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使用2007—2016年中國上市企業數據和海關出口數據,考察人民幣匯率波動對中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策略的影響。研究發現,匯率波動的加劇顯著促進了企業的“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而對“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沒有顯著影響,并且該影響效應在杠桿率高的企業、出口強度大的企業以及融資約束大的企業中更明顯。進一步的研究發現,人民幣匯率波動通過影響企業面臨的市場競爭程度和經營風險水平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倒逼企業選擇相適應的轉型策略,加快數字化轉型進程。
[關鍵詞] 匯率波動;企業數字化轉型;市場競爭程度;經營風險
[中圖分類號] F74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1763(2024)04004310
How Exchange Rate FluctuationAffects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nterpries
Abstract:Using the data from Chinese listed companies and customs exports from 2007 to 2016, we examine the impact of RMB exchange rate fluctuations on Chinese enterprises’ digital transformation strategies of enterprises. It is found that the intensification of exchange rate fluctuations significantly promot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digital technology applications, but has no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underlying technology architecture, and the effect is more pronouncedin enterprises with higher leverage ratio, enterprises with higher export intensity and thosewith larger financing constraints. Further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fluctuation of RMB exchange rate affects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nterprises through the degree of market competition and business risk level, forcing enterprises to choose appropriate transformation strategies and accelerate the process of digital transformation.
Key words: exchange rate fluctuation; enterprise digital transformation;the degree of market competition; business risks
一 引 言
2005年7月“匯改”以來,我國開始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的、參考一籃子貨幣進行調節、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并于2007年5月、2012年4月、2014年3月三次擴大銀行間即期外匯市場人民幣兌美元交易價浮動幅度,匯率市場化改革的推進導致人民幣匯率雙向波動加劇。全球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當前,“逆全球化”浪潮來勢洶涌,國際經濟關系持續動蕩,疊加日趨頻繁的匯率波動,國家金融體系的潛在風險顯著提升。匯率的頻繁變動使得企業在國際貿易活動中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可能會增加企業的經營風險并降低企業的預期收益[1],進而造成進出口市場失衡、貿易摩擦、不正當競爭等一系列問題,對我國外向型經濟形成了巨大沖擊。面對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我國進出口企業必須在不確定性中尋找穩定與發展的路徑。
隨著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和互聯網的普及,企業數字化轉型已成為當前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趨勢之一。2022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強調“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根據中國信通院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研究報告(2023年)》,我國2022年數字經濟規模已達到50.2萬億元,同比名義增長10.3%,數字經濟占GDP比重相當于第二產業占國民經濟的比重,已經達到41.5%[2]。企業亟須抓住機遇推動數字化轉型,進而提升企業運營效率,拓展企業的市場空間,實現產品服務的創新。當前,不少企業利用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和區塊鏈等新型數字技術不斷探索轉型升級路線和高質量發展的突破點。數字化轉型對企業而言是一種重要的戰略變革[3-5],而國際資本市場的動蕩和匯率波動的不確定性使得企業在推進數字化轉型過程中面臨諸多挑戰和障礙,企業必須在動態的市場環境中選擇靈活而強有力的數字化轉型策略,通過降低企業的生產成本、優化資源配置、提高生產效率等,來應對復雜多變的經濟環境及不確定性沖擊。為此,研究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顯得尤為重要。
