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20世紀是繪畫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時期,無論基本的題材內容還是技法語匯都發生了極其深刻的變化。這一時期藝術呈現大眾化,并倡導創新,齊白石無疑是這個時期的代表性人物,有著重要的地位和舉足輕重的影響。縱觀整個中國繪畫藝術的歷史進程,名家眾多、畫派林立,每種風格都各有所長,寫意花鳥畫作為其中之一,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齊白石作為寫意花鳥畫的代表人物,他的繪畫中既有傳統的繪畫表現方式,又融入了民間的藝術特色,將民間詩書畫印與文人畫融合,他外師造化、師古人,繼承前人的繪畫理論與藝術精神,作品中既充滿生活氣息又充滿了生命力。他將寫意與工筆相結合,作品造型簡練、色彩強烈,獨具特色。他的藝術理論“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更是將形與神、形象與意境的關系作了生動的論述,是對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的把握,是物象與情感的碰撞,將中國畫整體提升到了一個新高度,給大眾帶來了全新的認識與理解。
二、“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精神及創作體現
(一)“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精神概述
中國最早的當代抽象藝術理論“似與不似”理論最早由莊子提出,但當時未涉獵繪畫。東晉的書法家顧愷之曾經提出過“以形寫神”的道理,所謂的“以形寫神”,即畫家要在尊重客觀事實的基礎上,做到對物象形態的逼真呈現以及內在精神的凸顯。這為后世畫家的藝術創作提供了明確的指導思想。至宋代從工筆轉寫意這一時期,蘇東坡認為形似不是目的,神似才是最高法則,同時也體現了文人畫的審美標準,蘇軾在詩中寫道:“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齊白石所敬仰的青藤、八大山人、石濤等也都有過一些類似觀點。徐渭曾說:“不求形似求生韻,根撥皆吾五指栽。”“雖云似蟹不甚似,若云非蟹卻亦非。”石濤在題跋中寫道:“天地渾溶一氣……不似之似似之。”清代惲壽平在《南田畫跋》中說道:“李北海云:似我者病。正以不同處同,不似求似。同與似者,皆病也。”清代方薰說:“畫不尚形似,須作活語參解……古人謂不尚形似,乃形之不足,而務肖其神明也。”“摹仿古人,始乃惟恐不似,既乃惟恐太似。不似則未盡其法,太似則不為我法。法我相忘,平淡天然,所謂擯落荃蹄,方窮至理。”“正參得不似方似。”
作為20世紀中國畫現當代轉型中的一位關鍵藝術家,齊白石的作品體現了中國畫在自我提升之中的自然轉型,承中求變,在師古人的同時獨具風格。齊白石經過長達半個世紀的臨摹及至模仿八大山人,畫各種工筆草蟲,這一過程體現的都是齊白石所追求的“似”。后來,齊白石經過了“衰年變法”,確立了個人的藝術風格,開始追求“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境界。齊白石說:“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其中“太似為媚俗”是指作畫中完全呈現物象,沒有畫家情感的流露,這種單純地對物象的描摹再現,則為媚俗。“不似為欺世”是指畫得與物象出入較大,使人看不懂,便為欺騙。“似與不似之間”指基于現實物象的固有規律及特征,抓住對象的特點和神韻,且突出對筆墨精神的表達。因此,在齊白石的花鳥作品中,人與物、情與境的融合恰到好處,完美表現了寫意作品的意象以及畫家本人的審美與藝術修養。藝術是對客觀世界的反映,它源于生活,但它不是對生活的摹寫照抄,是一種高度提煉的精神創作。因此,黃賓虹先生在回答什么是“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時說:“畫有三:一,絕似物象者,此欺世盜名之畫;二,絕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寫意,魚目混珠,亦欺世盜名之畫;三,唯絕似又絕不似物象者,此乃真畫。”又說:“畫者欲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理法之外不可。作畫當以不似之似為真似。”這一理論與齊白石的觀點相得益彰。當然,中國畫中所蘊含的“神、氣、韻”在不同的畫家身上會有不同的表達,是畫家自身心境的呈現。
