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時代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的調解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負責任的人工智能及其實踐的哲學研究（21amp;ZD063）

作者簡介：肖峰，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信息技術哲學研究，E-mail：xiaof56@sina.com。

摘 要：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是兩種對立的社會思潮，在對待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關系上，兩者的態度截然不同。生態主義以保護自然環境為旨歸，主張即使不要發展也要維護好自然生態；消費主義則更多地關注經濟增長和滿足人的需求，主張即使犧牲環境為代價也在所不惜。兩者的對立從根本上刻畫了保護環境與發展經濟之間不可兼得或無法平衡的關系，這種零和博弈是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工業社會）的必然產物。隨著智能革命帶來技術的劃時代發展，人類從工業社會進入了智能社會。當人工智能的普遍使用使得智能化生產成為可能，人們就可以通過優化生產流程實時監控、調整工藝參數，精確控制生產過程中的能源消耗和原材料使用，從而減少浪費和污染，實現資源的高效利用。智能技術還使得智能化生活得以可能，在不損害生態環境的前提下持續提高消費水平，使消費帶動生產的當代發展范式與生態保護的人類理念得到全面兼顧和共同實現。智能化的綠色生產、智能化的綠色消費及智能技術的直接環保效應，使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成為可以同時達成的目標；智能文明成為集合了消費文明和生態文明的新型文明，使得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內含的合理主張得以兼容，從而使兩者重構為互相促進的關系，充分展現出人類文明進入更高形態的前景。

關鍵詞：人工智能；智能社會；生態主義；消費主義；智能文明

中圖分類號：B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4）06-0089-09

保護生態環境和追求經濟發展是符合人類利益的兩大關切，但它們在技術水平有限的工業時代分別以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的分裂訴求表達出來，形成不能兼顧的對立關系。基于人工智能技術普遍使用的智能文明時代，為兩者從對立走向融合創造了條件，同時也為解決生態和需求不足對發展的制約提供了技術支撐。

一、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歷史的對立

歷史上，消費主義興起于工業社會生產過剩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你要多少，我就能生產多少”^［1］148，“因為工業技術、農業技術已足夠完善，人類的物質生產能力大大提高，不怎么費力即能滿足物質消費需求”^［1］154。在生產過剩時代，人類進入所謂的“消費社會”^［2］，進入“消費決定生產”^［3］或“消費成為增長瓶頸”的時代^［4］，消費主義應運而生。它以經濟增長為中心，強調為了維持和刺激生產，必須鼓勵消費行為，通過增加消費來引導生產和推動經濟發展，促進經濟增長，為此需要刺激個人的消費欲望、鼓勵無休止的消費行為，進而成為一種崇尚和追求過度占有與消費的價值取向。

一味追求經濟增長的消費主義，忽視了無節制消費和生產所導致的資源過度消耗和環境污染、資源枯竭、生物多樣性喪失，以及全球變暖、極端天氣事件增多等生態環境破壞所引起的生態危機。在這種背景下，生態主義于20世紀后半葉（特別是在六七十年代）隨之興起，它強調人與自然應和諧共存，倡導要減少人類活動對環境的破壞。

可以說，生態主義是在對消費主義的“糾偏”中形成的，這就決定了兩者在理念上的完全對立：消費主義認為經濟增長是解決社會問題的關鍵，環境問題是發展過程中的次要考量，因此不惜以資源和環境的犧牲為代價來維持經濟增長的中心地位；生態主義則猛烈批評消費主義對資源的過度開采和對環境的破壞。如果說消費主義是一種人類中心主義的話，那么生態主義則要超越人類中心主義，更多地關注自然環境本身的價值，強調保護自然環境免受人類活動的破壞。一些生態主義流派（如深綠思潮）甚至對經濟增長和技術進步持排斥態度。

