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遠程監護設備通過監測老年人的體征、環境或需求,可以實現對老年人護理的遠程輔助。基于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LASS)2018年度、2020年度的2期數據,分析4 503名老年人的調查問卷結果,運用個體固定效應模型,以老年人的3種居住安排(獨居、僅與配偶同居、多代同居)作為調節變量,探究4類常見遠程監護設備(智能手環/手表、居家監控攝像頭、智能一體機/音箱、智能睡眠監測)的使用對城市居家老年人健康水平的影響。結果表明,至少使用其中一種設備即可對老年人的健康水平產生顯著的提升效應。這一提升效應在獨居老人群體中尤其突出,并且不同設備的影響也存在差異。揭示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的健康效益存在居住安排方面的異質性,為智慧養老的研究和實踐提供實證依據。
關鍵詞:智慧養老;遠程監護設備;居住安排;老年健康;空巢老人;獨居老人
文章編號 1673-8985(2024)03-0037-06 中圖分類號 TU984 文獻標志碼 A DOI 10.11982/j.supr.20240306
1 研究概況
1.1 研究背景
受到養老觀念轉變、人口流動加速等因素影響,“空巢化”已成為我國老齡化現象中的顯著特征。空巢老人家庭包括空巢夫妻家庭(無子女同住的老年夫婦)和空巢獨居家庭(獨自一人居住的單身老人)[1],[2]59。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2020年我國空巢夫妻家庭和空巢獨居家庭的規模分別為2 793萬戶和2 994萬戶,大約是2010年的3倍。兩類空巢老人家庭合計占據所有類型老人家庭的比例高達43.56%,已成為我國老年家庭的主要居住安排形態[2]61,[3]。然而,空巢老人由于缺少年輕家人的照料,普遍存在著缺少日常生活照護、醫療陪護、緊急救助和精神慰藉等養老服務資源的問題,影響了健康水平[4]。面向空巢老人的居家養老護理問題已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也是城市研究及相關交叉學科的前沿熱點問題。
遠程監護設備是智慧養老的重要組成部分,因其便捷、高效的特點,近年來逐漸受到關注。這類設備主要依靠物聯網、云計算等技術,通過實時監測老年人的體征、環境或需求,不僅可以幫助老年人及時發現健康問題,還能為醫療機構和家庭成員提供及時的反饋,實現對老年人護理的遠程輔助。在我國,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開始接觸和使用這些遠程監護設備,其潛在的心理、生理健康效益也逐漸顯現。但是,遠程監護設備到底對老年人健康是否存在影響、在多大程度上存在積極影響?這種積極影響對哪些老年人群更突出?目前多數研究仍然停留在描述介紹和小范圍橫斷面研究中,還不能完全回答上述兩個問題,亟需大樣本的跟蹤研究實證。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旨在探究遠程監護設備對城市居家老年人健康水平的影響,特別是分析這一影響是否在老年人的居住安排上具有異質性。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為智慧養老的發展方向提出建議。
1.2 研究綜述
(1)居住安排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
居住安排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老年人如何獲取養老資源,因此是影響老年人健康的重要因素[2]59。國內外研究發現,與子女同住能夠促進老年人的精神健康,Kharicha等[5]、劉一偉等[6]認為這可能是因為與子女同住能夠獲得照護、家庭支持和各種社會資源。與之相對的是,空巢更容易導致老年人身心健康水平和主觀幸福感的下降,例如Li等[7]、Chen等[8]強調了空巢可能面臨更高的心理健康風險,例如孤獨感。但是,居住安排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并未得到一致的結論[9]。任強等[10]基于我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的研究認為,空巢對老年人精神健康具有積極影響,與子女同住反而抑郁水平較高。事實上,居住安排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會因為社會文化差異、城鄉差異、老年人年齡差異、老年人性別差異、子女構成差異而有所不同,需要綜合考慮[11-12]。
