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表演中人際交往的三重維度及意義研究

摘要：音樂表演是音樂得以交往的重要載體之一。本文試圖全面探賾音樂表演中人際交往的存在維度及其積極意義。音樂表演中存在三重維度的交往，即表演者和作曲家，表演者和觀眾，表演者和表演者。音樂表演中的人際交往具有積極的影響，體現(xiàn)在對不同文化的了解，對傳統(tǒng)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以及對社會的反映與思考。

關鍵詞：音樂表演人際交往積極意義

在深入探討交往的深層次含義時，各學科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啟示。心理學定義交往為個體間心理層面的接觸或直接的溝通方式，旨在達到相互之間的認知與理解。語言學的角度則將交往視為信息交流的主要手段，體現(xiàn)了人類通過語言符號進行思想傳遞和情感溝通的能力。哲學層面上的交往概念，強調它是人類所獨有的相互往來關系的一種存在形式，即個體在與其他個體相互關聯(lián)、相互作用中的存在方式。從上述概念闡釋可見，交往是一種信息的傳播，具有相互關聯(lián)性，其理想狀態(tài)是相互理解產生共鳴。音樂本身的交往屬性不容忽視，它交往更多的是情感的信息。多蘿西·米爾（（Dorothy Miell）等學者認為音樂是一種基本的溝通渠道：它提供了一種讓人們可以分享情感、意圖和意義的手段。音樂可以發(fā)揮強大的身體和行為效應，可以在我們的內心產生深刻的情感，并可以被熟練的作曲家和表演者用來產生無限微妙的表達變化，這樣，高度復雜的信息結構和內容就可以在人與人之間極其快速地交往①。音樂表演②，從某種程度上講可以說是音樂得以交往③的主要載體之一，它促進人與人的交往，如音樂美學家阿爾佛雷德·舒茨（Alfred Schutz）所言，音樂表演是一種非語義交往的范例，一種相互協(xié)調關系的范例，它會超越你和我之間的障礙，形成我們的概念，這種關系不僅使表演者們，也使得音樂家和聽眾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④。本文聚焦于音樂表演中的人，試圖分析音樂表演中人與人交往的多重維度，并探索音樂表演中人際交往的積極意義。

一、音樂表演中的人際交往

音樂表演的人際交往意指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其中涉及表演者、欣賞者以及作曲家之間的深刻交往。在音樂表演中，交往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信息傳遞，更是一種情感的交往與共鳴。

首先，音樂表演中表演者與作曲家之間展開交往。表演者通過作品的標題以及創(chuàng)作的歷史背景，去深入理解作曲家當時的所感所想。在這過程中，樂譜本身成為兩者實現(xiàn)交往的重要載體，如黃漢華所說，樂譜文本是表演者與作曲家進行對話交往的主要橋梁，表演者一方面通過對樂譜文本的仔細解讀，盡可能地理解、體驗和接近作曲家意欲表達的音響;另一方面樂譜文本成為表演者再現(xiàn)作曲家意欲表達的音響的重要依據(jù)，它規(guī)定著演奏者對每個音符和每個演奏動作的處理，使演奏者的演奏音響和演奏行為處在一個有序的形式規(guī)定之中。⑤簡而言之，表演者在創(chuàng)造表演音樂的過程中，通過樂譜理解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情感流露和風格特點，深入探究作品的內在精神，從而實現(xiàn)表演者與作曲家跨越時空的情感交往。