歸結起來，兩者之間的對立或互斥表現為：（1）消費主義導致資源的過度開發和浪費，與生態主義追求的資源節約和循環利用理念相悖；（2）消費主義介導下的“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廢棄”模式加速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生態主義則尋求減輕人類活動對環境的影響；（3）消費主義與不斷增長的經濟模型密切相關，生態主義則提倡穩定甚至縮減的經濟規模，以適應地球有限的承載能力；（4）社會價值觀上，消費主義傾向于物質成功和外在表現，生態主義重視內在幸福、社區聯系和自然體驗；（5）生活方式上，消費主義鼓勵頻繁購物和更新消費品，生態主義則倡導簡約生活，減少對物質的依賴。

顯然，如果按生態主義的主張，通過限制消費來降低資源消耗，則勢必因消費低迷甚至萎縮而造成經濟不振或發展受阻；如果按消費主義的主張通過鼓勵消費來拉動經濟，又難免會增加資源消耗和廢物排放對環境造成的壓力。在通常情況下，尤其是技術水平有限時，保護環境與經濟增長常常難以兼得，“要環境”還是“要發展”形成零和博弈的緊張關系。對此，極端化的消費主義要發展不要生態，豁出一切搞發展；極端化的生態主義則是要生態不要發展，或有生態無發展，不要發展保生態。這種對立立場如果被單向地強化或實施，其后果要么走向生態危機，要么走向經濟危機。

也就是說，在傳統視野中，保護生態與提振消費、發展經濟之間具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這是因為資源有限性的約束使得消費的增長要以更多的資源消耗乃至環境的損傷為代價，或者說，無限的消費需求對有限的生態供給所帶來的是嚴峻的挑戰。所以，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具有互斥或對峙的關系，堅持生態主義就必然對消費主義持批判態度，而主張消費主義就意味著對生態主義的放逐。尤其是，消費主義是生態主義的批判對象，如消費主義被認定是導致生態危機和生態困境的重要原因^［5］，一定要批判消費異化才能解困生態危機^［6］；生態主義則是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羈絆。這種對峙必然帶來提振消費、發展經濟與保護生態這兩種合理主張之間的深層緊張關系，使得經濟發展與保護生態之間一度只能二者擇一：要么犧牲生態保消費求發展，要么寧要環境不要發展，這種張力顯然不利于保護生態和提高生活質量的協同實現。

全球環境問題日益嚴峻，以及較為普遍的消費信心不足、經濟發展低迷，使得提振消費和發展經濟與保護生態環境成為同樣緊迫的任務，也使得如何在保護生態環境與促進經濟發展之間找到平衡和發力點，成為當今人類面臨的重要問題。在這一背景下，人工智能（AI）作為新興技術的代表，正逐步展現出調解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對立的獨特作用。

二、人工智能：調解消費主義與生態主義對立的技術手段

傳統的生產方式中，資源利用的低效率和高消耗常常導致環境破壞和資源枯竭，使得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但是，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為調解消費主義與生態主義之間的張力、協同實現提升消費、發展經濟和保護甚至修復生態環境的雙重目標，提供了新的手段和可能。這主要表現為，以人工智能為工具的智能化生產與智能化生活，可以導向綠色生產與綠色消費，從而既保護生態，也促進經濟發展，使消費帶動生產的當代發展范式與生態保護的人類理念得到全面兼顧和共同實現。

（一）智能化綠色生產

智能時代是社會智能化的時代，是社會普遍使用人工智能技術的時代。社會的智能化最重要、最基本的是生產的智能化，即使用人工智能進行智能化生產。其顯著特點之一，就是通過優化生產流程，實時監控調整工藝參數，精確控制生產過程中的能源消耗和原材料使用，以減少浪費和污染，實現資源的高效利用，從而達到節能減排、降本增效的效果。

