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說《人世間》的電視劇改編與接受

內容提要：電視劇《人世間》對小說原著的改編主要包括重塑人物形象和重構故事情節兩個方面。觀眾對人物重塑的評價“以褒揚為主”，而對情節重構的評價則呈現出明顯的“兩極分化”。觀眾對電視劇情節的普遍褒揚主要是緣于“家庭倫理劇”情節的成功構設使觀眾的情感需求得到滿足；觀眾對電視劇情節的個別批評，一方面是由于改編者在二次創作過程中沒有兼顧原著讀者和電視劇觀眾期待視野的融合統一，另一方面則是由于缺乏生活積累和創作經驗支撐的“史詩劇”情節的硬性添加致使觀眾的勝任需要和歸屬需要沒有得到很好的滿足。

關鍵詞：《人世間》 電視劇改編 觀眾接受

《人世間》出版于2017年，于2019年獲得茅盾文學獎。由其改編的同名電視劇于2022年播出后，不但獲得了收視和口碑的雙豐收，還掀起了小說原著的閱讀熱潮。近兩年，該劇仍熱度不減，相繼斬獲國內各大權威電視獎項，被公認為文學跨媒介改編的一個成功范例。然而，一直以來，文學、影視界對《人世間》電視劇改編的研究多集中于對其成功策略的分析，對于改編的不足之處以及觀眾對改編的實際接受狀況卻很少關注。本文通過對電視劇《人世間》改編的優缺點及觀眾接受的全面考察，分析不同接受效果產生的原因，以期為文學的影視轉化和跨媒介傳播提供些許參考。

一、小說《人世間》的電視劇改編

（一）重塑核心人物

一般來說，在小說影視化的過程中，很容易出現一個現象，就是人物深度的弱化造成人物的簡單化和平面化。電視劇《人世間》主要對小說的三個核心人物——“周家三兄妹”進行了重塑。對于周秉昆和周秉義，電視劇在忠實原著基礎上遵循了“適度集中”的改編原則，既避免了人物的簡單化和平面化，還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個性更加突出。

弟弟周秉昆是普通工人階層的代表，也是梁曉聲著墨最多的人物。在小說中，周秉昆不僅是一個善良樸實、吃苦耐勞、重情重義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好兄弟，還是一個文學愛好者，經常組織、參加文藝活動，“是他同齡青年中很有思想的一個”a；而在電視劇中，周秉昆的從文經歷被刪除，喜歡看的書也從《怎么辦》變成了《政治經濟學》，離開工廠后走南闖北的豐富經歷也被改寫成了一直留在“光字片”生活。這樣的改編，消減了周秉昆身上知識分子的復雜性，使其社會底層普通工人的身份得到強化、樂于助人的好人形象得以凸顯。

與弟弟周秉昆不同，從知青到軍工廠廠長再到市委書記的周秉義，代表的是官員階層。小說中的周秉義會在不違反原則的前提下關照家人，如安排侄子周聰到報社工作；而電視劇中的周秉義，堅持原則，一心為民，從不以權謀私，是生活中近乎完美的“英雄人物”。小說中，周秉義因胃癌去世，和他感情深厚的妻子郝冬梅卻在他去世四個月后就改嫁了，令人唏噓不已；而電視劇中，周秉義的胃癌得到了控制，讓“光字片”涅槃重生后退休，帶著妻子回到了當年插隊的地方回憶往昔，得到了一個功成身退、回歸家庭的圓滿結局。這樣的改編，一方面，突出了“道義”與“擔當”“向上”與“向善”的價值觀，彰顯了“家國情懷”和“修齊治平”的中國儒家傳統思想在當代中國的重要性，發揮了主旋律電視劇的正向社會功能；另一方面，將原著中沉重、冷酷的暗色調成了“溫暖的、明亮的”的亮色，“給人力量和希望”。b

