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長安三萬里》是追光動畫“新文化”系列的第一部電影,它以唐朝為歷史背景,以詩詞為載體,呈現(xiàn)了盛唐時期的詩人群像,展現(xiàn)了吸引力蒙太奇的特質。同時,影片建構了動畫電影的正劇體驗,承載著厚重的歷史,弘揚了主流價值觀。電影從高適的視角敘述李白的故事,雙男主等多項設定構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中式奇觀,為國產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新的方向。
關鍵詞:《長安三萬里》;動畫電影;奇觀;正劇
作為追光動畫“新文化”系列的第一部作品,《長安三萬里》以動畫為載體,以全年齡段的觀眾為目標受眾,以出色的筆法呈現(xiàn)了盛唐詩人群體,創(chuàng)建了“唐詩宇宙”,成為具有中國特色的奇觀電影,實現(xiàn)了國產動畫電影新的突破。
一、對吸引力蒙太奇的回溯
湯姆·岡寧曾提出,在1906年以前,電影并不是一種以完成敘事為目的的藝術;相反,當時的電影更側重向觀眾提供視覺奇觀和幻象,以此激起觀眾的視覺快感。湯姆·岡寧將這類電影稱為吸引力電影,并指出在吸引力電影中,“戲劇展示凌駕于敘事吸引之上,強調震撼或驚懾的直接刺激,置故事的展開或虛構世界的建立于不顧”[1]。
愛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論與湯姆·岡寧的理論有不謀而合之處。學者龐展鴻在重讀愛森斯坦著作后,歸納總結了“吸引力蒙太奇”一詞的內涵,他提出“畫面就此超越了對現(xiàn)實世界的摹寫而生成某種理性的意義或評論,在蒙太奇組合中誕生‘新的質’”[2]。
吸引力電影和吸引力蒙太奇的形式一直在與時俱進,并廣泛地存在于當今社會中。混剪視頻是它的一種化身。混剪的本質是利用動態(tài)畫面與音樂節(jié)奏的搭配產生強烈的視覺刺激,從而吸引觀眾。電影《長安三萬里》的宣傳團隊在短視頻平臺發(fā)布首支預告視頻時就充分采用了這一策略,如2023年5月10日發(fā)布的宣傳視頻將歌曲《天下》作為背景音樂,將電影中故事的發(fā)生地長安、揚州、黃鶴樓、潼關、薊北、松州的城市景色以混剪的方式呈現(xiàn)給觀眾,其轉場與歌詞、音樂節(jié)奏相得益彰,使觀眾對電影產生期待。電影對詩詞的展現(xiàn)也采用了混剪的方式。電影在對《將進酒》一詩進行超現(xiàn)實呈現(xiàn)時,以黃河與銀河海天相接的畫面為背景,將仙鶴、鯨魚、仙宮、神明融于其中,給人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李白吟唱“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時的星光熠熠與吟唱“萬古愁”時的落魄失意形成了鮮明對比,從而再次展現(xiàn)了詩人郁郁不得志的苦悶,完成了電影的情感表達。
回到電影本身,對高適和李白二人的動畫熒幕呈現(xiàn)是一種視覺奇觀。回顧影史,以李白為主要敘述對象的動畫電影并不常見,而以高適為主角展開敘事的電影更是罕見。電影對高適、李白人物形象的設計也頗為考究,二人皆身著圓領袍,這顯然是認真研究史料后的效果。高適的圓領袍中規(guī)中矩、顏色深沉,與其沉穩(wěn)的性格相輔相成;李白的圓領制式、顏色更為豐富,凸顯了他自由灑脫的性格。將歷史與想象相結合,恰到好處地回望了吸引力蒙太奇,為電影賦予了“新的質”。
二、動畫電影的正劇電影體驗
《長安三萬里》還用獨特的筆法為動畫電影正名,完成了動畫電影的正劇化嘗試,實現(xiàn)了新的突破。
正劇最初是一種戲劇體裁,其重要特征是將悲劇和喜劇相結合,“并不是使這倆對立面并列或輪流出現(xiàn),而是使它們相互沖淡,進而平衡起來”[3]。近年來,正劇的影響力不斷擴大,其內涵也被廣泛運用到電影等其他藝術門類中。
就如今的電影市場而言,正劇與主旋律電影、主流電影息息相關。“所謂主旋律,原指音樂作品的旋律主題,后被著名作家、評論家馮牧先生引入文藝創(chuàng)作,馮牧先生認為‘主旋律’就是張揚社會美好的東西或鞭撻社會丑惡的東西。”[4]主流電影,從廣義上說,指的是具有商業(yè)性、符合主流價值觀、以主旋律為創(chuàng)作中心的電影。
