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形勢下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的思考與建議

摘要：二十屆三中全會要求“建立可持續的城市更新模式和政策法規”。本文解析了“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的內涵，對當前制約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的主要問題和挑戰進行分析。基于對核心問題的判斷，提出三項建議。一是城市要從戰略層面推動可持續城市更新；二是國家制度設計要充分吸引社會資本參與；三是國家立法層面要鼓勵產權人自主更新。此外，還應加快研究國家在土地、財政、稅收、規劃等法律方面須修訂的內容。

關鍵詞：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戰略；制度；立法

Abstract： The Third Plenary Session of the 20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alled for \"developing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models， along with relevant policies and regulation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nnotation of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model\"， and on the basis of existing research， analyzes the main problems and challenges currently restricting the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Based on the judgment of the core issues， three important suggestions are put forward. Firstly， cities should strategically promote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through macro-planning. Secondly， the institutional design of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at the national level should fully attract the participation of social capital. Thirdly， the national legislation of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should encourage independent renewal led by property owners. In addition，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accelerate the study of the relevant content of the country's land， finance， taxation， planning and other laws that need to be revised.

Keywords：" Sustainable urban renewal; Models; Strategies; Institutions; Legislation

引言

2024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決定》要求“面對紛繁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面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面對人民群眾新期待”，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通過改革實現歷史性變革、系統性重塑和整體性重構。當前我國城市規劃建設治理也處于重大轉型中，新形勢下“建立可持續的城市更新模式和政策法規”十分迫切且非常重要。因此，本文在分析當下我國城市更新面臨主要問題的基礎上，從“可持續的城市更新模式”概念內涵出發，剖析當前制約持續推動城市更新行動的問題和難點，思考需要采用什么樣的關鍵舉措和法規創新，才能支持形成可操作、可復制、可推廣的“可持續的城市更新模式”，促進城市的可持續發展。

1. 可持續城市更新的概念解析和相關研究

1.1 概念解析

根據《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城市更新”是城市發展過程中的一種運行機制，通過結構與功能不斷地相適調節，增強城市整體機能，使其能夠不斷適應未來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城市更新的動力來源通常為城市自我調節或外力推動。根據《辭海》，“模式”亦稱“范式”，一般指可以作為范本、模本的式樣。作為術語時，在不同學科有不同的含義，例如社會學中“模式”是指研究自然或社會現象的理論圖式和解釋方案，也是一種思想體系和思維方式。因此，“城市更新模式”實際上是對一種城市發展運行機制的內在規律和基本特征的概括與描述。

“可持續發展”的概念由來已久，其明確定義最早見于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出版的《我們共同的未來》，聯合國2030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中將“可持續的城市和社區”作為17個發展目標之一，強調住房供應、公共交通、文化保護、環境提升、災害防御等方面的更高要求[1]。基于此，“可持續城市更新”被定義為以實現城市可持續發展為目標，通過對既有建筑、基礎設施及土地的升級改造，推動社會、經濟、環境協同發展的過程[2]，是一種順應全球可持續發展的現代化治理模式[3]。不過，從城市發展歷程和實際訴求的角度，“可持續城市更新”也指在動力機制、資金來源、政府治理、社會支持、環境安全等方面具有良好的持續性，不因單項或多項因素的缺失或不穩定性導致城市更新難以為繼，有利于形成這種持續性的行動模式即為“可持續的城市更新模式”。

1.2 相關研究綜述

1.2.1既有研究概況

在中國知網CNKI上以“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可持續城市更新”“城市更新模式”為主題，搜索得到文獻1728篇，篩選出中文研究論文424篇，使用CiteSpace工具進行關鍵詞分析。除“城市更新”“更新模式”外，關聯度靠前的關鍵詞主要涉及城中村、工業遺產、老舊小區、歷史街區等重要更新對象，存量規劃、微更新、有機更新、片區統籌等更新手段，公眾參與、社區治理、產城融合等更新相關領域，以及深圳、上海等較早開展城市更新實踐的地區。

結合關鍵詞共現圖譜分析（圖1）、突現詞（圖2）和關鍵詞聚類分析（圖3-1、圖3-2）結果，我國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的早期研究源于舊城更新階段，以深圳、廣州等為代表的城中村問題是前期熱點議題，后續研究對象范圍擴大，逐步涵蓋舊工業區、歷史街區、工業遺產、商業街區、社區、公共空間、老舊小區等更多領域。具體模式方面，相關研究從早期關注政府或企業單一視角主導的改造模式、開發模式，逐步強調多方利益統籌，轉向政府、市場、社會多元合作視角下的治理模式與發展路徑研究。

