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東南加宜苗寨田野調查紀略

2023年2月，筆者因主持《村寨志Ⅱ》之《加宜村志》項目，率隊赴黔東南榕江縣計劃鄉加宜村實地調查，擬就相關親歷的田野資料作一紀略。

村落與族群

（一）村落村情

加宜村位于榕江縣西南月亮山腹地、計劃鄉東北面孔明山下，距縣城55公里，距鄉政府16公里，是一個以苗族為主的少數民族村寨。全村轄6個自然寨，14個村民小組，共413戶1864人。

1945年4月，正在榕江避難、任教于廣西大學的黃現教授帶領廣西大學學生組成“黔桂邊民考察團”到榕江大有鄉（今計劃鄉等地）一帶進行社會調查。“大有鄉的擺柳、加五、加宜、加里、九秋、九牛……黔東南這一帶山里地形極為復雜，加上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繚繞濃霧的山丘，人行山中，極易迷路，當地苗族獵人亦不能例外，時常迷失方向。”（黃現璠：《黃現璠自述》，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

黃現對包括加宜村在內的大有鄉一帶苗族村落建筑形制與規模，有較為詳細準確的記載。“當地苗民住宅，大多依山建筑，就地取材修筑民居，用山林木料構筑通風性能良好的干爽木樓于斜坡上，通常是房屋后半部分建于傾斜度較大的山坡上，前半部分以木柱支撐，形成吊腳柱，故稱吊腳樓。”（黃現璠：《黃現璠自述》）

筆者從縣城包車前往加宜村，沿途為柏油公路，路況很好，55公里路程，1.5小時抵達。在易地扶貧搬遷中，加宜老寨全部搬遷到加宜新寨，新寨被稱為“新區”。如今，絕大多數村民搬遷到了新寨，老寨屋舍被改造成民宿以接待游客。

（二）化外“生苗”

計劃鄉加宜村為清代古州廳南路苗寨之一，古州即今榕江縣。嘉慶《古州雜記》載：“古州為百蠻地，自古不通聲教。”雍正四年（1726年），鄂爾泰《改土歸流疏》稱：“苗疆四周幾三千余里，千有三百余寨，古州踞其中，群砦環其外，左有清江可北達楚，右有都江可南通粵，皆為頑苗播據，梗隔三省，遂成化外。”“遂成化外”一語反映了當時包括加宜村在內的當地苗族群眾身處封閉、隔絕環境的處境。光緒《古州廳志》亦載：“古州，禹貢荊梁之域，蓋三苗所宅……論曰：古州有里外之分，自宋至元明，建砦設州、設長官司，皆外古州也，而里古州歷代俱為化外生苗。國朝雍正七年始開辟而版籍之，以隸府屬。”當時的中央王朝對該地區的治理還有些鞭長莫及，主要是因為月亮山區地理阻隔、交通不便。

加宜苗族自稱“達莫”，他稱“黑苗”。這一帶的苗族常年居住于山地叢林，服飾尚黑，故稱為“黑苗”。清代嘉慶年間李宗所著《黔記》卷三載：“黑苗，在都勻、八寨、丹江、鎮遠、清江、古州等處，族類甚眾，習俗各異，衣皆尚黑。”光緒《古州廳志》：“古州之苗……中有土司者為熟苗；無管束者為生苗；衣服皆尚黑，故曰黑苗。”黃現教授的調查稱：“榕江縣大有鄉（今計劃鄉地區）一帶，與荔波、從江兩縣交界，屬一個與世隔絕和漢化少染的貧困山區……其中以苗民（紅苗、黑苗）為主，其他少數民族人數極少，語言與苗民不通。”（黃現璠：《黃現璠自述》）

1983年年初，中國西南民族研究學會和貴州省民族研究學會發起組成了月亮山民族綜合考察隊，對包括今加宜村在內的月亮山區部分地區做試點調查。據當時的民族志記載：加宜村主要有蒙、辛、王、潘四姓，韋、高、鐘、李、劉、楊、吳、胡、覃等姓人數不多。真正的苗族只有辛、王兩姓。辛姓最早來到加宜建寨。蒙姓原住荔波縣，是布依族，因無法忍受官府的壓迫，逃到加宜給辛家當雇工，后與苗族姑娘結婚，變成了苗族。由于蒙姓人比較精明能干，到新中國成立前，他們在政治、經濟上實力都超過辛姓。潘姓有的原來住從江縣，有的住在三都。他們到達加宜后，一部分人與苗族通婚，其后代就變成了苗族。其余各姓人遷來僅一至數代。各族人民之間關系融洽，在歷史上沒有發生過斗毆或紛爭。當年的加宜公社境內，“森林面積占總面積的76.7%，荒山占總面積的22.75%，而耕地面積尚不足0.6%，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九山半水半分田的高寒山區”（王承權、夏之乾、劉龍初：《榕江縣加宜公社苗族調查報告》，《月亮山地區民族調查》）。

