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得厲害”的述語及語義特征研究

［關鍵詞］“X得厲害”；述語；語義特征

［摘要］“X得厲害”是我們生活中常用的程度表達，也是國際中文教學中的一個難點。本文以語義語法為指導，以CCL語料庫的調查結果為基準，從句法特征出發探討述語“X”的語義特征、類型及整個結構的語義特征。研究發現：“X得厲害”中的述語“X”受量段、異態、感性的語義制約，其語義類型有身體的［+不適義］，情緒、心理、行為的［+不安義］和事體、物體、環境的［+變損義］。進一步提取出“X得厲害”的超量義，以及多維指向的語義特征。

［中圖分類號］H14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8174（2024）04-0043-08

1. 前人研究及問題的提出

自呂叔湘在1944年（2014：200-208）將“厲害”納入程度補語以來，“厲害”的補語用法得到了李臨定（1963：396-410）、馬慶株（1988：149-173）、劉月華（2001：607-610）等多位學者的再度確認，并進一步將“X得厲害”結構定義為“組合式述程式”。陳軍（2002：45-51）又提出“厲害”在狀態補語當中也具有程度義，標志著“X得厲害”的研究重心從表層的結構定義向深層的語義傾斜。自此，學界從多個角度對“X得厲害”展開了研究，這些研究可以分為句法表現、搭配詞類和語義特征三個方面：

一是句法表現。蔡麗（2010：141-151）發現“厲害”作補語時虛化程度不高，主要表現在其不光可以單獨作補語，而且還保留了形容詞的語法特征，可以被程度副詞修飾、可以后接補語，還可以是非問、正反問。

二是述語的詞類。馬慶株（1988：149-173）首次全面考察了述程式中述語和補語的組合制約關系，認為能帶程度補語的形容詞僅限于性質形容詞，而狀態形容詞和非謂形容詞不能帶程度補語，帶程度補語的動詞主要是心理動詞和感受動詞兩大類；蘭賓漢（1993：115-118）、孫建強（1994：55-59）、陳軍（2002：45-51）則認為：動作、行為所呈現的不同屬性有程度可言，因此表示動作行為的一般動詞可以帶程度補語。是不是所有的性質形容詞、心理動詞、感受動詞以及動作行為動詞都能進入該結構？我們不得而知。因為只知詞類，不談語義是無法真正厘清述語本質的。

三是“X得厲害”的語義特征。根據學界對其語義特征的關注點差異，又可以分為兩種觀點。其一是述語“X”語義的消極貶義觀。包括蔡麗（2010：141-151）的“貶義詞和消極意義詞居多”，沈麗娜、田苗（2021：90-95）的“口語色彩、消極意義、低程度性和弱主觀性的詞語”。事實上，感情色彩可以隨著語境、時間、社會文化的變化而變化，有很強的主觀性；另外，具有高程度性、強主觀性的性質形容詞在述語中占據了較大的比例。因此，上述結論對“厲害”述語的語義特征缺乏細致、精確的描寫。其二是整體結構語義的不如意觀。唐莉（2011：83-88）認為：“X得厲害”表達一種不如意的情況，程度較高。但這一結論在提出后沒有借由語言事實展開進一步驗證，也未注意到“X得厲害”在話語中的語義。

綜上所述，前人對于“X得厲害”的研究雖然在句法特征描寫、述語詞類和感情色彩的層面都做了一定的考察，但這些結論并不能幫助我們認識該結構述語的語義特征、類型，以及該結構在話語中的語義特征。鑒于此，本文以CCL語料庫為研究對象，結合實際語感，運用語言形式正反驗證的方法展開進一步的研究。

2.“X得厲害”的句法特征

句法特征的描寫能幫助我們清楚地認識“X得厲害”在自然語言中的句法表現，接下來本文將以CCL語料庫中“厲害”做程度補語的2690條語料為研究對象，從句法位置、組合能力、句法功能選擇等三個方面來看“X得厲害”的句法特征。

其一，從句法位置分布來看，“X得厲害”可以單獨回答問題（1），也可以在句子中作謂語（2），賓語（3）或定語（4）。

（1）a.你的頭還疼嗎？

b.疼得厲害。

（2）快進臘月了，天將下大雪，外面冷得厲害。

（3）而大部分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輾轉相傳的東西，恐怕變形得厲害，難以當做歷史……

