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根據間接證據進行的刑事推論,應當遵循溯因推理、歸謬推理和演繹推理的路徑。即利用溯因推理劃定證據收集范圍,利用歸謬推理排除合理懷疑,利用演繹推理確定結論事實。經由該邏輯推理能夠保證推論結論達到“排除合理懷疑”和“結論唯一性”的證明程度,所認定事實可作為刑事裁判的事實依據;刑事推論同時適用于客觀結果事實、主觀明知事實和行為主體事實的認定;但在經驗法則可靠程度存在差異時,對間接證據類型的要求略有不同。
關鍵詞:刑事推論;事實認定;間接證據;邏輯推理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3411/j.cnki.sxsx.2024.04.016
The Logical Path and Its Application Dimensions
of Criminal Inference for Finding of Facts
Abstract:Criminal inference based on indirect evidence should follow the path of abductive reasoning, reductive reasoning and deductive reasoning. That is, abductive reasoning is used to delimit the scope of evidence collection, reductive reasoning is used to eliminate reasonable doubt, and deductive reasoning is used to determine the conclusion facts.Through this logical reasoning, the conclusion can be guaranteed to the degree of proof of “beyond reasonable doubt” and “uniqueness of conclusion”, and the facts identified can be used as the factual basis of criminal judgment. Criminal inference is applicable to the identification of objective result facts, subjective knowledge facts, and behavioral subject facts simultaneously. However, when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he reliability of empirical rules,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type of circumstantial evidence are slightly different.
Key words: criminal inference; finding of facts; indirect evidence; logical reasoning
隨著訴訟文明程度和權利保障力度的不斷提高,司法實踐中不依賴口供和更多依靠間接證據認定案件事實的情形不斷增多。間接證據因其不能直接證明案件事實,最高人民法院2021年制定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140條要求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案件中運用證據進行推理必須符合“邏輯和經驗”。理論上將這種依靠邏輯推理來證明案件事實的方法稱為刑事推論,而如何才能使其符合“邏輯和經驗”,目前立法和相關規范文件并未做出明確規定,致使有學者將其指稱為“多余的條款”[1]。為此,亟需在理論上探討其運行的邏輯路徑,以便為刑事司法實踐提供明確指引。
一、刑事推論認定事實的特殊構造