1.2.2既有研究主要發現

（1）城市更新起步較早的發達國家及地區已形成一定的經驗做法。例如英國、美國[4]、日本[5]、中國香港[6]等國家及地區均經歷了更新理念的轉變，趨向于實施可持續、多目標（社會、經濟、物質環境等）的綜合城市更新，其發展過程中遭遇的紳士化[7]、文脈破壞[8]等矛盾問題凸顯出多維度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具體模式上，各國普遍從政府單一主導發展至公私合作，最后形成政府、私營部門、社區三維互動的伙伴關系；澳大利亞布里斯班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理念下的以安全富有韌性、物質空間優化、社會公平正義、經濟綜合發展和社會福祉提升為目標導向的五種更新模式[3]，指出不同目標下多方主體參與的程度有所不同。

（2）不同利益相關者的博弈互動形成了若干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各方研究關注于城市更新主體的三元性（即政府、企業、社會公眾），學者司南總結我國城市更新模式包括政府主導垂直式和市場主導三方協作式兩類[9]；劉迪認為城市更新的政治理性應基于市場和社會理性，由此構建了包括投資環節與社群導入、建設環節與場景營造、運營環節與生境培育的可持續城市更新三階段耦合模型[10]；曹可心等以三元關系為驅動機理，總結出政府主導的戰略發展型、政府主導的內城衰敗型、市場主導的內城地產型、市場主導的城郊產業型及多元驅動型5種可持續城市更新空間響應模式[1]；陰劼等基于租隙理論（rent gap theory），探討中國城市更新模式具有兼顧自由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國家的特征，并具體指出國企參與能夠有效調節租隙，更好地統籌社會公平與發展效率[11]。

（3）不同城市更新對象的發展訴求匹配差異化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更新項目的屬性對更新的過程和結果具有直接影響，學者晁恒等以兩處深圳城中村為例，指出“政府引導-市場主導”的城市更新模式雖然高效，但可能面臨市場失靈和負外部性的困擾[12]；洪祎丹等以杭州“運河天地”為例，指出文化導向的市場化城市更新模式備受推崇，但若被逐利裹挾，會造成社會公平與多樣性喪失的隱患[13]；張賢都等認為浙工新村的成功證明了自主更新模式的可持續性和有效性，但不應忽視其復制推廣的難度[14]。若采取項目統籌或片區統籌的方式，政府主導模式通常能夠較充分地保障社會公共利益，黃凌翔等通過價值捕獲模式分析，提出體現不同價值項目統籌的財政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15]；陳偉新等指出特大城市推行政府主導的大街區統籌更新模式具有極高可行性[16]。

2. 當前城市更新面臨的難題

2.1 城市更新資金不可持續已經成為當前首要難題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指引下，社會經濟發展逐步轉型，城市從擴張式增長向內涵式提升轉變，城市更新進入新的階段[17]，從經濟利益單一目標轉向關注社會、經濟、環境和文化的多維目標。

多維目標下的城市更新分為多種類型，資金來源也有較大差異。例如，北京城市更新分為五類，包括提升居住品質為主的居住類城市更新、提質增效為主的產業類城市更新、補足短板為主的設施類城市更新、環境品質提升為主的公共空間類城市更新、片區可持續發展的區域綜合性城市更新；上海提出綜合區域整體煥新、人居環境品質提升、公共空間設施優化、歷史風貌魅力重塑、產業園區提質增效和商業商務活力再造6項行動，也是城市更新的六種類型。從資金來源看，有較明確經營收益的項目，通常引入社會資本，采用市場化投融資方式；而公益性強、以改善民生為目標的項目，其資金來源為中央和地方補助資金、政府專項債和政府授權的國有企業投融資。

2019-2023年全國新開工改造城鎮老舊小區約22萬個，主要資金來源于中央和地方補助資金、地方專項債、國有資本等，居民自籌和社會資本參與的占比很少。隨著城市更新逐步進入“漸進式、微更新”階段，能夠在單個項目中直接盈利的項目越來越少，投資回報周期更長，導致社會資本參與更新的積極性明顯降低。通常有一定公益性且收益回報時間很長的項目，主要由地方國企和政府融資平臺承擔。不過受多重因素影響，地方政府財政壓力巨大，近兩年推動公益性更新項目的能力也顯著下降。