（4）壞得厲害的地方鋪上一塊厚厚的鋼板權作遮掩……

其二，從內部成分組合來看，“厲害”出現在“得”字后的補語位置時，既可以單獨出現（例1～4），也可以被“很、更、太、最、這般、那般”等副詞修飾后再作補語，表程度的加深或表比較（例5～7）。具體到數據上看，CCL語料庫中“厲害”單獨做補語的語料共計1086條，占40.4%；被“很、更、太、最、這么、那么、非常”及其他副詞修飾后再作補語的語料有1604條，占59.6%。

（5）濟爾哈朗回來時，醉得很厲害。

（6）到那時，他會更加眼紅，鬧得更加厲害。

（7）不知你年紀輕輕，為什么面色這樣枯黃，而且還咳嗽得如此厲害呢？

此外，“厲害”還可以后接程度補語。這些程度補語當中，黏著型較多，也有個別組合型補語。“厲害”被程度補語修飾后再作述語的補語，這種句法形式在語義上屬于程度疊加。一般表比較、極值（例8～11）。

（8）他背駝得厲害多了，整個人看上去那么累。

（9）風有時大起來，煙葉就晃動得厲害一些。

（10）當總理的遺體要推進去火化時，大家哭得厲害極了。

（11）他還沒怎么醉，有時候比這醉得厲害得多。

其三，從句子功能選擇上來看。“X+得+厲害”可用于肯定（12）或否定陳述（13），也可以正反問（14）、是非問（15），還可感嘆（16）。

（12）天氣冷得厲害，坐明亮包車的貴婦的頸部全包在狐毛的領子里。（肯定）

（13）這個手術有個好處，臉腫得不厲害，恢復也很快。（否定）

（14）天亮咳得厲害不厲害？（正反問）

（15）不過現在像這種“臺獨”的論調不是也把臺灣折騰得挺厲害嗎？（是非問）

（16）我的心跳得多么厲害！（感嘆句）

由句法特征觀察可見，程度補語“X得厲害”的句法形式非常靈活。從句法功能來看，既可單獨回答問題，也可充當謂語中心、賓語及定語；從內部成分組合來看，“厲害”既可以被副詞修飾，也可以被否定，還可后接補語；從句子功能選擇上來看，既可陳述，也可是非問、正反問，還可感嘆。“X得厲害”的多樣句法表現能為我們揭示怎樣的語義線索？接下來我們深入到語義層面進一步探究。

3. 述語的語義特征

根據CCL的語料調查，我們發現能夠進入“X得厲害”的詞語“X”共有408個，其中動詞316個，約占總數的77%，形容詞92個，約占總數的23%。高頻詞語①有：病（167）、哭（105）、動（88）、變（61）、吵鬧/鬧（41）、傷（35）、顛簸（30）、咳（22）、漲（15）等。

本文根據“語法意義決定語法形式，語法形式制約語法意義”的語義語法理論為指導，在尊重語言事實的基礎上，從述語的語義特征入手，發現能進入該結構的動詞、形容詞首先必須具備量段特征，其次受異態、感性等語義特征的制約。

3.1 量段特征

量段特征與“量”的概念有關。趙國軍（2015：138）認為：“量不僅指用數詞和（或）量詞表達的量，而且也指副詞、形容詞、結構、語氣等詞匯、句法和語用手段表示的量，甚至指詞義概括的性狀等的范圍大小。”可見在現代漢語中，具備明顯的、豐富的量性特征的形容詞和動詞，可以進入該結構。而所謂的“量段”是量在值域上的一種表現。不同于靜態的、不可被程度表達切割的“量點”，量段強調的是一個連續的量，客觀上可以被程度表達切割。下面我們就形容詞、動詞的情況分別展開驗證。

3.1.1 形容詞驗證

形容詞表示形狀、性質和狀態。雖然性質形容詞與狀態形容詞都可以表示性質，但狀態形容詞本身就隱含了量的概念，因此不受程度量再度分割（17）a、（18）a。而性質形容詞則是一個量段，能受程度量的切割，可以充當“厲害”的述語（17）b、（18）b。

