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件關聯性看副詞“總是”的性質界定

［關鍵詞］ “總是”；規律副詞；頻率副詞；概率副詞；事件關聯性

［摘要］ 副詞“總是”與頻率副詞、概率副詞同屬于事件關聯性副詞，但在意義和用法上與頻率副詞、概率副詞有所不同，應根據其在使用中的特點將其歸為“規律副詞”，同時通過與其意義和用法相近的“往往”“通常”的對比將其界定為“必然性規律副詞”。文章同時討論了規律副詞與頻率副詞、概率副詞的異同，三者都具有事件關聯性，但語義上凸顯事件的不同方面，因此也有著不同的用法。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聚焦于事件的“結果”，而規律副詞則聚焦于事件的“條件-結果”間的對應關系。

［中圖分類號］H0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8174（2024）04-0051-08

1. 引言

“總是”是高頻出現于日常交際中的副詞，在使用中具有事件關聯性，語義上關聯的是一個完整的事件，如：

（1）勸他，他總是不聽。（《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

在句法層次上，“總是”作狀語修飾“不聽”，但在語義上，“總是”關聯的是“勸他，他不聽”這一事件而非“不聽”這一具體行為，因此我們稱其為“事件關聯性副詞”。那么，“總是”所關聯的事件具有什么特點，“總是”一詞在事件表達中起到什么作用呢？這就涉及到了“總是”的性質界定。

關于“總是”的性質界定，已有研究大多將其歸入頻率副詞/頻度副詞，如周小兵（1999）、鄒海清（2011：51-52）、張誼生（2014：22）、關黑拽（2019：47）等，并在頻率副詞/頻度副詞的下位小類的劃分中將其歸入高頻頻度副詞/極高頻頻度副詞，也有研究將其界定為“概率副詞”，如孫嘉銘、石定栩（2020）。那么，已有的界定是否準確地反映了副詞“總是”的意義和用法呢？本文首先將論證副詞“總是”與典型的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在意義和用法上的差異并據此證明“總是”不是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然后根據“總是”在意義和用法上的特點將其界定為“規律副詞”，并通過對比與“總是”意義和用法相近的“通常”和“往往”將其進一步歸為“必然性規律副詞”，最后本文還將比較“規律副詞”與“頻率副詞”“概率副詞”在意義和用法上的異同，并分析已有研究將三類副詞混淆的原因。

2.“總是”不是頻率副詞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2016：1004）對于“頻率”①的解釋為：1）物體每秒振動的次數，單位是赫茲；2）在單位時間內某種事情發生的次數。對“頻度”的解釋為：通常指頻率，即專指在單位時間內某種事情發生的次數。據此“頻率/頻度副詞”可以理解為：表示單位時間內某種事情發生次數的多少的副詞。那么，“總是”是否是典型的頻率副詞呢？

參照周小兵（1999）、鄒海清（2011：51-52）、張誼生（2014：22）、關黑拽（2019：47）中所列舉的頻率副詞，我們根據所表頻率的高低各選一個作為代表，分別為表高頻的“經常”、表中頻的“有時”和表低頻“偶爾”，然后我們將以上三個典型的頻率副詞與“總是”的意義和用法進行對比，看它們有無異同。

（2）張三（經常）（有時）（偶爾）（*總是）上臺演出。①

（3）他（經常）（有時）（偶爾）（*總是）來。

例（2）中“張三上臺演出”這一事件，可以添加頻率副詞“經常”“有時”“偶爾”分別表示張三上臺演出的次數的多少，若換成“總是”則句子不能成立，例（3）“他來”這一事件同上。但我們可以對以上句子進行改寫，且改寫后的句子都可以變換為充分條件句，如：

