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容本鎮是文學桂軍中的重要成員之一,其小說創作和散文創作以綜合性的方式呈現了新時期以來廣西文學的山川景盛,將廣西人文地理的厚重性和現實的和諧性融合在一起,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作為文學桂軍的洞察者,他積極參與新時期以來文學桂軍隊伍的建設,并以評論家的身份對相關典范作家進行研究,促進了文學桂軍話語內涵的生成。
關鍵詞:容本鎮;文學桂軍;赤子
中圖分類號:I206.7 " " " "文獻標志碼:A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4)04-0055-07
引 言
近期廣西作家協會繼續推出“廣西當代作家叢書”,其中容本鎮的紀實性散文集《回首已非少年》如期面世,從歷時的維度講述了作家從小說創作到文學評論的角色轉變,從一線教師到高等教育管理者的心態歷程,以及和桂學、文學桂軍之間的關聯。作為八桂大地培養出來的作家,從上世紀90年代出版長篇小說《古海角血祭》開始,容本鎮先后出版了散文集《嶺外漢風》和文學評論集《壯族文學二十年——文學地理學視域下新世紀壯族文學轉型研究(2000—2020)》《文學的感悟與自覺》《廣西當代文藝理論家叢書·容本鎮卷》,主編了多種寫作和評論類教材以及作品集等。其作品曾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總署“三個一百”原創出版工程,曾獲廣西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中國寫作學會成立40年40部優秀學術著作獎等。他的寫作有一個特點,就是從故鄉出發,筆觸遍及八桂大地的山川河流、多民族風俗景觀,或者是打量八桂當代作家群,從建構文學桂軍的學術視野中探尋廣西文學的脈象。
一般說來,在全球化的普遍主義詞匯統轄下的現代文學史敘述中,追求宏大敘述的普泛性、共識性特征是一種共性,這是以不得已犧牲掉文學的區域性、個體性差異為前提的,是對研究對象非客觀性的評述方式。隨著哈貝馬斯間性理論的譯介,對交流對話之間的差異性的關注和表述,逐漸成為文化研究和文學研究的重要內容,其研究成果大致可以彌補上述文學史敘述的不足。于是,“文學地理學”“文學的區域性”“地方路徑”等強調文學差異性的研究,成為現代文學研究者熱衷的視角;以省市為界別的地方文學史研究,也成為新世紀以來當代文學研究的熱點。相比較而言,出于對這片文學土地始終如一的熱愛,“在地性”寫作所具有的親和力、主動性和情感性特征,相對于上述的地域性研究視角來說,更能彰顯其特色。
一、從故鄉出發:一個人心目中的八桂影像
如何處理好故鄉的記憶,幾乎是每一個當代優秀作家的一個“坎”,也是激發寫作靈感源源不斷的泉眼。新時期以來流行至今的當代文學經典作品,幾乎都是表現作家故鄉足跡的文字。莫言的高密東北鄉、劉震云的河南延津、遲子建的大興安嶺、葉兆言的民國南京、池莉的武漢三鎮,等等,皆是如此。對故鄉映像的重述和童年經驗的再現,是這些作家構建璀璨文學家園的法寶,也成為當代文學敘事上的重要共性。在這些作品中,運用現實主義筆法張揚對現實的浪漫主義想象、對故鄉和童年的詩意化再現,幾乎是共同的美學樣態;以暢想農耕的田園對抗尚未真正實現現代性的城市,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選擇。這是以春種秋收的持恒性認知對抗以瞬時變遷為特征的現代性文化的一種表征,也是當代文學故鄉書寫在思想表達和主題發掘上值得關注的地方。著重于書寫在歷史或者日常的重述中隱藏著的滄桑與苦難,彰顯出現實主義的深度寫作對20世紀文學轉型過程中文學質地的賦魅。