其次，音樂表演中表演者與觀眾之間展開交往。表演者可通過音響本身、表演姿態(tài)與觀眾展開交往。音樂音響本身就具備一定交往屬性，學者宋蓓通過認知神經(jīng)科學實驗，采用fNIRS觀察二者顳葉與前額葉等腦區(qū)，發(fā)現(xiàn)觀眾與表演者之間在相同音響的刺激下，左側顳葉與右側額下回以及中央后回出現(xiàn)腦間同步，以此證明音樂音響可以讓表演者和欣賞者產生交往⑥。此外，音樂哲學家阿達姆·沙夫（Adam Szaff）在交際理論中特別提到了音樂藝術，認為音樂屬于人類感情交際的范疇⑦，音樂作為一種感情符號，通過“聲音和聲音組合，也能根據(jù)約定起符號意象的作用；這通常是和一定的情調相聯(lián)系的……我們聽到一陣音調很低的緩慢而單調的鐘聲，我們就了解這是哀悼的符號；類似的，對于這種類型的進行曲的旋律和節(jié)奏來說，情形也是一樣”⑧。可見，音響使得表演者和觀眾實現(xiàn)感情交往。表演姿態(tài)的交往屬性不難理解，在現(xiàn)場的音樂表演中，最直觀的交往方式就是觀眾通過表演者的面部表情理解表演者傳達的音樂內涵，進而產生情感交往。表演姿態(tài)亦承載著一定的交往功能，促使雙方形成更為親密的情感交往，欣賞者可以通過表演者表演姿態(tài)，獲取關于樂曲內涵的情感訊息。鑒于人類身體機制的相似性，身體間性促使表演者和欣賞者產生身體協(xié)同，實現(xiàn)情感的交往共鳴。認知科學已證實，“表演者對聽眾進行的姿態(tài)化表達能夠有效地傳播音樂的情緒和表演者自身的情感狀態(tài)……鏡像神經(jīng)機制使得人類可以把觀察到的行為與自己以往相關的動作知識進行匹配，從而了解到他人的動作意圖、感受到他人的情緒體驗。在鏡像神經(jīng)機制的影響下，這些表演姿態(tài)中的可視部分不僅攜帶了有關音樂和表演者意圖的重要信息，還能將這些信息傳遞出去，放大音響體驗。”⑨

最后，音樂表演中表演者與表演者之間展開了一種獨特的交往。特別是在重奏樂的表演中，為了實現(xiàn)更加完美的協(xié)作和音樂表現(xiàn)，表演者們需要在速度、力度和情感表達上達到高度的協(xié)調一致。這種交往可能表現(xiàn)為樂句呼吸的氣口，眼神的傳遞，動作的協(xié)調統(tǒng)一，從而實現(xiàn)音響的協(xié)同和情感的共鳴。在音樂表演中，表演者間的交往是一種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交往的形式可能是顯性的，也可能是隱性的。例如，在阿楚姆弦樂四重奏（Atrium Group）的一次表演中，表演者們改變了傳統(tǒng)的重奏中小提琴和中提琴樂手都應坐著演奏的姿態(tài)，而是選擇了站立的姿態(tài)。這種改變使得表演者們能夠更加方便地看到彼此的演奏狀態(tài)和神情，從而更好地進行眼神交往和動作協(xié)調，以達到更加和諧的音響效果和情感共鳴。這種顯性的交往方式，使得表演者之間的互動更加直觀和明顯。而在瓜奈里弦樂四重奏（Guarneri String Quartet）的表演中，由于表演者們常年合作，彼此間的默契配合已經(jīng)達到了一種隱性的交往狀態(tài)。他們曾表示：“我們中的每個人在演奏時都具有一種獨特的肢體語言。你會自然而然地理解你同事的想法，并做出相應的回應。經(jīng)過多年的合作，其中的大部分互動已經(jīng)成為我們的直覺。”⑩這種隱性的交往方式，雖然不那么直觀，但卻能夠體現(xiàn)出表演者之間深厚的合作關系和高度的默契。無論是顯性的交往還是隱性的交往，表演者之間的互動都是為了實現(xiàn)更加完美的音樂表現(xiàn)，使得音樂不僅僅是聲音的組合，更是情感的交往和心靈的碰撞。通過這種交往，音樂表演才能夠達到更高的藝術境界，給觀眾帶來更加深刻的藝術享受。