（4）張三總是在需要的時候上臺演出。（條件：在需要的時候；結果：上臺演出）→只要有需要張三就上臺演出。

（5）他總是在我不在的時候來。（條件：我不在的時候；結果：他來）→只要我不在他就來。

例（4）和例（5）分別對例（2）和例（3）中的句子進行了改寫，分別添加了使得事件“張三上臺演出”和“他來”成立的條件“在需要的時候”和“我不在的時候”，同時例（4）和例（5）還都可以變換為由“只要……就……”表達的充分條件句。

我們在CCL語料庫中還發現了“只要”與“總是”搭配使用的句子，如：

（6）早在1987年，李樹就把音樂廳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平時只要有空，他總是想盡辦法坐進自己熟悉的某個位子。（《人民日報》1996）

由此可以進一步證明“總是”所關聯的事件需要包含一個前提條件，語義上可以理解為一個充分條件句，而頻率副詞所關聯的事件不必然關聯前提條件，僅表某一特定事件發生頻率的高低②。在CCL語料庫中我們同樣也找到了高頻頻率副詞“經常”不能替換為“總是”的例子，如：

（7）野菜的藥用價值更高，經常（*總是）吃野菜還能預防和治療許多疾病。（子柔《時光向左女人向右》）

該例中的“經常”關聯的是“吃野菜”這一事件發生的頻次，并未涉及“吃野菜”這一事件發生的條件，不能用“總是”替換。“總是”所關涉的條件在語句中根據表達需要既可以出現在“總是”小句之前如例（6），也可以包含在“總是”所在小句之中如例（5），有時也可以隱含在“總是”關聯的小句中，如例（8）：

（8）交往還要有雙向性。不要總是去找人家幫忙，也要幫人家。（袁岳《名家對話職場7方面》）

例（8）中的句子可以改寫為“不要在需要幫忙的時候總是去找人家幫忙”，該句中的條件“需要幫忙的時候”在語境中沒有明示，但是通過語境可以推知。

在否定表達上，“總是”和典型的高頻頻率副詞“經常”在否定方式上也有所不同，下面我們以“張三周末逛街”這一事件為例為進行分析：

（9）A：張三周末經常逛街。

B：他周末就逛過幾次，沒有經常吧，也就偶爾逛逛吧。

A：張三周末總是逛街。

B：沒有總是吧，他上個周末就沒去逛街。

從例（9）中可以看出，頻率副詞“經常”需要用具體的頻次來進行否定，一般頻率越高越適合使用“經常”，例（9）A中的肯定回答可以是“沒錯，他周末都逛過很多次了”，對“經常”的否定多為表低頻的頻率副詞“偶爾”。相反，否定“總是”則不能用具體的頻次多少來進行否定，否定時必須關聯條件“周末”，舉出一個反例即可以實現對“總是”句的否定。

從時域上看，頻率副詞中的高頻頻率副詞在時域上沒有限制，可以用在過去、現在、將來的任何一個時域中，如例（10）：

（10）張三（過去）（現在）（以后也要）經常/常常/時常去北京。

而“總是”所關聯的事件則只能用在過去和現在的時域中，不能出現將來的時域中，如：

（11）張三（以前）（現在）（*打算/想/計劃）總是七月去北京。

在CCL語料庫中，我們也找到了在將來時域中“總是”不能替換“經常”的例子，如例（12）：

（12）根據這項協議，委內瑞拉和哥倫比亞兩國軍方領導人將每6個月舉行一次會晤，商討聯合采取掃毒行動計劃和維護雙方邊境地區安全等事宜。兩國今后還將經常（*總是）交流在反恐和掃毒方面的情報。（新華社2004年12月份新聞報道）

關于“總是”的時域，王燦龍（2017）認為“總是”可以用于“泛時”和“將來”，從該文的舉例上看，該文所說的“總是”并非本文所說的“總是”，如：

（13）它默默告訴人們，歷史總是向前發展的。（引自王燦龍，2017）

該例為王文所舉的“總是”用于泛時的例子，該例若去掉“總是”則不成立，無法理解為一個完整的事件。

（13）*它默默告訴人們，歷史向前發展的。

例（13）在結構上應為“總/是向前發展的”，“是……的”是對“歷史向前發展”這一命題的強調，“總”修飾“是向前發展的”，可以用“必然/肯定/一定”等表達必然情態的副詞替換“總”，“總”與“是”不在一個層面上，具體驗證如下：