大模型作為新一代人工智能應用于生產領域，其成效日益彰顯。以國內的進展為例，“目前，國產大模型產品正在與實體產業深度融合方面積極探索，已經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如盤古礦山大模型能覆蓋煤礦的采、掘、機、運、通、洗、選等業務流程下的1 000多個細分場景，提升生產效率，讓煤礦工人工作環境更加舒適安全；盤古制造大模型能夠理解制造業的需求、知識和經驗，自動建模并給出決策優化方案，提升制造企業的效率和智能化水平”^［7］。人工智能應用于生產，直接介入和控制生產過程，可以使物質和能量的人工轉換被置于更精準的控制下更高效地進行，既能減少消耗，也能減少排放。例如，有的公司使用智能軟件利用再生資源，用3D技術打印產品，這個過程所使用的材料僅為傳統過程的1/10^［8］，起到了極好的“節物減排”效果。再如在農業生產中，智能化控制的滴灌技術，可以極為明顯地節約水資源；還有智能化變量施肥技術、基于機器視覺的雜草精準噴藥智能技術和對土壤成分及溫度濕度的智能檢測技術，可以根據農作物生長不同階段對溫度、水分、肥料、農藥等的不同需求量進行精準的供給和管理，實現以最小的農資消耗產生最大的農產品收益。因此，智能化還形成了低耗高效的智能化綠色生產模式，即以生態友好的方式來提升財富的生產能力，從而助力于生態文明建設和提振消費、發展經濟的協同實現。

在直接的生產過程中，尤其是在工業制造業中，人工智能可用于分析海量生產數據，識別效率瓶頸，通過智能調度提高生產線的靈活性，優化生產流程，精細化生產工藝。智能生產線可以減少能源消耗、原料浪費和廢棄物產生，以最小的消耗生產最大量的產品，使資源的利用率得到最優發揮。在工藝過程融入智能控制技術后，可以大大降低原料和燃料消耗，提高資源回收利用水平，優化用能結構和要素之間的配置，提高生產要素運行的效率，充分釋放各種工序的效能，提升生產線精益敏捷制造的水平，提升成品率和優質率^［9］。與此同時，AI驅動的智能制造系統可以根據實時數據調整生產計劃，避免過度生產和庫存積壓，從而減少經濟損失；AI還可以通過智能化檢測和故障診斷來維護生產設備，減少設備停機時間，實現節能減排和成本節約。在生產的輔助環節，如在產品業務的選擇即企業發展方向的選擇上，可以通過AI分析包括市場需求、消費偏好、行為模式等海量數據，使企業從中提取有價值的信息，明晰市場發展趨勢，從而幫助企業精準定位市場，做出最優決策，選擇符合自身特點的發展方向。在產量的選擇上，企業還利用大模型對市場的需求量進行精準預測，從而按需生產，確保供需平衡，減少過剩或短缺，提升資源使用效率。這種精準管理不僅提高了生產效率，還降低了企業的運營成本，為可持續生產方式提供了技術支持。人工智能還可用來追蹤和分析供應鏈各環節的碳足跡，幫助企業識別并優先采購低碳材料和產品，同時優化供應商網絡，減少運輸距離，通過更合理的物流規劃達到降本增效的目的。此外，還可以通過人工智能對產品全生命周期的數據分析，幫助企業設計更耐用、可維修、可回收的產品，延長產品使用壽命，減少對自然資源的消耗及廢棄物的產生，降低對環境的影響，同時提高產品附加值，增強市場競爭力。此外，智能調度系統可以減少交通運輸過程中的空駛率，通過全球定位系統為司機選擇最短且最不擁堵的路線；動態能源智能管理系統能夠根據實時需求調整電力分配，從而顯著降低碳排放和能源浪費，等等。

人工智能通過大數據分析和機器學習算法，能夠在優化生產過程、供應鏈管理、能源消耗、物流配送等多個環節實現精細化調控，從多種途徑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生產效率，并通過減排放、減資源消耗而減少對環境的負面影響，成為促進生態化生產與綠色發展的有效手段。人工智能在滿足消費者需求的同時，最大限度地避免生態問題的發生，從而實現經濟效益與生態效益的雙贏，在生產活動中調解了消費主義與生態主義之間的對峙。