匯率波動帶來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可以反映當前和未來基本面的不穩定性,導致企業經營環境惡化,盈利能力下降。從匯率波動風險的角度來看,Hsu等以及張夏的研究發現,匯率波動會顯著抑制企業創新[6-7]。孟為等基于外部不確定性視角,發現匯率不確定性顯著降低了企業跨境并購的可能性[8]。魏浩等認為,匯率波動會顯著加劇企業的進口波動,而轉換進口市場能夠化解該外部風險[9]。企業績效及企業特征是匯率傳導影響的重要微觀途徑。Grauwe認為,匯率波動對企業產生的影響類似于價格變動對企業的影響[10],徐木蘭、李冰茹等也研究了匯率波動對企業的利潤和成本,以及外銷占比和公司規模等的影響[11-12]。匯率波動還與企業的投資貿易行為密不可分。陳琳等認為人民幣匯率波動的加劇不僅減少了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可能性,也抑制了企業的投資規模[13]。王孝松等發現匯率波動顯著抑制了企業出口,而參與全球價值鏈有助于緩解該負向影響[14]。陳六傅等將我國企業分為六大類,探究實際匯率波動風險對各類企業出口可能產生的影響[1]。
企業外部環境的不斷變化推動了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進程,與此同時,“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雙碳”戰略目標和營商環境的改善也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了重要的發展機遇[15],目前研究外部環境因素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文章仍然較少。王超等、祝樹金等探討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發現不確定性會倒逼企業積極推動數字化轉型進程[16-17]。黃一松、蔡宏波等發現,減稅激勵可以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并通過供應鏈效應影響其他企業[18-19]。陳和等、吳非等認為財政科技支出或者創新補貼強度等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有積極的驅動作用[20-21]。李逸飛等發現地方政府債務管理體制改革有助于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22]。毛寧等認為交通基礎設施鄰近性的改善能夠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升級[23]。
通過整理相關文獻可以看出,目前缺乏關于匯率波動對數字化轉型影響的研究,極少有文獻在討論驅動因素時深入探究企業數字化轉型策略的改變。為此,本文從外匯市場變動及匯率波動的新視角考察其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并進一步厘清了企業在面臨匯率波動時會采取何種數字化轉型策略。吳非等在按關鍵詞構建企業數字化轉型指標時,將關鍵詞分為“底層技術架構”和“數字技術應用”兩大類[24]。本文沿用該分類方式,基于這兩類數字化轉型的典型特征,從理論上分析匯率波動對兩類轉型的影響機制,并進行相應的實證檢驗。
二 理論機制分析
企業數字化轉型涉及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數字技術應用等領域。其中,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等統稱為“ABCD”技術,它們構成了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核心底層技術架構[3,24]。這些技術的迭代和發展推動了整體數字技術的快速變革以及數字經濟的迅猛發展,是數字革命最為重要的技術“基石”。“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主要存在于企業后端的研發設計、管理模式等方面,而“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則是以“ABCD”技術為研發基礎,融合在企業所在的市場環境當中,重塑傳統業務,最終使業務場景從前端到后端過程自動化,是主要存在于企業生產及銷售等前端業務中的數字化轉型[25]。
葉顯、王一鳴等認為當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難點集中如下:第一,企業缺乏信息網絡技術專業人才、數字設施配置等轉型條件;第二,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投入過高,所需資源往往超出了企業的預期和承擔范圍;第三,企業難以估算轉型預期收益,需要大量的資金來覆蓋其中的轉型風險[26-27]。基于以上問題,可以認為“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由于資金投入大、研發風險高、轉型時間長,其轉型難度遠遠大于“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