梯田稻作農業及設施

（一）梯田稻作農業

月亮山區海拔相對高差大，溝谷切深長，無法開墾出較為寬闊的水田。世代苗族人民在幾乎垂直的坡度上開辟出了梯田，稱為“腰帶田”。腰帶田不利于耕作，牛犁用不上，只能靠人工手挖。由于山高谷深，河流皆在低谷之中，無法引灌高山上之梯田，所以大多數梯田為望天田，但凡干旱，顆粒無收。

（二）灌溉及倉儲設施

梯田灌溉用水，主要來自山坡中的山泉水。傳統的引水灌田是使用漫山遍野的楠竹，打掉竹節的楠竹連在一起，引水進田。現在使用塑料管線從寨后樹林中的井泉處接引到田間，在去巖寨的公路兩側，就有大拇指粗細的黑色塑料管線。梯田冬天需要蓄水，意在護田，一旦斷水田干，第二年春耕就非常麻煩，不單純是龜裂漏水的問題，更主要的是田埂由于土質原因會出現遇水崩塌的嚴重后果。

巖寨前山坡的梯田均以坡命名。寨子左側斜坡地帶的梯田分別名之為：列文、列秀、神布、列丟。當地梯田分配時，使用“擔”的概念，4.5擔為一畝。新中國成立前，使用香糯米草作為丈量梯田面積的工具；如今雖使用卷尺丈量，但實際運行中主要使用“擔”。

糧倉。在加宜老寨附近梯田的山野中，隨處可見糧倉，公路邊、村寨住房旁近處，同樣也是隨處可見木構糧倉。這是黔東南苗侗地區異常獨特的農耕文化景觀。糧倉修建在山野、道旁、村旁，首先是基于防火的需要，這些糧倉均為底層抬高騰空的防潮、防鼠、防霉變、防盜的設計，二層為糧倉，門口加鎖，另鑿有梯子上下。

巖寨各戶人家的糧倉，多是修建在村寨外邊的山坡、路旁、梯田田埂上，也有在寨中空曠地帶構筑者，此種糧倉被稱為“禾倉”。糧倉選址在遠離房屋居所的空曠地帶，最直接因素是防火。苗侗地區的吊腳樓是傳統民居的典型，木構房屋之防火形勢實在太嚴峻，保證糧食安全在傳統農耕時代是絕對首要的家庭問題。訪談村民得知，苗寨糧倉有的是孤零零的個體，有的又是成群構筑在一處，主要是基于自家的實際情況，哪一塊地是自己家庭可以自由安排的，那么就選取之作為構筑糧倉的基址。所有糧倉抬空之木柱上，均被主人纏裹一圈鐵皮，此乃防鼠方法。

文化教育與主要信仰習俗

（一）文化教育

黃現對當時加宜村一帶教育文化狀況，有詳細的分析討論。當時當地小學畢業生便是鳳毛麟角。會說漢話者，已屬難得，自號“華兒”。極少數于小學或中學畢業的苗人，多被視為飽讀詩書的圣人。有些苗民村寨尚存有類似古代結繩記事的方式。黃現在加五寨族長辛古信家中還得此種竹契一個。

2009年3月21日，在計劃鄉加兩村舉行的議榔大會中，通過《議榔改革的說明》，談及包括加宜村在內的八開南部地區苗寨文化教育與衛生習俗存在的問題。其中一條說，當時該地區90%的父母和適齡兒童不重視文化教育工作，導致素質低下，因此，強調在習俗改革之后，重男輕女、不送子女入學、不完成義務教育的要受處罰。

據榕江縣有關部門2022年的統計，加宜村15～59歲年齡段村民共有521人，其中，文盲或半文盲251人，小學文化程度257人，小學肄業3人，初中文化程度9人，中專文化程度1人。就加宜村委會2022年的統計資料看，全村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325人，高中及以上階段在校生有36人。當地的教育有了長足發展。

（二）架橋

在加宜村，最為普遍的民俗，非“架橋”莫屬。山巖邊、大樹下、彎道處，隨處可見各式“橋”。兩木腿，一厚重木板橋面。設置在巖邊，其下多以瓦片箍成圓洞，其中放置杯子，或者陶瓷碗。外邊插立五色小紙旗，并焚化香燭。在加宜老寨訪談得知，村寨中男女均會在少年時代由其父母制作此類橋奉祀。“橋”實則是板凳，方便瓦片箍成的圓洞中奉祀的神靈，坐著馨享杯中酒水、肉丁。碗中盛酒，并放入少許肉塊奉祀神靈。

