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組合：作為戲劇作品的一種闡釋視角

摘要：薩姆·門德斯執導的《雷曼兄弟三部曲》僅依靠三位演員和極簡的舞臺美術完成了史詩般的敘事，通過鏈條式的戲劇結構方式、人物群像的展示、龐大意象群的構建，講述了資本主義周期性毀滅與重建的經濟邏輯，描繪了沉浮于金融浪潮的人的復雜心理。本文從紛繁復雜的意象群中提煉出三組意象組合，第一組象征著自由激進的資本主義；第二組象征著經濟發展的風險和阻力，它修正、減速同時也完善著資本主義的發展；第三組象征著與金錢世界對立的詩意世界，作為最后的精神幻境。分析這三組意象組合，可以為本劇提供一種闡釋視角，探究創作者是如何從社會分析和審美創造兩個層面完成了豐富的表意。

關鍵詞：意象組合舞臺形象戲劇結構審美意象

2008年，美國雷曼兄弟公司由于投資失敗，宣布申請破產保護。華爾街的龐然大物如同走鋼絲的人一般轟然倒下，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引發了席卷全球的次貸危機和金融海嘯。意大利劇作家斯特凡諾·馬西尼由這一題材創作了三幕劇《雷曼兄弟三部曲》，自2015年首演以來被譯成多種語言于世界各地上演，獲得戲劇界的持續關注。近兩年由NT live引進中國、由薩姆·門德斯執導的百老匯版本，更是橫掃托尼獎，引發中國觀眾的觀劇熱潮。它像一部恢弘的史詩，濃縮了從19世紀40年代到2008年的美國金融史，敘述了自第一代雷曼三兄弟從巴伐利亞來到美國以來，雷曼家族是如何從阿拉巴馬的布料店，經歷了棉花貿易、投資銀行、金融公司的轉變，最終毀滅于旦夕之間的故事。

在戲劇結構上，《雷曼兄弟三部曲》所謂的“三部曲”，實際上展示了資本三次毀滅與重生的周期性過程，三部曲隨時間推移呈現出遞進的形態，呈現在舞臺形象上，就是物質的不斷膨脹。每一個周期里都會出現一次毀滅性的事件和一次重生性的事件，這樣的戲劇組織形式恰好契合了資本主義發展規律和經濟危機的周期性特點。這種“鏈條式”的結構方式沒有貫穿全劇的戲劇沖突，而是以雷曼家族作為人物群像，以經濟的起落作為情節，每一周期之間構成了映襯關系。

在人物群像上，《雷曼兄弟三部曲》以三代雷曼為中心徐徐展開。從第一代緊密粘合在一起的三兄弟Henry、Emanuel、Mayer，到第二代矛盾統一的兩兄弟Philip、Herbert，再到焦慮、孤獨的Bobbie，資本愈加膨脹，人物愈加走向絕境。正如導演所言，“本劇不太像是傳統意義上的話劇，而是一場宏大的敘事表演”，“重點并不在戲劇化地呈現雷曼兄弟如何賺錢并超越競爭對手，而是依靠兄弟們的第三人稱敘事，用近似象征與隱喻的手法來展現他們家族對美國金融圈的影響”①。本劇的人物關系也與傳統意義上的話劇有區別：人物關系不構成情感糾葛、戲劇沖突，即便人物之間出現矛盾沖突（如第二代Philip和Herbert），也往往只是同一枚硬幣兩面。畢竟所有雷曼的共同目標，都是攀登金錢的巔峰—“我們就像沒有剎車的汽車一樣，你開著這輛車不斷攀升駛往山頂”。

本劇的戲劇時間橫跨一百多年，人物眾多，卻只靠三位演員和簡潔的舞臺美術在一方舞臺上緩緩鋪陳開來。導演在舞臺這一詩性空間中搭建了龐大的意象群，散落在每個篇章的敘事之中，造就了一條通往噩夢的資本主義之路：燃燒的棉花田，停不下來的火車，難以醒來的夢魘，華爾街走鋼絲的人，紙牌游戲，扭擺舞……眾多意象勾連起來，令觀眾既能明白復雜的經濟概念及規律，又同時獲得獨特的戲劇審美體驗。