2.2 城市更新未能全面對接產業經濟可持續發展需要

隨著城市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升級，產業空間需要進行效率提升、功能調整或產業更替。在城市更新項目中，位于城市中心區的制造業產業園區因具有良好區位條件、低開發強度、高綠化率以及成熟的周邊配套，其功能轉換為三產或消費空間后，土地價值和空間收益得到大幅提升，這類產業園區更新項目形成大量成功案例，如北京798藝術區、首鋼文創園、廣州紅磚廠等。但是，位于城市新區或城郊結合部的傳統產業空間往往較難推動更新，特別是“退二優二”的項目。這類產業園區的區位價值一般，缺乏完善的服務配套，空間品質較低，對新興產業、人才和城市更新投資者都缺乏吸引力，即使實施碎片化的更新，也難以實現城市產業轉型發展目標。

從實踐案例來看，存量產業園區更新的成功案例主要集中在長三角和珠三角核心地區，這些地區的產業發展水平較高，城市為產業升級提供的創新動力和服務支撐能力強。而對于迫切需要通過園區更新促進產業升級、提高城市經濟可持續性的大量一般城市和縣城傳統產業園區而言，恰恰缺乏內生動力和政策支持。

2.3 文化與社會可持續性有待進一步加強

當前對于城市文化的保護傳承往往聚焦在歷史城區、歷史文化街區和歷史建筑領域。根據伊格爾頓在《文化的理論》中關于文化的形態定義，城市文化是一個社會范疇，是指生活方式的綜合表達和體驗。城市文化是城市再生和更新必要的催化因子，是推動城市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力量[18]。在城市更新過程中，城市文化內涵解讀、傳承利用方式選擇、文化載體表達形式等應受到重視，其本身就是城市文化與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些以增加商業空間和城市消費為目標的城市更新，建成后成為“網紅打卡地”。但如果缺乏對在地文化、社會需求的充分回應， 不能充分契合群眾日常的精神文化需要，這些“網紅打卡地”會曇花一現，無法對城市文化與社會持續性發展作出貢獻。政府主導的城市更新自上而下的導向性強，規模大、效率高、見效快，但也常受到爭議，尤其是拆除重建這類利益博弈最大的更新模式。有些以改善老城居民居住條件為目標的民生工程和民心項目，為了快速出政績，不能采納居民以及社會各方的意見，少了城市文化的溫度，難以得到持續性的社會支持。

2.4 環境可持續性有待系統謀劃

影響城市環境可持續性的要素包括城市環境質量保障，如水環境、空氣質量和噪聲環境達到較好標準；城市污染有效控制，如廢氣、污水、各類固體廢棄物得到有效處置并盡可能減少對生態環境的負面壓力；城市環境建設完善，如燃氣、供熱、給排水等設施和地下管網高效運行；城市生態品質穩步提高，如綠地覆蓋率高、生物多樣性穩中有增等。

盡管自2013年《國務院關于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意見》發布以來，城市在供水、供氣、供熱、電力、通信、公共交通、物流配送、防災避險等與民生密切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有了快速發展，但通過城市更新系統性、整體性地提高城市環境安全和品質的實踐案例仍然有限。近些年，拓展城市綠色空間、完善公園體系、提升藍綠空間品質類的城市更新項目較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城市生態環境，但城市政府仍未轉變重地上、輕地下，重功能性空間、 輕基礎設施的建設偏好。針對這一問題，2024年4月，財政部辦公廳、住房城鄉建設部辦公廳共同發布《關于開展城市更新示范工作的通知》，對部分城市開展城市更新示范工作進行中央財政資金補助。文件明確要求“結合開展城市地下管網更新改造、污水管網‘廠網一體’建設改造、市政基礎設施補短板、老舊片區更新改造等重點工作，不斷推進城市更新工作”，通過三年示范，“城市地下管網集約敷設水平和安全性穩步提高，生活污水收集處理效能顯著提升，市政基礎設施短板弱項得到有效改善，持續推動老舊片區宜居環境建設，滿足人民高品質生活需要，并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模式和經驗”。這次中央財政支持城市更新的示范工作，很好地向城市政府提出了在城市更新中必須重視城市環境可持續發展的導向和要求。但從目前工作開展情況來看，基礎設施補短板、地下設施安全性提高仍然依托分散的項目開展，距離各專項系統完善、地下地上一體化更新、環境系統全方位提升仍有較大差距。

