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仙戀劇的發展及敘事模式

中國古代便有仙戀小說寫作的傳統，據統計，《聊齋志異》中以人仙戀、人妖戀、人鬼戀為題材的故事就有87個，而民間牛郎織女等相似題材的神話傳說也經久不衰。而仙戀與仙俠雖都取材于古代《山海經》《淮南子》《搜神記》等眾多奇幻題材作品，且都注重對神、仙、人、妖、鬼、魔六界的描繪，樂于寫就主角通過努力維護天下太平，使六界和合大同的故事，但其主題表達的側重和情節模式、人物的發展卻不盡相同。而不可忽視的是，不管是早期以“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為基礎改編的仙戀題材電視劇登陸各大衛視、中央電視臺產生的收視風暴，還是后一階段由唐七公子、fresh果果等網絡作家寫作的《三生三世》系列、《花千骨》等仙戀題材小說改編的影視劇在市場上產生熱烈影響，都推動了相關題材呈現“井噴”的趨勢，且在敘事模式、人物塑造、主題表達上都形成了更加獨特且具有一定相似性的表達。仙戀劇作為一種產生于仙俠，又結合了愛情劇、偶像劇的表達元素，主題核心脫離仙俠“俠義”的類型劇，已然獨立。

一、仙戀劇發展階段梳理

仙戀劇發端于21世紀初，彼時中國正處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蓬勃發展時期，中國電視劇也大刀闊斧走向市場化，大眾文化的崛起給仙戀劇帶來了廣闊市場。2005年霍思燕主演的《歡天喜地七仙女》改編自古代民間故事《天仙配》，講述王母娘娘的小女兒愛上民間男子董永，與天庭法規和人事阻礙斗智斗勇的故事。2006年胡歌、林依晨等主演的相同題材電視劇《天外飛仙》著重刻畫七仙女（劇中角色為小七）來到人間后與董永發生的親密故事，率真可愛的小七令觀眾喜愛不已，電視劇多輪上星播放。2007年黃圣依主演的《天仙配》更是借由這股“牛郎織女”故事改編熱潮，登陸中央電視臺電視劇頻道，以平均每集4.33%，最高6.73%的收視率一舉拿下當年的收視冠軍。這一階段的仙戀劇主要改編自“董永與七仙女”

的故事，主要展現調皮淘氣的仙女小七對人間充滿好奇，下到人間偷玩與董永墜入愛河，卻受到天宮貶斥，為愛自甘為凡人的故事。這一階段多是對人仙戀的講述。

第二階段的仙戀劇在故事改編上有了更豐富多樣的表現。2015年改編自網絡作家fresh果果同名網絡小說的《花千骨》橫空出世，拿下當年收視率第一，也成為第一部網絡平臺點擊量破200億的電視劇，被人民網、新華網、鳳凰網等多家媒體宣傳報道為現象級電視劇。2017年楊冪主演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又掀起一輪追劇熱，此后《香蜜沉沉燼如霜》《宸汐緣》《三生三世枕上書》《沉香如屑》《蒼蘭決》等仙戀劇層出不窮，都取得了不俗的市場戰績。這一時期互聯網平臺慢慢開始搶占電視臺的市場份額，受眾的觀看平臺由電視轉至互聯網，互聯網平臺唯流量的生產指標給仙戀劇帶來了大批量“復刻生產”的土壤。這一階段的仙戀劇大多改編自原本就擁有不小粉絲群體的網絡小說，主角之間也多是“仙神戀”，神仙通過歷劫這一形式“下放”人間，體驗“人仙戀”或者平凡的人間戀愛。

綜觀仙戀劇發展史，有市場收獲的作品不在少數，但口碑不低、有一定藝術價值、對影視劇發展做出長足貢獻的作品卻是寥寥無幾。不過我們從中還是能找到一些閃光之處，也不難發現，仙戀劇敘事模式和主題的變化與時代、社會的變遷密不可分。接下來我們就仙戀劇發展的兩個階段，分別以《歡天喜地七仙女》和《花千骨》為藍本，更深一步探討仙戀劇在敘事模式、人物塑造、主題表達等創作方面上的流變和其對中國影視劇的影響。

二、“以傳統故事為藍本進行改編”階段的仙戀劇——以《歡天喜地七仙女》為例

對于《歡天喜地七仙女》這一階段的仙戀題材作品，國內學術界研究得并不多，且在當時的觀念中這些作品都被定義為“神話劇”，這一定義在今天看來顯然是不完全準確的。其故事情節本身是實打實的以“愛情”為主，場景展現也多以仙女與凡人在人間的愛情生活為