(二)“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精神在創作中的體現
齊白石是20世紀中國最負盛名和最具影響力的中國畫大師,詩書畫印樣樣精通。他通過認真描摹古人留下的模本,對事物的形態、規律、意象進行了解,為之后的創作打下了基礎。齊白石細心觀察并將物象提煉,力求達到形似,但早期主要是學習、臨摹各家之長,作品畫風工細,較死板。
定居北京后的齊白石創立了“紅花墨葉”大寫意花鳥畫派。57歲至70歲是其創作的中期,這一時期他的繪畫題材十分廣泛,無論花、鳥、草、蟲等都刻畫得十分生動自然,給人“形似”的感覺。同時,他在作品中善用非常精簡的筆墨表達更多的意趣,給人的整體感覺天趣合一。為了解決“大墨筆之畫,難得形似;纖細筆墨之畫,難得神似”的問題,齊白石反復琢磨,最終悟道:“要寫生而后寫意。”他所畫的荷花,用色十分獨特,抓住了荷花的形態,線條的運用富有變化,將主觀情感與客觀事物相融合,整幅畫有著貼近自然又超越自然的意境。在畫面中呈現出干濕不同、濃淡不同、黑白紅顏色不同的景象,體現出獨特的藝術表現方式。他的構圖簡約、大開大合,畫的荷葉和倒影上下呼應、分布有序,荷花倒影和水波紋形成粗細、濃淡交錯的線,荷葉靜,水波動,整個畫面動靜結合,形成了多層次的立體空間。他通過長期的積累領悟到,不同的技法表現對形和神的表現側重不同,遂提出“神形俱見”,寫生與寫意并置。他的“似與不似之間”表現的是藝術形象與現實形象、藝術境界與生活原態、筆墨創新與傳統模式的平衡。他在造型上抓事物的主要特征,其他地方有時一筆帶過。他注重“傳神”,觀察并表現其對象獨特的個性氣質,抓住點睛之處,畫面總會有超凡脫俗的意境,他將事物賦予生命的意義,敏銳地發現一些細節之處,使物象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加入自己的真情實感和獨特審美感受,追求“似與不似之間”的一種平衡。
85歲以后為齊白石創作的晚期,此時無論從構圖、色彩還是揮筆、運墨角度已從有法到無法,隨心所欲作畫,喜用洋紅,在繪畫時注入情感。盡管齊白石晚期的一些作品在形式上有所簡化,但他仍然能夠在有限的筆墨中創造出意境深遠的作品。如畫四季花卉,能有新生、繁茂和凋零的分別,即使畫秋天的殘荷敗蕾也能分出新秋、中秋和晚秋的不同,由此充分展現出齊白石為造化傳神寫照的表現手法。他對物象的處理除了形似之外,還力求達到神似,將看到的物象意象化,不單單局限于物象本身。他所選取的題材淳樸、有生活氣息,帶來別樣的感覺。齊白石在晚期作品中繼續保持了他獨特的筆墨表現,他的筆墨干濕并致、樸實蒼勁,墨色與其他設色形成強烈的對比,有幾分民間意趣,他還融入篆刻中的抑、揚、頓、挫,使整幅畫面引起人們對自然的新的感知。在意境上把人、情、景融合,將情感賦予一花一草一蟲一木中,把“意”與“象”結合,達到一定的意境。畫面中用墨畫出即為實,白處即為虛,虛實相生。畫面物象的顏色、印章的顏色又有層次之分,整體的黑白紅對比強烈且富有變化,畫面中讓人感覺處處是畫,每個地方都恰到好處。“似與不似之間”是境界美和自然美的巧妙結合,它不僅限于形象的準確再現,而更注重畫家對作品的個人感悟和情感的表達。
三、齊白石“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精神對現當代花鳥畫創作的影響
中國杰出的藝術大師齊白石提出“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繪畫理論,并以自身實踐把寫意花鳥畫推向了極致。在他的中國畫中,寫意精神的自由與具象事物的逼真完美統一。齊白石的寫意精神對后人的藝術創作有深刻影響。
(一)在傳承中創新