3. 如何探索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

3.1 從城市戰略層面推動可持續城市更新

城市更新具有多層級、多主體、多層次、多尺度等特征，但如果沒有城市長遠戰略的指引，很難判斷分散化的“城市更新行動”和碎片化的“城市更新項目”累積后是否能夠幫助城市實現長期價值。分散碎片的城市更新不僅造成新的空間割裂，也使得傳統規劃管理方法難以平衡更新主體的局部利益和城市整體利益。面向不同主體需求的更新方案，往往需要調整既有的法定規劃，甚至需要局部突破技術規范。頻繁的規劃調整訴求與審批環節的糾結，給投資方、建設方、審批者、產權業主多方都造成重大法律風險[19， 20]，這讓規劃管理者們不得不思考兩個問題，一是城市在總體層面上是否需要面向存量更新時代的新空間戰略規劃，二是重新構建適應城市更新的城市規劃體系。

從國際經驗來看，歐美等發達國家的城市早已全面進入存量更新為主的發展階段，以城市競爭力提升為目標，依法有系統、分步驟地推進城市更新。國家層面以制度設計、配套法規和資金框架為主，州省和地方層面組織編制城市更新規劃或計劃，強調通過城市更新提升社會、經濟、環境、空間等綜合價值，同時也提出資金的可持續安排。即使是針對特定區域開展的局部更新計劃，如改造提升衰敗型社區，城市政府也應從全市整體目標和需求角度確定局部地區的改造方案。例如美國在城市更新實踐前期，集中開展清除平民窟和社會住房重建計劃，忽視了居住類更新與城市空間結構調整、社會階層空間分異與融合等問題的關聯性，導致低收入人群進一步被隔離，間接助推了中心區的衰敗，因此，美國在城市更新后期加強了城市宏觀層面引導。

南京市老城南小西湖片區保護更新項目被列入住建部第一批城市更新典型案例。項目地處秦淮老城南地區，是南京市28處歷史風貌區之一，其更新改造歷時7年完成，受到社會高度認可。該示范性項目在經濟測算上是明顯虧損的，之所以能夠成功開展是持續利用了南京市“新城反哺老城資金”，即每年新城開發收益反哺給秦淮區20億元用于小西湖等一批居住類、歷史文化保護類城市更新項目。這樣的制度設計得益于南京市很早就在戰略層面確定了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的重大意義，持續多年統籌資金同步推動新城建設和老城更新保護。

2021年以來，許多城市陸續開展城市更新專項規劃編制，廣州、濟南、青島、寧波等城市的更新專項規劃期限為2021-2035年，普遍采用了“目標/戰略+策略/行動+項目庫”的框架。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更新專項規劃期限為3-5年，主要是銜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編制城市更新專項行動和項目庫。既有專項規劃普遍缺少對于城市進入存量更新時代后的中長期經濟產業發展趨勢和目標、“雙碳”目標下生態環境可持續目標、城鄉居民福祉全面提升目標等重要戰略內容的充分研究，策略、行動和項目也多以近期實施為主。

綜上，應當鼓勵城市政府編制并實施可持續城市更新戰略。以可持續發展為目標，構建可持續城市發展指標體系和城市更新效能評價體系（平衡經濟性貢獻與公益性貢獻，近期價值與長期價值），建立由社會、經濟（產業）、環境、文化、科技、安全多個維度構成的城市更新重點領域，采用“體系完善+結構優化+空間提質+運行提效”等策略系統推進，建立“市-區-社區”三級統籌工具箱，包括“資金統籌”“用地統籌”“容積統籌”“收益統籌”等（圖4）。此外，在戰略層面應開展適合本市的城市更新機制研究，應用成熟后納入地方立法。

3.2 從國家制度層面吸引社會資本廣泛參與

當前城市更新仍然以政府為主導，但隨著我國產業結構性調整和房地產業持續下行，地方政府的財政壓力不斷加大，支持城市更新的能力減弱，亟需中央政府資金和政策支持。從國際經驗來看，城市更新最終都轉向多方合作或公私合營方式，通過加大社會資本的參與投入，解決城市更新資金的可持續問題。受經濟衰退影響，美國聯邦政府于1970年代開始逐步退出對城市更新的直接參與和支持，轉由地方政府負責。地方政府主要通過設立借貸工具、發債、減稅和補貼等方式鼓勵社會資本參與。1977年通過的《住房和社區開發法》規定了通過城市開發活動補貼資助公私合作的更新計劃。20世紀90年代以后，在社會、經濟、環境等多目標的可持續城市更新項目中，政府主要采用多種金融工具為社會資本提供補充和支持。1971年德國聯邦層面頒布的《城市建設促進法》確定了城市更新的資金渠道和程序規范，“聯邦-州-地方”三級政府都必須參與城市更新的資金資助，分擔政府支持項目的更新成本。在《城市建設促進法》的支持下，政府有持續的資金開展前期公共環境改造，給私人投資者參與更新改造建立了信心。有研究表明，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公共資金可以撬動7倍的社會投資[21]。

