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鎮海關帝廟調查與考述

南通鎮海關帝廟位于江蘇南通崇川區集成村通揚運河北岸，始建年代已不可考，清代經過多次修葺，民國時期常有鄉紳及文人到此游覽。2022年8月，南京師范大學文博系在對南通市北高新區地塊開展文物資源區域評估過程中，對鎮海關帝廟進行了深入調查。

歷史沿革

鎮海關帝廟入口墻壁內嵌有一方民國時期的《重修鎮海關廟記》碑，記錄了1922年當地鄉賢費師洪、陳澍和李允謨主持重修鎮海關帝廟的始末。石碑頂部為盝頂形，主體呈方形，青石質，銘文經后人描金，全部可以辨認。碑文楷書陰刻，字跡工整清秀，豎行左讀， 共11行，滿行41字，共計398字。錄文如下：

重修鎮海關廟記」

自古賢臣名將，歿而廟祀于民，未有隆于關壯繆者也。崇仰愈切，所傳靈跡亦多，幾欲推而儷之天帝矣。南」通蕞爾一縣，關廟之著志乘者二十有一，而河口一廟獨有鎮海之名。名所由起，傳聞雖多異詞，然必民之」狎玩波濤者立廟以祈呵護，而信壯繆之威靈為無所不屆也。

廟始建之年不可考，清嘉慶、同治間嘗再修」之，近歲又就圮廢。地故屬平潮市，市之賢者費師洪及陳澍、李允謨，懼古跡之或湮，而廟毗運河，風景清曠」，又可以為市人游觀之所也，醵幣一千八百圓修之。砌石以固河岸，植花樹遍廟內外，殿宇既葺，而廟祝所」居、游客所憩無不備。既竣工，費子述其概，以書抵余屬為之記。

夫壯繆之生平足以垂范后世，而世顧爭傳」靈異，掩其義勇之節，今民智日啟，將必易其祈禱崇畏之心，轉而欽其大節，效法其所為，則游于茲廟者，睹」江天之杳邈，悲河流之易逝，更緬懷古之英杰，必慨然有輕死生重節義之志。斯誠費子教民敦俗之功，固」可書也。書之傳刻于石，庶后之志費子之志者，愛護斯廟，永永不廢，而費子教民敦俗之功亦永永不廢也。」

中華民國十一年壬戌六月，東臺蔡達撰，南通柯昌頤書。」

據碑文可知鎮海關帝廟的始建年代已不可考，但在1922年重修前，位于通揚運河西側平潮市的原殿中梁上有墨書三十一字：“大清嘉慶二年歲次丁巳，顧元茂統子舜華重修，王松岳助錢二十萬文，主持陳”，“陳”下尚有字，但已掩入木中。廟神龕前還有一塊“浩然正氣”的舊匾，落款為“同治四年巧月，嚴渭重修”。可見在清嘉慶（1796—1820）和同治（1862—1874）年間，鎮海關帝廟至少有過兩次修葺。此外，曾任南通知縣的孫儆在新廟落成后題聯“深潭何止一千尺，此廟相傳三百年”，“三百年”盡管為虛指，但從側面反映出鎮海關帝廟年代之久遠。

1922年2月，費師洪、陳澍和李允謨共集資一千八百銀圓重修鎮海關帝廟。此次重修將鎮海關帝廟由通揚運河西側的川灰沙遷至河口東岸，共建成廟屋17間，包括正殿、東廂、客座、廚屋和大門等建筑。

1922年6月，鎮海關帝廟的重修工作完成。地方鄉紳組成廟董，并選取一名廟祝負責新廟的日常事務，經費主要來自廟田的租金，但費師洪《河口關壯繆廟小識》曰：“廟田故薄，歲入租息僅可當一祝之食，而修葺、香火、酬應之所需，則須別為之計。”

新廟落成后，南通諸多仕宦鄉紳題寫聯匾為其慶賀，如張謇與其兄張詧分別題有“武廟”與“古鎮海關帝廟”的廟額，張謇還作有聯語：“在河之滣，風馬云車神暫駐；配天以漢，村翁水鶴祭同來”；費師洪、陳澍和李允謨也題有“靈昭海甸”“客賦詵詵”“河清海晏”等匾額。為紀念費師洪等人建廟以教民敦俗之功，時任江蘇省立第七中學（今南通中學）國文教員的蔡觀明撰寫《重修鎮海關廟記》，李允謨則在此基礎上將與新廟相關的碑記、詩文和聯匾等集錄成冊，編印成《南通河口關壯繆廟志》（今《南通河口鎮海關帝廟志》）。

