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由節儉敗由奢 金中都東開陽坊遺址出土的撲滿

何為撲滿

撲滿是古人儲錢的一種盛具，類似于今人使用的存錢罐。關于撲滿名稱的考證，有諸多論述，但基本的認識不超出李偉男（李偉男：《撲滿小考》，《中國錢幣》1998年第2期）、李蘭（李蘭：《撲滿考略》，《中國錢幣》2007年第3期）等學者的論斷。

撲滿產生的時間尚不確定，文字記載最早見于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關市律》，“為作務及官府市，受錢必輒入其錢缿中，令市者見其入，不從令者貲一甲”，其在漢代以前稱“錢缿”?！墩f文·缶部》亦載：“缿，受錢器也，從缶，后聲。古以瓦，今以竹?！薄稘h書·趙廣漢傳》載：“又教吏為缿筩?！鳖亷煿抛ⅲ骸袄?，若今盛錢藏瓶，為小孔，可入而不可出?！蓖跸戎t《漢書補注》云：“撲滿者……即缿也。”

漢代始有“撲滿”之名，見于《西京雜記·鄒長倩贈遺有道》，“撲滿者，以土為器，以蓄錢具，有入竅而無出竅，滿則撲之”。“滿則撲之”直觀體現了“撲滿”一名取自其使用特性。

漢代以后，名稱仍以“撲滿”為主，還衍生出眾多稱謂，如“慳囊”“悶葫蘆”“積受罐”“藏瓶”“啞巴筒”“錢胡子”等（申永峰：《說撲滿》，《尋根》2008年第5期）。今天，我們直接叫存錢罐，只不過形制已大為改變。

東開陽坊遺址出土撲滿

2020年6月至2022年10月，為配合基本建設工程，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對西城區右安門內的金中都東開陽坊遺址進行了考古發掘。清理出土5件撲滿，其中1件出土于地層堆積、1件出土于灰坑遺跡、1件出土于溝渠遺跡、2件出土于河道遺跡。根據肩部、腹部差別，可分為兩個類型。

A型：2件。圓肩，上部較圓鼓，下腹內收。

ABT2723H227：1，肩部一側略殘，已修復。泥質灰陶，輪制。圓弧頂，尖鈕，圓肩，弧腹內收，平底。頂部一側有一個長方形穿孔，下腹部鏤一圓孔。內外壁均有數道明顯的輪旋痕跡，素面。最大腹徑14.5厘米，底徑8.5厘米，通高19厘米，壁厚0.6厘米，穿孔徑4×0.4厘米，腹下部孔徑1.8厘米。

C2T1107HD1：316，頂鈕及底部略殘。泥質紅陶，輪制。圓弧頂，尖鈕，圓肩，弧腹急劇內收，平底。頂部一側有一個長方形穿孔，下腹部鏤一圓孔。內外壁均有數道明顯的輪旋痕跡。外壁一側墨繪一人面像，濃眉斜挑，怒目圓瞪，高鼻梁，尖圓鼻，咧嘴露齒，顯現“八”字紋，雙耳附于人面兩側。最大腹徑10厘米，底徑6厘米，通高11.5厘米，壁厚0.4厘米，穿孔徑3.6×0.4厘米，腹下部孔徑1厘米。

B型：3件。溜肩，弧腹。

ABT2923③：8，頂部及底部略殘，已修復。泥質灰陶，輪制。圓弧頂，尖鈕，溜肩，弧腹，平底。頂部一側有一個長方形穿孔，肩上部及下腹部鏤一圓孔。內外壁均有數道明顯的輪旋痕跡，素面。最大腹徑14.5厘米，底徑9厘米，通高21厘米，壁厚0.6厘米，穿孔徑4.6×0.4厘米，肩上部孔徑1.5厘米，腹下部孔徑1.8厘米。

ABT2730G10：1，頂部殘，已修復。泥質灰陶，輪制。圓弧頂，尖鈕，溜肩，弧腹，平底。頂部一側有一個長方形穿孔，肩上部及下腹部鏤一圓孔。內外壁均有數道明顯的輪旋痕跡，素面。最大腹徑13厘米，底徑9厘米，通高19厘米，壁厚0.5厘米，穿孔徑3.2×0.4厘米，肩上部孔徑1.6厘米，腹下部孔徑1.4厘米。

C2T1007HD1：144，頂部及一側肩、腹部殘。泥質灰陶，輪制。溜肩，弧腹，平底。下腹部鏤一圓孔。內外壁均有數道明顯的輪旋痕跡，素面。最大腹徑12.5厘米，底徑8厘米，殘高19厘米，壁厚0.6厘米，孔徑1.8厘米。