（17）a. *她的臉通紅得厲害。

b. 她的臉紅得厲害。

（18）a. *現在各方面的書都缺，例如當代西方文學的作品就奇缺得厲害。

b. 現在各方面的書都缺，例如當代西方文學的作品就缺得厲害。

通過對CCL語料庫檢索我們還發現：在絕對性質形容詞中“假、錯、歪”一類能進入該結構（例19～21）。

（19）通過只言片語可以發現他們對一個人最刻薄的評價就是“假得厲害”。

（20）同日，朱德、彭德懷聯名致電蔣介石，嚴正指出：“11日的命令你是下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

（21）他說他錯了，把我的高曾祖母讓給我高曾祖父是他這一生錯得最厲害的事，這件事不但使他們三個人痛苦終生，也使得很多人受到牽累。

為什么“假、錯、歪”一類的絕對性質形容詞能進入該結構？朱德熙在1956年發表的《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2020：3-41）中指出，絕對的性質形容詞“真、假、橫、豎、錯、溫、紫”等等，單純表示性質，沒有量或程度的區別。但在后來蔡麗的研究中（2010：141-151）發現在網絡動態語料中這些絕對性質形容詞可以被程度補語修飾。她將這種現象解釋為人對程度量的認知深化。

通過對語言事實的進一步研究，我們發現前人對于絕對性質形容詞這一定義的認知存在偏差。“真、假、對、錯”并不屬于絕對性質的，而是相對性質的。通過CCL語料庫檢索發現：這組詞都可以被程度表達切割（例22～25）。

（22）不要直接編造天災人禍的謊言，這樣戲劇性太強，看起來很假。

（23）另外自己還要多少懂點皮子的知識，否則容易被騙，現在仿皮做的也很真。

（24）黃文漢笑道：“你這話很對。”

（25）這道題錯得厲害。

那么，為什么“假、錯”可以進入該結構，而“真、對”不能呢？是因為進入“X得厲害”得述語還得受其他語義特征的制約，詳見下文。

3.1.2 動詞驗證

動詞是表示動作、行為、心理活動或存現等。通過對CCL語料的檢索，結合正反驗證我們發現：有量段特征的心理活動動詞、感受動詞、動作動詞可以充當“厲害”的述語。高頻詞有：哭（105）、動（88）、變（61）、吵鬧/鬧（41）、咳（22）、漲（15）等。相反，不具備量段特征的動詞則不能進入該結構。

（26）a. 他也是死于槍傷，但臉部被刮擦、毆打得很厲害。

b. *他也是死于槍傷，但臉部被刮擦、暴打得很厲害。

（27）a. 兩位姐姐都怕他們來，尤其是吉英怕得厲害。

b.*兩位姐姐都怕他們來，尤其是吉英生怕得厲害。

（28）a. 最近咱這一片有個謠言傳得挺厲害的。

b. *最近咱這一片有個謠言瘋傳得挺厲害的。

如上例（26）a、（27）a、（28）a中的“毆打、怕、傳”都是具有量段特征，可以被程度表達切割，而（26）b、（27）b、（28）b中的“暴打、生怕、瘋傳”因詞語中有表示量的語素，則不能被程度表達“厲害”切割。

3.2 異態、感性特征

常態和異態是一對基于認知和常識的相對概念。常態指正常的狀態即符合一定的標準、認知的狀態、動作、行為；異態是一個以常態、標準量點為起點向四周彌散、偏離的一個量幅。如：“放心”是常態，“擔心”是異態，“呼吸”是常態，“喘”是異態。“X得厲害”切割的就是偏離常態的量幅。

感性詞語即我們通過認識所產生的直觀感受如：疼、累、喘等。知性詞語則是思維、認知、判斷相關的如：覺得、思考、認為等，這些詞語內部是空的，不能被程度表達切割。如：我覺得很累。其中“累”是感性詞語，有量的；“覺得”是知性詞語，是概念性的，內部無量。因此，可以說“累得厲害”，而不能說“覺得厲害”。異態動詞與異態形容詞的語義分類如表1所示：

綜上所述，指稱對象表征是異態（不符合言者心理預期的）、感性的形容詞、動詞可以進入該結構；相反表征知性的、常態的（符合人的心理預期的）動詞不能進入該結構。其中，常態與異態、感性與知性界限明顯，而人的心理預期則存在不確定性，因此，要根據具體語境去判斷。