自 2005 年我國開啟匯率市場化改革以來,人民幣匯率彈性不斷增大,企業經營風險也不斷提高。為了應對匯率不穩定的問題,企業往往需要調整其經營策略和運營模式。在這種情況下,數字化轉型成為企業對沖匯率波動風險的一種重要手段。通過數字化轉型,企業可以更加靈活地應對外部環境的變化,實現生產、供應鏈管理、市場營銷等方面的智能化和優化;同時還可以提高企業的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降低成本、提高盈利能力。同時,為了盡快緩解匯率波動帶來的外部沖擊,企業很可能選擇更多地進行“短、平、快”的數字化轉型。根據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1:匯率波動的不確定性可能倒逼企業加快數字化轉型進程,且在轉型策略上,與“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相比,企業更傾向于進行“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
數字化轉型不僅能夠提高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還能增強企業競爭力[16]。Marston以及Dekle等都提出競爭是匯率風險的首要傳遞路徑,匯率波動可能會影響公司所處的競爭環境[28-29],包括跨國企業與非跨國企業之間的競爭關系,從而改變企業的市場占有率水平,進而對企業生產經營決策產生影響。孟為等在研究匯率不確定性對企業跨境并購行為的影響時也提出,匯率不確定性加劇將使企業面臨更為嚴峻的生存環境,競爭中的低利潤困境促使企業占據市場、緩沖風險的動機增強[8]。具體而言,企業所處宏觀環境中的匯率波動將導致各層次價格因素發生變化,包括可能影響企業進口原材料或商品價格的波動,以及市場上的商品市場份額波動,造成生產成本和生產價格的不穩定,進而影響在市場競爭中無法靈活調整價格策略和生產投入策略的企業的競爭力。競爭程度加劇會攤薄企業利潤,同時也會使得企業投入資源等減少[30],為了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生存和發展,企業可能會被迫尋求提升競爭力的方式,而數字化轉型往往是提升企業競爭優勢的有效途徑之一[18,31]。數字化轉型可以幫助企業拓展市場和提升產品質量。通過數字化技術,企業可以更好地了解市場需求,精準定位目標市場,開發符合市場需求的產品,提升產品質量和市場競爭力,從而在匯率波動帶來的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根據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2:匯率波動通過加大市場競爭程度,倒逼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并影響其轉型策略。
當企業參與國際經濟活動時,匯率波動會直接影響企業的經營和投融資活動[32]。匯率波動越大,企業面臨的匯率風險就越高,可能增加企業負債成本,從而增大企業的償債壓力和財務風險[33],影響企業的生產和運營效率。不同于普通的投資行為,數字化是一種典型的創新投資[34],能夠給企業帶來新的成長機會和應對外部環境沖擊的競爭優勢[35]。因此,基于增長期權理論,本文認為,當匯率波動引起經營風險增加時,若企業認為數字化轉型帶來的預期收益大于投資失敗的損失,可能會積極進行數字化轉型來提高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緩解外部沖擊帶來的經營壓力。根據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3:匯率波動通過加大企業的經營風險,倒逼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并影響其轉型策略。
三 研究設計與典型特征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數據主要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中國海關數據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國際金融統計數據庫(IFS),由于中國海關數據庫僅更新到2016年,本文使用2007—2016年的中國上市企業數據和中國海關出口數據的匹配數據;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中的“中國數字經濟研究數據庫”,本文進行了進一步分類并取自然對數的處理。其他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和Wind數據庫。本文按照如下流程對初始樣本進行篩選:(1)剔除在樣本期間被ST和*ST處理的樣本;(2)剔除金融類公司樣本;(3)刪除涉及變量具有缺失值的樣本。
(二)變量說明
1. 被解釋變量
借鑒吳非等、李華民等的研究,本文使用上市公司年報中涉及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特征詞詞頻來測度企業數字化轉型水平[24,36]。國泰安數據庫中的“中國數字經濟研究數據庫”采用吳非等的做法,將企業數字化轉型劃分為“底層技術架構”和“數字技術應用”兩大層面[24],其中“底層技術架構”層面包括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數字技術應用”層面則是指數字技術在實踐當中的具體應用。之后對年報文本中出現的關鍵詞信息進行爬取,構建企業數字化轉型關鍵詞詞頻的基礎數據。在本文的所有回歸中,考慮到詞頻指標分布呈現的右偏性特點,我們將這一綜合指標加1后取自然對數,得到數字化整體轉型水平變量(Dig),用同樣的方法還能得到“底層技術架構”層面的數字化轉型水平變量(Theo)和“數字技術應用”層面的數字化轉型水平變量(Appli)。
2.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企業層面的匯率波動率。首先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國際金融統計數據庫(IFS) 提供的各國貨幣對美元的原始匯率數據,換算得到各國貨幣對人民幣的月度匯率(采用直接標價法)。借鑒Hsu等以及Wang等構造匯率波動指標的方法[6,37],繼續將月度匯率取對數差分得到波動指標rmtk,之后計算標準差,得到國家層面每年的匯率波動率:
其中,t表示年份,m表示國家,k表示月份。
之后再將中國海關出口數據和上市企業數據進行匹配,得到企業f在第t年對國家m的出口額Valuefmt,計算其所占的出口份額,并以此為權重,運用加權算術平均法得到企業層面的匯率波動率。