其實，村寨中的各山灣處，還有很多用樹木平鋪架設的“橋”，此種橋是可以行走的。一些小型的“橋”，其實就是很小的石橋，已經淹沒在泥土和雜草叢中了。還有多處形制很小的石橋、木橋，以及“起凳”后留下的小板凳。該寨一位村民說，人的一生，不論男女，是否需要起凳、架橋，究竟是架木橋，還是石橋，都得經由鬼師依據生辰八字來決定作何選擇。一旦架橋，就必須認真對待，需要始終祭橋。祭橋在村民口中表述為“養”，養橋是一件極為嚴肅的話題。受訪者說，其祖父雖已亡故多年，但其后裔每年都會聚集起來，在山坡梯田下方巖寨河旁祭拜其祖父的橋，他認為這樣不僅能夠讓其祖父在陰間過得更好，同時還可以保佑祖父之后裔平安健康，家庭和美幸福。

架橋，須一次性用三根木頭聯排，一旦橋出現糟朽損毀，就必須約請鬼師，重新更換橋，且須奉祀雞鴨祭橋。正因為需要架橋，或者起凳的人太多了，村寨山坡上、田埂處、道路邊隨處可見大小不一，形制、材質各異的“凳”“橋”。當地并不忌諱不同時代、不同姓氏與不同家庭之男女選擇同一地點架橋。在巖寨一古井外溝渠上，密密麻麻排列著好多座“橋”。巖寨后山上，則是更大規模的“橋”之集中處所了。

飲食習俗

加宜一帶為一日兩餐，上午11點左右吃早餐（村民謂之“中飯”），下午4點到5點吃晚餐。特色飲食有米粉、烤食老鼠、酸菜魚、酸辣腌制品、牛癟等。

（一）米粉與烤食田鼠

米粉，乃大米磨粉，加水和勻后，用機器碾壓而成，大概1厘米寬，澆薄，口感很不錯。烹煮時，首先用菜刀快速地切開，煮熟后，自然成為條帶狀粉皮。

將捕獲的田鼠用鐵絲串上，手持著就火烘烤，先把鼠毛燒掉，邊燒邊用另一只手揉搓，抹掉鼠毛。之后，置于熱水中清洗備用。食用時，將田鼠剖開，用佐料拌勻后食用。

（二）酸食與糯食習俗

在加伍小寨，筆者觀看了當地苗人烹飪酸菜魚的過程。先舀一瓢水入鍋，沸騰后加入一大勺酸菜再次煮沸，抓取一條魚，用刀從魚背近背鰭位置橫切下去至魚腹，丟入鍋中烹煮，再先后將干辣椒碎、生姜放入鍋中。

加宜苗族喜歡吃酸辣腌制肉和糯食。民國時期，吳澤霖、李紹良等較為詳細地記錄了此種飲食習尚。

菜類喜吃酸、吃辣。魚類、肉類、鳥類，喜用腌藏法，制成腌魚、腌肉等，視為食中上品。按腌魚之法，系用罐盛酸水，將鮮魚投入罐內浸之，數月或半年不等，吃時即取出，并不煮熟，即食之。腌肉、腌鳥之法相同。食之，其味酸，甚或帶有臭味。

…………

邊胞多食白米飯，但其所食之味，少用秈米，多食糯米。糯米既煮為飯再搓飯為團，以手送于口中。鮮有用碗筷者。倘若到山中或田內工作，則納其糯米飯團于竹匣中，背之而行，餓則取而食之，渴則掬山澗之水而飲之。（吳澤霖撰，李紹良纂：《定番縣鄉土教材調查報告·榕江縣鄉土教材》，貴州人民出版社，2011年）

（三）牛癟

牛癟，是黔東南苗侗民族極具特色的飲食種類。宋代朱輔《溪蠻叢笑》載：“牛羊腸臟，略洗擺羹，以饗食客，臭不可近，食之則大喜。”少數民族喜食癟，古已有之。此種食俗一直延續至今。

苗胞食肉，常用生食法，購得肉類，即出小刀割成若干小塊，放以辣椒，然后更注以湯液。所謂湯液者，即牛之小腸內所貯藏的綠色液體也。伊等即用此綠液，作調味之用，亦有以羊膽、豬膽之汁作調味之用者。（吳澤霖撰，李紹良纂：《定番縣鄉土教材調查報告·榕江縣鄉土教材》）