3.2.1 形容詞驗證

性質形容詞有常態、異態之分，常態形容詞表征健康、安定、完好、穩定或與言者心理預期一致等語義特征，異態的形容詞是指偏離常態的、或者與言者心理預期不一致的形容詞。通過研究CCL語料庫中“X得厲害”的語料，我們發現進入該結構的形容詞有異態、可感的語義特征（29）a、（30）a、（31）a，高頻詞有：痛（354）、癢（45）、熱（43）、脹（34）、旱（34）、冷（25）、酸（15）等。相反，指稱常態的、符合言者心理預期的形容詞則不能進入該結構（29）b、（30）b、（31）b。

（29）a.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絞著，刺著，痛得厲害，她的眼睛又被淚珠打濕了。

b.*他常常舒服得厲害。

（30）a.那年暑假，天熱得厲害，墻壁、桌面全熱烘烘的。

b. *那年暑假，天暖和得厲害。

（31）a. 莫斯科天氣冷得厲害，令人難以適應。

b. *莫斯科天氣涼爽得厲害。

在上例中，“痛、熱、冷”都屬于異態形容詞，不符合言者的心理預期，可以進入該結構；而“舒服、暖和、涼爽”，以及上文所提到的“真、對”都常態形容詞，符合言者預期，因此不能進入該結構。

3.2.2 動詞驗證

通過研究CCL中“X得厲害”的語料，我們發現進入該結構的動詞有［+頻率］、［+范圍］、［+強度］、［+幅度］的語義特征，其中［+范圍］有“時、空”雙重指向，既可以指時間的長短，又可指空間的大小。

常態動詞的量作為一個參照系統是相對勻質的、有限的、恒定的，異態動詞即［+頻率］、［+范圍］、［+強度］、［+幅度］超出了常態。如：“呼吸”的動作量指向［+頻率］，成人正常的呼吸頻率是12-20次/分，但是在一些病理情況下，可以出現呼吸頻率和節律的改變。常見的如表示呼吸頻率增快的“喘”。因此，可以說“喘得很厲害”（32）a，而不能說“呼吸得厲害”（32）b；“擔心得厲害”可以說（33）a，而“放心的厲害”不能說（33）b；“漲得厲害”可以說（34）a，而“穩得厲害”不能說（34）b；“吵得厲害”可以說（35）a，而“說得厲害”不能說（35）b。

（32）a. 她站在那兒，四處看著，喘得很厲害。

b. *她站在那兒，四處看著，呼吸得很厲害。

（33）a. 吉英和伊麗莎白都為她擔心，恐怕比她自己擔心得還要厲害。

b. *吉英和伊麗莎白都為她擔心，恐怕比她自己放心得還要厲害。

（34）a. 想想看，這兩年英鎊漲得多厲害啊！

b. *想想看，這兩年英鎊穩得多厲害！

（35）a.我們吵得很厲害。

b.*我們說得很厲害。

程度量作為一個量范疇，它表達的是可感的性狀量。因此，感性的心理活動中有外顯狀態或者可感的性狀、心理詞語可以進入該結構。如：困、忙、累、煩、寂寞、悲愁、難過、傷心等（例36～39）。

（36）我困得厲害，睡了。

（37）這幾天他忙得厲害，到處找業務，想把今年的噸位超出去年的一倍。

（38）但見他氣息粗重，實在累得厲害。

（39）母親見她傷心得厲害，倒不覺得自己可憐。

相反，只有概念意義，無量征的知性動詞不能進入該結構。在這類動詞中，雖然部分有量征，但這些量征若沒有一定的標準可參考，也不能進入。如：“相信”可以說“非常相信”但無標準可參考，也不能說“相信得厲害”（40），這類詞語還有：猜、猜測、相信、信賴、信奉、信仰、愿意、忍耐、思考、揣摩、預測、琢磨等等（例41～43）。