上述企業匯率波動率指標的測算方法借鑒了構建“Bartik”工具變量的思路。Hsu等以企業目的地的出口份額為權重,根據出口目的地層面的匯率波動指標,構建了加權平均的企業年份層面的匯率波動率以研究匯率波動對企業創新的影響[6]。Hsu等認為,加權平均的企業年份層面匯率波動指標與“Bartik”工具變量類似,由于其捕捉了企業對于多個出口目的地匯率波動的風險敞口,并基于風險敞口對目的地層面的匯率波動進行加權,因而能更準確地度量企業面臨的匯率波動,并有助于緩解計量模型的內生性問題。
3.控制變量
借鑒已有研究[16,19,22],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高管背景、內部治理結構、企業相關資產三大類。高管背景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①雙職合一(Dual),董事長和總經理為同一人時取1,否則取0;②高管平均學歷(Edu),大專以下學歷取 1,大專學歷取 2,本科學歷取3,碩士學歷取4,博士學歷取5。內部治理結構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①企業規模(Size),以企業資產總額的自然對數來衡量;②企業年齡(Age),以當前年份與企業成立年份差值的自然對數來衡量;③董事會規模(Board),以企業董事會人數的自然對數來衡量;④企業所有制(Soe),國有企業取1,否則取0。企業相關資產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①資產負債率(Lev),以企業總負債與企業總資產的比值來衡量;②盈利能力(Roa),以企業凈利潤與企業總資產的比值來衡量;③資本密集度(Cap),以企業固定資產與企業人數比值的自然對數來衡量。控制變量的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和Wind數據庫。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三)計量模型的設定
本文構建如下計量模型考察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
Digitalft=β0+β1Volft+θXft+δf+δt+εft(4)
其中,f、t分別表示企業和年份。被解釋變量Digitalft表示企業f在t年的數字化轉型程度,為了考察數字化轉型策略,將依次代入Dig、Theo、Appli進行回歸分析。核心解釋變量Volft表示企業f在t年的匯率波動率,Xft表示控制變量,模型還包括了企業層面的固定效應(δf)和年份層面的固定效應(δt),εft為隨機誤差項。系數β1為本文關注的重點,該值反映了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水平的影響程度。
(四)中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典型特征
根據企業數字化整體轉型水平、“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水平以及“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水平的指標值,本節繪制了企業數字化轉型比例的時間趨勢圖和企業數字化轉型結構的時間趨勢圖,探究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相關典型特征。
圖1中,進行數字化轉型的企業在樣本期間急劇增多,并在此后保持持續增長態勢,至2021年,我國參與數字化轉型的企業已超過70%,這說明在當今的數字信息化時代,數字化轉型已經逐漸成為企業提高生產效率、提升企業競爭力、應對外部風險沖擊的重要方式。
圖2中,進行“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的企業占所有轉型企業的比重保持在80%以上,這說明絕大多數企業在進行數字化轉型時,將優先選擇“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進行“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的企業和同時進行兩類轉型的企業逐年增加,且呈現相近的增長趨勢,說明
原本進行單一“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的企業也在不斷調整其轉型策略,提高對“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的重視程度,但比較而言,“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仍更具有普遍性。以上結論也正好印證了我國企業在轉型過程中面臨著在核心底層技術上能力不足、數字化轉型深度及廣度不足的難題,而該難題正隨著政府的倡導及企業的努力不斷被破解。
以上分析結果和本文的假設相符,相較于“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數字應用技術”類轉型具有風險小、投入少、收益快的明顯優勢,匯率作為企業外部環境的重要影響因素,當其發生波動時,企業作為市場的微觀主體,其逐利性可能使其更為關注能夠快速產生經濟效益的“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
四 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與分析
表2匯報了匯率波動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基準回歸結果。列(1)和列(2)為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整體轉型程度的影響,其中列(1)未加入其他控制變量,只控制了企業和年份固定效應,列(2)則進一步加入了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匯率波動的估計系數不顯著,說明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整體轉型水平沒有顯著影響。列(3)和列(4)為匯率波動對“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的影響,匯率波動的估計系數均不顯著。列(5)和列(6)為匯率波動對“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的影響,估計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匯率波動將促進企業進行“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由表2的回歸結果可知假說1成立。