齊白石揣摩閻立本、吳道子、顧愷之、謝赫的畫作,直至趙佶、董其昌、石濤、八大山人的技法,畫面構圖深得古人“筆簡形具”的精髓。他學習前人的藝術理論,并將其用于自己的創作中,讓作品更具有生命力,營造出獨特的意境。中國畫中有留白的講究,這一點在他的作品中體現得恰到好處,他的留白與筆墨處相呼應,使畫作成為一件完整的藝術品。齊白石在長期的作畫過程中在不斷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琢磨出了一種新的表現手法。他繼承文人花鳥畫傳承技法的精華,水墨和文化功底深厚,同時他的情感表達新穎、簡明、淳樸,由己所發,直通人心。其花鳥畫線條簡約,造型筆墨表現簡練,追求形似以至神似,表達的情感直簡明快,作品充滿清雅之氣,氣韻生動,將自然的生活氣息與精神表現出來。由此可知,畫家應在繼承中國畫筆墨精神的基礎上,堅持中國畫創新和發展理念,與時俱進,探索中國畫創作的新思路。
(二)藝術源于生活
齊白石在創作中一直追求天趣自然的妙境。“生活是藝術的基礎,藝術是生活的概括和反映,沒有生活作基礎,藝術就如無源之水,必然干枯;沒有藝術表現生活,生活也就會單調乏味,不會多姿多彩。”他的生活經驗為創作積累了素材,將生活與藝術巧妙結合。潘天壽先生曾說:“齊白石的畫中表現出的是天真、童心、自然、真切,而他的人越老越天真、越老越有童心,天真和童心足以去處濁氣和俗氣,乃是他繪畫不同凡俗的主要因素,學他畫的人雖能學其形式,但因無其天真和童心,就很難畫出其精神。”他把生活和情感很好地融入花鳥畫創作中。他的作品用濃淡呼應、動靜結合來讓物象惟妙惟肖,并巧妙地融入了人生態度、人生閱歷,讓作品中既充滿趣味,又耐人尋味。他的作品不會丟掉創作根基,卻又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他的墨線或濃或淡、或粗或細,自然而成的美感給人生命的力量,形神兼備給人美的享受,使整個畫面完整和諧,細節之處直抵人心。
此外,齊白石秉承“萬物皆可入畫”的理念開創了許多具有生活氣息的題材,使人喜聞樂見、雅俗共賞。齊白石早年的創作中特別注意對現實的精細入微的觀察和描繪,但經過數年的求索之后,他一改往日的畫風,更多地吸收了民間藝術造型和亮麗明快的自然色彩,表現農民的趣味和童真,作品剛健清新、雅俗共賞。晚年的齊白石日趨簡化的畫風,臻于“筆愈簡而神愈全”的境界。因此,齊白石拋棄了古人表達情感的藝術手段,創造出表達情感的獨特的藝術語言和藝術形式。他將作品中的自然物象人格化,將簡單的自然形象變為有意象的形象,煥發內在的生命力量,將畫面物象賦予情感的內涵,內外兼修,形神兼備。觀賞他的作品會發現他具有敏銳的眼光和博學的才華,把事物的藝術美用中國畫的方式表達出來,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自在圓成。
四、結語
中國畫作為一門傳統藝術,一直追求筆墨、格調和意境的表現,其變革也延續至今。隨著時代的變遷,中國畫也應隨之演變和發展。齊白石“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精神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家,他用高超的筆墨技法和獨特的藝術語言,引領了一個時代的繪畫潮流。從他的作品中我們不僅可以學習到繪畫的技巧,還可以學習他對社會的關注,對自然界的探索,在創作中表現出的包容性和與時俱進的精神。在當今時代,我們要突破和創新花鳥畫的技法,在立足本土的同時吸納外來藝術的精華。要充分融合現代藝術精神,將藝術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結合,使作品能夠引起觀者共鳴,通過傳統與現代的碰撞,創造出更多充滿創新和活力、反映和表達時代精神風貌的藝術作品。只有與時俱進并保持開放的理念,才能不斷推動中國畫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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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睿聰,女,碩士研究生在讀,河北師范大學,研究方向:中國畫)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