周家兄妹三人中唯一的女性周蓉，是電視劇改編力度最大的人物。小說中的周蓉為了陪伴女兒，遠赴法國達12年之久，并且為了撫養女兒甘愿從導游做起，體現出知識女性獨立自主、不屈不撓的優秀品質，而電視劇卻徹底刪除了這一塑造人物性格的關鍵情節，還讓周蓉變成了一個狠心把女兒寄養在舅舅家的“不稱職”的媽媽；小說中的周蓉也不像電視劇中那般自私，如周楠去世時，她陪著鄭娟到美國處理后事，在貴州支教時，她竭力說服家長讓孩子們去上學。可以說，梁曉聲筆下的周蓉實際上是和鄭娟不同類型的具有美好品質的優秀女性代表，但是，除了“追求自由”這個共同點，電視劇幾乎完全顛覆了周蓉在小說中的“人設”，與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卻樸實善良、外柔內剛的鄭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表現了改編者對當下精英階層知識女性身上精致的利己主義的批判和對中國傳統女性堅強樂觀、善良孝順、勤儉持家、無私奉獻的優秀品質的贊美。

（二）重構故事情節

編劇王海鸰在談到《人世間》的改編時說：“原作者一般都愿意自己作品原封不動地呈現，而不是‘做減法’地呈現。但是在所有小說改編中，這都是不可能的。改編之所以叫改編，是因為它二度創作，一定是有取舍的。”c而這種取舍，主要是情節的取舍，即通過對故事情節的重構，使改編版本符合電視藝術的特性和電視媒介的傳播要求。

電視劇《人世間》對情節的重構，首先表現為從“平民小說”到“家庭倫理劇”的轉化。該劇的編劇王海鸰尤其擅長家庭倫理劇，在我國擁有廣泛的觀眾群體。從《牽手》到《中國式離婚》再到《新結婚時代》，她寫出了一個又一個普通人的愛情婚姻故事，把婚姻的真相剝繭抽絲般展現在觀眾面前。《人世間》的改編，延續了她一貫的“以家庭為中心”的創作理念，通過情感敘事，表現親情、愛情、友情等至善至美的情感；通過倫理敘事，呈現夫妻倫理、親子倫理、手足倫理等中國傳統家庭倫理關系，“既彰顯中國傳統倫理道德的優點，同時也滲入具有先鋒、帶有創新的社會主義家庭倫理新元素。”d如電視劇給周家兄妹的三個家庭都重新設計了丈夫“出軌”的相關情節：隱去了小說中周秉義“出軌”的具體細節，只以岳母金月姬和女婿之間一段旁敲側擊的談話側面交代了他在異國他鄉的一段婚外戀情；把小說中馮化成“出軌”多人改成只“出軌”了王紫一人；給在原著中并沒有“出軌”的周秉昆安排了一位潛在的“出軌對象”——在原著中并沒有正式出場的孫趕超的妹妹孫小寧。對于不同人物的“出軌”情節，電視劇既有淡化也有增加，讓三個家庭的不同處理方式、三段婚姻的不同結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進一步強化了戲劇沖突，在保留人性和道德溫度的同時，深刻揭示了中國當代婚姻關系中普遍出現的違背家庭倫理、夫妻倫理的新問題。