(二)穩健性檢驗
1.加入行業及省份固定效應
本文在基準回歸模型的基礎上,單獨或組合加入行業固定效應和省份固定效應進行回歸,以緩解潛在的內生性問題。回歸結果表明,匯率波動僅對“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有顯著影響,而對數字化整體轉型和“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的影響不顯著,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由于文章篇幅限制,表3中僅匯報了匯率波動影響“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的回歸結果,表4同。。
表3的列(1)和列(2)分別加入了行業固定效應和省份固定效應,列(3)同時加入了行業及省份的固定效應,從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無論是單獨還是組合加入其他固定效應,系數都在5%的水平上顯著,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2.改變標準誤的聚類層級
本文分別使用企業、企業年份層面的聚類穩健標準誤進行估計,回歸結果見表4的列(1)和列(2),匯率波動的系數仍在5%的水平上顯著,表明本文的估計結果并不會因標準誤的聚類層級改變而出現較大差異。
3.更換核心解釋變量的測算方法
在測算企業匯率波動率時,第一步我們取對數差分來近似求月度的匯率波動率,而取對數差分可變形為
將按式(6)計算得到的企業層面匯率波動率的指標值(Vol_Improve)代入基準回歸,可以看到基本結論依然成立。由表4列(3)及列(4)的回歸結果可見,系數都在5%的水平上顯著。
五 影響機制檢驗與異質性分析
由機制分析可知,匯率波動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可能有以下兩個渠道。第一,匯率波動可能增大企業的市場競爭壓力,倒逼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來提高生產效率、適應市場變化、維持自身的競爭優勢,而為了盡快緩解這種壓力,企業可能會偏向于選擇周期更短、獲利更快的“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第二,匯率波動會使企業面臨較大的經營風險,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也隨之降低,當企業面臨較大風險時,可能會選擇加快數字化轉型,且傾向于進行風險更小、投入更少的“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本節首先采取中介效應模型分別檢驗市場競爭渠道和經營風險渠道,然后進行異質性分析。
(一)基于市場競爭程度的機制檢驗
本文借鑒Haushalter等對市場競爭程度HHI的測度方式[38],利用單個公司營業收入計算其所占行業市場份額的平方和來衡量,具體公式為
HHIjt=∑i(Xijt/∑iXijt)2(7)
其中,Xijt為行業j中的企業i在第t年的營業收入,具體的行業分類參照2012版證監會行業分類明細,得到行業的赫芬達爾指數HHIjt后,再按照2012版證監會行業分類明細匹配到各上市企業。HHIjt指數越小,表明市場競爭程度越大。
影響機制檢驗的回歸結果見表5,列(1)中被解釋變量為市場競爭程度,匯率波動的系數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表示人民幣匯率波動增大了企業的市場競爭壓力;列(2)在基準回歸模型基礎上控制市場競爭程度,市場競爭程度和匯率波動的系數均顯著,表明市場競爭程度的增加,會倒逼企業進行“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列(3)的被解釋變量為“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由回歸系數可知市場競爭程度對該類數字化轉型沒有顯著影響。以上結果表明假說2成立,市場競爭是人民幣匯率波動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一個重要渠道,匯率波動會加大企業的市場競爭壓力,從而倒逼企業選擇相對短、平、快的“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方式來抵御市場競爭的沖擊。
(二)基于企業經營風險的機制檢驗
企業受到的經營風險可能對企業未來的收益狀況產生不可預見的沖擊,從而倒逼企業制定合理的數字化轉型策略來應對風險。經營風險水平可以用業績波動程度來衡量,借鑒Faccio等的研究[39],本文以資產收益率經行業和年度調整后的五年滾動標準差來衡量企業經營風險水平,其中資產收益率用稅前利潤總額與期末總資產的比值表示,該指標值越大說明風險程度越高。
表6第(1)列中的被解釋變量Risk為企業經營風險水平,匯率波動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表明當匯率波動增大時,企業的經營風險增加;列(2)在基準回歸模型基礎上控制企業經營風險水平,企業經營風險水平和匯率波動的系數均顯著,表明企業經營風險增加,會倒逼企業進行“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列(3)將被解釋變量替換為“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水平,由回歸系數可知,企業經營風險對該類數字化轉型沒有顯著影響。以上結果表明假說3成立,當人民幣匯率波動增大時,企業的經營風險增加,從而倒逼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且在考慮具體的轉型方式時,會優先選擇風險較小、投入較少的“數字應用技術”類轉型。