刑事推論的功能在于僅根據間接證據就能“使事實的確定成為可能”[2]55,其證明過程必然不同于根據直接證據進行的事實認定。首先,作為推論基礎的證據需要根據待證事實來圈定范圍。由于案件中沒有直接證據,那么用什么樣的間接證據去證明案件事實,即應當在何種范圍內收集和判斷證據材料就是首先需要考慮的問題。鑒于間接證據的證明目的是認定案件事實,所以間接證據也必須圍繞待證事實來收集,即必須根據待證事實作為圈定范圍的依據,否則就會導致證據事實范圍的漫無邊際,不利于事實結論的可靠性。其次,刑事推論需要有明確的推論方向,即待證事實。在直接證據存在的情況下,證據本身就暗含著事實結論,無需事先明確證明方向。而單個間接證據并不能直接反映事實結論,需要在推論過程中事先確定待證方向,以便為證據判斷和邏輯推理提供指引。最后,刑事推論需要一個完整的邏輯規則。刑事推論的目的是證明待證事實,繼而得出推論事實。推論事實是“由其他證據得出的結論而確定的事實,而不是從直接證言或證據而得到的事實;合乎邏輯地來自其他事實的事實”[3]629。因而,刑事推論實際上是通過邏輯推理直接根據證據確定案件事實的認定方式,邏輯為刑事推論提供思維基礎,也是事實成立的可靠性依據。
另外,刑事推論也不同于刑事推定。刑事推定是一種通過基礎事實來確定推定事實的事實認定方法,即只要基礎事實成立便可得出推定事實也成立的結論,不需要在兩者之間建立邏輯聯系。但事實上,基礎事實和推定事實之間并不具有必然性的因果聯系,僅僅根據基礎事實是無法合乎邏輯地證明推定事實成立的。[4]由于刑事推論強調事實結論的邏輯合理性,因而推論運用經驗法則即可合乎邏輯地作出事實判斷。[5]如在致人失蹤的情形下,從作為基礎事實的“生死不明”狀態并不能必然得出失蹤人已經死亡的結論,因為兩者之間不具有必然性的邏輯聯系。而刑事推論尤為注重證據事實和待證事實之間的邏輯聯系,其不能僅憑“生死不明”狀態直接認定死亡事實,還需要通過大量間接證據進行邏輯建構,以此來保證推論事實的客觀性。正因為此,刑事推定的適用范圍受到法律規定的嚴格限制,一般只有在法律明確授權的情況下才能根據刑事推定來認定案件事實。因而司法實踐中,在只有間接證據的案件中認定事實主要采用刑事推論而不是刑事推定來解決。
由此來看,刑事推論在構造上的特殊性主要體現在其對邏輯規則的依賴上。所以在只有間接證據存在的情況下,因無法使案件事實達到“眼見為實”的效果,為了避免事實認定中的“暗箱操作”和保證案件事實的可接受性,那么建立明確的刑事推論邏輯規則就顯得異常重要。
二、刑事推論認定事實的邏輯路徑
基于刑事推論的特殊構造模式,應當遵循有關邏輯推理方式構建事實認定的邏輯路徑。鑒于致人失蹤案件屬于典型的僅憑間接證據認定事實情形,本文將其作為分析邏輯路徑的事例依據。
(一)以溯因推理劃定證據范圍
證據事實是認定待證事實的基礎性材料,體現為盡可能完整而又充分的證據鏈條,因而證據事實是否全面直接影響到結論的準確性。由于現實案件千差萬別,無法為具體案件確定統一的證據事實范圍,但是“關于事實的問題必然與相關法律規范的事實構成相聯系,只有在考慮到相關規范的事實構成之后,法律適用者才能說出,現實生活事件的哪些要素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6]297。即根據待證事實的構成條件,能夠為劃定證據范圍提供方向指引。而溯因推理是根據已知事實結果來推斷產生結果原因的邏輯規則,可用來作為劃定證據范圍的推理方法。該推理形式可簡化為以下公式(見圖1)。
公式中的“P”表示待證事實,“H→P”表示事實原因與待證事實之間的客觀聯系,“H”表示從待證事實推理出的該項事實發生原因。如在致人失蹤的案件中,“P”代表失蹤人死亡,“H”就是失蹤人死亡的原因,“H→P”為死亡原因與死亡事實之間的客觀聯系。也就是說,如果要證明失蹤人已經死亡,基于案發當時情況的認識,需要存在“H”的情形,“H”就是證據事實。實踐中的“H”實際上是包括從H1、H2、H3……Hn的一組證據事實,單個間接證據無法得出證明結論。