撲滿在中原的漢唐遺址中多有發現，但在金中都通過考古發掘出土多件還是首次。5件撲滿皆出土于東開陽坊遺址金代地層或者遺跡當中，結合申永峰等學者考證，對比北京西城（李志賢：《北京出土的撲滿》，《中國錢幣》2009年第3期）、遼上京（王未想：《遼上京發現“撲滿”》，《內蒙古金融研究·錢幣文集（第六輯）》）、河北遵化（常力軍：《遵化縣出土元代陶撲滿》，《中國錢幣》1991年第3期）等地出土遼宋元時期撲滿，我們初步推斷這幾件撲滿的年代為金代中晚期。

撲滿的制作與使用

這5件撲滿皆為普通的灰陶或紅陶制成，輪制痕跡十分明顯。在封頂時留一尖鈕，可能是當時的特色。錢幣入竅口較為規整，應是專門的工具所制。頂部及周身的鏤孔則較為隨意，不遵循對稱或者其他原則，如ABT2723H227：1、C2T1007HD1：144和C2T1107HD1：316只在下腹部鏤一圓孔，而ABT2923③：8和ABT2730G10：1則在肩上部及下腹部都鏤一圓孔。這些鏤孔的孔徑內外大小并不一致，鏤孔的內圍塌陷變形，可能是用利器或者直接用手指鏤的。

“儲蓄”是撲滿作為實用器的基本功能。據各撲滿殘損情況看，它們無一完好，應是使用后所棄之物，符合只有“撲之”方能將錢取出的特點。只不過“撲之”取錢的方式有些不同，有直接撲破取錢和從頂部或底部挖一小洞取錢等方式。如C2T1007HD1：144、ABT2730G10：1和ABT2723H227：1是直接撲破取錢，ABT2923③：8則是頂部和底部都挖一小洞取錢，而C2T1107HD1：316更是為了不破壞器身墨繪，只在底部挖一小洞取錢。直接撲破取錢的撲滿，破則棄之；而只在頂部或底部挖一小洞取錢的撲滿為其再次利用提供了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C2T1107HD1：316較為特殊，為泥質紅陶制成，體量也比其他4件撲滿較小，外壁一側還墨繪了一個人面像。首先，紅陶不似灰陶，在上面墨繪，顯得更加鮮明突出。其次，它較小的體量，正好為成人手掌所掌控，便于把玩，也就是說，這件撲滿不僅有“儲蓄”的功能，還可能兼具“玩具”的功能。第三，撲滿為農耕文明的產物，卻在上面墨繪了北方游牧民族的人面像，恰似馬背上發展起來的女真人。這件撲滿正是金人“漢化”的證據。

金中都的社會經濟

社會動蕩、人們溫飽都無法解決的時代，撲滿是不會大量出現的。只有當社會穩定，人們手頭有所剩余時，才會想到并且能夠實現儲蓄。所謂“日有贏余，輒投撲滿”，大量出現的撲滿是普通民眾約束花錢，積少成多，養成良好理財習慣的結果，也是金中都社會經濟向好發展的具體體現。

此次發掘區域屬于金中都外城東開陽坊，在皇城東南約900米處。清理出土大量建筑構件，生產生活陶、瓷、銅制品及銅錢等，說明這個區域民眾生活安定，工商業發展相當不錯，社會生活豐富多彩。

北京人的“節儉”傳統

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撲滿無疑是這一傳統美德的具體體現?！吨袊L俗辭典》中“撲滿”詞條釋義是：“漢族民間蓄錢器具。流行于北京地區。一種泥燒的罐子，似果皮箱，上端有小縫，能容下一個小銅錢或硬幣。孩子把平日大人給的零用錢省下來，由縫內投入，能入不能出。逢年節要用錢時，就把罐子摔破?！爆F代文學作品中對于北京民眾的節儉也多有反映，如老舍的《駱駝祥子》中說祥子“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著這個瓦器，他打算什么也不去想；有錢便有辦法，他很相信這個撲滿會替他解決一切……”，祥子屬于底層的勞動者，深知積少成多的道理，不斷向撲滿儲蓄就是他生活的希望。東開陽坊遺址考古發現的撲滿表明，一直以來，北京民眾就流行用撲滿來儲蓄與理財，這種節儉傳統從古至今從未斷絕。

（作者封世雄為西安弘道文化遺產保護工程有限公司文博館員；王繼紅、李永強均為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