主，就算有同王母娘娘、掃把星、黑暗勢力陰蝕王的斗爭也依然圍繞著解救愛情的自由而設置。這一階段的仙戀劇，主要以“董永遇仙”的故事為藍本，描繪美麗善良的七仙女，揭露天庭的腐敗和不講人情。

（一）仙女形象的奠基

這一階段仙戀劇中的仙女都是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寶貝女兒，她因為在天界漫漫仙涯生活中感到無聊，于是偷跑到人間游玩卻愛上了人間。《歡天喜地七仙女》中的七位仙女性格多樣，大姐紅兒成熟穩重，二姐橙兒外冷內熱，三姐黃兒勇敢，綠兒鬼靈精怪

淘氣任性，五妹青兒活潑可愛，六妹才華橫溢，七妹紫兒勤勞樸實卻堅定無畏。性格各異的仙女卻集中搭配出可愛、任性卻無畏的形象。不論是穩重的大姐還是鬼靈精怪的綠兒，都不抵掃把星的誘惑，不抵人間的趣味和愛情。這類可愛、任性的形象，在后來的種種仙戀劇中都有傳承和表現。例如：《香蜜沉沉燼如霜》中傻氣可愛的錦覓不顧一切，一心貪玩只想跑出“水鏡”；《千古玦塵》中身為主神的上古卻不愿學習術法，一心只想出門游玩……

（二）反映時代精神的主題表達

《歡天喜地七仙女》相較于原先“董永遇仙”歌頌孝道和愛情的表達，有了更多的反映時代精神的設計。七仙女長期被“關在”沉悶的天庭，于是在人間煙火氣的引誘下紛紛下凡，卻不料歷經兇險最后甚至危及王母與天庭。這似乎像極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人民群眾對從外國引入的事物新鮮好奇又擔心引起破壞的現狀。故事最后，七仙女齊心協力，為救王母甚至愿意犧牲自我成就大義。而結局是陰蝕王被打敗，王母也廢除了不合理的天規天條，這展現了改革開放的時代主題，是對一切阻礙生產力發展的陳條舊規說“不”的現實映照。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過程中，正義、大愛、誠信、善良、團結、勇敢的美好品質，在七仙女與掃把星、陰蝕王的斗智斗勇里體現得淋漓盡致。不難發現，在這一階段的仙戀劇中，天下大義與愛情自由是極其重要的兩大主題，但兩者不構成極端矛盾，雖然有相互碰撞的時候，但通過周旋與眾人一起解決困難，最后是皆大歡喜的局面。這兩大主題也為后面的仙戀劇奠定了主題和矛盾基礎。

（三）喜劇收尾的結局設置

在歷版不同劇種的“董永遇仙”故事中，結局都是天人永隔的悲劇收尾。而《歡天喜地七仙女》和《天仙配》都續上了喜劇結尾。在以往的“董永遇仙”故事中，仙女通常最后被迫回到天庭，只有董永或者董永與其孩子留在人間。而《歡天喜地七仙女》中，通過七仙女解救王母，讓王母放下心中成見、修改天規，使得七仙女戀愛自由，有情人終成眷屬，甚至“人間和天界的對立已不復存在”。這樣的喜劇收尾與電視媒介的大眾屬性相關，圓滿大結局的設置更符合電視觀眾的受眾心理。而后的仙戀劇雖然不是圓滿結局，哪怕情節上沒做充足的設計，卻也大多以喜劇色彩收尾。

三、“以網絡小說改編為主”階段的仙戀劇——以《花千骨》為例

以《花千骨》為代表的這一階段的仙戀劇，往往是由網絡大IP改編的大熱劇，經常霸占寒暑假市場而受到廣大年輕受眾的喜愛。這一階段的仙戀劇從偶像劇中取經，而在主題表達上較上一階段愛情自由與天下大義的兩大母題有了新的表達。