相比較而言,容本鎮對故鄉和童年的寫作則呈現出另一種方式、方法。他出生在人文底蘊深厚的浦北縣南流江畔,在那里度過青少年時代,從事過多種職業,做過農民、民辦教師、縣委宣傳部干部等,熟稔于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大學雖然在南寧這樣的大城市讀書,但嶺南的綠樹濃蔭營造出的視覺上的同一性,在他的文字里并沒有如出生在北方的作家們那么明顯。退休之后,他在紀實性散文集《回首已非少年》中曾用“南流江記憶”“相思湖情結”和“葛麻嶺足跡”來概括自己的人生歷程,以富有特征性的自然物象來凸顯階段性人生的價值。這是典型的浪漫主義田園敘事,其內涵和指向多是正向的、坦然的、積極的,字里行間體現出憨厚、從容的格調。比如散文《燈光》中起始對山村環境的描寫,“隨著最后一縷金色霞輝的消逝,夜幔悄悄地把山村籠進了自己的懷抱。暮蟬的鳴唱,歸鳥的聒噪,勞作歸來疲倦而歡暢的嘆息,呼喚兒女吃飯的聲音,豬狗的叫聲,孩子的哭鬧,收音機的樂聲……小山村沉浸在一片雜亂而和諧的聲浪里”,將爺爺的舐犢情深融入這種稻花飄香、魚戲蓮葉的鄉村牧歌景象中,是容本鎮詩化故鄉常用的方法。再比如他寫歷經滄桑的鄉鄰“醉叔”,在窮苦和壓抑中度過一生,借酒澆愁或者是自我麻醉是他唯一能夠駕馭的逃避命運的方式,“醉叔今晚大大露了臉,出了風頭,因而喝得最多也最痛快。醉倒之后,他先是駭人地放聲大笑,繼而像小孩似的嚶嚶哭泣,最后倒在滿是穢物的地上沉沉睡去”。他用極簡的筆墨概括了醉叔的心境和命運,哀而不傷,以開放性的思維蕩漾開去,淡化命運的悲劇帶來的凄涼感。他寫作的“南流江記憶”系列文章,就是對故鄉“浦北”的打撈。其中,有對母愛的直抒胸臆,有借“燈光”對倫理親情的抒懷,有對鄉鄰的詩意性寫作,有不遺余力地“吹捧”“神奇南珠”,融合民間傳說、名人詩詞、《本草綱目》的醫學記錄,以及今人的辛勤努力,為家鄉的振興鼓與呼。這一切,無不彰顯出他的赤子情懷。筆者常想,一個慣于對故鄉頻頻回顧的學者,他的情懷和善良會奠定后來不一般的格局,因為他出發的地方是如此的堅實和茁壯。
新世紀以來,出現了很多知識分子的“返鄉”敘事,也許是受五四時期魯迅開創的“離鄉—還鄉—離鄉”情感敘事模式的影響,多呈哀嘆的調子。20世紀初,那個從宗法制的農耕文明被動地轉向現代文明的關鍵節點,魯迅、周作人等深受中西文化影響的知識分子以西方現代文明為理想圖景,高揚起啟蒙的大旗,在《故鄉》《祝福》等系列作品中對宗法制鄉村的蒙昧、落后性進行反思,創造出精英知識分子筆下的故鄉影像,這是有其歷史必然性和局限性的。新世紀以來,漢語文化的生成語境顯然迥異于五四時期,無論是國族敘事還是倫理敘事,都產生了諸多新變,那種基于進化論思維下的非此即彼的價值選擇讓位于更為復雜的存在狀態,因此需要在傳統農耕和現代工業的思辨關系中建構出新的鄉村敘事。在這之前,就需要實現故鄉寫作的復雜化和立體化,容許各種各樣的敘事格調和情感選擇涌現出來。容本鎮的故鄉追憶顯然是傳統的、樂觀的,其以浪漫主義的寫作手法搭建出新世紀以來另一種鄉村寫作。在《天湖邊上的炊煙》中,他以自傳的方式寫一家四代人,寫南流江旱田山的荔枝情結,寫爺爺的勤勞與樂觀,寫父親的守土與安貧樂道,等等。既有楊朔、秦牧等人散文中語重情長的情思,亦不落于“卒彰顯其志”的刻意,于日常瑣細中成就了故鄉在都市記憶中的充盈與沉穩。這使他的“返鄉”書寫別具一格。
談及傳統浪漫主義的敘事方式,就需要談談容本鎮目前為止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古海角血祭》,這是他準備十多年,寫作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出版于90年代初的作品。小說取材于家鄉英雄張世聰的事跡,又合理虛構出峻凱、紫稔、姚文光等性格鮮明的人物,將整體結構建構在近現代歷史上卓有成績的馮子材抗法、張世聰抗日等史實基礎上,運用了類似于《新兒女英雄傳》《呂梁英雄傳》之類的新英雄傳奇的寫法。其章回體傳統小說結構的化用,武俠小說中出神入化的武功章法的描繪,使武林大師的隱憂、姚家大院傳奇、“紫印血心掌”傳人等在富有吸引力的語言的勾畫下,亦實亦虛,一線串珠式地呈現了近現代以來的歷史風云,令愛國抗爭英雄形象躍然紙上。其間復雜的情感關系處理、各種英雄形象的塑造,穩健而不脫史實,想象富足又不過度虛飾。這固然是受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武俠熱、通俗小說熱的影響,但也彰顯了容本鎮既有現實主義宏觀敘事的大氣,亦有“在地寫作”必備的親和力。