其次，電視劇的情節重構還體現在編創團隊的“史詩性”追求上。在《人世間》之前，梁曉聲繼承茅盾《子夜》的社會分析小說傳統而寫作的《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達到了罕見的深度與廣度，為《人世間》的寫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正如他本人所說：“我對中國當下青年的分析，是從《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這本書中來的。換句話來說，如果沒有寫過這樣一本書，我也寫不出《人世間》。”e而在《人世間》的“補白”中，他也坦陳了寫作這部小說的初衷：想要為中國的工人們、知青們留城的弟弟妹妹、恢復高考后中國的第一代大學生、曾經被打倒又復出的老干部們這些相對被忽視的人群寫一部小說，經由人在漫長現實中的跌宕沉浮，最終要呈現的是“時代本身的變化”。f由此可見，“史詩性”是貫穿梁曉聲小說創作始終的追求。黑格爾在他的《美學》中如此詮釋“史詩性”：“一種民族精神的全部世界觀和客觀存在，經過由它本身所對象化成的具體形象，即實際發生的事跡，就形成了正式史詩的內容和形式。”g也就是說，“史詩性”包含客觀史實與主體精神兩方面的要求，需要“在‘史’的基礎上注入民族精神，注入‘詩’的意蘊。”h小說《人世間》既有歷時性的史的跨度，又有共時性的社會各階層的全景式呈現，真正做到了“在關照個體的遭際的同時，映射時代的變革與社會變遷”。i電視劇為了強化小說的這種“史詩性”，對不同時代及其主要議題所占比重進行了調整，讓深圳特區的開發、官商之間的交往、“光字片”的拆遷等小說中沒有展開或未曾敘述的情節，成為后30集的主導事件，通過最輝煌到最落魄的東北與最落魄到最輝煌的深圳之間的對比，描繪出了改革開放的壯闊圖景。

最后是對結局的顛覆性改寫。電視劇把周秉義患癌離世，改為：周秉義的胃癌得到了控制，退休后如愿和郝冬梅相守相伴；把周蓉因馮化成多次“出軌”不同女人實在忍無可忍而離婚，與蔡曉光結婚后，蔡曉光又在她赴法國陪伴女兒期間“出軌”多個女人，改為：周蓉發現馮化成“出軌”王紫而果斷提出離婚，隨后與蔡曉光過上了琴瑟和鳴的幸福生活；將馮化成跟王紫去法國后貧苦潦倒，音信全無，改為：馮化成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回到貴州出家。可以說，電視劇把小說中很多人本不圓滿的結局變得圓滿了。這種“大團圓結局式”的改編，一方面與編劇王海鸰的個人經歷和創作理念有關，正如她自己所說：“原著是為底層人說話、吶喊，這也是小說《人世間》打動我的一點，但是我覺得不能止步于此，我個人的生活經歷和人生觀決定了我更喜歡明亮溫暖的色調，更喜歡給人以希望，但又是實實在在的。”j另一方面，則是由于電視劇是大眾藝術，要考慮大多數普通觀眾的感受，“大團圓結局”契合了中國受眾的傳統審美習慣，能夠使其獲得心理安慰和情感補償。

二、電視劇《人世間》的觀眾接受

電視劇《人世間》播出后，獲得了收視與口碑的雙豐收。中國廣視索福瑞媒介研究數據顯示，《人世間》全集總觀眾規模達3.71億人，單集最高收視率達3.38%，創下CCTV-1黃金檔電視劇近8年新高，k足以證明該劇在普通觀眾中的受歡迎程度。而在專業觀眾的接受中，該劇也大獲全勝，成為近幾年出品的電視劇中最大的贏家，不但將中國電視劇級別最高的三大獎——“飛天獎、金鷹獎和白玉蘭獎”全部收入囊中，演員雷佳音和導演李路也憑借該劇拿到了演員獎和導演獎的“大滿貫”。此外，電視劇《人世間》還掀起了全年齡段“破防式”追劇熱潮，尤其贏得了年輕觀眾群體的喜愛。愛奇藝相關數據顯示，該劇30歲以下的年輕觀劇用戶占到50.04%，基本與熟齡用戶持平，其中25—30年齡段用戶占比最高，達35.19%。l有一位“00后”觀眾留言道：“我不但自己追，每天還要負責提醒我爸我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看。”m可見，該劇打破了年代劇的傳統觀眾結構，讓更多年齡層的觀眾產生了共鳴，獲得了極佳的接受效果，那么，電視劇中具體的人物、情節改編，是否也和電視劇整體的接受狀況一致，獲得了觀眾的高度認可呢？這需要逐一對照改編細節，對觀眾接受進行全面深入的考察。