人工智能加持的智能化綠色生產方式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堅實基礎，不同領域的智能化綠色生產還集合為人工智能介導下的綠色產業。從經濟結構上看，生態文明必須建立在特定的綠色產業結構基礎上；那種以落后產能為主的產業結構絕不可能建構起生態文明，產業的智能化正是改變或提升產業結構、形成綠色產業的有效路徑。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只有智能革命才能實現產業結構的綠色轉型。目前，支撐生態文明的產業有信息通信（含人工智能）產業、智慧節能環保產業、智能制造業、智能采礦業、智慧農業、智慧新能源、智慧金融、智慧物流、智慧旅游等，其“核心技術”都是人工智能。沒有人工智能的智能化所實現的產業升級和轉型換代，就不能改變傳統的過度消耗、過度排放的生產方式。隨著智能化的深入，可以利用智能手段進行生產控制和管理，在最少的物質、能量耗費下進行人與生產對象的相互作用并獲取最大的產出，這也是增長模式的轉變。可見，生產或產業的生態化離不開技術的智能化，甚至可以說智能化與生態化在這里具有同一性。與此同時，智能技術也為提振消費、促進生產創造了條件，因為人工智能在未來的發展具有突破經濟發展生態限制的可能。

（二）智能化綠色消費

人工智能不僅可以使生產綠色化，還可以使消費綠色化或環保化，讓消費者放心消費，使人們的生活富足便捷的同時減少能源資源的消耗，即在不損害生態環境的前提下持續提高消費水平，讓人們過上美好富裕的生活。

人類進入數字時代后，其消費就開始發生數字化轉型，“數字消費”隨即出現^［10］。智能化消費是數字消費的高級階段，正如智能化生產是數字化生產的高級階段一樣，人類進入智能時代，智能化消費也必然涌現，智能化的綠色生產為提振綠色消費創造了條件。在生態意識日益覺醒的當代，消費者越來越傾向于支持那些環保、可持續的品牌和產品。人工智能尤其是應用于生產過程的生成式AI，可以在消費品設計方案的生成上大顯身手，加速綠色消費品的研發創新，快速篩選出最具潛力的綠色技術方案，開發出符合消費者環保理念的產品和服務，縮短從實驗室到市場的轉化時間。綠色新產品的開發極大地賦能供給側的創新和能力提升，在供給側上提供了更能滿足消費者需求的綠色消費品，通過生產創新（供給側創新）刺激消費創新，從而提振消費，促進綠色經濟的繁榮。例如，智能化程度不斷提高的電動汽車領域，制造商們不斷推出性能更優、續航里程更長的新車型。這些車輛不僅環保，還具備了智能互聯功能。供給側的這些創新使得消費者逐漸接受并傾向于選擇電動汽車作為日常出行工具，從而促進了電動汽車綠色消費的快速發展。可見，智能化的綠色消費創新，為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的調解提供了有力的技術支撐。

人工智能還能促進個性化和定制化的消費趨勢，通過個性化推薦算法，根據用戶的消費習慣和偏好，精準推送低碳、節能、可循環利用的消費品。這種精準營銷不僅提升了消費者的滿意度和忠誠度，也鼓勵了更加理性、環保的消費習慣。新的消費習慣還表現為從重物質到重精神消費的升級，這是與生產或產業的升級相一致的。智能時代擺脫了基于資源高消耗的經濟發展方式，將更大量的知識生產融入物質生產中，并以知識和信息為最重要的資源，主要通過更多的知識含量富集于產品中來提高其附加值，使得產品的耗能耗材大大降低，由此形成“低耗高效”的財富增長模式，隨之而來的消費升級也充分體現了這一趨向，人工智能技術則為這種消費升級提供了手段或平臺。例如，當前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具有強大的文本生成能力，可以使人在借助AI進行知識生產或信息資源的享用中體驗精神消費的快樂，而不是在物質資源消耗的比拼中去獲得滿足，這樣的消費升級無疑更有利于生態保護。