（13）’它默默告訴人們，歷史必然/肯定/一定是向前發展的。

它默默告訴人們，歷史是向前發展的。

它默默告訴人們，歷史向前發展。

去掉“總”，例（13）仍能成立，進一步去掉“是……的”，例（13）同樣可以成立，說明“總”和“是……的”在該句中表達的并非概念義。該句首先用“是……的”對“歷史向前發展”這一命題進行強調，然后用“總”進一步對該命題進行強調。因此例（13）中的“總是”為跨層結構，并非本文所研究的用作副詞的“總是”。

再如王文所舉的“總是”用于“將來”的例子：

（14）他堅信，在未來的歐洲，法蘭西總是舉足輕重的。（引自王燦龍，2017）

該例同例（13）一樣可以去掉“總”，也可以再次去掉“是……的”，即：

（14）’ 他堅信，在未來的歐洲，法蘭西必然是舉足輕重的。

他堅信，在未來的歐洲，法蘭西是舉足輕重的。

他堅信，在未來的歐洲，法蘭西舉足輕重。

我們所討論的“總是”中的“總”是不能去掉的，去掉后意義會發生改變，如：

（15）張三（總）是需要的時候上臺演出。

該例中去掉“總”后則變成強調句，強調張三上臺演出是在需要的時候而不是其他時候，“是”為焦點標記，與“總是”所表達的語義有所不同。

因此王文中所舉的“總是”用于將來的例子也是跨層結構，并非本文所研究的副詞“總是”。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總是”與典型的頻率副詞在意義和用法上有所不同：第一，“總是”語義上必須關聯一個前提條件；第二，與同是具有高頻義的頻率副詞相比，“總是”在時域上只能用于過去和現在，不能用于將來。因此，“總是”與頻率副詞之間在意義和用法上存在明顯的差異，不宜歸入到頻率副詞之中。

3.“總是”不是概率副詞

孫嘉銘、石定栩（2020）認識到了將“總是”界定為頻率副詞的不足，注意到了“總是”在使用上的條件性，將“總是”界定為“概率副詞”。《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2016：419）對“概率”一詞的解釋為：某種事件在同一條件下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表示發生的可能性大小的量叫做概率。由此，概率副詞可以理解為“表示某一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大小的副詞”。那么，將“總是”界定為概率副詞是否合適呢？

吳春相、楊子琴（2008）根據概率的高低將概率副詞分為五大類，我們從中分別列出一個最為典型的副詞分別為：肯定（極高量度概率副詞）、大概（較高量度概率副詞）、可能（中度量值概率副詞）、難道（較低量值概率副詞）、絕不（極低量值概率副詞）。通過語料的考察我們發現，上面所列的概率副詞關聯的是某個具體事件發生可能性的高低，“具體事件”體現在需要關聯時間軸上的一個具體的時間，可以是對說話時刻之后的某一事件發生的可能性的預測，如例（16）預測“他明天來”這一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也可以是對在說話時刻之前的某一時間是否發生過某一事件的估計，如例（17）估計“他昨天來”這一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我們發現“總是”不能關聯此類事件：

（16）他明天（肯定）（大概）（可能）（難道）（絕不）（*總是）會來。

（17）他昨天肯定（大概）（可能）（難道）是來了/他昨天絕不可能來/*他昨天總是來了。

由此可見，“總是”不能夠關聯一個帶有特定時間的具體事件，而只能關聯如例（1）中“勸他，他總是不聽”這樣的抽象事件，該例中關涉到的時間包括“上次勸他”“上上次勸他”“這次勸他”等多個時間點，無法在時間軸上進行具體的定位。劉順（2004）區分了具體事件句和抽象事件句并指出，具體事件句表示現實世界發生的具體事件，具有時間性，抽象事件句是許多同類事件的統稱，表示的事件一般都是規律性的，不具有時間性。“總是”所在語句是該文所說的“抽象事件句”，而例（16）和例（17）中概率副詞所在語句的則是該文所說的“具體事件句”。①