這里要特別提到的是，當下音樂表演形式愈發(fā)豐富，結合多媒體、AR技術、AI技術的音樂表演形式也逐步進入音樂演出市場。此類音樂表演賦予音樂表演交往新的維度。交往不僅存在于表演者、作曲家、欣賞者這三個維度中，還應包含機器與上述三者的交往。可以說，人工智能的出現(xiàn)，使得交往趨向縱橫發(fā)展。借助AI的音樂表演并不少見，在這一過程中，AI可以作為合作表演者與人類表演者共同參與音樂的創(chuàng)作和表演，通過算法生成的音樂實時響應人類演奏者的表演，創(chuàng)造出獨一無二的音樂互動與交往體驗。例如，在2024年山東新年文藝晚會的音樂專場中，AI新琴歌《祝福》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琴歌演唱方式的革新，由人工智能虛擬歌手擔任演唱者，與古琴演奏家共同呈現(xiàn)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出。另外，2024年4月舉辦的第39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中，生成式音樂大模型“琴樂大模型”作為該音樂會的作曲家之一引領了整場演出，進行了一場AI技術與民樂的深度創(chuàng)新融合實驗。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AI巧妙地將民族器樂的表現(xiàn)手法與當代年輕人熱衷的音樂元素相融合，有效增強了當代音樂觀眾的情感共鳴，進一步拉近了AI與觀眾之間的交往距離。如現(xiàn)場的笛簫演奏家趙韻夢所說：“當我們在反復演奏磨合這部作品時，漸漸發(fā)現(xiàn)音樂可以拉近AI與人的距離，AI把民族器樂的表現(xiàn)手法與當代年輕人喜歡的音樂元素結合，產生不一樣的音樂色彩。”1

二、音樂表演中人際交往的積極意義

音樂表演中人際交往的實現(xiàn)具有三重積極意義。其一，促進文化的交往。蘊一般而言，音樂作品往往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歷史背景，而一場音樂表演，表演者和欣賞者可能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通過音樂表演交往，即表演者和觀眾的交往可以跨越文化和地域的界限，無論是古典音樂還是現(xiàn)代音樂，或是東方的音樂還是西方的音樂，它們都能夠通過音樂表演這一載體，讓人們感受到音樂的魅力和力量，共同感受到音樂作品所蘊含的人類共同情感和文化價值。這種文化的交往大大豐富了人們的音樂審美和音樂文化經(jīng)驗。也正因為這種跨越時間、空間的交往向度，不僅讓

音樂成為一種普遍的藝術形式，也讓人們更加珍視和傳承這一寶貴的文化遺產。其二，音樂表演的人際交往的積極意義還體現(xiàn)在對傳統(tǒng)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上。對于表演者而言，每一次的音樂表演，都是對過去音樂傳統(tǒng)的一次致敬，同時也是一次創(chuàng)新嘗試。表演者通過學習和掌握前人的音樂技藝和理論，將其融入自己的表演中，賦予其新的生命和意義。更多的是，他們?yōu)榱烁玫嘏c觀眾交往，展現(xiàn)更適應時代的發(fā)展、更讓觀眾理解的音樂演出，會不斷地探索新的表演方式和表現(xiàn)手法，這種對傳統(tǒng)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不僅豐富了音樂表演的內涵和外延，也推動了音樂藝術的不斷發(fā)展和進步。而欣賞者在觀賞音樂表演的過程中，也同樣會經(jīng)歷類似的過程。在與音樂表演者交往的時刻，他們不僅能夠豐富自己的欣賞經(jīng)驗，還能在內心深處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獨特的個人理解。這種理解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它結合了欣賞者自身的經(jīng)歷、情感和審美觀。每一次音樂的旋律響起，都會在欣賞者的心中激發(fā)出不同的感受和思考，從而使他們在音樂的世界中不斷探索和發(fā)現(xiàn)，逐漸構建起自己對音樂的深刻理解和獨特感受。這種蘊含創(chuàng)造新意義的交往是最高境界的交往，如學者雅庫普夫（Yakupov）所說過，原始的形式和強烈的生動闡釋一起激發(fā)了欣賞者的創(chuàng)造性想象力。因此，在感知機制的影響下，欣賞者的腦海里會形成一種新的意義變體，這成了最高質量的交往。l2其三，音樂表演交往的積極意義體現(xiàn)在對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與思考上。音樂作品往往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生動反映和深刻表達，它們承載著作曲家表演藝術家對時代的觀察和對生活的感悟。通過音樂表演，作曲家或表演者可以將自己對社會的觀察、思考和感悟融入音樂中，通過旋律、節(jié)奏和歌詞等多種形式傳達給觀眾。觀眾在欣賞音樂的同時，不僅會被音樂的美妙旋律所吸引，還會感受到音樂作品所傳遞的社會信息和價值觀，從而引發(fā)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和深入思考。這種信息的傳遞與交往，不僅增強了音樂表演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也促進了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使得音樂成為連接個體與社會、情感與思想的重要橋梁。