牛癟有湯鍋、干鍋之分，湯鍋牛癟比較鮮嫩，而干鍋牛癟香味更濃郁。牛癟火鍋是少有的既具有生物堿、糖苷類植物苦，又混有膽汁動物苦的食物。當地諺語：“黔地無閑草，夜郎多靈藥。”以整牛為鼎，百草為藥，在當地人眼中牛癟更多是為了養胃解表、治療炎癥和感冒等而誕生的食療秘方。

筆者田野調查期間，正巧趕上加宜新寨一戶人家舉辦滿月酒，便關注了牛癟的制作，大體明白了草癟、水癟、生癟、熟癟的含義。生癟，須切取較嫩的牛肉，細細地切成小條，加入花椒粉、辣椒粉、鹽巴、姜絲、錘油子、橘子皮，攪拌勻凈，但只能使用竹筷作為攪拌和勻工具，而不能用手。據說，用手直接攪拌生癟，口感很差。此外，鹽巴須在即將端上餐桌前加入，不能太早。熟癟，即其他牛肉炒食之，但炒牛肉時，須將水癟摻入，與其說是炒，不如說是烹煮，因為摻入水癟后，添加各種調料，之后才將生牛肉倒入鍋中烹煮翻炒而已。

殺牛之后，取出牛胃中已經消磨細碎的草料，之后摻水，用過濾工具擠壓黃綠色汁水，此汁水即為水癟。見現場有紗布制作的口袋作過濾袋，裝入量不多，不太好用，操作的兩個村民便找來編織袋過濾。

村社管理與社會關系

（一）基層管理制度沿革與宗族觀念

開辟苗疆后，清政府不得不依俗而治。《清實錄·高宗實錄》卷22載：“苗民風俗，與內地百姓迎別，嗣后一切自相爭訴之事，俱照‘苗例’完結，不必繩以官法。”道光《威遠廳志》載：道光三年（1823年），云貴總督、巡撫上報《遵旨稽查流民酌議章程具奏》云：“安平廳（時屬開化府）境，舊有黔、粵苗民，移居巖等，因散在沿邊煙瘴之區，仿照邊夷不編保甲，仍設頭人，分別管束。”黃現認為，“舊有黔、粵苗民，移居巖等”指的就是清代以前從貴州、廣東一帶遷去的苗族。由此推測：歷史時期，“古州苗民雖無行政組織，但有自己的頭人管束族人”。

民國時期，苗族地區也實行鄉保甲制度，保甲長由上級委派。月亮山區苗族村寨中，“稍有些文化知識、有點田地、在族中具備一定影響的人，都有可能被委派為保甲長。當然，保甲長一定是族中人，不會是外族人”。寨內行政管理、糾紛調解等事情，則由保長全權處理。當時，苗族村寨中關于農事、節日乃至婚喪的指導與擇日，通常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或寨老主持。

這些寨區的苗民都接受加五、加宜的兩位長老指導，包括各村寨中的保甲長都不能例外。他倆被稱為“大伯”，被視為苗人開天辟地家族的后裔，懂得以家傳的方法計算日子。清明開秧節的“開上前”（首先播秧之意），挖查把的“挖上前”（首先挖菜根之意，菜根粗制后叫蠻祀，可供苗民數月的糧食），四月十六的栽秧節，五月初五的粽粑節，七月初十的嘗社節，十月底的過年，三年一次的退火殃（寒食節），十三年一次的牯藏等節日，都是由“大伯”通知。苗民如需婚喪擇日或病入膏肓時，要請尚鬼信巫的“大伯”商量。

（二）榔規與社會秩序

就村落民間基層管理看，議榔制度、榔規依然是加宜村基層社會管理的民間約定俗成的重要途徑與手段。包括加宜村在內的月亮山區苗族村寨管理，實行議榔制，地方組織稱為“議榔”“構榔”“勾夯”；議事會議稱“議榔會議”“構榔會議”。榔規、榔約由一個村寨或幾個村寨通過議榔大會訂立。榔規制定通過后，各村苗寨還組織進行栽巖儀式，表示尊重自然、大事已成。