(2)遠程監護設備在智慧養老中的應用
在智慧養老領域,遠程監護雖然是近幾年才興起的話題,但已有學者開展了針對性的研究,探討了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健康水平的影響作用。王小榮等[13]基于天津市的調查,指出目前老年人對智慧養老設備缺乏熟練使用的能力,但對安全、護理和陪伴服務的需求強烈,遠程監護設備能夠自動監測健康信息并上報,可以有效解決這一矛盾;同時強調環境安全設備、健康數據監測設備具有自動上傳數據,基本不需要老年人操作的優勢。馬妍等[14]驗證了智能監護系統能夠提升老年人的居家養老安全感,為信息通信技術在居家養老中的應用提供了依據。馬捷等[15]在全國10個省份745份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多數老年人有意愿佩戴可穿戴式監護設備,老年人家屬普遍接受遠程監護服務體系,認為能夠部分代替自己對老年人的陪護。楊子晴等[16]指出,遠程監護設備目前存在早期安裝意愿強、后期活躍用戶數低的問題,認為其發展仍需依托醫院的醫療資源,建立社區、醫院聯動的急救和疾病管理服務。王春彧等[17]也強調了遠程監護類型的智慧養老設備應以老年人需求為本位,功能不能貪多求全,避免增加老年人的學習成本,成為“數字鴻溝”。
綜上所述,既有研究強調了遠程監護設備是智慧養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對老年人健康的積極作用已經初步顯現。環境安全、健康數據監測(固定或可穿戴)、生活陪伴等類型的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價值普遍被認可,但仍需證明這些設備對老年人的健康是否有顯著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在不同居住安排下是否存在差異。
1.3 研究假設
基于既有研究的理論依據和調研經驗,為構建出本文的理論框架,本文提出3個研究假設:(1)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能夠提高居家老年人的健康水平。(2)不同類型的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健康的提升效應有差異。(3)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健康的提升效應在不同居住安排中存在異質性,這一提升效應在獨居老人中最為明顯。
2 研究方法
基于個體固定效應模型,本文分析遠程監護設備對不同居住安排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具體的數據來源、變量定義和分析模型如下。
2.1 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來自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以下簡稱“CLASS”)2018年度、2020年度2期數據(以下簡稱“CLASS2018”“CLASS2020”)。CLASS由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設計、實施,采用分層多階段的概率抽樣方法,覆蓋了全國28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城市與農村的年滿60周歲的中國公民[18]。2018年總樣本數量為11 419個;2020年新增了一部分樣本作為死亡、失蹤和拒訪的補充樣本,總樣本數量為11 398個。
由于個體固定效應模型需要至少2期追蹤數據,所以本文剔除了2018年的未追蹤樣本和2020年的新樣本。同時,由于農村老年人對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率很低,為避免模型統計偏誤,本文剔除了農村老人樣本,僅分析城市老人樣本。經過篩選,本文最終樣本數量為4 503個城市老人樣本的9 006次“人—年”觀測。
2.2 變量定義
(1)因變量
本文研究的因變量為自評健康(self-rated health或self-reported health),用以量度老年人的健康水平。自評健康是受訪者根據自己的健康定義,對于自身健康水平的一種總體性主觀認知評價,其中包含對身體、心理和社會維度的評價,以及對現狀的判斷和未來的預期。自評健康被證明能夠充分、有效地反映客觀、真實的健康水平,被廣泛應用于健康領域的研究中[19]3,[20-22]。CLASS問卷中自評健康的題干為“您覺得您目前的身體健康狀況怎么樣?”選項分別為很不健康(1分)、比較不健康(2分)、一般(3分)、比較健康(4分)、很健康(5分),不可以由他人代為回答。