葉朗在《美學原理》中提出“藝術的本體是審美意象”②，本劇中紛繁復雜的“意象”，可以作為藝術審美的一種闡釋工具，進入我們的視野。“戲劇的敘事，本質上是以一種空間動態結構來表意的審美創造。空間的想象和選擇直接影響了演出畫面的構成，影響戲劇意象的生成，也影響著舞臺敘事的意義。”③《雷曼兄弟三部曲》的舞臺是極簡的，主要由一個酷似音樂盒的旋轉舞臺和一些空盒子道具組成，敘事基本依靠三位演員的表演和鋼琴彈奏。“戲劇意象的生成既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屬于戲劇家的編演創造的產物;又是一個不斷再生的過程屬于戲劇觀演之間審美交流的結果，或者說是戲劇觀演的過程中雙方共同創造的產物”④。在質樸的空間構建戲劇意象，使得導演能在“無”的舞臺創造出豐富的“有”，這些意象大致可以分為三組。

一、自由的資本主義

自由女神像—變化的招牌—光明節蠟燭—北方工廠—走鋼絲的人—紙牌游戲—扭擺舞

起草于1776年7月4日的美國《獨立宣言》這樣說道：“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作為美國建國后的最重要的政治概念，自由，成為吸引全世界移民前往美國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第一代雷曼Henry抵達紐約港時，屏幕投影出自由女神像，它高舉著火炬，宣示著自由的權利被神下放至每一個個體，仿佛人的自我可以走向至高、至遠。

但正如宣揚“人人生而平等”的《獨立宣言》起草人托馬斯·杰弗遜自己也沒少蓄奴一樣，“自由”的概念，實際上也并不公正。初來美國的第一代雷曼Henry開了布料成衣店，渴望在這一片自由的土地上創造自己的價值，卻要面對全年無休的工作，長達三年才可還清債務。自由的主體真的是人嗎？

美國獨立戰爭勝利后，資本主義發展的障礙被掃除，一種強調個人奮斗獲取成功的“美國夢”價值觀被建立起來，資本主義自由地蔓延。人確實被賦予了相較以往更多的權利，卻也承擔了相應的代價，那就是被資本主義裹挾著向前。

雷曼兄弟門前的“招牌”成為一種運動中的意象，從小小的布料成衣店到金融公司，他們仿佛總是能在一次次的豪賭中押對籌碼，即便遭遇毀滅性的打擊，也能柳暗花明。第一代雷曼三兄弟在阿拉巴馬州倚靠種植園經濟的雜貨生意剛有起色之時，遇到了一場大火，棉花在大火中燃盡。“光明節的蠟燭”作為重要的意象出現，在神秘的宗教儀式中，臺詞緩緩流瀉：“一切盡失，然而，與此同時，感謝神，一切百廢待興。”

毀滅性的大火給予了雷曼兄弟新的機遇，他們因此做起了棉花貿易，并接觸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北方的紐約。美國的南方與北方本就足以構成內涵明確的意象，二者的千差萬別在田納西·威廉斯的作品里隨處可見。在《雷曼兄弟三部曲》中，北方的初印象是工廠主的無暇玉手、貪婪吞吐的機器、不知停歇的工人。這刺激了野心勃勃的雷曼，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告別了落敗的南方，來到紐約。

出生在紐約的第二代雷曼Philip是一位優秀的資本主義信徒，他對一切運籌帷幄，生而為贏。華爾街邊侏儒的紙牌游戲場面構成了核心的意象，指代了第二代雷曼Philip的投資，他在歡快的鋼琴配樂中以策略而非運氣賭贏了一場又一場。導演曾在談“紙牌游戲”的音樂時這樣解釋：“一個簡單而美麗的想法，是如何歷經家族世代、歷經途中的關鍵人物，逐步變成一種失控的機制，它掌控人類的生活，而非服務于人。這也是一種向前的勢能，隨著歲月流逝，商業在發展，紐約在發展，美國在發展。我覺得這段音樂需要體現工業產業或者是金融世界那種不知疲倦的征伐，因而包含著一種推動力，像是有一個怪物牽引著他們前進。”此處的鋼琴曲正是作為聽覺意象，與紙牌游戲場面共同構成完整的表意。