（40）*我對他說的話相信得厲害。

（41）*我愿意得厲害。

（42）*他一個人在房間里思考得厲害。

（43）*他對比賽結果預測得厲害。

綜上所述，能進入“X得厲害”的詞語，首先，必須具備量段特征，即詞語本身沒有固定的量，能被程度表達所切割，而已有固著量點的詞不能進入；其次，進入“X得厲害”的詞語還必須是異態的感性形容詞、動詞，而常態的動詞、形容詞，以及無常態可參考的表示思維、認知、判斷的動詞不能進入該結構。為了給國際中文教學提供可供參考的便利，我們在初步確定了能進入“X”的述語所具備的特征之后，有必要對述語的語義類型做進一步的歸納總結。

4. 述語的語義類型

形容詞、動詞一般是指稱主體、客體的某種狀態。這種狀態有動靜之分，描摹動態的是動詞，描摹靜態的是形容詞。經過對CCL語料庫中“X得厲害”述語的廣泛細致考察，根據述語的指稱對象及語義特點，可將述語進一步細分為以下三類：第一，指稱主體身體的［+不適義］。如：病、痛、疼、跳、抖等；第二，指稱主體情緒、心理、行為的［+不安義］。如：哭、笑、鬧、想、罵等；第三，指稱事體、物體、環境的［+變損義］如：變、漲、打、傷、壞、錯、涂改、銹、皺等。

4.1 指稱主體身體反應的［+不適義］

述語指稱主體身體承受的［+不適義］使用頻率較高的詞語有：病（167）、痛（125）、疼（102）、跳（101）、抖（96）、動（88）、腫（39）、暈（28）、燒（24）、醉（24）、喘（23）、咳（22）、咳嗽（21）、瘦（20）、餓（13）、顛（13）等。而且這類詞語進入“X得厲害”后，后續句常表示“因不適而帶來的行為受限”的含義，這些小句是對［+不適義］的進一步補充說明。如沒有后續句，也可以增添小句，使原句意思更加完整、豐富（例44～46）。

（44）二妹躺在了床上，她真病得很厲害，綿軟地任葉桑擺布。

（45）我的腿痛得厲害，寸步難行。

（46）高晉醉得比我厲害，又吐不出，憋在心里十分難受。

4.2 指稱主體情緒、心理、行為活動的［+不安義］

述語指稱主體情緒、心理、行為活動的［+不安義］使用頻率較高的詞語有：哭（105）、笑（62）、吵鬧/鬧（41）、怕（28）、想（23）、罵（17）、激動（16）、叫（14）、逼（10）、嚷（10）、纏（8）、挑剔（7）、爭論（7）等，這類詞語進入“X得厲害”時，前后小句常表示“因不安而帶來的身體、行為的異常反應”，或者可以增補這類小句，使表達更完整、細致（例47-49）。

（47）原句：現在日子過得可以了，就是想家想得厲害。

增補句：現在日子過得可以了，就是想家想得厲害，整夜整夜睡不著。

（48）老人一聽找到了，全身一痙攣，罵得更厲害。

（49）原句：他欠了五個泰倫的債，他的手頭非常困難，他的債主催逼得很厲害。

增補句：他欠了五個泰倫的債，他的手頭非常困難，他的債主催逼得很厲害，好幾次他都想要自殺。

4.3 指稱事體、物體、環境狀態的［+變損義］

述語指稱事體、物體、環境狀態變化、損毀的［變損義+］使用頻率較高的詞語有：變（61）、打（37）、傷（35）、顛簸（30）、壞（19）、熱（16）、漲（15）、變化（15）、錯（15）、冷（14）、刮（13）、磨損（12）、涂改（11）、跳動（10）、響（10）、弱（10）、紅（10個）等。這類詞語進入“X得厲害”時，前后常出現表示“因變動、損毀而導致功能受限”的小句（例50-52），或者可以增補此類小句使語義更豐盈（例53～55）。