從故鄉浦北出發,如一條大河波浪寬,容本鎮將“在地寫作”的這種親和性、樂觀性和浪漫主義情結鋪灑到了對八桂大地的寫作上,這集中表現在他那本名為《嶺外漢風》的散文集中。開篇他以“美麗南方”的浪漫筆調,接續了作家陸地在《美麗的南方》中對八桂地域風情的描述,將陸地基于“土改”而書寫知識分子“人和”的政治敘事轉化為謀遠思深的歷史書寫,以重溫艾青“不必給我寄寒衣,此地溫暖無冬季”的扎根情結。文章自虞瞬南巡談起,論及桂林山水的源頭,以娥皇、女英的泣血傳說增益山水的傳奇性和可讀性,寫舜山上的“雙妃冢”“讓娥皇和女英日夜伴隨在虞舜的身邊,讓一個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世世代代地流傳下去”。他寫秦始皇修建靈渠的千秋功德,“古老的靈渠鍥而不舍地流淌了兩千多年,漢人南來的腳步也持續了兩千多年”。從“鐵與火的印記”中,他寫伏波將軍的“馬留人”、宋代“面涅將軍”狄青的北方騎兵為這方水土移民遷徙的盛跡。在《柳侯祠作證》中,他從柳侯祠的由來細述柳宗元與柳州的關聯,感嘆這些官員命運不濟,“命運好一點的,尚能遇赦歸去,命運不濟的,就只能客死他鄉,魂留異域了”,同時也指出,“流放,對于官員來說是一種懲罰,一場劫難,但客觀上卻為當地帶來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和濃厚的人文風氣”。進而他還考辨了廣西自漢朝以來與中央的政治關聯,從制度上考索了漢人歸桂的軌跡,指出“‘流官輔佐’與‘改土歸流’的歷史,實際上也是部分漢人遷徙入桂的歷史”。《客家人的祖訓》記述了文化遷徙,《水上人家》《海上桃源》則描寫了疍民們的捕撈生活、島民們的閑適格調,“中外宗教同處一島,各行其道,各司其職,相安無事,堪稱潿洲島上的一大人文景觀,也是廣西文化兼容并蓄、胸懷寬廣的一個縮影和寫照”。
顯然,容本鎮筆下的故鄉是具體的也是想象的,它將廣西人文地理的厚重性和現實的和諧性融合在一起。這條文學的大河從故鄉出發,來龍去脈清晰、瀏亮。這種“在地寫作”承續了20世紀90年代文化散文的優長,并在書寫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新時代文學要求中,寫出了一個人心目中的八桂影像。
二、匠心獨運:文學桂軍的洞察者與在場者
桂地多榕樹,枝繁葉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嶺南多清川,清澈見底、隨遇而生。容本鎮曾多次談到從文學創作轉向文學評論的這種變化,雖然其中不乏“惋惜”之感,但正如沈從文從寫作的巔峰轉向文物的研究一樣,對于富有創造性的人來說,無論在哪個領域都會如榕樹一般落地生根。轉向文學評論之后,容本鎮的寫作同樣卓有成效。
新世紀以來,文學桂軍迅猛崛起。相對于中原內陸省份的文學生成場域來說,八桂大地多民族語言文化的差異性、高辨識度,都為文學桂軍的創作提供了豐厚的土壤。尤其是在多民族示范區的建設過程中,涌現出一系列能夠把握新時代脈搏的優秀作家、作品。相對于齊魯文學、巴蜀文學偏于文化傳統的寫作,文學桂軍創作上的現實性和實踐性更為突出。對于總結和闡釋文學桂軍的這些特質,兼具作家的局中人角色、評論者的局外人角色以及高等教育管理者角色等多重身份的容本鎮,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其文學評論的功效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從某一個側面促進文學桂軍的制度性建設。創意寫作在這幾年來成為高校文學院培養學生的重要生長點,其學理性和實踐性日益成熟,但寫作能力的培養需要較為深厚的師資基礎和相對穩定的教研氛圍。廣西民族大學“相思湖作家群”蜚聲國內外,培養出楊克、黃堃、黃佩華、石才夫、黃神彪、莫俊榮、王冰、陸輝艷、祁十木、唐允等一干優秀作家,無論是從師資隊伍建設來說,還是就歷史積淀而言,至少在國內高校名列前茅。這除了與20世紀80年代時代性的歷史積淀有關外,還和這所學校對“相思湖作家群”的遠見、預判和頂層設計有直接的關系。