣，但觀眾并不知情，大家都仔細辨別著自己聞到的氣味，甚至有觀眾在朦朧中看到了煙霧形成的獨特造型。氣味藝術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或媒介出現在我們眼前，它不僅能用更抽象的方式影響我們，更能以獨特的方式喚起我們對現實的想象力。

四、結合“氣氛”的展覽

在德國學習的這段時間里，筆者一直在通過不同的方式創造不同的氣氛，想通過這諸多嘗試去尋找一種可能存在的表達方式，一種擁有特定氣氛的表達方式。而且這種嘗試本身也同樣有著重要的意義，就像情感表達的過程也很重要一樣。藝術是一種方法或表達的方式，觀者也同樣可以將自己的情感、經歷帶入感受作品的過程，形成對作品的不同理解。

2022年德國新維德的展覽“氣氛II”便是一例。

展覽在位于德國新維德的一家廢棄廠房中舉辦，展覽場地有三層，緊鄰維德河，雖然廠內很多設備都保持著當年的樣貌，但早已沒了當年的喧囂，留下的只有巨大的空間、金屬與冰冷的水泥還有機油混合著潮濕的味道。本次展覽分為兩個部分：裝置作品和視頻裝置作品。裝置作品“氣氛II”結合了視覺、聽覺以及嗅覺，作品的主體為內有陶瓷“骨骼”的礦泥雕塑，礦泥來自德國韋斯特林山。令人驚訝的是礦泥中不同礦物質所帶來的鮮艷色彩和礦泥獨特的氣味。這些雕塑早期被置于室外露天環境中并堅持用影像記錄其變化，一開始礦泥會因為雨水而脫落，或是被曬干裂開，之后漸漸開始有植物從角落冒出，還有蛞蝓在清晨爬過，最后螞蟻甚至將整個巢穴搬進了雕塑底部，生命之美、自然之包容令人驚嘆。氣味是這件作品的另一個重要的元素。筆者自己蒸餾精油，并選擇了德國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味道，因為這些味道雖然普通卻都與生活息息相關：橙子、檸檬、柚子（產自中國，是讓人格外暖心的味道）、薄荷、學校后院的云杉果嫩芽。提取的精油與瓷泥漿混合并冷凍，但每一塊瓷泥只用一種精油，并不提前混合，待其融化散發出來自然會慢慢融合。此次的視頻裝置作品由一張長364厘米、寬205厘米表面附著礦泥的幕布與整個空間組成，幕布涂抹礦泥后使其自然干燥并留下礦泥自身的顏色，再將視頻投影在此幕布上（見圖1、圖2）。

五、結語

在近幾年的展覽中很流行的一個詞語是“沉浸感”，人們更被這種沉浸在某種事物中的感覺所吸引。沉浸感便是氣氛中能量的釋放給人帶來的一種感覺，相比于傳統的展覽，沉浸式展覽的氛圍能更全面地調動人的各種感官，改變人們對某些傳統事物的觀察角度，激起人們對事物全新的好奇感，而氣氛在環境交互的基礎上更為注重情感的傳達，或者說是一種能量間的傳遞。氣氛與氛圍的含義有一定的重疊，但筆者認為氛圍是包含在氣氛概念之內的。對于當代藝術而言，氣氛的把控同樣是表達情感、傳達意圖的重要方法，它能賦予作品更深層的意義，而且這種方法也是多種多樣且因人而異的。比如藝術家個人的表達風格、作品的形式及其所選用的媒介與材料、聲音、空間、主題等都可以創造出不同的氣氛，只要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保持創新和實驗精神，那“氣氛”就會有無限種可能性！

作為藝術工作者，并不應滿足于簡簡單單地將自己的思想或對某些事物的理解以直接的方式傳達給他人，而是要將它們放在一個自由的空間里，以包容的心態讓藝術在這個自由的空間里繼續成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經歷，這些經歷都是個人最寶貴的精神感悟。或許藝術作品并沒有最終完成的那一刻，當創造者放開手讓它攜帶自己的氣氛展示在人們面前的那一瞬間，它便也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也開始了成長的過程，而這個過程也是它與觀者互動的過程，無論觀者獲得新的感悟還是心靈的片刻休憩，于它而言都會被賦予新的意義。

[作者簡介]薛仲澤，男，漢族，山西人，德國科布倫茨應用技術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當代藝術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