（一）對人物改編的接受：以褒揚為主

觀眾對電視劇的人物改編整體上比較滿意，并對重要人物的重塑給予了充分肯定。如電視劇對原著中周秉昆知識分子復雜性的削弱，使電視劇更加符合小說“平民史詩”的調性，拉近了人物與觀眾的距離，讓觀眾感到更接地氣，更容易接受。再如，電視劇在強化小說對鄭娟“賢妻良母”的形象設定的同時，讓鄭娟在平和溫順的外表下多了幾分超越常人的堅韌和果敢，賦予其多維度的復雜性，從而令這一女性形象更加立體、飽滿，體現了對當下時代進步和女性意識增強的呼應，獲得了觀眾的普遍認可。但是，對于周秉義這個人物的改編，卻有觀眾提出了異議：“劇版中的周秉義過正近乎偽，這不是說周秉義這個人物本身的言行舉止、品行道德有什么問題。所有的觀感還是因為編劇在細節設置上‘用力過猛’，以致適得其反。一部描寫普通老百姓平平凡凡人生的劇作，編劇為什么一定要‘突破’原著，把周秉義拔得那么高呢？”n對于周蓉這個人物，有觀眾認為編劇的改編有些過分了：“這些離譜的情節，已經到了根本不合乎邏輯的程度，而這些情節，在原著里通通都沒有。這意味著編劇幾乎是自己臆想了一個周蓉的角色，安到了《人世間》的周蓉頭上，所以才會造成劇中角色內部的沖突和人物關系的不一致。在編劇眼里，她以為的周蓉和原著里的周蓉，看似有著類似的性格特點，追求自由，但事實上編劇根本沒有看懂周蓉這個人物，刻意創造了如此多離譜的情節丑化了這個最重要的女性角色之一。”o

顯而易見，觀眾的這些批評是建立在“看過原著”的基礎之上的，反映了“原著粉”對電視劇“魔改”的強烈反對。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沒有看過原著的觀眾，反而產生了共鳴，認為電視劇真實刻畫了當下知識群體中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周蓉其實是許多北漂、海漂的影子，精致的利己，看看他們的共同點：孩子給父母幫養（父母幫帶孩子），自己去貴州尋找精神的滿足（去西藏、去洱海旅游），父母躺床上了才回來（平時連個電話都沒有）……”p

這些“不良接受”表明，改編者在二次創作過程中沒能兼顧原著讀者和電視劇觀眾期待視野的融合統一，這也是文學改編劇普遍存在、亟需解決的一個難題。那么，如何解決這一難題？首先要從這一問題產生的根源出發。編劇王海鸰在了解到觀眾的反饋后，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周蓉這個角色其實更接近當下的人，雖然她的人設遭到不少攻擊，但是大家覺得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尤其是女性。周蓉不是自私，她是追求自我。如果講‘小我’‘大我’，那她身上有一種大我。她到了貴州，她關心那個地方。之所以她能讓大家引起共鳴卻又被很多人指責，我覺得最大的原因是沒有給她一個高光時刻，她在貴州教小學生的戲都是敘述性的。周秉義、周秉昆都給了很多戲劇上的高光時刻，而周蓉沒有給，其實就差一場戲，這個人物就更出彩了，所以說挺遺憾的。但是周蓉很有代表性，而且有恒久不變的一種人性深處的東西。”q王海鸰的反思闡釋了她對周蓉這個人物進行改編的初衷，也點明了改編最終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受到觀眾詬病的原因。試想，如果電視劇也給予周蓉高光時刻和令人稱贊的閃光點，那么，即使與原著出入較大，不論是原著讀者還是電視劇觀眾，也都是可以接受的，不會認為編劇是在刻意丑化周蓉，因為人物改編的大方向沒有變，周蓉整體上仍然是一個值得肯定的人物。可見，要想兼顧原著讀者和電視劇觀眾的期待視野，關鍵是要做到：在忠實于原著的基礎上進行改編，這種“忠實”，并不是不能重新塑造人物，而是要在人物設定的根本方向上與原著保持一致。