早在1995年,容本鎮就高屋建瓴地論述過這樣一個作家群落的存在樣態,指出“中國自‘五四’以來,就有‘京派’、‘海派’之盛,近年來又有‘陜軍’、‘湘軍’、‘川軍’、‘黔軍’之興,然而,從一所地處南國邊陲的普通高校里走出大批作家、詩人、評論家的現象,在當代文壇上卻還不多見。‘相思湖作家群’的崛起,已越來越引起人們的興趣并為文壇所矚目”。筆者認為,正是這個結論直接促成了他在后來成為這所學校的管理者后力主建立作家駐校制度,引進作家東西、凡一平、黃佩華、朱山坡等,為文學桂軍經典作家的養成提供了制度性示范。駐校作家又為大學生提供了創作引領和示范。教師隊伍中代際相傳的韋其麟、王一桃、梁其彥、農學冠、徐治平、魯西、張澤忠、葉君、董迎春、郭金世等作家,梁超然、林士良、朱慧珍、黃秉生、陸卓寧、黃曉娟、蔣登科、張柱林、林建華、李運摶等評論家,持續為“相思湖作家群”的養成和生生不息注入了潛能和驅動力。“相思湖作家群”已然成為文學桂軍中一支創作力旺盛的生力軍。
容本鎮曾擔任三屆廣西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對文學桂軍的創作狀況如數家珍,并總結出值得延續的經驗。比如他對新世紀以來廣西文學的創作狀況梳理之后,提出“堅持和完善文學創作扶持機制”“加強對作家作品的研討與推介活動”“文學期刊共同發力”以及“國際意識的增強”等從制度建設上壯大文學桂軍的建議,看似具有共性,但實際上對于文學桂軍過于內斂和守成的現狀來說,這些都是有針對性的建議。再比如他的《為文學桂軍建檔立傳》一文,在綜述潘琦、黃偉林等對文學桂軍內涵和外延的界定后提出,“最初提出文學桂軍這個概念時,實際上并沒有一個很清晰的界定……后來人們使用文學桂軍這個概念時,時間上并不局限于‘20世紀90年代’,新時期以來及90年代后,但凡生活、工作在廣西或曾在廣西生活、工作過而后來離開廣西的桂籍作家都統稱為文學桂軍”,這就從根本上延伸了文學桂軍的時間線和空間廣度,為后來制定文學扶持制度的支持范圍提供了重要參考。同時,在梳理已有的研究資料的情況下,他認為已有的成果“是圍繞不同主題、不同重點、從不同角度確定選收范圍的,因此便有了諸多局限,很多重要資料無法全面、完整地收錄進來。基于此,對文學桂軍研究資料進行全面系統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其次,典范性作家的個案研究。如果說養育作家的制度建設是一種架構設計的話,那么對典范性作家的個案剖析則是其中的骨干。只有對代表性作家的創作了然于胸,才能有針對性地為文學桂軍提供具有可操作性的建議。容本鎮評論過文學桂軍里的代表性作家,諸如東西、石才夫、凡一平、鬼子、黃佩華等,也評論過一些具有潛在寫作愿景的作家,如玉林作家梁曉陽以及河池作家任君、班源澤等。他從荒誕性的角度論述東西的創作,從“荒誕的主題”“荒誕的故事”和“荒誕的語言”三個維度展開論述,很好地把握到了東西的《沒有語言的生活》《耳光響亮》《后悔錄》《篡改的命》等代表性作品的肌理,并透過荒誕的技巧和表象,指出“東西揭示出了荒誕背后所遮蔽的真實,以荒誕隱喻真實,更多荒誕不經的故事背后是東西對于人類生存困境和存在本質的洞察和關注,表現出了他深沉的人文關懷和承擔意識”。實際上,這個結論也可以作為這幾年影響比較大的東西長篇小說《回響》的注解。也就是說,東西在借助于日常家庭倫理的復雜情感邏輯和具體刑事案件的單一化之后,將傳統的荒誕技法置于小說背景之后,開始凸顯“深沉的人文關懷”。那么,可以說,容本鎮的結論是具有預言性的。他從“求真”的角度切入鬼子的小說,認為他的小說“關注現實人生,不回避社會矛盾,崇尚真實,直指人性”。他從《被雨淋濕的河》《瓦城上空的麥田》《上午打瞌睡的女孩》等作品,關注鬼子塑造的打工仔、發廊妹、殺人犯、流浪漢、小商販等底層人群的生活,指出鬼子的寫作“讓人感覺就在我們身邊的人物的無奈選擇、奮力掙扎、迷茫無助的生存圖景,儼然就是轉型期中國社會灰暗面的一個縮影”,認為鬼子小說寫出了迥異于振臂一揮應者云集的傳統精英知識分子的另一類知識者形象,“鬼子小說中的知識分子,大多是善良、溫和、悲憫和寬容的,但也是軟弱的,面對現實與生活的不公,他們往往采取逃避或隨波逐流的態度,對現實生活表現出了無助與無力感”。他將組成鬼子小說的核心意象和內在指向性剝離出來,用語真切、鞭辟入里。