人工智能更多地通過智能家居、智能交通等來使綠色生活變得更加便捷和普遍。以居住為例，智能建筑中的智能溫控系統可以根據人所在的房間或位置以及個人的偏好自動調節照明和空調，減少不必要的能源消耗。這不僅滿足了消費者的舒適和便利需求，也符合生態主義對環境保護的追求。智能電網通過智能電表和動態定價機制鼓勵用戶在非高峰時段用電，從而降低整體峰值負荷，根據電網狀況自動調整用電模式，提高用電效率。它還可以實現對光伏、風能等可再生能源的優化調度，提高清潔能源的使用效率，減少對傳統能源的依賴，從而減少碳排放。智能交通系統則通過改善交通流量、規劃最優出行路線、避開擁堵路段等來提高交通的流暢度，從而降低車輛碳排放，改善用戶出行體驗。整合上述各種智能化運用后所形成的智能城市，必將有助于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質量，減少人類對環境的負面影響。

綠色消費的另一個重要面向是消費品的智能化共享。智能化共享平臺推動了共享經濟和循環經濟的發展，它通過消費品的智能化共享既保證消費需求，又降低資源和能源的消耗。如共享汽車（全自動駕駛出租車就可以視為一種智能化的共享汽車）可以由人工智能來進行智能化調度，確保其在需要的地方出現，減少空駛和等待時間，這既能提高用戶體驗，也可提高資源的利用率。更廣泛地看，智能化共享消費品通過優化資源的使用，雖減少了個人擁有（占有）和消耗物品的數量，但增加了可以享用消費品的范圍。換句話說，智能化共享使人無須具有某種高價值商品（如汽車）的購買力，也可以隨時享用這種商品，從而在共享中促進消費結構的升級和轉型，降低資源和能源的消耗。這既與消費主義的需求滿足相契合，也符合生態主義的可持續原則。智能化共享不僅改變了消費者的消費模式，還為企業提供了新的商業模式和服務創新的機會。企業通過提供共享服務，可以增加產品的附加值，降低生產成本和減少環境影響，對推動經濟的發展會起到重要作用。凡此種種，智能化共享有助于實現可持續發展，促使生活方式向“消費得更少，但生活得更好”發生變革。

總之，智能化技術通過提高能效、促進綠色產品開發和推廣以及支持綠色生活方式，為實現綠色消費和綠色生活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持和解決方案。這些技術的應用不僅有助于保護環境、維護生態平衡，還能促進經濟的綠色轉型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從而在日常生活各領域實現消費主義與生態主義的調解。

（三）智能技術的直接環保效應

人工智能技術在帶來綠色生產和綠色生活的同時，還直接應用于環境保護，對人類生產與生活的周邊環境的生態質量的維護發揮越來越巨大的作用。例如，通過智能遙感技術可以監測森林被砍伐、水質被污染、氣候變化等現象，實時監測空氣、水質、土壤等環境指標，及時發出預警，輔助政策制定者做出更準確的環境保護決策并采取相應措施。在生物多樣性保護方面，使用相關的智能設備可以快速識別并跟蹤珍稀物種的活動軌跡，為生態保護提供科學依據。這些技術的應用，將極大提高環境監測的效率和準確性，為生態保護工作提供強力支撐。同時，人工智能技術在新材料開發、清潔能源利用、循環經濟發展等領域展現出巨大潛力，可推動綠色技術的革新。例如，AI輔助設計的新型太陽能板和風力渦輪機，提高了能源轉換效率，降低了成本，使綠色能源更具競爭力。在這個意義上，智能革命與綠色革命具有本質上的一致性。

人工智能技術還可以提高資源的循環使用水平。例如，垃圾分類是資源循環使用的重要環節，但傳統方法存在效率低下、分類不準等問題，人工智能技術則可用于對垃圾圖像的識別和分析，自動識別出各類垃圾；同時，它還可應用于智能垃圾桶、垃圾處理廠等場景，提高垃圾分類的效率和準確性，促進資源的循環利用，減少垃圾對環境的污染，為相關產業帶來創新機會和經濟增長點。更普遍地看，人工智能可以將人類帶入資源的高效利用甚至無限循環利用的新時代，消除發展經濟的生態限制，使提高消費水平與保護生態環境之間的緊張關系得以調和。凡此種種，人工智能可促進人類科學合理地利用資源和環境的水平，提高人類保護生態環境的能力和效果，有效緩解自然資源減少給人類帶來的生存壓力。在這個意義上，原本在理念上對立的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在人工智能技術的介入下，可以成為協同合作的“伙伴”；通過智能化手段，可以在不犧牲經濟增長的前提下，實現對環境的保護和資源的合理利用，從而達成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內含的雙重目標。