（一）升級版的灰姑娘敘事

在傳統的灰姑娘故事中，善良美麗的窮困女主角遇見了一見傾心的王子，與王子經歷愛情的波折后，依舊不管不顧雙向奔赴最后終成眷屬。以《花千骨》為代表的仙戀劇顯然是這一敘事模式的變式：窮困的女主角被人欺負——遇到當前世界觀里最強的男主角——歷經千辛萬苦，排開千難萬阻，兩人發現彼此的心意——正要雙向奔赴之時，發現愛、義兩難全：原來最強男主角背后的女主角也是最強女主角，因為種種原因力量被封印——強大的女主角因為使命不得不解救天下蒼生，在大義面前只能拋棄男主角——男主角拼命護女主角周全，兩人最終仍得圓滿。傳統愛情故事里的男主角守護女主角、男主角是女主角的啟蒙人這一設定在這里仍然承襲，而升級版的灰姑娘往往發現令自己與眾不同、被除男主角和其他重要男性主人公以外的所有人不喜歡的原因，竟是自己背后有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便是她是宇宙萬物間獨一無二的最強女神。在《花千骨》里，花千骨是最后的一位真神；在《香蜜沉沉燼如霜》里，錦覓是先花神的女兒；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白淺是上神、青丘帝姬；在《宸汐緣》里，靈汐是山靈族公主……從灰姑娘升級為白雪公主與王子門當戶對，卻又增加了其天道使命，使女主角不只有戀愛，還有更多拯救天下蒼生的道義去擔，增加了傳統灰姑娘故事的曲折性和戲劇性，有更多可以玩味的東西。

（二）純愛虐戀雙輸出

在《歡天喜地七仙女》中，我們看到的“董永與七仙女”的故事多是遇見真情的純愛表現。《天外飛仙》不那么圓滿的結局有了一些虐戀色彩。而在《花千骨》這一階段的仙戀劇中，愛情元素的表現從純愛轉向了“早期純愛、后期虐戀”的雙向輸出。在女主角尚未發現自己隱秘的強大身份，與男主角平淡生活、打小怪“做任務”的階段，男女雙方的戀愛都以純愛表現為主，因為男女雙方的設定都是宇宙四海八荒的有名美貌加沒有戀愛經驗的“清白之身”，雙方的戀愛如青春劇中的初戀一般清純。而到任務慢慢險峻，反派力量慢慢要壓過正派之時，苦情的虐愛戲便一碼一碼輪番上陣了。《花千骨》里白子畫為花千骨受101顆銷魂釘，花千骨以血救人，為救師父受洪荒之力的反噬；《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墨淵為小十七受天雷，用元神祭東皇鐘，小十七用心頭血喂養墨淵仙體七萬年……此外，輪回、劫數的使用也是仙戀劇展現男女主角多世輾轉、情感仍然緊緊套牢的方法。劇情中，女主角往往會因做錯事、需要歷劫、被人陷害而需要變為凡人去人間一趟，而男主角往往會緊隨其后，守護其歷劫。為了表現出男女主角在凡間的虐戀，又往往會讓反派阻礙女主角歷劫，使女主角非聾即啞、短命缺愛，平凡的凡人在仙人反派的反復折磨之下心灰意冷。《宸汐緣》中靈汐被貶下凡卻是聾女，在生命最后一程必須經歷所有的人間疾苦否則渡劫失敗，男主角只能強忍疼痛。這一段的劇情表現虐心之至，讓人印象深刻。

（三）大制作對影視技術的推動

仙戀劇的成功往往離不開對小說、劇本所構建的奇幻世界的復刻，這對計算機特效技術、美術設計等有著極高的要求。據網友統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特效鏡頭達1800分鐘，《香蜜沉沉燼如霜》的特效鏡頭達1200分鐘，《太古神王》的特效鏡頭達1400分鐘（幾乎占總劇集時長的一半），仙戀劇對特效技術的要求由此可見一斑。而仙戀劇因為自帶熱度與龐大的受眾市場，往往能獲得平臺的大力支持和高額投資，一定程度上為中國電視劇行業的特效技術發展做出了貢獻。觀眾們調侃仙戀劇從“五毛”特效升級為“五塊”特效，雖然仍不能與好萊塢技術媲美，但特效技術的進步的確有目共睹。

四、結語

在仙俠劇的發展歷程中，其結合愛情劇、偶像劇等類型電視劇的發展，逐漸形成具有獨自風格的電視劇類型。仙戀劇最早的產生可以追溯至21世紀初電視劇市場化后產生的一批“神話劇”中表現愛情題材的作品，這些劇為后一階段互聯網影視發展期以《花千骨》等一眾作品為代表的仙戀劇的產生奠定了基礎、提供了參考，我們從中不難發現其延續性。如今，仙戀劇仍是市場所喜愛、擁有廣泛受眾的類型，但因為資本逐利、近年來生產的重復性和機械性，仙戀劇鮮有創新，這一類型的劇作口碑較差，而仙戀劇始終沒發展出市場與口碑雙高峰的作品，沒能達到其母類型仙俠劇所發展出來的高度。我們期待仙戀劇能在接下來的創作中，承擔起社會責任和時代使命，產出藝術價值更高、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

[作者簡介]劉尚書，男，漢族，湖南益陽人，中國傳媒大學本科，研究方向為戲劇影視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