(三)匯率波動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異質性分析
1.資產負債率不同的企業
在研究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時,企業的資產負債率是一個值得考慮的重要因素。我們按企業的杠桿率大小,以50百分位為界,將企業分為高負債的企業和低負債的企業,并將分樣本代入基準模型進行估計。表7的列(1)為低負債企業,列(2)為高負債企業,
列(2)的回歸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所有異質性分析的結果均表明,分樣本后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整體轉型以及“底層技術架構”類轉型沒有顯著影響,由于文章篇幅限制,表7僅匯報匯率波動影響“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的回歸結果。。
回歸結果表明,資產負債率高的企業通常面臨更大的經營風險,這可能導致它們在數字化轉型方面有更大的動力,但由于企業的債務負擔較重,轉型時難以獲得足夠的資金支持,同時也無法承擔過大的轉型風險,當匯率波動增大時,這些高負債企業在面臨盡快進行數字化轉型時,策略上也會選擇風險較小、成本較低的轉型方式來提高盈利能力、應對匯率沖擊。
2.出口強度不同的企業
本文采用出口額和總銷售額的比值來衡量企業的出口強度,并以50百分位為界將企業分為高出口的企業和低出口的企業。表7的列(3)為低出口企業,列(4)為高出口企業,列(4)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回歸結果表明,當匯率波動時,出口強度高的企業在市場上的競爭更為激烈,經營風險也更高,這些企業可能會更積極地選擇“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以提高競爭力并降低經營風險,進而應對匯率波動帶來的挑戰。相反,出口強度較低的企業受到匯率波動的沖擊較小,在數字化轉型的意愿上可能表現得相對謹慎。
3.融資約束強度不同的企業
為避免內生性問題的干擾,本文借鑒Hadlock等的方法[40],用企業規模和企業年齡兩個變量構建SA指數來衡量企業融資約束程度,SA指數為負,其絕對值越大,表示企業融資約束程度越高。本文按SA絕對值大小,以50百分位為界,將企業分為融資約束大的企業和融資約束小的企業。表7的列(5)為融資約束小的企業,列(6)為融資約束大的企業,列(6)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回歸結
果表明,當匯率波動時,處于緊縮融資約束下的企業可能面臨資金獲取困難等問題,從而難以進行大規模的數字化轉型投資,導致其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劣勢地位,另一方面這些企業由于融資困難,可能更為謹慎地評估經營風險,采取較為保守的應對策略,從而傾向于選擇增加“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來應對匯率的波動。
六 結論與政策建議
匯率波動對企業數字化轉型具有重要的影響。本文使用2007—2016年中國上市企業數據和中國海關出口數據的匹配數據,考察人民幣匯率波動對中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研究發現,匯率波動會倒逼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通過轉型來提高生產效率、優化資源配置、改善產品和服務質量,進而加快企業數字化進程。在轉型的策略選擇上,企業偏向于選擇風險更小、收益更快的“數字技術應用”類轉型,以求更快地緩解匯率波動帶來的沖擊,這也容易忽視數字化轉型的底層技術架構,造成轉型的深度及廣度不足的問題。上述結論在負債高、出口強度大、融資約束強的企業中表現更為明顯。同時,本文研究了匯率波動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兩條典型渠道,并進行了相應的實證檢驗。研究發現,匯率波動通過加大市場競爭程度以及企業經營風險,促使企業加速數字化轉型,以提高其競爭力和風險承擔能力。
經濟環境的不確定性增加了企業的運營風險和成本,企業在技術創新和市場開拓方面的競爭也愈發激烈。在此背景下,盡管許多企業越來越意識到數字化轉型的必要性,但在實際操作中,大量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只停留在表面,僅僅復制應用一些基本的數字化技術,而沒有深入進行底層架構的徹底轉型,也不愿意投資創新難度高、風險大的轉型項目,從而導致數字化轉型的深度和廣度不足。基于本文的研究結論,提出以下三點政策建議。
第一,應進一步在深化匯率市場化改革的基礎上完善匯率風險預警和管控機制,為企業提供更為準確的匯率信息以及預期信息,使企業在復雜的貿易環境中有效規避風險,從而在轉型時更有能力選擇多樣的轉型方式,使得企業的數字化轉型進程更為良性。
第二,徹底的數字化轉型活動往往具有回報率低,投資周期長的特點。政府應當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一定的財政補貼和融資支持,轉移一部分企業轉型失敗的風險,鼓勵企業增加在核心技術上的創新和投入,引導企業購買先進的數字化設備、聚焦關鍵核心技術的自主研發,例如區塊鏈跨鏈技術、大數據分析技術、人工智能算法等。
第三,企業應當將數字化轉型作為一項長期的戰略任務,而不僅僅是應對風險的短期措施。應加大對企業員工的技術培訓和教育力度,提升員工熟練掌握數字化技術工具的能力,同時引進和培養高端的數字化技術人才,聚焦數字化轉型的深度和廣度,打好轉型基礎,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持續、良性發展。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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