綜上所述，音樂表演中存在三重維度的交往，即表演者和作曲家，表演者和觀眾，以及表演者和表演者的交往。音樂表演中的人際交往具有積極的影響意義，體現(xiàn)在對人們對不同文化的了解互通，對傳統(tǒng)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以及對社會的反映與思考。此外，隨著AI技術的飛速發(fā)展，音樂表演中的交往維度得到了極大的拓展。人機交往正逐步趨于成熟，這對于音樂表演交往的發(fā)展趨勢具有不可忽視

的影響。無論是人際交往、人機交往還是人文交往，音樂表演中存在的多維度交往，使得音樂表演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形式，更是一種獨特而迷人的藝術體驗。這種體驗不僅豐富了人們的情感世界，也促進了社會文化的進步與發(fā)展。音樂表演的交往，通過各種形式的互動與交往，不斷推動著音樂藝術的創(chuàng)新與傳承，使其成為人類文化寶庫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注釋：

①Dorothy Miell，Raymond Macdonald，David J.Hargreaves.Music Com?municatio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p.1

②本文所指的音樂表演為現(xiàn)場的音樂表演，彼此間的交往互動是即時的。

③本文用交往一詞而非交流的原因，從詞義講，交流多指語言層面的溝通，而交往多指行為、精神層面的。音樂表演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交往，而非語言上的，故本文選用交往一詞。

④Seashore，Carl E.Psychology of music.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1938.轉引自：高拂曉.音樂表演藝術論［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14.

⑤黃漢華.音樂互文性問題之探討［J］.音樂研究，2007（3）：83.

⑥宋蓓，侯瑩瑩.《音樂鑒賞活動中的人際交流與互動機制》，載于《第七屆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音樂心理學學會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21年，第147頁。

⑦參見〔波〕阿達姆·沙夫.《語義學引論》，羅蘭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128頁.

⑧〔波〕阿達姆·沙夫.《語義學引論》，羅蘭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189頁.

⑨賴菁菁.淺談古典音樂語境中的表演姿態(tài)［J］.人民音樂，2016（7）：12-13.

⑩David Blum：The Art of Quartet Playing：The Guarneri Quartet in Con?versation with David Blu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7，p.14.轉引自：黃鶯，楊健.音樂表演中的姿態(tài)與協(xié)作——基于音視頻媒體的可視化分析［J］.黃鐘（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22（1）：79.

1l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7277161

l2Alexander Yakupov，The Theory of Musical Communication.Newcastle upon Tyne：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2016，p.79.

參考文獻：

［1］賴菁菁.淺談古典音樂語境中的表演姿態(tài)［J］.人民音樂，2016（7）：10-14.

［2］劉路希.音樂表演中表演者和欣賞者的人際交往論［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2024（3）：74-78.

［3］黃漢華.音樂活動：人以美的音響符號進行情感交往的特殊方式［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5）：64-69.

［4］Dorothy Miell，Raymond Macdonald，Musical Communicatio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5］Alexander Yakupov，The Theory of Musical Communication.Newcas?tle upon Tyne：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2016.

［6］高拂曉.音樂表演藝術論［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7］于潤洋.現(xiàn)代西方哲學導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

［8］黃漢華.音樂符號意義生成之行為模式及互文性研究［M］.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18.

注：本文系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扶持共建”項目《音樂表演的交往向度研究》（21YSE39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