從2020年開始，國務院和國家各部委陸續出臺了多項支持城市更新的政策并提供直接資金支持（見表1），但由于我國尚無國家層面的城市更新立法，中央資金和支持性政策的系統性和穩定性不足，在房地產下行壓力下社會投資者更加謹慎小心，近兩年城市更新行動明顯趨緩。部分地方政府的創新政策與實踐，突破了現行法規，例如政府直接定向對實施主體出讓土地，就突破了城市土地出讓既有的“招拍掛”模式。城市更新實踐中出現的產權、用途、利益糾紛，也需要與多項既有法律法規和技術規范進行銜接，迫切需要國家層面的立法支持。

3.3 從國家立法層面鼓勵產權人自主更新

早在2015年，浙江就開始探索工業用地自主更新模式。在一系列激勵性政策的支持下，許多企業在原址上開展自主更新，由于產權變動小，工業用地自主更新沒有遇到太大爭議。2023年，浙江在自主更新模式方面又做了更大膽的嘗試。杭州拱墅區“浙工新村”、衢州江山市“永安里片區”作為試點項目，通過自籌資金、原拆原建、政府補貼和政策支持的業主自主更新方式實施老舊小區危舊住宅的整體拆除重建，探索老舊小區危舊房解危改造新路。“浙工新村”的示范價值在于讓城市更新從“讓我更新”變成“我要更新”。政府的角色與作用在于制度上的創新和政策上的支持。2024年4月為積極推進“自主更新”試點擴面，浙江省住建廳等三部門聯合發布《關于穩步推進城鎮老舊小區自主更新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試行）》。《指導意見》明確了老舊小區自主更新項目的實施路徑，并提出配套政策，例如“根據所在地縣（市、區）政府規定的自主更新政策與條件，可適當增加居住建筑面積、增配公共服務設施”“在更新改造中對建筑間距、建筑退距、建筑面寬、建筑密度、日照標準、綠地率、機動車停車位等無法達到現行標準和規范的情形，可通過技術措施以不低于現狀條件為底線進行更新”。

“浙工新村”改造采用自籌資金、自主改造的方式，在老舊小區改造中較為罕見，體現了居民自治和社區參與的新模式。但“浙工新村”模式未能得到廣泛宣傳推廣，不只是因為復雜產權人達成共識的難度很大，也因其對既有法律法規和城市建設運行模式進行了創新性的突破。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2021年1月1日施行）第二百七十八條第七款，以及《物業管理條例》（2018年3月第三次修訂），業主可以共同決定“改建、重建建筑物及其附屬設施”，“浙工新村”模式完全符合現行法律要求。但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實施條例》（2021年7月第三次修訂）（簡稱《實施條例》）第十八條，“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國有土地租賃等應當依照國家有關規定通過公開的交易平臺進行交易，并納入統一的公共資源交易平臺體系。除依法可以采取協議方式外，應當采取招標、拍賣、掛牌等競爭性方式確定土地使用者。”如果自主更新過程中產權人有較大變化，增加了新的用地功能及新的產權人，就需要對《實施條例》進行突破。同時，“浙工新村”模式既降低了房地產企業在更新中的主導權，也削減了政府在土地交易環節的收益，這對政府和房地產在城市更新中既有的利益格局進行了改變，也是制約“浙工新村”模式推廣的主要原因。

根據《中國人口普查年鑒-2020》及相關數據，我國城鎮存量住房規模已超過300億平方米，其中1990年以前的房屋占比8.97%；1990-1999年的房屋占比18.58%，21世紀00年代的房屋占比33.98%，21世紀10年代以后的房屋占比38.47%[22]。由此可見，未來十年居住類住房的更新需求將快速增長，支持自主更新模式將是必然選擇。國家層面需要在立法和制度設計上給予支持，一方面進一步促進房地產企業轉型；另一方面也要加快財稅改革，讓地方政府逐步擺脫對土地出讓金的依賴。