綜上可見，在人類技術水平較低、自然資源只能被低效和有限利用的情況下，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之間必然具有不可調和的緊張關系；但隨著人類科技水平的提高，尤其是人工智能技術成為社會的主導技術、人類由此進入智能文明時代后，兩者的調解或共存甚至合作將從可能走向現實。

三、智能文明：在消費與生態之間重建和諧

人工智能技術的泛在化應用，社會智能化的日益普及，正在導引人類文明的轉型：一種生長于智能技術基礎之上、可以集合生態文明與消費文明的智能文明，正在向人類走來。智能文明所內含的智能化生產和服務系統能夠優化資源配置、提高生產效率，同時降低生產成本和防止環境污染。這種模式不僅能滿足消費主義對經濟增長的要求，也能實現生態主義所倡導的環境可持續性。

如前所述，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如果走向極端，就會形成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不可調和的零和博弈，智能文明對兩者的調解或整合，是在揚棄了它們的極端化立場后，將其內含的合理理念加以保留與整合，從而形成發展與生態“雙贏”的新格局，即消費文明與生態文明的融合態。

走向極端的生態主義不要發展要生態，犧牲消費保生態，甚至主張以生態為中心而不是以人為本，這無疑與人們對富足美好生活的追求難以兼容，也背離了保護生態的原本意義。極端化的消費主義則傾向于毫無顧忌和毫無節制地消耗物質財富和自然資源，并把消費看作是人生的最高目標；這種消費觀和價值觀使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實際需要，而是不斷追求被制造出來、被刺激起來的欲望。這兩種極端化的傾向都不能建立人與自然的真正和諧，都無法達成人類文明所追求的目標。

要實現人類文明所追求的目標，必須對極端的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進行“觀念的改造”。用生態文明改造生態主義，從生態主義走向生態文明，在以人為本的基礎上追求生態保護，進行生態恢復和建設，實現與消費文明的和諧共存；同時，消費主義對經濟發展的追求作為合理因素被保留下來，但那種毫無顧忌地消耗資源甚至破壞生態的消費行為必須杜絕，取而代之的是消費文明或文明消費。將反生態性的消費轉變為消費的生態化或綠色化，這樣的消費文明與生態文明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其中蘊含的是一種既要提振消費又要避免極端消費主義的辯證態度。

被揚棄了極端化立場的消費主義有兩個基本點：市場需求推動生產，消費被視為經濟活動的核心動力。這是一種以消費為中心的價值觀，強調通過購買和使用商品來提升個人的幸福感和社會地位。可以說，揚棄了負面性的消費主義，可以進一步提升為有利于經濟增長的消費文明。因為消費主義的邏輯延伸就是提振消費，提振消費則是經濟發展的重要條件，消費對拉動經濟增長具有基礎性引擎動力的作用：“沒有需要，就沒有生產。消費則把需要再生產出來。”^［11］消費升級意味著經濟發展獲得新的動力，在生產力達到一定水平后，尤其是“產能過剩”時，消費能力或消費意愿就成為經濟發展的決定因素，以至于不消費就衰退、就不發展。

