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談

火車上

稻田是黃色的，葉子也是。

季節把世界染成黃色，并包裹著我們

還有這列火車，我跟不上它的節奏

它把我從遠方帶向遠方，

它喘著粗氣并不時地吼叫

聽——多么狂野絕望而性感，它是一只

攜帶憂傷、歡樂、焦急、思念的鋼鐵怪獸

我想到雨果筆下的人物

雨果一定喜歡火車。這時

狂野絕望而性感的吼叫再次響起

我看見站牌上的“渾河”突然倒流

季節隨之遠去

天空那么藍

天空那么藍。好像每次抬頭

天空都那么藍。有時候云朵們

貼著它，貼著貼著就哭了

有時候風來了，吹著吹著大葉楊就

鼓起掌來，往事啊就披著光慢悠悠地

落下。有時天空點亮陽光

雪花們暖暖地舞著，舞著舞著就

睡著了，它們相信

天空會一直藍著，暖著

它們信著信著就流出了淚水

不愿想

不愿想，不愿為想而想

像我住過的老房子

倔強而固執地站在那兒

靜靜地破著，舊著

不愿想，中年是一棵站在村口的

垂柳，風吹來

懶懶地晃一晃，搖搖頭

好像不曾憂傷

不愿想，一條河以怎樣的絕望

把自己流淌成寂寞

不愿想，不愿在月色里辨認方向

只因固執太久，成癖，成疾

不愿固執，而終生固執

不愿想，所以一直想

為想而想

半日閑

坐在這兒，坐在下午的

右側，房間里很靜，

房間擠滿陽光。坐在這兒，

寫幾個想寫的句子，或者畫一幅想畫的畫，

掛在黃昏的墻上。靜靜地想

和群山有關的往事，想那些

住在山里的人們，想他們安靜地

活在塵世，或者坐在云端。

不打擾別人，也不被別人打擾

像我一樣。不！我更像他們的影子，

我更想成為他們。

槐花談

要怎樣表達憤怒？在樸素的憂傷里

把不解連同不惑拴在時光的繩索上繞頸而懸

細雨中自轉自在，用命運猜測旋轉的方向

至死方休。終不肯辜負了快感

讓所有快樂窒息成終極的芳香

熱情在枝頭成灰。一年年

幻影被重復飄舞圣潔如宗教，

耳語清晰如河底的碎石。

不解則無須解，不惑又何苦惑？

這些年仿佛月下行走

和追趕我的影子黑成一片

斷 墻

隱身于操場邊緣，

爬墻虎鮮艷如火但并不炙熱，

葉子們一邊想一邊落下來，

它們是秋天的手帕，慢慢擦，

擦凈懵懂的傷痕，再留下它們

傷痕的懵懂……

雪就來了。無須樂曲，無須寒暄。

于夜空深處翩然而至

我知道它們歡樂的秘訣，

它們靜靜飛舞，靜靜落下，

再靜靜伏在我身上。

我幻想著在正午的陽光里，

它們以身相許的熱淚

慢慢滲進我垂垂老矣的心

我們走

我們走，走過大雪

走過河流，走過大風

走過大雨，也走過荒漠和煙火

在霧氣里，在月色里

我們走，我們

走過的時光知道我們

在一直走

因失去而尋找的

因迷茫而徘徊的

因離去而等待的

你的，我的，我們的

天空送來的雨和雪總是

旋轉著恍惚著低吟著怒吼著咀嚼著

我們的疼。

我們走，我們背著大雪

背著河流，背著大風

背著大雨，背著荒漠和煙火

在霧氣里，在月色里

我們背著渴望和失望

我們背著自己……

我們走著走著才知道

原來我們背著的只是滲入骨髓的孤獨

和憂傷

鮮艷的山坡

雨水過后，

我的影子開始鮮艷。

在山坡，我看見

樹枝的折痕，一些鼠類的尸身，

更多時候，是無名的小花

抖落了所有的紫色花瓣……

有時候，我想離開，

為那些經歷過疼痛的草，

它們總是艱難。像我，

在并不貧窮的年代，棲息在

鮮艷的山坡，太多的想念

呼嘯而來，

像擁有了一切，又像

一無所有。

雨中的水泡

街道兩邊的洼地里，

擠滿了水泡，它們移動

擁擠，瞬間消失。

你聽不見絲毫的破裂聲

雨不停，

新生的水泡擠在一起，

它們熱烈、活潑，充滿欣喜和

不足道的小悲傷。像

一閃即逝的念頭

歸于虛無

那條路

那些柳樹，那些

從柳樹身邊走過的行人

和車輛，那些與柳樹一起

伸向遠方的河流、遠山，那些

停留在柳樹頭頂的云朵、太陽

和星辰，以及那些

撫摸著柳樹遠去的

有風無風的日子和季節……

這條路那么順暢，

像一個無比通順的句子，所有

經過的事物都是它臨時的標點，或者

一個短促而遲鈍的嘆詞。它每天重復著

標注，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