新世紀以來,頌體詩的寫作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重新出發,呈現出諸多新鮮的美學特征,廣西詩人石才夫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八桂頌》《新時代頌》《流水箋》《以水流的姿勢》等詩集的出版,在保留頌體詩歌頌英雄、歌頌意識形態主題美學的特征外,擴展了對八桂山川、民風民俗的歌唱,在一定程度上承續了郭小川、賀敬之等人政治抒情詩的昂揚、樂觀的傳統。容本鎮關注到了這一現象,他用“簡約質樸,靜水流深”的題目概括石才夫的近期詩歌特征,認為石才夫在詩中“長于對日常生活片段的撿拾與吟唱,亦善于對重大題材重大主題的表現與抒寫。他過去曾創作過許多激情澎湃、氣勢磅礴的朗誦詩,受到普遍肯定和歡迎。近年來他的重大題材創作,較之以往則多了一層深邃與悠遠”,“‘冰山原理’的嫻熟運用,生活內容的高度濃縮,欲說還休的半遮半掩,哲理禪思的若隱若現,鑄就了石才夫詩歌耐人尋味的幽邃意蘊和獨特韻味”。從詩歌主旨和技法運用上,他較為準確地概括了石才夫詩歌的特征。玉林作家梁曉陽是近年來崛起的青年作家,寫作卓有成績,容本鎮在用“逃難者隱秘歷史的沉重記錄”“追夢者艱辛跋涉的心靈歷程”“滄桑歷史與時代變遷的壯闊書寫”等觀點梳理其近作《出塞書》的基本寫作理路之后,認為該書“開闊的視野、宏大的敘事、遼遠的境界、豐沛的情感、浪漫而悲愴的理想主義色彩等,深刻反映出時代的滄桑巨變,描繪出當代西北邊塞和西南邊陲廣闊而壯美的社會生活畫卷”,但同時也指出作品內容應該“凝練一些,語言表達也可更節制和簡約一些”。對青年作家的成長而言,這是來自長者的必要鞭策。如果讀過壯族作家黃佩華的《殺牛坪》《河之上》,讀過其更早發表的《生生長流》《公務員》,就會發現容本鎮對他作品評價的準確性。“黃佩華的小說創作有兩個重要的基點和一條重要的主線。兩個基點,一個是河流,一個是家族;一條主線就是民族的靈魂與根脈。”容本鎮指出,“他的創作始終緊貼時代,緊貼現實,緊貼普通百姓,他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現實主義作家”。而這也是筆者在系統閱讀黃佩華的作品后最為直觀的感受。
第三,史學意識下的文學桂軍研究。作為一個區域性的文學現象,文學桂軍在漢語文學中究竟居于什么位置,其美學特征如果放在比較的視野中,與其他省域的文學相比,又具有何種辨識性的特點?這都需要歷時和共時維度的系統研究。既要有史學意識的自我縱向觀照,亦要有橫向的同時空考量,方能厘定文學桂軍的創作成績與薄弱之處。在這個方面,容本鎮也作了系統而審慎的研究。廣西為多民族雜居的民族示范區,其中壯族是主要的世居民族,故對其文學形態的研究,是較能表征這個地域從本質上區別于其他省域的優勢質地來的。廣西地處邊疆,區域性征候比較明顯,文學地理學是新世紀以來方興未艾的區域性文學研究較為恰適的切入視角。因此,容本鎮認為“作家對文學地理景觀的描繪,重在從山地、河流的地理版圖中不斷探尋‘地方’或‘民族’的文學精神。在文學地理學視域下研究新世紀壯族文學,會發現,壯族文學從題材到精神氣質都發生了新的轉型,體現了中國文學地圖中的‘邊緣活力’”。從這個角度出發,容本鎮和團隊合作寫作出了《壯族文學二十年——文學地理學視域下新世紀壯族文學轉型研究》一書。除卻緒論,全書凡七章,分別為“文學地理學:時空交融的研究范式”“文學地理學視域下的壯族文學研究”“主體身份的轉換”“審美精神的嬗變”“地理空間的擴大”“創作體裁的拓展”和“新世紀壯族文學轉型發展的啟示與思考”。從寫作體例上說,該書有宏觀視野的觀照,從對文學地理學研究范式的追根溯源,到對壯族文學發展的歷史脈絡的梳理,勾畫出壯族文學的地理版圖。其分階段描述了壯族文學發展的歷史特征,認為新世紀以來的壯族文學“過去所強調的‘民族性’不再作為壯族作家所唯一或重點關心的方面。他們熱愛和關注著本民族的同時,也以廣闊的胸襟和開放姿態,把目光投向了整個中華民族和整個世界,他們視自己的民族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有機組成部分……從傳統少數民族題材,轉向底層敘事與邊緣關注,尤其是關切城鎮化時代的農村命運、不同文化碰撞時的心理與情感,交織著感傷與希望、殘酷與溫情、失落與憧憬”,這些結論都是在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有開創性的發現,為文學桂軍中的主流——壯族文學的歷史發展軌跡、現狀和未來進行了宏觀格局上的鋪排。