回顧中國電影史,最早涉及主旋律、以傳統(tǒng)文化為題材的大型動畫電影應屬1941年萬氏兄弟制作的《鐵扇公主》。但在當時,以傳統(tǒng)文化題材為中心的動畫電影并非主流。直到《大鬧天宮》的重映以及文藝思想的解放,傳統(tǒng)文化題材的動畫電影才迎來第一次發(fā)展高潮。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迎來第二次高潮。到了20世紀末期,由于海外動畫企業(yè)進入中國、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人才流失以及電視的興起,中國動畫電影陷入創(chuàng)作低谷。2015年,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誕生標志著以傳統(tǒng)文化為主要題材的動畫再度回歸大眾視野。新一代的動畫電影制作人受到美國、日本動畫電影的影響,開始嘗試將動畫電影的受眾從兒童向全年齡段觀眾過渡。這一時期電影的顯著特點是不遺余力地學習海外動畫電影的制作方式,并將關注的焦點放在制作技巧上。
盡管向優(yōu)秀作品學習是中國動畫電影的一條必經之路,但是如果國產動畫電影長期忽視國人文化審美的需求,則不足以成為具有民族風格的電影,也不可能獲得廣泛的認可。
這個時候,《長安三萬里》出現(xiàn)了。它成功地完成了動畫電影的正劇化嘗試。影片結合了高適與李白的真實經歷,融悲于喜,具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并完成了正劇應有的內涵表達。電影以高適駐守云山城為主線,以程監(jiān)軍詢問高適與李白的交友歷程為支線。兩線交織并行。如此敘事,既完成了對二人青年時期青春志向的表達,又映射了人的命運被時代所裹挾的現(xiàn)實。歷史的厚重感將生活的積極與否定都融于詩詞之中,電影中介于英雄悲劇和輕快喜劇之間的正劇意味由此達到高潮。
影片以中國唐代為歷史背景,李白的肆意與浪漫、高適的聰慧與忠貞以及杜甫、王維、李龜年、張旭、哥舒翰等人物的性格都有在電影中展現(xiàn)。在此之前,從未有如此多著名歷史人物在同一部動畫電影中出現(xiàn)。而電影藝術是彰顯人文精神的一種方式。電影以《河岳英靈集》串聯(lián)起四十八首詩詞,也借此彰顯了詩人們的風骨。
“一直以來,動畫電影領域似乎存在著一種固有觀念,即這種類型具備巨大的想象空間和創(chuàng)作自由,長于呈現(xiàn)虛幻、奇特、夸張的幻想世界,而在描寫現(xiàn)實、呈現(xiàn)歷史方面卻不如真人電影。”[5]因此,中國的動畫電影常常從神話故事中選材,尤以《封神演義》和《西游記》為例,呈現(xiàn)給觀眾的都是具有想象力的、玄幻的世界。而《長安三萬里》的出現(xiàn)給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動畫電影不僅可以對未來世界進行想象、對神話故事進行虛擬構建,還可以指向真實的歷史文化,更可以蘊含深刻的家國情懷。《長安三萬里》是動畫電影正劇化的范本,它宣告當今動畫電影的受眾可以不再只是兒童和動畫愛好者,而是全年齡段的觀眾。
三、開創(chuàng)中式奇觀動畫電影
《長安三萬里》在向正劇靠攏時,也有意與正劇“和而不同”。除了還原歷史,它還致力于構建屬于中國的動畫奇觀電影。對于奇觀的具體定義,學界還存在爭議。南京大學教授周憲曾對此做過界定和分類,他表明“所謂奇觀,就是非同一般的具有強烈視覺吸引力的影像和畫面,或是借助各種高科技電影手段創(chuàng)造出來的奇幻影像和畫面”[6]。從這個角度來看,《長安三萬里》用高科技手段復現(xiàn)李白、高適等人生活的場景和大唐的輝煌,先進的數(shù)字技術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巧妙結合使電影已然擁有構成奇觀的最基本要素。
但在科技如此發(fā)達的今天,僅具有視覺吸引力的影像已不足以被稱為奇觀電影,它應該具有更深的內涵。
學者藍凡曾在其論文中對奇觀下過一個定義:“有些景觀在人類的世界中無法看到與聽到,而只有在電影中才能看到與聽到,這就是電影的奇觀。”[7]在此之上,學者何國威提出,奇觀是一種個體體驗,他認為或許景觀或奇觀本身存在,但對于熟悉它的人而言不存在奇觀性,對于景觀之外的人卻存在奇觀性,因此“我們熟悉的風景被導演以另一種方式展現(xiàn)時,它也有可能存在奇觀”[8]。