投資鐵路、石油、煙草、巴拿馬運河……Philip仿佛永不停歇。年幼的他就曾盛贊紐約為“廟堂中不需要油就可以燃燒的燈，由人類所創但同時又是個奇跡”，他是真正的華爾街之子，他的自信堪比華爾街高空“走鋼絲的人”，他踐行“錢生錢”的價值投資，以求永立不敗之地。

資本主義的發展呈現周期性特征，在毀滅與重生之間，會有一個漫長的逐利階段。光明節的蠟燭與毀滅種植園的大火同時燃燒，在“一切盡失”的毀滅中燃起了“一切百廢待興”的希望。但并非所有的毀滅與重生都如這場火災只是單純的意外，大部分時候，資本主義的發展就像涉血前行的麥克白，為了追逐更高的利益，不惜親手造成毀滅，以換取煥發活力的重生。每一場戰爭的發起和持續，都有種種復雜的因素，但利益往往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第三代雷曼為了從大蕭條中重新站起來，投資軍火甚至原子彈，又從戰后重建中撈了一大筆好處。雷曼這一次從危機中重生是以災難性的世界大戰為養分的，那么下一次呢？它成了新的養分。

1929年，走鋼絲的人跌落，股市崩塌，第三代雷曼Bobbie取代父親獨攬大局，以期建造諾亞方舟渡過洪水。他有極強的學習能力，精通金融投資，對娛樂業的前景有敏銳的嗅覺，抓住了世界大戰及戰后重建的紅利，又運用“公關”“營銷”等概念刺激消費。消費主義控制人的購買欲望，計算機技術打破語言障礙，全世界都跳起了停不下來的扭擺舞。

上述這一組意象組合，體現了資本主義發展的一種動勢—non-stop，既包括對更大利益的貪婪追逐，也包括百廢待興時的重生之態，在語言滔滔不絕的紐約，交易的物品從棉花變為股票，雷曼兄弟投資的對象從原棉變為原子彈，與之對應的是舞臺上越來越多的空箱子堆積起來，就像荒誕派戲劇的慣用手法那樣。這組意象象征了貪婪與重生，呈現為欲望與物質愈加膨脹，被象征的主體并非人，而是自由的資本主義。

二、硬幣的另一面

燃燒的種植園—南北戰爭—三次夢魘—Herbert的反對—跌落與槍聲—Bobbie的焦慮—羅斯福新政

雷曼家族的發展自然不是一帆風順的，就像資本主義發展也有周期性特征，雷曼兄弟作為縮影，遭遇了一次又一次或大或小的挫折。當三兄弟的小生意剛起步時，便遭遇了種植園火災事件，所幸他們的身份是“中間商”而非種植園主，這個身份使他們最大程度地規避了風險并從中牟利，但風險卻實實在在地呈現在他們面前—財富是脆弱的。

雖然雷曼公司在某一個周期中沒能挺過去，但我們都深知“雷曼們”的故事并未結束，它在戲外還能形成“第四部曲”“第五部曲”。因為在資本主義的邏輯里存在著這樣一種信仰—“禍兮福之所倚”，機遇孕育于危機，破產的巨型金融公司、席卷全球的經濟風暴，不過是經濟史上的一次低谷，經濟總會復蘇的，一個雷曼倒下了，便會成為千千萬萬的雷曼的養料，還會有后來人續寫雷曼傳奇的第N部曲。但凡是資本主義的信徒，面對危機一定會像雷曼家族的樂觀主義者們那樣，勇于在狂風暴雨中尋覓機會，以期在下次經濟達到高峰時攫取大量財富。

在每一個周期的運轉中，人的心理又是如何運動的呢？恐懼與貪婪是一對看似對立，實則相生相成的關系。貪婪、堆積帶來增長，引發對風險的恐懼，風險和恐懼可能帶來毀滅性打擊，但在毀滅中又產生了對重生的希望，這種希望成長為下一周期的貪婪，周而復始。三位演員利用堆積、擊垮舞臺上的箱子，形象地展示了心理的運動過程。何況對于野心勃勃的上山人而言，恐懼總是很短暫。二哥Emanuel來到紐約成家立業，生意風生水起，三弟小土豆Mayer留在南方守著阿拉巴馬的一切，直至南北戰爭打破這一切，兩兄弟勉強挺過去，但生意都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戰爭殺死了幾十萬人，無數人流離失所，南方經濟逐漸衰落，資本主義卻獲得了更進一步的解放。