從微觀上說,該著作涉及到八桂大地絕大部分有創作成績的壯族作家,馮藝、石一寧、黃佩華、凡一平、石才夫、嚴風華、韋俊海、龐儉克、黃神彪、李約熱、黃鵬、陶麗群、黃土路、李明媚、羅南等等,各個年齡層,各種寫作風格,面面俱到。該書從小說、詩歌、散文等不同文體上觀照每個作家的寫作傾向,為他們尋找在廣西文學乃至全國文學版圖上的定位。比如對李約熱的評價:“李約熱以其天性的單純誠摯抓住了人間悲歡中的人性命題,勾畫出‘小人物’的苦難與困境,也寫出對抗苦難的豪邁與堅韌。彼時,魯迅站在地獄的門口,向人間發出激烈的吶喊,他被絕望的情感包圍著;此時,李約熱站在新時代的門檻,俯瞰人間悲歡,他被人性的光芒燭照著。”由此可見,李約熱在啟蒙、反思的文學精神上而非創作成績上實現了同魯迅的共通。寥寥數語,就將李約熱創作的特點和潛在傾向性凸顯了出來。
結 語
縱觀容本鎮截至目前的寫作,雖然他曾雄心勃勃地列出一系列當代文學經典作家的研究計劃,并在寫作張承志研究的系列論文上得到成功的實踐,但整體來看,這個計劃成為他觀照文學桂軍的資源背景。無論是文學創作還是文學理論建設,容本鎮很快回歸到八桂大地的“在地寫作”上,從作家的充沛想象力到理論家的縝密、審慎,從文藝管理者的高屋建瓴到個案作家的設身細讀,孜孜不倦,碩果累累,都體現出他作為一個八桂大地文學赤子的情懷。
An Eternal Literary Innocent of Bagui Literature: Rong Benzhen
CHEN Ai-zhong1,XIU Lei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Guangxi Minzu University, Nanning Guangxi 530006,China;2.Study and Exploration Publishing House, Heilongjiang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Harbin Heilongjiang 150001,China)
Abstract: Rong Benzhen is one of the key members of the Guangxi literary team. His novel and essay creations present the splendor of Guangxi’s literature in the new period through an integrated approach, combining the profoundness of Guangxi’s cultural geography with the harmony of reality, featuring distinct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s a perceptive observer of the Guangxi literature, he actively participate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Guangxi literary team since the new period and, as a critic, studies the relevant exemplary writers, promoting the emergence of the connotations of the Guangxi literary team’s discourse.
Key words: Rong Benzhen; Guangxi literary team; innoc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