此外，“總是”所關聯的事件在時域上只能表示現在和過去，而概率副詞所關聯的事件在時域則可以表將來，如：

（18）以前，只要你需要我總是（肯定）會幫助你。以后，只要你需要，我也肯定（*總是）會幫助你。

（19）他認為，根據呼吸道傳染病流行規律可以預期，將來肯定（*總是）會出現下降。（新華社2003年5月份新聞報道）

由此可以看出，“總是”與典型的概率副詞在所關聯的事件的類型以及時域上都存在差異，不能關聯具體時間點的具體事件，只能出現在過去時域的語境中，因此“總是”也不宜歸為概率副詞。

4.“總是”的性質界定

通過上面的研究我們可以看出，“總是”在意義和用法上與典型的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都存在著一定的差異，那么能否可以根據“總是”自身在意義和用法上的獨特性將其單獨立類呢？

4.1“總是”是規律副詞

關于“總是”的意義和用法，已有研究多是通過對比與其意義用法相近的副詞“一直”“老是”等總結分析出來的。蔣靜忠、魏紅華（2017）認為與“一直”相比，“總是”強調多次發生。劉守軍、王恩建（2019）認為，與“老是”相比，“總是”更多地表達“每次都發生，偶有意外”，更多地表達為客觀評價。楊凱榮（2020）認為，“總是”是從說話人自身的經歷出發，主觀地感受到次數頻繁或情況未變，并顯示出某種抱怨或不滿，往往帶有否定性評價的語義。從以上研究可以總結出，“總是”所關聯的事件在語義上具有“多次”“規律”“無例外”“結果不變”等特征。

我們還發現，已有研究中被歸入為頻率副詞的“往往”“通常”同樣也具有“多次”“規律”“無例外”“結果不變”等特征。馬真（2004：211）明確指出“往往”用來說明根據以往的經驗所總結出的帶規律性的情況，楊智渤（2013）認為“通常”凸顯規律性，可以與表示長時段的時間詞語搭配使用。由此可以看出，“總是”“往往”“通常”在語義上具有一定的共性，在所關聯的事件方面都具有“多次”“有規律”等特征。同時，“總是”“往往”“通常”在用法上也具有一定的共性：第一，時域一般為過去，不能表示將來；第二，表示“條件-結果”之間的關系；第三，關聯的是抽象事件而非具體事件。

由于“總是”“往往”“通常”所關聯的事件均具有規律性，因此我們將“總是”與“往往”“通常”界定為“規律副詞”，表達所關聯的事件內“條件-結果”之間的規律性對應關系，即某種條件下，必然或大概率會發生“總是/通常/往往”所關聯的結果事件，其中，條件事件有時會因表達的需求而有所省略，語義模式可以概括為：（條件X），總是/往往/通常（結果）Y，表達的是條件事件X與結果事件Y之間的對應關系。

4.2“總是”是必然性規律副詞

同是作為規律副詞，“總是”與“往往”“通常”有什么區別呢，我們首先對比“總是”和“往往”，以例（20）為例來進行分析：

（20）張三出門時能碰到李四。

例（20）是一個“條件-結果”事件，條件為“張三出門”，結果為“張三碰到李四”，下面我們分別添加規律副詞“總是”“往往”，并分別替換“只要……就……”條件句和“每……都……”句來判斷三者所關聯的事件的“條件-結果”關系。