（二）對情節改編的接受：兩極分化

對于故事情節的重構，觀眾的接受呈現出了明顯的“兩極分化”。梁曉聲曾表示：“期待《人世間》能給當下年輕人帶來兩方面思考，一是關于善的教育；二是幫助當代青年補上對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歷史認知。”r電視劇對原著“家庭倫理劇”的影視轉化和“史詩性”追求的延續恰恰是對這兩個社會功能的有效強化，尤其是電視劇對親情濃墨重彩的刻畫，使其一度在社交平臺上成為熱度最高的文藝作品。該劇播出期間，一段“周父周母同一天去世，三兄妹流淚下跪”的視頻在抖音等短視頻平臺上爆火，獲得極高的點贊率。其實，這一情節在原著中是沒有的，小說中的周母是在周父去世7年后、周秉昆因失手殺死駱士賓入獄時心臟病突發離世的，電視劇讓周母在周父去世時隨他而去，是運用了戲劇“巧合”的藝術手法，將情感力量迅速聚集到頂點，并在瞬間爆發，從而對觀眾產生了極大的震撼力和感染力。有觀眾在豆瓣上留言說：“這部劇里，我哭得最多的應當就是親情了，音樂一響起，眼淚都止不住，尤其是周父、周母死的時候。”s

然而，觀眾對周父周母去世之后情節改編的指摘，卻與其去世之前的情節改編獲得的極佳接受效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觀眾評論說：“看了43、44集終于明白原來丁勇岱、薩日娜兩位老師對撐起這部劇作用有多大！周父周母一過世，劇情猛然出現要拉胯的趨勢啊。”t還有觀眾留言說：“在43集之前，我一直在不遺余力地夸贊‘改編比原著出色’，43集之后我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說話說得太早了。”u

為什么43集之后，觀眾對這部劇就不那么“上頭”了呢？因為周父周母去世且楠楠也因意外離世后，劇集就不再將敘事重心置于周家內部，而是轉移到改革開放的史詩敘事上，并且受編劇個人生活積累和創作經驗的限制，這一段劇情的感染力和共鳴度明顯不足。正如王海鸰自己所說：“我和觀眾也會覺得看前面的家庭戲比后邊改革開放的戲要更帶勁，更打動人……前20集我輕輕松松就寫出來了，后30集就格外難，難就難在離開了家庭之后，劇作者的生活積累不夠了。像官商打交道、拆遷、企業成長等等，都是我的（盲區），必須現找人問，看官商的書做間接生活，特別難，但也努力地把它寫出來了。整體看著破綻不是特別多，但是濃濃的抓人的細節就少，這是我看完之后對自己的審視。”v