作為幸存者的兩兄弟決定齊心協力在紐約開銀行，財富逐步堆積，夢魘也開始困擾雷曼家族。不停沖往Emanuel的火車、被Philip不停裝飾以至于坍塌的棚頂、Bobbie所建造的搖搖欲墜的巴別塔，三代雷曼公司的主理人被噩夢折磨著，曾經在風險中尋求機遇的雷曼們，發現財富越是累積，風險越是難以承擔，夢魘便是他們內心恐懼的寫照。

當恐懼照入現實，華爾街走鋼絲的人終于跌落，資本市場爆發了恐懼情緒，在股票拋售和自殺槍聲的此起彼伏中，黑色星期四降臨。與之相比，雷曼兄弟以往經歷的挫折不過是小打小鬧，大蕭條像滔天洪水席卷美國并蔓延全球，壓力來到第三代雷曼Bobbie身上。他致力于打造諾亞方舟渡過洪水，卻是一個愛咬嘴唇、時常緊張顫抖、活在焦慮中的人，最終在抽搐的扭擺舞中孤獨死去。

除去上述的恐懼和焦慮，這組意象組合還有另外一層涵義。第二代的Herbert從小就是個勇于提出異議的孩子，他講公平，反對神降給埃及的十難，他駁斥Philip永不停歇的姿態，甚至棄商從政成為紐約州長，似乎是雷曼家族中的異類。但如果將“Herbert的反對”簡單地理解為一種正義的呼喚，就會忽視作者的另一重表意—如何辯證地看待資本主義的發展？實際上，“Herbert的反對”象征著一種資本主義內部的“修正”，力量來自政府。與之相似的還有大蕭條之后重振經濟的羅斯福新政，它出現于Bobbie的陳述中，即政府監管銀行和企業，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時代來臨。

如若放任資本主義瘋狂生長，財富增加的同時也會帶來難以承受的風險，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如果Philip正駕駛著沒有剎車的汽車前往山頂，Herbert則是這條毀滅之路的減速帶；如果自由的資本泡沫不斷膨脹，政府作為修正、監管的一方也極力在避免它的破裂。

這一組看似消極的意象組合與上一組激進的意象組合構成辯證關系：它是在以毀滅的方式支撐著重建，以阻礙的手段助力著發展。

三、夢中的田園牧歌

故鄉林帕爾—民間小調—南方種植園經濟—鋼琴—猶太教節日儀式—葬禮—條紋鞋罩

雖然紐約是敘事的中心，但《雷曼兄弟三部曲》還展示了資本主義以外的世界—出現在語言描述里的德國巴伐利亞林帕爾，阿拉巴馬州南方種植園。

第一代雷曼三兄弟的故鄉是林帕爾，創作者找來一首名為《葡萄干與杏仁》的民間小調，每當三兄弟回溯家族根源時，這首改編自搖籃曲、具有歐洲風情的鋼琴曲就會響起。被懷念的故鄉有著猶太教的規矩，每逢節日會有宗教儀式，雖遠赴美國，三兄弟卻保留著大部分習俗，大哥Henry的口頭禪仍是“感謝神”。

在阿拉巴馬，三兄弟很快融入了一種美國南方的生活。他們與種植園的監工、種植園主打交道，熱愛音樂的三弟Mayer贏取了鋼琴教師的芳心，并憑借聆聽種植園主家的兒女彈鋼琴來社交，獲取他們的信任。與紐約上流社會每個孩子都會學的更現代、靈便的小提琴不同，鋼琴是一種更具有南方風情的樂器，它雖笨重，卻能流淌出優雅矜貴的古典樂。

種植園經濟誠然是建立在對奴隸的剝削之上，但相對于北方工廠那些貪婪的機器和無法休息的工人，竟也顯出一些人情味來。對奴隸以外的人來說，它象征了一種遠離工業污染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