（20）a. 張三出門時總是能碰到李四→只要張三出門就能碰到李四。/張三每次出門都能碰到李四。

b. 張三出門時往往能碰到李四→*只要張三出門就能碰到李四。/*張三每次出門都能碰到李四。→張三出門大概率能碰到李四。

“總是”可以被“只要……就……”表達的充分條件句和“每……都……”句替換，而“往往”則不能，說明“總是”所關聯的“條件”與“結果”之間是必然性的關系，所表達的規律是必然性規律，而“往往”所關聯的“條件”與“結果”之間則不具有必然性，而是大概率的傾向性關系，所表達的規律是傾向性的規律。

下面我們再將“總是”“往往”與“通常”進行對比。強星娜（2020）區分了無定預期和有定預期，陳振宇、王夢穎（2021）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個體預期和類指預期。陳振宇、王夢穎（2021）指出，以普遍狀態作為條件的預期，稱為“類指條件下的預期”，簡稱“類指預期”，類指條件是社會中的“一般情況”，這些情況很多，具有不確定性。以個體狀態作為條件的預期，稱為“個體（指稱）條件”下的預期，簡稱“個體預期”。“通常”所關聯的“條件”往往是慣常性的條件，可以看作是陳振宇、王夢穎（2021）中的“類指條件”，如例（21）：

（21）他通常不熬夜，習慣凌晨起床寫作，天亮后去公寓附近的玉淵潭公園一帶散步。（1994年報刊精選）

例（21）中“通常”所關聯的是慣常性的常規條件，即所述對象“他”在常規情況下是“不熬夜”的。陳振宇、王夢穎（2021）指出，類指條件與預期值關系不大，通常是隱性的，例（21）中“通常”所關聯的條件在語篇中同樣也是以隱性的，表達所述對象“他”的常規性狀況，無需在條件上特別說明，但若“通常”所在語境在出現反常規的意外情況，則需要進行條件上的說明，如：

（22）張三通常6點起床，如果6點沒起來，那么可能就是生病了。

例（22）中“通常”關聯了所述對象“張三”的常規性的起床時間，并對與之相反的違背常規的意外情況“6點沒起來”的原因進行了解釋。

相比于“通常”，“總是”和“往往”一般需要將所關聯的“條件事件”表達出來，如例（23）和（24），即便沒有表達也可以補出，如例（25）：

（23）每一年，我一打聽到我們文學院有外國贈送的獎金，我總是搶先去申請。（白先勇《白先勇短篇小說集》）

（24）人力資源結構的不同方面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在研究人力資源結構的問題時，往往把它們結合起來研究，并有一定的側重點。（當代＼CWAC＼CIT0186）

（25）如果員工總在眼前，老板就覺得放心。如果（每次老板找他的時候他）總是不在，老板就會想：“是不是跳槽啦？還說不定干私活呢！”（袁岳《名家對話職場7方面》）

通過上面例子可以看出，“總是”和“往往”前面往往會關聯一個特定條件，相當于陳振宇、王夢穎（2021）中的“個體條件”，后面的結果事件會隨著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如例（1）“勸他，他總是不聽”可以條件添加其他的條件如“不勸他，他反而接受我們的意見了”。

綜上，從規律類型上看：“總是”為必然性規律副詞，表示為出現條件X時必然會出現“總是”所關聯的事件即結論Y，可以替換為“只要（條件X），就（結果Y）”或“每次（條件X），都（結果Y）”，由于“總是”在“條件-結果”的關聯上具有必然性，因此“總是”所關聯的規律也可以看作是絕對性規律；“往往”為傾向性規律副詞，表示在出現條件X時大概率會出現“往往”所關聯的事件即結論Y，相對于“總是”，“往往”所關聯的規律可以看作是相對性規律；“通常”為慣常性規律副詞，所表達的往往是常識性認識或是人的常規行為，表示在常規條件下必然會出現“通常”所關聯的事件Y，如不出現事件Y，則出現了非常規性條件。

“總是”“往往”“通常”的區別可見表1：

4.3“總是”在必然性規律表達中的例外

上面我們說到，“總是”是必然性規律副詞，但“總是”表達的必然性規律可不可以有例外呢？我們認為是可以的，因為“總是”是就已有的觀察到的情況來說的，對客觀世界的觀察難免會存在疏漏，而觀察的疏漏必然會導致認識上的疏漏，如例（26）：