那么，為什么明明難以駕馭卻一定要在改編時加入年代劇、史詩劇的情節和元素呢？這和編劇王海鸰的創作觀念有很大關系。王海鸰雖然最擅長寫家庭倫理劇，但她認為：“把整個戲局限在家庭里，它的分量會受影響。”w的確，當下觀眾的接受心理和觀劇需求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變得更為復雜多元，其中，觀眾的三大需要——自主需要、勝任需要和歸屬需要日趨增長。自主需要是指：“個體在進行某項活動的過程中，渴望能夠根據自我意愿或意志去自由地做決定的潛能”x；勝任需要是指：“個體需要體驗到自身有能力完成某項工作或能夠勝任某個任務的效能感知”y；歸屬需要是指：“個體在與外界溝通交往的過程中，內心渴望得到他人支持、理解，融入或隸屬于他人的需求”z。互聯網點播平臺的即時互動性和不斷發展的新媒體技術，基本滿足了觀眾的自主需要，但是，隨著中國觀眾受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文化生活需求的日益增長，個體生存的原子化、人際關系的淡漠化與疏離化以及個體生命的脆弱性與不穩定性的不斷加強，中國受眾的勝任需要和歸屬需要越來越強烈。而展現時代發展和歷史進程的史詩敘事，恰好可以彌補廣大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認知層面的缺失，讓他們在集體記憶中找尋到一種自身與歷史的連接，從而獲得勝任需要和歸屬需要的滿足。而電視劇《人世間》的實際創作和接受情況卻是，劇集前半段以情感動員為核心的家庭倫理敘事大獲成功，引發觀眾的廣泛共鳴，而劇集后半段的史詩敘事，則由于電視劇改編者自身的限制，沒能實現對歷史真實、合理的再現，從而使觀眾的勝任需要和歸屬需要沒有得到很好的滿足，最終導致了周父周母去世前后的劇集的觀眾接受出現了由褒到貶的“兩極分化”。

注釋：

a梁曉聲：《人世間（中）》，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年版，第38頁。

b許瑩：《王海鸰：用家文化塑造平民史詩》，《光明日報》2022年3月2日，第13版。

c沈杰群、余冰玥：《梁曉聲原著、王海鸰編劇，他們如何打造〈人世間〉》，《中國青年報》2022年2月22日，第11版。

d張斌：《人的現代化與重大主題電視劇的精神圖景》，《文匯報》2023年4月26日，第9版。

e艾江濤：《〈人世間〉作者梁曉聲：鄙視鏈底端的“周秉昆”們，如何維持自尊？》，《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第11期。

f參見梁曉聲：《“人在現實中應該是怎樣的”——關于〈人世間〉的補白》，《中國文學批評》2019年第4期。

g［德］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冊，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107頁。

hi張麗麗、溫明：《人民性、時代性與史詩性的藝術統一——電視劇〈人世間〉解讀》，《文藝爭鳴》2022年第9期。

j許瑩：《于時代開闔處聽見精神拔節的聲音——訪電視劇〈人世間〉編劇王海鸰》，公眾號“文藝報1949”2022年2月19日。

kl轉引自蔣雪穎、趙蕾：《破圈與共鳴：電視劇〈人世間〉的創作經驗及啟示》，《大舞臺》2022年第4期。

m高凱：《年輕人愛上年代劇 "〈人世間〉破圈傳播彰顯“內容為王”》，中國新聞網，https：//www.chinanews.com.cn/yl/2022/02-25/9686149.shtml，2022年2月25日。

n讀者劇評節選，豆瓣網，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4238744/，2022年2月24日。

o讀者劇評節選，豆瓣網，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5048785/，2023年3月19日。

p大隱者：《自私的周蓉，是許多北漂真實的寫照》，公眾號“大隱者的深度影評”，2022年2月25日。

qvw陳佳靖：《〈人世間〉編劇王海鸰：改編超出了我的生活積累，后30集寫得格外難》，公眾號“界面文化”2022年3月12日。

r張涵：《梁曉聲：用文字笑看人世間》，《新民晚報》2022年2月27日，第9版。

s讀者劇評節選，豆瓣網，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4636526/，2022年9月8日。

t讀者劇評節選，豆瓣網，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4238744/，2022年2月24日。

u讀者劇評節選，豆瓣網，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4236583/2022年2月23日。

xyz轉引自尤達：《自決理論視域下的中國式“刷劇”——網絡時代的受眾心理與傳播效果》，《編輯之友》2021年第12期。

（作者單位：張倩，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文化傳播學院；高昌潔，山東廣播電視臺融媒體資訊中心）

[基金項目：文本系山東省人文社會科學課題“新時代‘茅盾文學獎’山東籍獲獎作家小說的藝術改編與接受”〈課題編號：2023-JCXK-021〉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