鎮海關帝廟在此后南通地區的革命和抗戰中發揮過重要作用，宋祖望、劉瑞龍、陳偉達、梁靈光、葉胥朝、施亞夫、江慶曾等革命先烈都在鎮海關帝廟組織過革命和抗戰活動。令人遺憾的是，1959年平潮鎮境內的九圩港開閘放潮，民國時期重修的鎮海關帝廟再次遭到破壞，現存廟址為1970年后當地民眾重建。

廟名考證

《重修鎮海關廟記》提到：“南通蕞爾一縣，關廟之著志乘者二十有一，而河口一廟獨有鎮海之名。”清代《光緒通州志·儀典志》所載關廟處，有小字夾注云：“其非官建而廟食民間者，州二十有一：治西南、總鎮署東、東西南三甕城內、東南城根、東南教場、東門北街、花灶港、西十里坊、河口、云臺山、平潮鎮、狼山麓、石港、金沙、馀西、馀東、呂四。”所列河口者，并未標注“鎮海”之名，可見鎮海關帝廟最初只是民間稱謂。

“鎮海”之名的由來，《重修鎮海關廟記》云：“名所由起，傳聞雖多異詞，然必民之狎玩波濤者立廟以祈呵護，而信壯繆之威靈為無所不屆也”，這一解釋難免有些含糊其辭。費師洪則在《河口關壯繆廟小識》中指出：“廟之緣起，有神其說者。謂昔時龍見其地，今廟前運河中有潭，深不可測，乃其遺跡；又有曰：煎丁運場鹽赴揚，衛卒運漕米赴淮，道經此常遇險，故廟以鎮之。”這兩種說法不僅解釋了設廟的緣由，也側面反映出“鎮海”之名的源起。

前一說法認為設廟是為鎮壓深潭潛龍，陳澍在《致南通縣瞿縣長莘畬函》中也提到：“念神之功，立廟以報，名曰鎮海，當非無因”。鎮海關帝廟西原有永寧潭，亦稱倒壩潭，此潭周邊鄉民深受水患困擾。張謇在1924年所作的《永寧放生潭記》中指出：“南通縣西北舊有所謂倒壩潭者，左臨運河。道光中葉運河盛漲，潰堤橫注，潭遂以成……居民遇澇歲，日夕守之，束草鳴金以備，蓋水決則貫潭，蕩沒田廬人畜將無算。”足見永寧潭周邊水患之嚴重。同時由于此潭較深，當地民眾認為潭底有惡龍潛居，水患即與惡龍興風作浪有關。

民間流傳清嘉慶朝禮部尚書胡長齡回通州省親時，突遇當地河水決堤，胡長齡帶領民眾救災未果，只得暫住關帝廟，準備向朝廷稟報災情。由于連日勞累，胡長齡在書寫奏章時不覺伏在香案上睡去，他在夢中得到關羽的指點，遂于次日帶領民眾以土石填塞坍壩處，關羽也在這時顯靈，將深潭潛龍制服，當地水患得以解決。為感激關羽的恩德，胡長齡與當地百姓捐錢重修了關帝廟，并新作匾額，將廟名改為“鎮海關帝廟”。胡長齡還親自為廟門題寫楹聯：“江海浪濤澎湃淹沒沙灘，霾霧雷電霹靂霍震云霄。”查閱史料可知，胡長齡為乾隆五十四年（1789）狀元，為官清廉，擅辭賦，著有《三余堂詩鈔》等，嘉慶十八年（1813）官至禮部尚書。史書對胡長齡的記載較多，但他帶領民眾抗洪并將關帝廟冠以鎮海之名的事跡未見任何史料中，其真實性還有待考證。不過這一民間傳說從側面反映出當地民眾獨特的關帝信仰，即筑廟安公（指關帝），以求當地不再受水患侵擾，鎮海之名應是這一信仰的具體體現。