（26）A.他吃飯的時候總是說個不停。

B. 有一回他沒說，你沒在。

由此可以看出，“總是”是基于已有觀察得出的規律，觀察的次數可多可少，次數越多，觀察結果越可信，基于觀察發現并總結出來的規律也越符合客觀實際。從另一方面看，“總是”對規律的概括既可以是基于對客觀現實世界的大量觀察或體驗得出，也可以是基于已有的有限頻次的經歷得出，如：

（27）他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

例（27）中“他挺身而出”的次數不一定很多，甚至只有兩三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同樣可以用“總是”來夸張性地表達我對“他在我需要幫助時候挺身而出”去幫我的行為的高度認同與贊賞。“總是”同時還可以將特定條件下的傾向性事件絕對化為必然事件，如：

（28）很多長期守候在監督團工作酒店外的媒體記者在報道中說，“中國隊”是大樓里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正常上班時間是8時，但中國人總是7時就到了，22時下班也是常態。（《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年05月01日）

例（28）中的“總是”建構了條件“中國人”和結果“7時到”之間的必然性對應關系，很顯然，該必然性對應關系的建構具有一定的夸張性，不見得每個“中國人”都是正正好好地“7時到”，但該句仍使用“總是”主要是為了突出“中國人”這一群體在上班時間上的共性，進而表達說話人對中國人上班時間早的行為的主觀認同性。相對于表傾向性規律的副詞“往往”，“總是”的使用可以將傾向性事件絕對化進而凸顯說話人的主觀傾向性。

5.“頻率副詞”“概率副詞”“規律副詞”的比較

“總是”“通常”“往往”等為什么會被歸入高頻副詞，是因為“總是”等副詞所關聯的事件高頻發生，而規律性是建立在“條件-結果”的關聯事件高頻出現的基礎之上的，“條件-結果”的關聯事件出現的頻率越高，人們越容易從中發現其對應規律。同時，相對于條件事件，結果事件往往在認知上更為凸顯，因此，我們觀察到的便是“結果事件的高頻發生”，進而忽視了關聯事件中所蘊含的條件事件。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規律副詞所關聯的事件如果只就結果事件而言不見得都是高頻事件，“規律副詞”所涉及到的“高頻”是特定條件下的結果的高頻即“條件-結果”關系的“高頻”而非事件絕對發生次數的高頻，如“他坐車的時候總是吐”，但如果條件事件“他坐車”發生的次數少則“他吐”這一結果事件發生的頻率也會少。

概率副詞同樣也是同規律副詞相混淆的一類副詞，除了本文研究的“總是”，石定栩、孫嘉銘（2016）將本文認為是規律副詞的“往往”也同樣界定為“概率副詞”。規律副詞與概率副詞都涉及到概率的問題，二者的不同在于所關聯的事件類型不同，規律副詞所關聯的是抽象事件，表達的是某類條件與結果之間的或必然或大概率的對應關系，而概率副詞則是說話人對某一特定非現實性事件發生的可能性的高低的判斷。從認知方式上看，規律副詞所關聯的事件是說話人對已然客觀世界的觀察所總結出來的條件與結果之間的對應關系，而概率副詞則是基于已有認識對于某個未知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大小的推測。如：

（29）他過去總是按時上課，所以他今天一定/必然會按時上課。

例（29）中的“總是”是基于已有的觀察所做的歸納性的概括與論斷，說話人根據所觀察到的“他昨天按時上課”“他前天按時上課”“他大前天按時上課”等事實總結歸納出“他過去總是按時上課”的規律，而“一定、必然”則為典型的必然性概率副詞，是基于已有的規律即“他過去總是按時上課”進而對“他今天按時上課”這一事件的發生的可能性的判斷，即認為“他今天按時上課”這一事件必然會發生。