同時,溯因推理又被稱作是似真推理,它以兩個假設為基礎:一個是初始命題被權衡證據的人接受為似真的或非似真的;另一個是能從這些初始命題得出的推論本身可被評價為似真的或非似真的。[7]203這里的“似真”即“似乎是真的”之意,體現為一種蓋然性,并不是必然結論。因而,溯因推理(似真推理)是一種可廢止的推理。“論證的可廢止性拓展了論者論辯反思的范圍,提高了對其謹慎防范和嚴密維系其立場的要求”。[8]既然作為初始命題并非確定性事實,為保證命題結論的成立,就有必要對先前推理進行反駁性論證。論證的方式就是進一步推理可能存在推翻先前命題的證據事實,如果存在相關證據事實,意味著證明先前命題的證據存在不閉合性,使初始命題不攻自破。而在相反的情況下,無法推理出推翻先前命題的證據事實存在,就使先前命題的可接受性進一步增強,從而避免了諸如致人失蹤案件中“亡者歸來”的現象出現。具體來說,如對致人失蹤案件進行反駁性論證依然需要借用溯因推理方式,因為反駁“失蹤人已經死亡”這一命題需要通過推論“失蹤人未死亡”事實可能存在來進行,而“失蹤人未死亡”事實同樣是似真的,由此作為推理結果的證據事實也非一定存在。于是,在經過對“失蹤人已經死亡”完成溯因推理后,再對“失蹤人未死亡”進行二次溯因推理,形成以下推理公式:
公式中的“-P”代表失蹤人未死亡,也即待證事實不成立;“H-n”就是失蹤人未死亡的原因,亦或待證事實不成立的原因;“H-n→-P”是未死亡(待證事實不成立)與原因事實之間的客觀聯系。(見圖2)同樣,“H-n”包括從H-1、H-2、H-3……H-n的一組證據事實。與第一次溯因推理略有不同,“H→P”主要根據事物內在屬性建立聯系,而“H-n→-P”往往需要利用經驗規則進行建立。如在落水失蹤案件中,失蹤人死亡的原因主要根據“人被淹死”需具備哪些條件這一屬性來推知,而失蹤人未死亡的原因則需要根據生活經驗來尋找,如“在附近水域可能被獲救”這一原因主要是從生活經驗中得來的。
當然,除了以上能從溯因推理中發現的證據事實以外,實踐中仍會存在邏輯以外的特定情景情況,如落水事故當天突發暴雨、事發礦井與其他礦井貫通等無法預料的情形,這種不能通過邏輯推理而只能親臨現場了解到的情況,但同樣會對待證結論產生影響,因而可將其標記為“Hx”,包括從Ha、Hb、Hc……HX的一組證據事實。這樣一來,便可以通過溯因推理確定了包括Hn、H-n和HX的三組證據事實,實際上包含了證明失蹤人可能死亡或者未死亡的所有證據情況。
(二)以歸謬推理確定結論事實方向
溯因推理為事實認定確定了前提性材料,但這些前提性材料并不一定具有明確、統一的事實方向。應當對既存的證據事實進行分析梳理,運用一定的邏輯規則確定待證命題的可能走向。一般來說,組成特定事物的要素之間須具有內在協調統一的屬性:一個命題的真在于它與它所從屬的命題系統中其他命題的融貫關系,如果該命題與其他命題的關系是融貫一致的,那么這個命題就是真的。[9]20即如果兩個命題之間相互矛盾,則其中必有一個命題是真的,一個命題是假的,不可能兩個同時為真或同時為假。這種通過排查命題之間是否相互矛盾來判斷事實是否真實性的方法,就是邏輯上的歸謬推理。它為存在多種前提材料的案件確定事實方向提供了便利。(見圖3)
根據以上思路,在證實待證事實前可以先假定該待證事實是真的,如果該待證事實是真的,那么其從屬的事實也應當是真的,但若該從屬事實是假的,則待證事實也是假的,即待證事實不能成立。由此,可以將歸謬推理應用于只有間接證據案件的證據事實排查中。鑒于此類案件中待證事實認定才有刑事法律意義,因而套用歸謬推理的思路就要將待證事實作為求證命題。如果這一事實成立,則要求證據事實都應指向待證事實;但假若有的證據事實指向相反的方向,那么待證事實就不能成立。事實上,當案件中存在相反的證據事實時,由于兩個命題相互矛盾,只有其中之一是真的。但到底何者為真,從刑事案件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據要求來看,如果有似真犯罪案情和似真無罪案情,此人就是無罪的;即在刑事證明中這種情況下即便待證事實可能是真的,但由于無法排除合理懷疑,也不能認定。只有在所有證據都指向待證事實的情況下,原假設才符合歸謬推理的邏輯規則,從而成為繼續驗證的方向。
所以通過歸謬推理的篩選,首先排除存在“H-n”證據的案件,其次要對“Hx”證據進行內部篩選,只保留“Hn”和“Hx”之間彼此融貫的案件獲得進一步推論的機會。這便使存在合理懷疑的案件只停留在歸謬推理階段,確保了推論事實建立在排除合理懷疑的基礎之上。
(三)以演繹推理確定事實結論
通過歸謬推理排除了存在合理懷疑的事實情形,但僅通過這些證據事實就能必然得出事實成立的確定性結論嗎?從邏輯規則角度來說,答案是否定的。因為證據事實范圍是通過溯因推理(似真推理)劃定的,這種推理作為大前提中的概括從本質上是有例外的,而且這種例外是不能事先考慮到的。當新的證據進入時,這種推理就會被推翻。如此一來,經過歸謬推理形成的結論僅具有暫時的可接受性,最終能否被確定尚需進一步的邏輯驗證。