后一種說法認為設廟與鹽漕轉運有關，結合鎮海關帝廟所處的地理位置分析，此說更為真實可信。鎮海關帝廟所處河口地區又名十八里河口，即今通揚運河與劉陳河交匯處。通揚運河古稱運鹽河，《江南通志》載：“吳王濞開邗溝自揚州茱萸灣通海陵倉及如皋蟠溪，此運鹽河之始。”通揚運河的源頭盡管可追溯至西漢吳王劉濞為西運如皋蟠溪地區海鹽而興工開鑿的“邗溝”，但直至北宋嘉祐年間（1056—1063），通州靜海縣知縣張次元才將運鹽河自任口接通至白蒲。自此，通揚運河開始在南通地區發揮鹽運功能。

此外，1971年在河口村發現的《唐東海徐夫人墓志銘》志文載：徐氏“葬于靜海都鎮管下永興場王鐸鋪界新河北、永興場運鹽河東二百步”，可知河口在五代時期即屬永興場所轄，而“司煮海積鹽，鹺峙山岳”，足見當時永興場鹽業之興盛。清代《乾隆直隸通州志》所收《通州四境舊圖》自州城向西北沿運河僅標出河口、單店、白蒲三處，《民國南通縣圖志》中亦標注有“河口”，可見河口在清至民國時期地理位置仍十分重要。

1933年，費師洪請畫家呂海岑繪《南通平潮市風景圖冊》，其中鎮海關帝廟的榜題為：“鎮海關廟在河口東岸，距市南十二里，對岸為通衢，設渡以濟。河中有深潭，頗傳神異。清初行漕時，挽運江河，舳艫千里，河口為通之衛戶屯所，建此以禱神，故有鎮海之名也。”這一說法不僅指出河口在清初為重要的鹽漕轉運場所，更說明鎮海之名即與鹽漕轉運有關。南通地方鄉紳顧似基在《古鎮海關廟》詩下引文也提到：“縣治西北十八里曰河口，有關壯繆廟，往時鹽艘漕運赴揚淮間道所經由，瀕河立廟，冀要神貺，鎮海之名由來舊矣。”

地方影響

《重修鎮海關廟記》指出費師洪、陳澍和李允謨的修廟動機為“懼古跡之或湮”，可見此次重修的主要目的除恢復廟祀外，亦要竭力保存這一地方古跡。同時由于新成之廟毗鄰運河，風景清曠，也可作為人們游觀的場所。因此鎮海關帝廟的重修過程十分重視內部陳設的完善以及外部環境的治理。

內部陳設方面，廟中司祝有食宿之所，來客有游息之地，《重修鎮海關廟記》載：“殿宇既葺，而廟祝所居、游客所憩無不備”；外部環境方面，由于“廟故臨河，嘗坍削”，重修時便筑石加固河岸，且廟內外遍植花草樹木。范罕《范九沄孫勛閣約游河口武廟歸途口號》詩中有注云：“范九種花兩岸，不錄異品，妨耗土質奪野趣”，費師洪亦有詩《張馨谷蒔菊佳盛為鎮海關廟乞數盎以酬秋意》，可見廟中花草不求名貴而重野趣。

據1924年當地報紙刊發的《鎮海關帝廟之近聞》，為方便人們游觀，除在廟前設置渡船外，當地還修筑有橋梁。在此基礎上，鎮海關帝廟在民國時期逐漸成為人們的郊游場所，費師洪更是邀請諸多友人到此游覽，留有諸多詩詞文章。除文人郊游外，費師洪、陳澍和李允謨也曾邀請時任南通縣長的瞿鴻賓到鎮海關帝廟視察，并由陳澍代筆作《致南通縣瞿縣長莘畬函》。

鎮海關帝廟的重修工作完成后，河口地區的建設突飛猛進。僅1924年，張謇便創建了河口大生窯業公司，并主持了河口石橋的修建以及永寧潭的修葺加固。由此可見，重修后的鎮海關帝廟不僅作為一處游覽勝跡受到人們歡迎，更使南通的建設者開始關注河口地區的發展。

本文為江蘇省2023年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南通鎮海關帝廟調查與研究”（項目編號：SJCX23_0545）的研究成果。

（作者李佳璇為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學院碩士研究生；丁婉麗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