（50）鎖孔銹得太厲害，阿顧幾番打不開。

（51）她的模樣變得好厲害，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

（52）他背駝得厲害多了，整個人看上去那么累。

（53）原句：他也是死于槍傷，但臉部被刮擦、毆打得很厲害。

增補句：他也是死于槍傷，但臉部被刮擦、毆打得很厲害，實在難以辨認。

（54）原句：這首詞涂改得很厲害，可想見當年又想寫又有顧慮的情狀。

增補句：這首詞涂改得很厲害，幾處都看不清楚，可想見當年又想寫又有顧慮的情狀。

（55）原句：想想看，這兩年英鎊漲得多厲害啊！

增補句：想想看，這兩年英鎊漲得多厲害啊，英國奶粉都吃不起了！

通過歸納與驗證，“X得厲害”中述語“X”的語義類型得到了進一步的明確，由此我們也探明了述語“X”所要遵循的基本規則，但本文的研究并不打算止步于此。語義語法理論的應用目的不僅僅在于探求清楚某一語法形式合乎語言實際的背后規律，更在于從這些被揭示的規律中進一步提取決定了這一語法形式所呈現狀態的語法意義。那么，“X得厲害”這一結構的語法意義是什么呢？

5.“X得厲害”的語義提取

馬慶株（1988：149-173）、陳軍（2002：45-51）、蔡麗（2010：141-151）等都一致認為“X得厲害”是高程度補語，專門針對其語義特征的研究極少，只有唐莉（2011：83-88）提到“X得厲害”表達一種不如意的情況，程度較高。這一結論缺乏嚴謹的論證。基于對句法的考察與述語的探究，我們對“X得厲害”的語法意義進行更為深入的提取，發現“X得厲害”的整體語法意義體現為程度量的超量義，以及程度量的多維指向。

5.1“X得厲害”表超量義

“X得厲害”是基于參考量的比較（參照量層級如圖1所示），描述的是一種客觀、主觀上的超量義，具有語義模糊性。

通過考察語料庫中“X得厲害”后接的小句發現，這些小句多表示主體行動受限、行為失控、難以承受等語義（例56～61）。即使在后句中未出現類似小句，我們也可以通過增補的方式插入，插入后并不影響原句語義的表達（例62～63）。以此來驗證“X得厲害”有超出主體承受能力所致的不如意。

A：后接小句

（56）去年，患有腰間盤突出癥的一位市領導，腰部越發疼得厲害，坐汽車時，常常是上去下不來，下來上不去。（行動受限）

（57）賀玉梅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全身顫抖。（行為失控）

（58）李芙蓉覺得很痛苦，很艱難，頭疼得厲害，要裂開來的樣子。（難以忍受）

（59）一時間，他心跳得厲害，坐不住了，身不由己地站起來。（行為失控）

（60）有時候，心跳得厲害，夜不成眠。（功能受限）

（61）我手抖得太厲害，寫不下來。（行動受限）

B：增補小句

（62）a. 扎依海聽了，眉頭一凝，俺自己也是肚子痛得厲害。

b. 扎依海聽了，眉頭一凝，俺自己也是肚子痛得厲害，腰都直不起來。

（63）a. 我捧著像冊的手抖了，抖得厲害。

b. 我捧著像冊的手抖了，抖得厲害，快要抓不住了。

（64）a. 邵明倫抖得更厲害了。

b. 邵明倫抖得更厲害了，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可見，“X得厲害”語義的產生機制是通過形容詞“厲害”表現出主體身體、情感上的難以忍受，暗示了超量的語義特征。“難以忍受”的情態是可由主體以外的他者感知的，而“程度高”的語義則更側重于主體自身的主觀認識，具有主觀性、模糊性的特點。換而言之，這種程度量具有現實的難測性。

5.2“X得厲害”中程度量的多維指向

語言事實告訴我們：動作、行為動詞只能通過后接補語來表示程度義，而不能被程度副詞修飾。這是因為動詞本身所攜帶的量具有多維語義特征。而這一特征與“X得厲害”的語義兼容，因此該結構具備程度量的多維程度指向。通過對CCL語料庫檢索發現一段醫生對患者的病情問詢如下：

（65）咳嗽嗎？白天咳得厲害還是晚上咳得厲害？會不會咳醒？運動過后是否咳嗽加重？是否持續咳嗽或過于頻繁？

在上例中，“會不會咳醒”“咳嗽加重”指稱“咳”的強度；“是否持續咳嗽”指稱“咳”的時長；“過于頻繁”指稱“咳”的頻率。這些表達都是醫生為患者提供的可供參考判斷“咳得厲害”的具體表現。