從這一維度分析,《長安三萬里》極具奇觀性。對于海外觀眾而言,《長安三萬里》展現(xiàn)了一幅他們不曾接觸到的盛唐畫卷,并通過動畫的方式展現(xiàn)了一群不同于美國大片中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的中國英雄,構建了一個類似于漫威宇宙的“唐詩宇宙”,這是之前傳播至海外的華語電影所不曾實現(xiàn)的。
而對于本土觀眾而言,《長安三萬里》的奇觀性更甚。正如復旦大學教授楊俊蕾所說:“與其他影片不同,進入影院觀看《長安三萬里》的觀眾或多或少兼具讀者的身份。”[9]這是因為影片中出現(xiàn)的大部分歷史人物、風景名勝和重大事件在登上大熒幕之前就早已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內容被編入教科書,每個人都耳熟能詳。而影片出奇制勝,讓高適成為整個影片的故事講述人。李白的完整人生歷程,無論是青年的積極入世、中年的出世,還是晚年的卷入亂世,都是以高適的視角展示,賦予了觀眾全新的視角。這一創(chuàng)新在所有展示唐代的影像中是絕無僅有的。由于視角的變動,原本了然于心的影像故事也頻現(xiàn)新的精彩,讓觀眾對唐朝的風貌有了更全面的認識。
但事實上,從目前的研究來看,史書和后世的詩詞之中并未留下有關高適與李白友誼的記載,而這也恰巧為影片創(chuàng)造奇觀留下了豐富的空間——借用新歷史主義的觀點找到了一條顛覆觀眾固有印象的有效途徑,奇觀也由此而生。
此外,在《長安三萬里》中,高適的加入淡化了影片的個人傳記色彩,構成了雙男主的設定。這種設置構成了當下流行的“羈絆”設定。所謂“羈絆”,是“表示人與人之間密不可分的親密關系,通常用來表示像友情、愛情、親情等廣泛存在于朋友、戀人、家人間無法切斷的感情紐帶”[10]。“羈絆”的設定從“一年之約”開始,直到二人的暮年依然存在,實現(xiàn)了人物形象的生動表達。持續(xù)時間如此之長卻又不涉及愛情的“羈絆”關系設定也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的奇觀,為觀眾展現(xiàn)了非同尋常的故事,將原本只存在于課本之中的詩人之間的深厚友誼直接展現(xiàn)在觀眾眼前,實現(xiàn)教育的閉環(huán),給觀眾以靈魂的震撼,使其獲得奇觀體驗。
站在世界電影的歷史長河里,《長安三萬里》星光璀璨。正如學者曹祎娜指出:“奇觀電影作為一種符號,除了要制造具有景觀效應的炫酷場面之外,生產者一定還會賦予它們有別于其他電影產品的‘符號價值’和‘文化內涵’。”[11]以美國所產的奇觀電影為例,科學元素充斥其中,《蜘蛛俠》《鋼鐵俠》等電影在展現(xiàn)奇觀的同時將美國個人英雄主義等價值觀融入其中,構建了具有美國特色的奇觀電影。而《長安三萬里》在吸收這些電影的長處后,開辟了具有中式美學意蘊的“唐詩宇宙”奇觀。其一,電影以高適、李白為主角進行英雄式塑造時,也對其他詩人進行了群像式塑造;其二,電影利用特效技術實現(xiàn)了對歷史上真實存在的城市的復原,搭建的是現(xiàn)代人對于古代城市的想象,對影像奇觀的成功打造已然宣告它具有了動畫電影商業(yè)大片的標準配置;其三,電影以動畫為載體,展現(xiàn)了中國獨有的美學精神。無論是片名中提到的“長安”,還是電影中展現(xiàn)的“長安”,又或是詩人們筆下的“長安”,都是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隱喻。它代表的是具有十三朝歷史底蘊的古都,是曾經以繁華聞名的世界之都,是毀于戰(zhàn)火卻又不斷重建的精神家園,是眾多有志之士心中的“錦繡”。因此,“長安”構成一種中國人獨有的集體記憶,它蘊含著中國人永不放棄的不屈精神。影片展示的詩人們是具有集體主義思想的英雄,而記錄的四十八首唐詩在呈現(xiàn)了唐朝的文化世界和盛唐詩人群像的同時,展現(xiàn)了詩人的高尚風骨。“唐詩宇宙”的內涵因此而豐富。
《長安三萬里》是一顆明星,照亮了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作之路,完成了屬于動畫電影的正劇化嘗試,實現(xiàn)了國產動畫電影新的突破,也證明了動畫電影潛力無限、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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