(2)自變量
自變量分別為是否使用某一類遠程監護設備,以及是否至少使用一類遠程監護設備。根據前述文獻綜述的證據、筆者長期在老年人家庭和養老機構的調研經驗、CLASS問卷的題目設置情況,最終確定了4類較常見、技術較成熟、老年人接受度較高的遠程監護設備并納入分析,分別為:①智能手環/手表:通常可實現心率監測、體力活動監測、信息提醒等功能,部分設備還具備防走失監控、跌倒監控、語音通話等功能;②居家監控攝像頭:區別于公共空間的監控攝像頭,通常安裝在住宅套內空間,可遠程監控家中人與環境的狀況;③智能一體機/音箱:通常是可以交互的智慧顯示屏或音箱形式,可以通過語音獲取信息、操控智能家居設備等,部分平臺已接入社區居家養老服務,老年人可以便捷地呼叫護理員上門、從社區食堂點餐等;④智能睡眠監測:通常是智能床墊、毫米波雷達傳感器、可穿戴設備等形式,可實現睡眠質量監測、翻身離床監測等功能,部分設備還具備心率和呼吸監測、夜間長時間離床異常報警等功能。
(3)調節變量
為探究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的健康效益是否存在居住安排方面的異質性,本文選取居住安排情況作為調節變量。對應的問題為“請問您家現在與您常住(同吃同住,包含您本人)在一起的一共幾個人?”回答“1個人”為獨居,回答其他答案為非獨居。對于非獨居的老年人,進一步詢問“和您同吃同住的都有哪些人?”根據回答情況,選取僅與配偶同居、多代同居(老年人和自己的父母、子女、孫子女等不同世代親屬)兩類主要的居住安排樣本。
(4)控制變量
由于個體固定效應模型會自動控制個體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如性別、受教育情況等),所以本文僅控制個體可能隨時間變化的特征,包括年齡、婚姻狀況(是否在婚姻存續狀態內)、離退休情況(是否已經退休),以及健康行為(是否吸煙)。以上變量的具體解釋見表1。
2.3 分析模型
本文使用個體固定效應模型(fixed effects model)分析遠程監護設備對城市老年人的健康效益,以及是否存在居住安排方面的異質性。由于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具有高度的選擇性,使用遠程監護設備的老年人與不使用的老年人之間具有系統性的差異,所以遠程監護設備使用與老年人健康之間存在內生性,而普通回歸模型無法解決這種內生性。個體固定效應模型通過對比個體在使用監護設備前后的差異來取代普通回歸模型中比較使用和不使用監護設備的群體之間的平均差異,以此排除未被觀測的遺漏變量對模型推斷的影響,有效解決這一內生性問題[19]2。
首先,分析遠程監護設備使用對城市居家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具體的模型設定如下:
其后,分析遠程監護設備對城市居家老年人的健康影響在居住安排方面的異質性。具體的模型設定如下:
3 分析結果
3.1 描述性統計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本文納入研究的城市居家老年人樣本中,2018年就已經使用遠程監護設備的老年人并不多,其中至少使用4類設備之一的老年人只占8.57%。但是,這一數字在2020年迅速增長到18.99%。4類設備中普及度最高的是智能手環/手表,在2018年和2020年分別有5.15%和13.15%的老年人使用。在居住安排上,本文納入研究的樣本中,大多數老年人與配偶同居或多代同居,大約10%的老年人是獨居老人。這一樣本分布是因為調查中常常會同時訪問同一家庭的2位老年人,所以提高了非獨居老人的樣本占比。總體而言,3種居住安排的老年人的自評健康在2年之間都有所下降(見表3)。
3.2 推斷性統計: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對于老年人健康的影響
表4展示了個體固定效應的分析結果。模型M1-M4分別展示了不同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對于老年人健康的提升作用。具體而言,使用智能手環/手表可以提升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得分0.350分;使用智能一體機/音箱可以提升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得分0.136分;使用智能睡眠監測設備可以提升城市老年人自評健康得分0.284分。居家監控攝像頭的使用并不能顯著提升老年人的自評健康,這可能與居家監控攝像頭對于健康提升的作用較為間接有關。居家監控攝像頭并不能提供直接的健康監測數據或健康信息,僅對老年人在家中突發的健康風險事件有一定的報警能力。模型M5將4類遠程監護設備都納入其中,結果依然保持穩健。模型M6關注了至少使用一類遠程監護設備的情況,結果顯示,相比不使用遠程監護設備,老年人只要使用任意一類遠程監護設備,其自評健康得分就能提升0.275分。