在這種情況下,“推論的原理要求演繹”[10]。因為演繹推理前提正確,結論必然正確,不會存在前提是真而結論是假的情況。演繹推理的大前提一般由概括性的規則來充當,具體的事實情況就是推理的小前提。只要作為小前提的證據事實滿足了大前提所要求的規則標準,就自然能夠得出事實成立的必然性結論。以致人失蹤案件為例,第一步是確定作為大前提的死亡判斷標準。鑒于具體案件的特殊性,應當將人在特定情形下的生存極限作為對失蹤人是否死亡的判斷標準。第二步是確定小前提,即一系列證據所反映的失蹤人所處的特定狀態。第三步,如果小前提所反映的失蹤人所處狀態超越了人的生存極限,就可斷定失蹤人已經死亡。于是,可以建立以下演繹推理模型。(見圖4)
演繹推理作為一種不應當有例外的邏輯規則,在致人失蹤案件中只要符合大前提即超越生存極限事態的發生,即可得出失蹤人已死亡的確定性結論。但在真實論證中,它并不一定是可靠的,即其結論未必是可接受的。[11]因為作為真實論證推理的前提僅指“一般情況下”或“典型情況下”,而實踐中常常有例外,從而導致訴訟論證的可廢止性。此時,為了解決這一因前提依據的充分性困惑而無法確立結論命題在絕對層面上的真實性問題時,就有必要引入非單調邏輯中的缺省規則,即“當無法證明P為真時,則P為假;”或“當無法證明P為假時,則P為真。”而在法律實踐中,當認定舉證責任時起訴方居于弱勢,或易于證明特定情形的資源和信息主要由對方所有等情形,就有可能需要將證明責任超越“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使對方作為應訴方承擔證明責任。[8]所以在致人失蹤案件中,由于事故責任人對事故情況信息的掌握較公訴機關居于更明顯的優勢地位,即可由責任方承擔證明前體事實的“例外情形”,如果不能證明,則意味著“本來開放的訴訟論證前提集封閉起來,然后根據嚴格分離規則進行演繹論證[11]。當然,由責任方承擔“例外情形”的證明責任并不意味著舉證責任倒置,因為證明待證事實(即失蹤人已經死亡)的證明責任仍由公訴方承擔,責任方實際上只是對公訴方證明過程邏輯合理性的反駁。如果不能反駁即意味著舉證方合理,即體現的是證明合理性的補充性說明,從而使證明過程中可能存在的邏輯缺陷得到彌補。
由此來看,演繹推理實際上是對待證事實必然成立所進行的邏輯驗證,既避免了因證據鏈條不封閉而帶來的誤判,也使最終結論因符合必然性邏輯規則而獲得終極性的說服力。
三、刑事推論認定事實的應用維度
刑事推論的目的是得出結論,從而確認待證事實是否成立。其以嚴密的邏輯規則確保了推論結果的合理性和可接受性,為僅有間接證據案件的事實認定和處于事實不確定狀態的“懸案”處理明確了方向,具有重要的刑事訴訟應用價值。
(一)刑事推論認定事實的應用效果
根據刑事證據規則和按照一定邏輯法則進行刑事推論所得出的結論,能夠作為定罪量刑的事實依據。推論結論之所以能夠在刑事訴訟中發揮作用,首先源于其符合刑事案件事實的建構性特征。從推論結論的得出過程來看,其完全是通過規則建構而形成的結論。一個僅有間接證據的案件經過邏輯推理可能存在兩種結果,一是待證事實成立,二是待證事實不成立。在事實成立的情況下,說明事實符合建構規則,因而屬于法律事實,自然能夠成為犯罪認定的事實依據。而訴訟證明中并不天然存在不證自明的所謂客觀事實,也不預設絕對唯一正解,否則便不需要法官“認定事實”[12]。所以在事實不成立的情況下,僅表明該事實沒有滿足規則建構的要求,不具有法律上的事實效力,但并不表明其在客觀上不存在。大量事實表明,實踐中很多案件因缺乏必要的證據證明而導致案件事實無法被確認,但這并不影響事實本身的客觀存在性。由此說明,經由刑事推論形成的結論事實雖然具有與客觀事實相一致的效力特征,但其又不同于客觀事實,從而與客觀事實形成明顯差異。