4. 總結與思考

從經濟、社會、文化和環境四大維度審視當前我國城市更新的問題與挑戰，有利于尋找形成全面合理的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城市政府是城市更新框架、制度和政策的主導者，城市決策者必須意識到粗放增長的時代已經過去，只有在戰略層面對可持續城市更新有本質性的認識，對城市更新有系統性、綜合性、長遠性的謀劃，才能真正解決城市自身面臨的問題和挑戰，最終實現城市可持續發展和競爭力提升。

國家制度設計和立法支持對未來可持續城市更新模式的形成具有基礎性作用，建議研究制定國家層面的城市更新法規條例，加強頂層設計，在制度和法律層面厘清中央、地方各級政府及部門在城市更新中的責任和分工，明確支持性資金和政策的框架性內容。此外，對于土地、財政、稅收、規劃等相關領域的既有法律，應加快研究涉及城市更新的相應修訂內容。

參考文獻：

[1]曹可心;鄧羽.可持續城市更新的時空演進路徑及驅動機理研究進展與展望[J].地理科學進展，2021，40（11）：1942-1955.

[2]李文睿.可持續城市更新的時空演進路徑及驅動機理研究進展與展望——以江蘇省蘇州市為例[J].《規劃師》論叢，2023（00）：122-127.

[3]周雅文，周劍云.可持續發展導向下布里斯班城市更新多元模式探析與經驗啟示[J].上海城市規劃，2024，（01）：131-139.

[4]鄭偉漢.英美國家城市更新實踐模式綜述與啟示[J].中國房地產，2021，（16）：14-20.

[5]李晉軒，曾鵬，徐寧晗.制度視角下的城市更新模式比較研究——以中日兩國為例[J].《規劃師》論叢，2021，（00）：125-135.

[6]張理政，王潔晶.委托—代理關系視角下的香港城市更新治理結構研究[J].國際城市規劃，2024，39（04）：100-107.

[7]龐搏.城市更新的可持續性：紐約紳士化現象的反思與啟示[J].北京規劃建設，2021，（01）：70-74.

[8]郎嵬，李郇，陳婷婷.從社會因素角度評估香港城市更新模式的可持續性[J].國際城市規劃，2018，33（06）：63-67.

[9]司南.市場化城市更新模式下的產業空間供給研究——基于深圳市的實證[J].城市規劃，2023，47（06）：38-42+120.

[10]劉迪.可持續城市更新的模式研究與政策建議——基于市場理性和社會理性的分析[J].城鄉規劃，2023（06）：19-28.

[11]陰劼;司南;張文佳.租隙理論視角下的中國城市更新模式研究——基于深圳市的實證[J].城市規劃，2021，45（01）：39-45.

[12]晁恒;劉林嵩;肖靖宇.“政府引導、市場主導”城市更新模式的適應性研究——基于深圳城市更新實踐的兩層面分析[J].城市發展研究，2024，31（05）：39-47.

[13]洪祎丹;華晨.城市文化導向更新模式機制與實效性分析——以杭州“運河天地”為例[J].城市發展研究，2012，19（11）：42-48.

[14]張賢都;張愷.可持續城市更新視角下的自主更新模式實踐探索——以杭州浙工新村為例[J].施工企業管理，2024（06）：104-108.

[15]黃凌翔;羅培升;陳竹.價值捕獲與財政可持續的城市更新模式——天津市的實證分析[J].中國土地科學，2021，35（10）：35-44.

[16]陳偉新;孫延松.中國特大城市核心區大街區統籌更新模式研究——從空間生產視角看深圳寶安中心區更新[J].規劃師，2017，33（S2）：140-146.

[17]陽建強，陳月. 1949-2019年中國城市更新的發展與回顧 [J]. 城市規劃， 2020， 44 （02）： 9-19+31.

[18]楊繼梅. 城市再生的文化催化研究[D]. 同濟大學， 2008.

[19]張璐.城市更新項目重大法律風險及對策研究[J].法制與社會，2020，（10）：84-85.

[20]龍絲雨. 城市更新項目的法律風險及對策研究 [J]. 華章， 2023， （03）： 165-167.

[21]范利 ， 阿特克 ， 蔡智 ， 等 . 國家資助引導下的德國城市更新 [J]. 國際城市規劃 ， 2022， 37（01）：16-21.

[22]嚴榮，郝艷婷，郭戈.我國房屋養老金制度：背景與框架[J].中國房地產金融，2024，（03）：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