劇中的第一場葬禮發生在阿拉巴馬，是為Henry籌辦的。剩下的兩兄弟依照在故鄉的規矩蓄須、接待賓客，一周不出門、不營業。而來到紐約后，葬禮閉門的時間被壓縮到三天，直到僅默哀三分鐘。“人”的氣息愈加減弱，“機械感”加強，人的自我被瓦解。

第二幕開頭Mayer來到紐約后，仍是一身南方富翁的裝束，穿著條紋鞋罩，只能任由寫著“棉業”的舊招牌被工人拿去砍碎生火。與野心更大、獨闖紐約的二哥Emanuel相比，小土豆Mayer是念舊的，南方戰敗后他仍想創辦銀行復蘇阿拉巴馬的經濟，但他無力與經濟全面北移的大趨勢抵抗。他來到紐約與二哥合作辦銀行，卻身著南方的裝束，他甘愿做一個過時的人，當他死去，屬于林帕爾和阿拉巴馬的一切也從雷曼家族的血脈中被滌去，一個完全屬于資本主義世界的雷曼家族誕生。

自此之后，有關宗教的儀式不再出現，葬禮越來越倉促，雷曼從猶太教的信徒變為資本主義的信徒，前者指引光明的方向，后者卻帶來更多的困惑，尤其在危機和風暴來臨時，不再有光明節的蠟燭亮起，不再有逾越節前夕的除酵儀式“可現未來”，人的精神更無枝可依。紐約被話語填滿，人人失去了寧靜，即便在夢中也不得安寧。經濟愈加發達，人卻越來越走向孤獨，并在恐懼和焦慮下呈現出顫抖、抽搐的癥狀。

最后這組意象組合以林帕爾和阿拉巴馬為坐標，構建了一個與資本主義世界對立的詩意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神尚且是最高的主宰，人的心靈尚且有安身之所，交易的噪音尚未充斥白晝，恐怖的夢魘尚未侵蝕夜晚。但正如農業社會的人即便對現狀不滿也無法再回到原始社會，這個詩意世界也已成往事不可追，只能化作精神世界的一處幻境、一絲念想罷了。

“如果說塔科夫斯基用‘雕刻時光’來闡明電影最本質的特性在于通過蒙太奇實現對一種‘詩意時間’的創造，也就是把創造的、流動的、瞬逝的時間記錄在膠片上（或數字影像），那么戲劇最本質的特性在于‘重構空間’”⑤。《雷曼兄弟三部曲》正是通過三組互相起到映襯作用的意象組合，重構不同層級的空間，并創造出一個詩性的意象世界。

四、結語

“意象，作為一個詩學與美學的本體范疇，同樣適用于戲劇藝術。意象貫穿于戲劇創作，與接受的多個層面。它既屬于戲劇家的編演創造的產物，又屬于戲劇觀演之間審美交流的結果。戲劇意象，既有著鮮活的舞臺體現，更蘊涵在具體的觀演體驗當中。”⑥戲劇意象具有多解性、開放性，最終指向了無限的意涵空間，引導觀眾對意象世界進行創造性的思考、探索性的發現，以達到觀眾和創作者對作品的“共同完成”，也是當代戲劇的特征之一。

《雷曼兄弟三部曲》紛繁復雜的意象組合，既作用于戲劇氛圍、戲劇節奏之上，又體現在人物情感的激蕩和思想的潮汐變化之中，最終在戲劇觀演過程中調動觀眾的想象和審美體驗，共同構筑出一個情景交融的詩意境界。此外，它還帶給我們這樣一種余韻悠長的思考空間：即便資本主義仍覆蓋著世界的絕大部分地區，但縱觀整個人類歷史，它也像以往的原始社會、封建社會一樣，不過是歷史中的一個周期、一類故事罷了。微觀來看，毀滅與重生會發生在資本主義的每一個周期中，宏觀來看，也會發生在資本主義社會與另一社會的交界處。資本主義之后的下一個故事是什么？我們憧憬、期待，卻不得而知。

注釋：

①邵雪萍.金融泰坦——《雷曼三部曲》［J］.戲劇文學，2019（6）：157.

②葉朗.美學原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235.

③⑤顧春芳.意象之美——意象闡釋學的觀念與方法［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22：197，198.

④⑥施旭升.戲劇意象論［J］.文化藝術研究，2009（2）：1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