頻率副詞、概率副詞與規律副詞都是事件關聯性副詞，在語義上也都與量范疇相關聯，分別關聯頻次量、概率量和關系量①，三者對比如下：

頻率副詞表示的是所關聯事件發生頻率的高低，其主觀性的高低與其所在時域有關，如果時域指向過去或現在則客觀性較強，如果指向未來則多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意愿，如“以后要常來”，則帶有一定的主觀性。概率副詞表示的是根據百科知識、當前條件等對所關聯的事件發生的概率的判斷，具有一定的主觀性，至于主觀性的高低則取決于所要判斷的事件本身，比如說拋硬幣正反兩面朝上的概率都是0.5，這時客觀性較強，而人為可控的事件則主觀性相對較強。規律副詞體現在基于已有的觀察得出的“條件-結果”之間的對應關系，是規律的總結，具有一定的客觀性，但是對客觀世界的觀察也存在不充分的情況，因此基于觀察所總結出來的規律也具有不完備之處，但畢竟得出規律的根據是已經觀察到的客觀事實，因此規律副詞的客觀性相對來說是比較強的②。

在對副詞進行分類的過程中，要充分關注到同一小類副詞的內部成員在意義和用法上的共性和差異。頻率副詞、概率副詞、規律副詞同為“事件關聯性副詞”，都與某一事件相關聯，事件發生所需的時間要素和條件要素對于句子語義的解讀有著重要的影響，不同類別的副詞在語義上凸顯事件的不同方面，因此也有著不同的用法，并由此構成了事件關聯性副詞的不同下位小類。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在語義上都聚焦于事件的結果，頻率副詞不關注事件發生的條件而聚焦于事件發生的頻次的高低，概率副詞聚焦于特定時間點上的某一特定事件發生的可能性的大小，而規律副詞則聚焦于事件的條件與結果之間的對應關系。從“事件量”上看，事件發生的頻次有高低之分、不同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也有大小之別，因此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在“量”上既可以是高量，也可以是中量或低量，可以根據“量”的高低進一步劃分出“高頻副詞-中頻副詞-低頻副詞”/“高概率副詞-中概率副詞-低概率副詞”的下位小類，而由于規律副詞的“規律”是建立在“條件-結果”間的必然性或大概率對應的基礎之上的，“條件-結果”間的偶然性對應不能稱之為“規律”，只能看成是巧合，因此規律副詞無法從“量”的高低這一角度去進行進一步的劃分，規律副詞所關聯的“量”必然是“高”的“關系量”。

從副詞的分類系統上看，張誼生（2014：18-21）還從邏輯功能、篇章功能的角度劃分出了關聯副詞這一特殊的副詞次類，并同時指出幾乎每一個關聯副詞都是一個兼屬其他次類甚至大類的兼類副詞，“總是”類規律副詞可以看作是關聯副詞中的一類，用于偏正復句中凸顯“類別性條件”與“結果”之間的必然性關聯關系。徐式婧（2020）指出，現代漢語偏正復句里居中的關聯標記具有“粘合”功能，“總是”可以看作是具有強語篇粘合性功能的復句關聯標記，其粘合的基礎正是在于其語義上所具有的“高頻發生的‘條件-結果’的關聯”。

6. 結語

本文首先基于“總是”與典型的頻率副詞、概率副詞在意義及用法上的差異提出“總是”不是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并根據“總是”在意義及用法上的特性將其界定為“規律副詞”，并通過與同為規律副詞的“往往”“通常”的比較，將“總是”界定為“必然性規律副詞”。本文還比較了同具有事件關聯性的三類副詞“頻率副詞”“概率副詞”與本文所說的“規律副詞”的共性與差異，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聚焦于事件的“結果”，分別關注于事件發生頻率的高低和事件發生可能性的高低，規律副詞則聚焦于事件的“條件-結果”之間的必然性或大概率性的對應關系，多用于條件復句中具有“粘合”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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