同時,推論結論在刑事訴訟中的事實效力還源于其滿足了刑事證明標準的要求。我國刑事訴訟法要求據以定案的事實必須“清楚”,其判斷標準是“排除合理懷疑”。考慮到單純根據間接證據認定事實時需要進行邏輯推理,因而2021年《刑訴法解釋》第140條在規定“足以排除合理懷疑”標準的同時,還要求 “結論具有唯一性”。對此有學者認為,結論唯一性實質上是司法權運行的當然邏輯和必然后果,與證明標準并無關聯也不受其影響。[13]而事實上或許未必如此,否則司法解釋何必多此一舉增加這一毫無實際意義的規定?在學理上,排除合理懷疑“以或然性司法證明與似真性事實認定為制度語境”。[14]在依靠直接證據認定事實的情況下,因其證明方式的直觀性一般不會導致認定結論的不確定性。但是在僅有間接證據的案件中,其需要通過嚴密的邏輯推理才能實現刑事證明的任務,否則就可能導致結論的不確定性。如前文提到,司法者受到自身認知能力和認知范圍的局限,可能存在預見不到的例外情形,其經過歸謬推理形成的結論僅具有暫時的可接受性,最終能否被確定尚需進一步的邏輯驗證。所以在這個意義上說明,司法證明追求的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唯一結論”標準不承認事實認定具有不確定性。[12]因而,“排除合理懷疑”和“結論唯一性”不可避免地都應當成為刑事推論需要達到的證明標準。同樣根據前文分析,事實認定包含了溯因推理、歸謬推理和演繹推理三個邏輯過程,通過溯因推理劃定證據事實范圍,利用歸謬推理排除合理懷疑,借助演繹推理確定唯一結論。推理過程使司法者對事實的認知由淺入深、由表及里,最終達到了“排除合理懷疑”的“結論唯一性”證明程度。
(二)刑事推論認定事實的應用范圍
刑事推論作為一種根據間接證據認定案件事實的方法,原則上適用于所有類型事實的認定。前文所舉致人失蹤的事例,屬于犯罪構成客觀要件中的對象或結果事實。除此以外,還可以利用刑事推論認定主觀要件事實和犯罪主體事實的成立。對于主觀要件事實,主要是指故意犯罪的主觀明知事實,在行為人不予承認明知的情況下,就需要借助間接證據進行推斷。理論上和實務中常常將這種推斷稱為“推定”[15]。實際上,“依靠間接證據判斷‘明知’應屬推論而非推定”[16]的觀點更為妥當。如在一起運輸毒品案件中,行為人鄔某在他人授意下,接收快遞包裹并送至指定地點時被民警查獲,當場從其攜帶的快遞包裹內起獲甲基苯丙胺(冰毒)191.27克。司法人員結合鄔某在數月前以同樣方式運送毒品、吸毒等間接證據認定其對此次運送毒品具備明知。[ZW(DY,5.]參見北京市門頭溝區人民法院(2015)門刑初字第111號刑事判決書。[ZW)]對于犯罪主體事實,主要是指行為人是否實施了犯罪行為的事實認定。如在一起沒有直接證據且行為人拒不認罪的故意殺人案中,司法人員根據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存在感情糾葛、被害人屬他殺的鑒定意見以及現場只有行為人一人等間接證據,認定行為人為殺人兇手。[ZW(DY,5.]參見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06)二中刑初字第987號刑事判決書。[ZW)]顯然,這一事實認定也是根據間接證據經由刑事推論而形成的結論。
然而,盡管案件事實類型不同,但在刑事推論的方式上并沒有實質差別。但需要注意的是,當經驗法則在特定場景下的可靠性較弱時,就會引起推理過程的差異。一般來說,與待證事實具備邏輯聯系的經驗法則在相對密閉的場景中具有更大程度的可靠性,而在相對開放的場合下則可靠性較小。如在盜竊案發現場提取到的嫌疑人指紋、腳印等間接證據材料,如該現場系私人生活場所,且嫌疑人與被害人素無交往,則上述間接證據對認定犯罪人具有較大蓋然性。而在相反的情況下,嫌疑人完全可能出于其他正當目的出入該場所,就難以成為犯罪主體事實認定的有力依據。那么在經驗法則可靠性較弱時,就需要收集更多的間接證據進行“補強”。而實際上,過多的間接證據增加了結論事實的不確定性,“證明標準越不容易達到,越不容易認定案件事實”[17]。此時就需要收集與待證事實具備更大關聯性的間接證據進行推論,而不是盲目增加證據的數量。關聯性較大的間接證據有助于增強經驗法則的可靠性,從而確保了邏輯推理的嚴密性和說服力。
結語
刑事推論根據刑事證明要求對案件事實進行確認,其不僅使結論事實達到“排除合理懷疑”和確保“結論唯一”的刑事證明標準,而且符合邏輯推理要求,為只存在間接證據的案件事實認定提供了重要裁判方法。而且,刑事推論所采用的邏輯推理路徑具有較強的動態化特征,其涵蓋了間接證據的收集、審查和判斷等整個過程,因而對于刑事訴訟的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等各個環節都具有同樣重要的應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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