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以前讀書的小學,距離獅子林和拙政園二三百米的路程,放學了或者休息日,我們就去那兒玩,那時的園林里,幾乎也沒有什么別的人了,所以我們想,拙政園或者獅子林是為了讓孩子們有一個玩耍的去處,才建造起來的。一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去了太多次的獅子林,我們在獅子林玩捉迷藏的游戲,最后藏的人費盡心機也找不到一個踏實的安身之處,而找的人不用花太多的力氣就輕而易舉地成功了。對于這里的一切,我們實在是太熟悉了,這使我們的游戲,顯得十分沒趣。三年級開始,我們就往拙政園去。拙政園要比獅子林大許多,構造也豐富,但盡管這樣,也經不住我們日積月累地玩耍。所以五年級以后,我們就去得很少了。
蘇州園林對于外地人來說是名勝古跡,對于好多像我這樣的蘇州人來說,是自己家的后園,是與生俱來和朝夕相處,好比自己從前的同學,成了奧運冠軍和電影明星,在別人眼里他是偶像,而在同學們中間,他可能就是一段做不出作業,被老師罰做值日生的往事。

我之所以被孫君良先生的國畫園林感動,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這些作品,使我熟視無睹的園林陌生起來了。我覺得這應該是生在古代的園林,覺得自己就是古人了,我在孫君良的紙上園林里走走停停,應該在池塘邊的亭子里或者竹林后的小路間遇上古人了,倪云林或者文徵明,還有一些別的古人,我和他們素不相識,而因為孫君良的園林,我們一見如故。從這個意義上說,孫君良的國畫園林,就是我的園林地圖。這一份園林地圖,和一般意義上的導游圖有很大區別。游客們沿著導游圖提供的線索,找到一個又一個景點,然后對照導游圖上的說明,了解有關這個景點的來龍去脈。而我只是在書房里,看著孫君良先生筆下的園林地圖,然后和去過的園林對照一下,和見到園林里那些亭臺樓閣時的心情對照一下,這時候我覺得我心里的園林開始似是而非起來。
古代的蘇州,趾高氣揚,意氣風發,有一點燈紅酒綠,卻是那樣的風雅灑脫,風流倜儻。生活在這樣環境中的畫家一直有一個要將自己的藝術作品化為青山綠水的想法,卻又只能嘆息自己“不得一畝”用以寄托“棲逸之志”。所以有了造園的機會,他們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并以十分的熱情投入到園林的設計和建造工作中去了。他們的水墨丹青,就是設計圖紙,他們創作的園林,是他們的另一幅新作,這就是文人造園。
而孫君良先生的創作,讓我想到的是園造文人。園林仿佛古代的一顆風雅的種子,生長了幾百年之后枝繁葉茂,在蘇州園林里出出進進的孫君良,看著現在的城市山林,然后沿著時間的線索,一點一點回到從前,不是簡單的照相和寫生,而是創造了一種獨特的表現語言,創造了一種很高的美學境界,就是刪去了好多事過境遷,刪去了好多虛情假意,刪去了好多流言蜚語,孫君良的園林丹青,在簡約、文靜、友善、風雅的表面下,是高貴而清澈的文人品格,是逼真而坦蕩的書店生意氣,是獨立自我但開風氣的藝術精神。文人造園給我們留下了不朽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園造文人讓我們看到的是鮮明自然的藝術心靈。
人生其實是一種錯過,我沒有活在古代,因此錯過了倪云林和文徵明,而因為孫君良,我的閱讀多了豐富和生動,這是多么快樂的事情啊!
本專題責任編輯:石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