19世紀末，榕江縣加五寨辛老心不務正業，經常偷摸且多次教育仍不思悔改，經其父母、寨老、寨人商量，將其活埋。

隨著時代發展，傳統榔規的某些條款之弊端顯現，需要根據社會與歷史變遷作出相應調整，以適應新形勢。2009年3月21日，榕江縣計劃鄉所在地的加兩苗寨舉行了一次議榔活動，來自該縣計劃、八開、定威、興華、三江、兩汪、平江7個鄉50多個苗寨的400多名苗族男女參加議榔大會。議榔大會代表一致決定廢除部分長期以來嚴重支配和影響人們思想和行為的陳規陋習，涉及婚姻、嫁娶、喪葬、賀禮、牯藏節、文化傳承、子女教育、環境衛生等。廢除原來5個舊議榔部分榔規，新訂的榔規規定，要執行婚姻法規定的結婚年齡，禁止違背男女任何一方意愿的搶婚、包辦婚姻。對嫁娶、喪葬、賀新房、牯藏節等節日慶典活動，要根據各家的條件從簡辦理，量力而行，節約更多的資源用于子女的教育等。議榔過程中，以苗族傳統的“栽巖”形式，豎立了“八開南部地區苗族習俗改革簡介碑”。新榔規涉及婚育、喪葬、賀新屋、嬰兒滿月、牯藏節、文化教育、衛生等方面的習俗改革，共10章53條。

（三）輪值村民組長

如今，榔規依然在加宜村發揮效力，補充法律、行政系統管理之不足，或者難于著力之處。加宜村基層管理中，也出現一些新情況，在當下勞務輸出背景中，青壯年外出務工，影響村民小組管理工作。例如，在加伍寨調查時，發現村民組組長采取輪流擔任的方式，每個家庭擔任一年組長。

脫貧攻堅與社會變遷

（一）封閉與貧困

黃現教授的調查對當地苗族群眾生活貧困的現狀多有描述。

油鹽之類日常生活食品，在苗區里似乎成了珍貴的奢侈品，極難享用。據加宜村蒙保長介紹說：“一年中平均每戶使用不到半斤鹽……”以物換物的交換盛行于市集，加宜村半月一次的市集誕生不足一年，苗胞們在市集上交換一些日用必需品，如鹽、豬肉、牛肉、雞鴨、煙草、香紙等，從事小販生意的多為外族人。……大有鄉苗民的經濟生活，經常處在饑餓與半饑餓的狀態中。（黃現璠：《黃現璠自述》）

1994年10月，潘年英在月亮山區八開、計劃鄉一帶實地調查，計劃鄉整體貧困的數據，亦能充分說明當時加宜村的極度貧困處境。

在1994年黔東南州扶貧工作會上，全州有三個鄉被列為極貧鄉，其中之一即是計劃。人均口糧103.5公斤，人均收入51.23元，全部家產不值50元的戶數占15.5%。……而溫飽問題不解決，其他如住房條件、衛生、教育等等就更無法解決，由此形成惡性循環。（潘年英：《月亮山見聞·邊地行跡》，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

2008年，計劃鄉全鄉農民人均純收入1380元，是國家級的極貧鄉。2015年，加宜村全村貧困戶200戶868人。這些統計數據，較為準確地反映了在脫貧攻堅之前的千百年間，加宜村苗族群眾的生活處境。

（二）脫貧攻堅

2014年以來，加宜村在各級黨委、政府大力扶持下，村容寨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群眾生產生活質量得到全面提升。水、電、路、訊得到全面改善，教育、醫療、住房得到全面保障，村容寨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還發展了魚苗培育、竹鼠養殖、稻田養魚，草珊瑚種植、金鉤藤種植以及其他扶危助困的項目。

在脫貧攻堅中，加宜村發展的主導產業首推特色民宿項目。加宜老寨中房屋結構別致，有70多棟完整的木質結構房屋保存完好，2016年12月，被國家建設部評為“中國第四批傳統村落”。按照州委打造環月亮山民宿產業帶的總體規劃，2019年，東西部協作項目投入800萬元幫扶資金，在加宜村老寨打造鄉村旅游扶貧產業建設項目并投入使用。

2019年，加宜村摘掉了深度貧困村的“帽子”，2020年10月，全村貧困戶200戶868人已全部達到現行標準下脫貧退出標準。

結" 語

加宜村作為月亮山腹地的一個以苗族為主體的傳統村落，由于崇山峻嶺阻隔，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都處于較為封閉與隔絕的狀態。交通極為不便，人員往來異常困難，對外交往交流渠道嚴重受限，幾乎成為文化孤島。清雍正年間鄂爾泰疏請“開辟苗疆”，逐漸構建起符合“大一統”格局的行政管理機制。越晚清而民國，該地的經濟文化發展水平始終較為緩慢，社會貧困是顯著問題。新中國成立以來，加宜村社會穩步向前發展；尤其是脫貧攻堅方略的實施，使整個月亮山區經濟文化水平顯著提升，取得了更大發展與進步。

［本文系2022年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儒學傳播與西南民族地區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研究”（項目批準號：22AMZ015）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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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