如果說古代社會（農業文明時代）是生態好而發展慢，近代社會（工業時代）是發展快而生態壞的話，那么智能文明時代，人類正在進入發展快且生態好的新階段。智能文明作為“后工業文明”，是對那種需要高昂生態代價才能獲得高速發展的工業化生產方式的超越，它強調科技進步和智能化應用，開創了一種生態化的或智能化的發展方式。這種方式重構了消費與生態的關系，從消費行為與生態保護之間的分裂到重建兩者之間的和諧，使富足的消費與優美的生態和諧地結合在一起，使得經濟發展與生態友好形成有機關聯。生態的保護和建設是為了人更好地生活，消費的提振則為生態建設提供了更強大的支持，使得消費越提振，經濟越興旺，生態就越得到維護和建設，消費和生態之間在智能文明的作用下形成良性循環，一方的向好以另一方的提升為前提，也形成另一方進一步向好的結果。兩種“主義”的和解，實質是去掉各自的絕對化立場后，將其合理的方面加以融合，也是提振消費對經濟發展的促進與以人為中心的生態文明建設的兩相結合。

就是說，智能文明導向的是既促進經濟增長又保護生態環境的發展模式，它所包含的生態文明是嵌入了消費興旺、經濟繁榮的生態文明，它所包含的消費行為是兼容生態保護的消費行為，它所達成的是提振消費與建設生態的一體化實現。申言之，智能文明既追求經濟發展和生活美好，也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它使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在去除極端化立場后，在深層的合理內核上達到了一致。例如，用消費文明改造消費主義后所形成的消費觀，使健康的綠色消費回歸到推動國民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去認識，從而需要采取各種措施促進消費，并看到消費創新可以促進技術創新，技術創新可以促進生態文明建設。換言之，消費的富足是為了生活的美好，而生活的美好必須包括生活環境的舒適，亦即生態質量的宜人；對美麗生態的需求本身就是一種消費需求，或一種不斷創新的消費需求，更是直接推動了生態文明的建設。在這個意義上，生態主義和消費主義在深層上是存在一致性追求的。

從以上分析可見，智能文明能夠整合生態文明與消費文明，實現美麗生態與美好生活的互融共生、協同提升。其實，良好優美的生態不僅是“保”出來的，更是“建設”出來的，尤其是對那些因人類活動而退化或被破壞了的，僅靠自然恢復是漫長且不確定的，此時就需要進行諸如固沙、植樹、種草、清污等修復性的生態建設；這樣的建設必須有一定經濟實力的支持，沒有基于消費拉動的經濟發展，就無法提供這樣的支持。可見，即使是生態建設，背后也離不開消費帶動的經濟實力的提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經濟發展水平決定著生態保護的水平。在這個意義上，將拉動消費與生態保護對立起來，是停留于表面的認知，沒有把握深層的內在關系。智能文明既使人類洞悉了這種深層的內在關系，也為調節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的對峙提供了手段和平臺。一方面，智能文明所實現的社會的智能化，使生產和消費（生活）全面實現智能化，使人類活動的這兩大領域都走向用最小消耗獲取最大收益，使保護生態和經濟發展得到一體化實現。

另一方面，智能文明還包含智能技術的文明化。這里的“文明”，主要指向精神或社會意識層面，體現為“文明行為”“教化水平”或“擺脫野蠻洪荒狀態”的精神境界，對應于“粗魯”“蒙昧”“未開化”“野蠻”“橫暴”等不文明現象，旨在描述某種積極價值觀引導下的行為特征。用其觀照智能文明或智能技術的文明化，主要就是指智能社會不僅要符合技術上的智能化指標，還必須合乎精神文明的人文水準。也就是說，從文明的完整含義來看，智能化并不等于智能文明，只有當智能化被文明化，尤其是與精神文明高度關聯后，才是真正步入了智能文明時代。可見，智能文明所訴求的不僅是技術層面的智能化，還包括人文層面的文明化，這無疑是智能文明建設的一個重要方面。

基于文明的這一層含義，無論是智能文明，還是它所內含的生態文明和消費文明，都以和諧為核心。這主要包含以下內容：一是人與自然的和諧，表現為人更加理性和聰明（智能）地看待和對待自然，與自然為友而不是為敵，為此才能相互獲益；二是技術與自然的和諧，包括智能技術的善用，可以更小地干擾自然系統自身的循環和平衡，不去打破已經建立起來的人對環境的適應關系；三是人與技術的和諧，看到技術是人作用于自然的手段，人在研發和設計更好地服務于自己的智能技術時，要使這種技術不對生態造成破壞后反噬自己，因此需要對技術的潛能（影響自然的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等）有透徹的認識，對可能出現的技術失控（包括對自然影響的失控）有預案，始終將智能技術掌握在為人服務的范圍內，盡可能避免其潛在的負面效應，包括生態影響上的負效應。可見，智能文明是在實現人類社會的內部協調和整體進步的同時，實現人類社會與自然環境的協調發展，最終實現人類社會可持續發展的文明形態。