接下來，我們將“X得厲害”與“程度副詞+X”進行比對。

如：“頭疼得厲害”①［+強度］很疼

②［+頻率］一直疼

③［+時長］疼了一晚

而“程度副詞 +X”如：很、非常、有點兒、太，則單純指向“疼”的［+強度］，那么，我們可以通過添加表示時長、頻率的小句進行驗證，結果發現：“疼得厲害”與表［+頻率］的“一直”、表［+時長］的“一晚上”語義融洽，符合語感；而“很疼”由與表示［+時長］、［+頻率］的小句語義不兼容，語感怪異。

（66）a.這一晚上，頭一直疼，疼得厲害。

b. *這一晚上，頭一直疼，很疼。

那么，“X得厲害”所指稱的程度量是否有主次之分呢？下面我們通過變化語義的方式來進行驗證。我們將例（67）a、（68）a中“震動得厲害”“門抖動得厲害”變換語義［+強度］，保留［+頻率］、［+時長］，發現句中語義矛盾，無法成立（67）b、（68）b。

（67）a.開車的也許不是一個熟手，車身震動得厲害，乘客們時時向左右傾倒。

b.*開車的也許不是一個熟手，車身不停地微微震動了很久，乘客們時時向左右傾倒。

（68）a. 門抖動得厲害，他們在用什么東西撞門，連房間也震動起來，仿佛發生了一次地震。

b.*門輕微抖動了好一會兒，他們在用什么東西撞門，連房間也震動起來，仿佛發生了一次地震。

通過上述驗證可知：“X得厲害”所指稱的程度量具有多維指向的語義特征，且有主次之分。具體來說，是以［+強度］為核心語義，向［+頻率］、［+時長］等逐漸彌散的一種多維語義。

6. 結語

“X得厲害”作為現代漢語中常用的程度表達，其使用范圍廣、頻率高。在國際中文教學過程中也是一個不能繞開的難點。本著挖掘語言本質的目的，論文以語義語法為指導，分別從句法靈活性，述語的語義特征、類型，以及其在話語中的語義特征等方面展開論述。研究發現：“X得厲害”句法表現靈活；其述語受量段、異態、感性等語義制約，有身體的［+不適義］，情緒、心理、行為的［+不安義］，事體、物體、環境的［+變損義］等語義類型；從話語上來看，“X得厲害”所表示的程度量具有多維語義指向，以及超量等語義特征。

［參考文獻］

蔡 麗 2010 程度范疇及其在補語系統中的句法實現［D］. 暨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 2011 現代漢語中程度補語的范圍和類別［J］.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4）.

陳 軍 2002 試析“厲害”做補語的特點［J］. 漢語學習（1）.

蘭賓漢 1993 也談程度補語與結果補語［J］. 陜西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3）.

李勁榮 2007 漢語量范疇研究的若干問題［J］. 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9）.

李臨定 1963 帶“得”字的補語句［J］. 中國語文（5）.

李宇明 2000 漢語量范疇研究［M］. 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

劉月華 2001 實用現代漢語語法（增訂本）［M］. 北京：商務印書館.

盧雪梅 2015 消極義詞（短語）作程度補語的研究［D］.江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呂叔湘 2005 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 北京：商務印書館.

——— 2014 中國文法要略［M］. 北京：商務印書館.

馬慶株 1988 含程度補語的述補結構［A］.語法研究和探索［C］.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 1992 漢語動詞和動詞性結構［M］. 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

邵敬敏 2004 語義語法說略［J］. 暨南大學學報（1）.

——— 2006 漢語語法學史稿（修訂本）［M］. 北京：商務印書館.

沈麗娜，田 苗 2021 高程度義“X得厲害”構式研究［J］. 河北科技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

孫紅玲 2004 致使性重動句的量變圖式［J］. 世界漢語教學（4）.

孫建強 1994 能帶程度補語的動詞［J］. 固原師專學報（3）.

唐 莉 2011 “厲害”的句法結構及語義特點分析［J］.海外華文教育（3）.

趙春利 2012 情感形容詞與“得”字補語的同現原則［J］. 語言教學與研究（4）.

——— 2014 關于語義語法的邏輯界定［J］. 外國語（2）.

趙國軍 2015 量的概念與漢語量范疇系統［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3）.

朱德熙 1980/2020 現代漢語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