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辭（組詩）

季川

出生于四川江油，現居江蘇南京。寫詩兼評，偶及散文及散文詩等。作品散見《詩刊》《北京文學》等報刊。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季川詩選》。

牧羊辭

仲春時節，在一處山腳下的斜坡上

我和一群山羊聽從青草的召喚

趕到了這里。我們都站穩腳跟后

羊開始吃草，我開始數羊

沒錯，一共十只，一只不少

它們由淺入深，緩慢地

朝青草的茂密處，云一樣移動

偶爾，它們也會停下腳步，抬起頭

朝著前方，咩咩咩地叫幾聲

也不知道它們是興奮還是感恩

反正它們叫一聲，我就想學一聲

此時此刻，我啥也不想

就想守著這些碧草，守著這些白羊

讓自己也成為春天的一部分

救鳥記

那只黑鳥肯定被一張網

網住了，我沖過去查看時

夕陽還沒有下山，完全可以作證

這只鳥也許并不想偷吃

村口菜地上的蔬菜

也許它只是單純路過

卻掉入了他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救下它時，它的舌頭

已經被網線緊緊纏繞

越掙扎越痛苦

感覺它已經不能正常發聲了

幸好它還可以繼續飛翔

它在我的手上只停留了一秒

就快速飛到鄰近的一棵樹枝上

也許它在梳理剛才的驚恐萬狀

也許在辨別自己家的方向

是的，早春二月，乍暖還寒

我們應該保護好

所有歌唱春天的嗓子不受傷害

包括這只鳥，包括你和我

磨刀石

家里廚房，常備了一塊磨刀石

它的一面是粗顆粒的

而另外一面細顆粒的

它們屬于兩個不同的工種

脾氣暴躁的是粗磨

性格溫和的是細磨

每當菜刀遲鈍了，反應速度明顯慢了

我就趕緊取出那塊磨刀石

按照工序，由粗到細地打磨菜刀

在一遍遍的電閃雷鳴與細語呢喃中

菜刀的切口變得又薄又細，值得信任

它的鋒利，完全可以再次切入生活

我知道，我家那把菜刀

它對那磨刀石的敬畏是油然而生的

因為每一次不停地打磨，它的眼里才會

重新獲得了光和亮，這些照耀生命的原色

橡皮擦與錯別字

記不清在上學時

拿橡皮擦擦去多少個錯別字了

反正，需要訂正的

橡皮擦是必不可少的

反正，書面整潔的

都是左一遍右一遍擦出來的

如今人到中年，忽然發現

好多風雨，你是擦不掉的

你只能在心里默默

扛著、隱忍著、化解著

又如好多世俗

你也是擦不掉的

你只能盲從著

或者有限地抵抗著

總之，你不能親手斷了

自己的后路

是的，有多少錯別字

就有多少橡皮擦

人生中犯下錯誤是難免的

所以，人手一塊橡皮擦

也是難免的

父親在天上看我

我知道，肯定有一顆星星

在天上看我

肯定有一個夜晚

我保證，不再離家出走

我敢肯定

那個曾經近在咫尺的人

我只能在夢里夢他了

經常夢見他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

只讓瑣碎的日子

自己與自己抬杠

父親在天上看我

這是毋庸置疑的

他罩著我，風雨再大

也絕對近不了我的身

那只手表不再轉動

父親走了以后

他留給我的那只手表不再轉動

似乎秒針、分針、時針早已

統一了口徑，父親不回來

它們就將時間死死摁住，不許動

誰不知道時間寶貴呢

父親一生努力追趕到八十三歲

現在輪到我了，一天天的

上班、下班，家事、外事

恨不得把中年的時光多裁幾截

一截只裝風雨，一截只裝陽光

一截只裝淚水，一截只裝思念

因為常年漂泊，思念成了我唯一的船

它經常渡我上岸，善待日子里的分分秒秒

草木頌

我愿意親近這些草木

不管是有名的

還是無名的

它們身上的露水

藏著每一個干凈的早晨

我愿意從自己的身上

尋覓這些草木的影子

給點風雨是什么樣子

給點陽光是什么樣子

塵世喧囂，草木安寧

光陰不散，它們也不散

生死看淡，榮枯坦然

它們很端正，我們也不能太潦草

這一年

這一年，母親已經八十高齡

而父親在天堂沒有回家也有四年

我還是他們五十六歲的孩子

這一年，表弟的房貸終于還清了

在深圳福田，他活出了幸福的模樣

蓮花山上的春風一直蕩漾在他的心尖

這一年，我那三十五歲的表侄兒

幾經波折，終于大婚了，舞臺中央

新郎與新娘緊緊攥著對愛情的承諾

這一年，二伯家的母山羊又下崽子了

純白的一只小羊羔，是順產，因為這

二伯臉上的微笑簡直比春光還要燦爛

木匠老李

木匠老李，年輕時就很瘦，很像藝術家

板寸頭，白襯衫，帆布挎包，永久牌自行車

都是他的標配，鈴聲一響，老李到場

方圓幾十里，他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

桌子，椅子，板凳，衣柜，梳妝臺，床

沒有他下不了手的，沒有他搞不定的

斧劈，鋸斷，鏟，刨，釘，每一塊好木料

都是他優秀的孩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唯獨自己親生的孩子，常把他氣得鼻子冒煙

兒子去縣城工廠當了工人，把老李的手藝

一下子高高掛起，晾在一旁，不聞不問

老李頓時感覺自己被拋棄了，像一陣風一樣

老李走的時候，更瘦了，他祖傳的手藝

已經奄奄一息。最后，無情的病魔把他

當楔子，狠狠地釘進了人生的第73個縫隙 ■

【專家點評】包含著對人性與情感探索的《牧羊辭》，不僅展示了詩人敏銳的洞察力和卓越的表達能力，更通過細膩地描繪自然景色、人物形象以及生活場景等細節，將我們帶入了一個充滿詩意和哲理的世界，引發我們對生命、生活、自然、親情、苦難等諸多主題的深刻反思和詰問。讀這樣的詩，仿佛感受到了充滿悲憫和愛的意象如雪花正一片一片地落入心底。這純潔而樸素的詩句，在蕩滌我們靈魂的同時，也召喚著人性的光輝和情感的溫暖，去照亮更多人的生命之路。“是的，早春二月，乍暖還寒/我們應該保護好/所有歌唱春天的嗓子不受傷害/包括這只鳥，包括你和我。”

程韜光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作家、詩人。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