3.3 異質性分析:居住安排的調節作用
表5在基準模型中加入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與居住安排的交互項,以反映居住安排對于設備使用的健康影響的調節作用。分析結果顯示,遠程監護設備使用對于老年人健康的提升作用在不同居住安排的情況下表現不同。相比獨居,僅與配偶同居和多代同居交互項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設備使用的健康提升作用在后兩種居住安排中更弱。
為了更直觀地展示此調節作用,圖1基于表5模型,預測了不同情況組合下的健康提升作用。從圖中可知,對于城市獨居老人而言,無論使用哪一種遠程監護設備都能對其自評健康得分起到提升作用;換言之,只要使用了遠程監護設備,其自評健康就能得到提升。其中,睡眠監測對獨居老人的健康提升效果相比其他設備更明顯,這可能是由于獨居老人(尤其是高齡獨居老人)在夜間發生健康危險事件時,不容易及時得到救助,而睡眠監測設備能夠幫助解決這一問題,這也與我們的理論構建相符。
相比之下,設備使用對城市非獨居老人的健康提升作用并不明顯。盡管至少使用一種遠程監護設備對于這些老年人的自評健康也有顯著的積極作用,但是作用較弱,且并非所有的設備類型都能起到這種積極作用。這可能是因為同居家人已經承擔了對老年人的監護任務,而遠程監護設備主要在沒有同居家人時提供替代性監護作用,從而更加凸顯其重要性。
居住安排的這種調節作用能夠說明,遠程監護設備對獨居老人的健康效益更高,并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替代家人照護的作用。
4 結論與討論
本文運用個體固定效應模型,分析了遠程監護設備對獨居、僅與配偶同居、多代同居3種居住安排老年人健康的影響。結果表明,至少使用其中一種設備即可對老年人的健康水平產生顯著的提升效應。這一提升效應在獨居老人群體中尤其突出,并且不同設備的影響也存在差異,揭示了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的健康效益存在居住安排方面的異質性。結合數據分析結果,接下來將進一步討論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價值、政策啟示與研究局限。
首先,本文證實了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尤其對獨居老人確實存在顯著的健康效益,這為智慧養老政策的制定提供了有力依據。遠程監護設備對老年人健康的積極影響在于其可以部分替代子女和護理員的工作,避免老年人獨自在家期間的安全風險、孤獨心理和護理服務難以觸達的問題。這些設備可以自動收集數據,或通過最簡單的語音交互使用,避免了“數字鴻溝”給老年人帶來的學習成本。例如,傳統的緊急呼叫器必須由老年人主動觸發才能報警,而智能睡眠監測設備能夠自動上報分析老年人夜間生命體征,并通過人工智能算法,根據離床時間判斷其是否在起夜時發生危險,不需要老年人做任何操作。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成本遠遠低于長期住家的護理員,因此對于低收入的獨居老人尤其具有使用價值。
未來,個人家庭使用的遠程監護設備需進一步接入社區居家養老網絡,與公共建設的數字社區系統聯動,使得遠程智慧養老概念實現真正落地。通過遠程監護設備,社區養老服務站的護理員實時監控空巢老人的健康狀況,及時主動提供上門服務。同時,還需調動社區智慧養老服務供給主體,包括政府、社會組織、企業、居委會、志愿者等,協調公、私主體對于利益的訴求,合理制定行業標準,以老年人的需求為本位開展遠程監護設備的應用工作,促進“健康老齡化”的實現[23]。
最后,本文存在一定的局限。一方面,由于遠程監護設備在農村老年人中使用率極低,不足以進行統計分析,所以僅選取城市老年人樣本進行研究,結論也僅限于城市老年人的情況,無法確定是否對農村老年人成立。然而,我國農村的養老服務資源覆蓋率、可及性都比城市低,老年人的經濟狀況也更差,對遠程監護設備的需求可能更強烈,所以未來還應重點研究農村的情況。另一方面,本文使用調查數據的問卷中,有關4類遠程監護設備的使用情況僅調查了是否使用該類設備,但具體而言,設備的日常使用是否活躍、設備的功能是否齊全、設備的易用性是否足夠好等問題,也會影響設備對老年人的健康效益,因此有待進一步開展更精細化的長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