智能文明還指向制度文明。追求制度正義也是智能時代文明化的一個重要方面，它包括對作為社會經濟制度的生產關系的文明化要求，即要求智能技術能夠在文明的生產關系下被使用，從而使人工智能的紅利可以服務于廣大的公眾。只有在合理的制度安排下，如人工智能被社會主義使用而不是資本化使用，才能使人工智能的生產能力、財富創造能力，不僅能為全民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還能不斷改善他們的生活，甚至實現全民高收入，從而促進消費能力的提高，為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提供動力與保障。

可以說，智能文明中確保社會智能化的過程，主要是技術發展和提升的問題；確保智能技術文明化的過程，主要是社會建構的問題，由此形成了智能文明建設中的“技術努力”與“社會努力”的“雙重努力”問題。人工智能作為連接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的紐帶，正逐步彌合兩者之間的鴻溝，開啟了一條通往可持續未來的道路。通過人工智能的助力，有望實現經濟增長與生態保護的雙贏，構建一個既繁榮又綠色的人工智能時代。然而，這一愿景的實現需要政府、企業、科研機構與公眾的共同努力，確保AI技術的健康發展并為所有人服務。所以，智能時代調解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的對立，是技術努力與社會努力的雙重建構，而非單純的技術決定論或單純的社會建構論所能達成。

四、結 語

以上分析表明，智能文明所實現的發展方式轉型，使得經濟增長、消費提振和生態保護可以同時兼得，人與自然的協調發展和可持續的綠色增長因此成為現實，使得生態主義與消費主義所內含的合理主張由工業時代的對立走向智能時代的融合。所以，智能文明不僅是技術的革新，更是文明觀念和生產與生活方式的變革。在這一文明視角下，生態與消費不再是零和博弈，而是可以相輔相成的兩個元素。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使人類既可以享有現代化生活的便利，也能保護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環境。這種新的文明形態真正實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美麗生態和美好生活的兼容，人的幸福感和成就感的共同達成，也標志著人類走向智能文明與走向生態和消費文明是同一個過程，展現了人類文明向更高形態的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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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ation between ecologism and consumerism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ce

XIAO Feng

（School of Marxism，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and Culture of Intelligence，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Abstract：Ecologism and consumerism are two opposing social ideologies that hold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cological protec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Ecologism aims to protect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prioritizing ecological preservation even at the expense of development. In contrast， consumerism focuses more on economic growth and fulfilling human needs， often willing to sacrifice the environment. This opposition fundamentally illustrates the irreconcilable or unbalanced relationship betwee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a zero-sum game that is an inevitable product of technological advancement at a certain stage （industrial society）. The advent of the intelligent revolution has brought about epoch-making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transitioning humanity from an industrial society to an intelligent society. With the widespread us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telligent production becomes possible， allowing real-time monitoring and adjustment of production processes to precisely control energy consumption and material usage， thereby reducing waste and pollution and achieving efficient resource utilization. Intelligent technology also enables a sustainable improvement in consumption levels without harming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llowing the contemporary development paradigm of consumption-driven production to align with ecological protection. Intelligent green production， intelligent green consumption， and the direct environmental effects of intelligent technology make it possible to achieve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ecological protection simultaneously. Intelligent civilization emerges as a new form of civilization that integrates consumer civilization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allowing the reasonable claims of both ecologism and consumerism to be reconciled and reconstructing them into mutually reinforcing relationships， thereby showcasing the prospect of human civilization entering a higher form.

Keywords：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telligence society; ecologism; consumerism; intelligent civilization

（編輯：李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