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前的秋末,門口小河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黑色的鳥。說它是鳥,又不太像,外形有點像麻雀類,但更像小雞,矮墩墩重心往下,不像麻雀那么輕巧。與鳥更不同的是,它會游水,白天大都在水面浮著,很少見它飛行。它的喙是尖的。當它立在河面蘆葦稈上,仔細看去,它的爪與雞爪一樣,沒有像鴨掌那樣趾間有蹼。它是怎么劃動水的?自然界的疑問事件,得不到答案的,一直存在。對于這只黑色小東西,非常好奇,它是鳥、是雞,還是鴨?
鄰人說,它叫“臟雞”。我只是根據他們說的字音,連猜帶寫這兩個字。真正怎么寫,鄰人說不出來,我也不能正確寫出來。
有一階段,我一直叫它“黑鳥”。根據它的顏色外形起名,直接又暴力,全不顧事物的真相。
黑鳥是一只勤快的鳥。每每我早晨出門,它已經在河面上了。小河里覆滿綠綠的魚花草,黑鳥浮在綠色上,非常醒目地點綴,豐富了單調的綠色。它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南,一會兒向北……頭一伸一縮,邊游邊啄,尋找著水里的吃食,路線不定,方向隨換,自在閑適,儼然是小河的主人。魚花草下面有時會有不名物倏忽跳起或者潛水掠過,黑鳥驚得呼啦啦展開翅膀,撲騰躥起,奮力上飛,也就兩三米遠,它又落回了水面。它實在缺乏飛翔的技巧和力量。
這是鳥嗎?我常常看著它,發出疑問。也曾根據它的外形和顏色百度過,似乎叫“黑水鳥”,當時并沒有去記憶它的名字,也沒在意與它相關的知識,只是依然叫它黑鳥。每每對著河里的它,與家人、鄰人多些它的看料與談資。
隔年春末,河面上忽然出現了兩只黑鳥,是先前的黑鳥找來了伴?還是黑鳥的伴找來了?這似乎有點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簡單又復雜的問題。第二只黑鳥憑空出現,一點都找不到它的來路。它們的源頭成謎,但不妨礙這兩只鳥在小河里安家落戶,鳥生悠閑。
就這樣,幾年里,兩只鳥與我們相安無事,共度春夏秋冬。一年一年,看著這兩只鳥越來越大,隔著一面河水,能清楚看到它們翅羽下有白色的一溜長條,喙是紅色的,并不是幾年前遠看時,全身都是黑的。隨著它們身體的長大,它們潛藏的色彩顯露了出來。
去年五月底六月初,河面上突然多了六只黑黑的小家伙,排成一排,跟在兩大只屁股后面,優哉游哉地在河里游著。開始對著那六小只兩大只還愣神了一下,隨后才反應過來:這是兩大只孵了六小只出來,兩大只有了孩子!自從兩大只在這河里落戶幾年,這是第一次看到小鳥出現。這個驚喜太過突然,趕緊拿起手機,橫拍豎拍,又是照片又是視頻,還不忘發在家族群里,聲明,兩只黑鳥生了六只小鳥出來了。仿佛成了自家的大事件。事后想想,還真有些大驚小怪。
人與人之間,長時間相處,一般會生出感情。而與這兩只鳥,幾年隔水相望,竟也似乎有了感情。每天朝小河里面望,都要找一找這倆黑東西在不在。若在,心里會安定;若不在,心里還不太踏實。人與鳥,不能同語,竟然也有了牽掛。
因著六小只的出現,確切喚起了我要知道它們真正名字的欲望。我再次百度,用它們的照片,比對查找,終于有了確切的答案——黑水雞。
黑水雞,屬鳥類……尾下覆羽黑色,兩側白色……上喙基部至額板鮮紅色……腳為黃綠色……黑水雞棲息在富有挺水植物的各類濕地中,常成對或成小群活動;善游泳和潛水,常邊游泳或涉水邊取食;既吃水生植物嫩葉、幼芽和根莖,也捕食水生昆蟲、蠕蟲、軟體動物等。繁殖期在4月至7月,營巢于淺水蘆葦叢中……在中國多省均有分布……這與我看到的黑鳥已完全對上了號。點睛之筆的一句是:“上岸像雞,下水似鴨。”太形象了。它們的叫聲,也相像于母雞的叫聲。
難怪它們會眷戀我家門口的小河,它們喜歡“營巢于淺水蘆葦中”,家門口的小河邊,南、北、東面都長著蘆葦。又有一河魚花草,魚花草下面藏匿著各種小蟲、小生物,它們的吃食滿河皆是。小河,成了它們絕佳的安居地。
知道了它們的真名,仿佛知道了它們的來處,對它們更多了了解與親近。
六小只跟在兩大只后面,劃水好像掌握得不錯,可以在水里自在游動,但吃東西,還需大的喂。兩大只外貌相似,看不出哪只是爸爸哪只是媽媽,只看到一大只游動在六小只周圍,好似把它們圈在一處,另一大只會游離群體,在魚花草中邊游邊啄,找到吃食,往回游,喂到小只的嘴里。有時也會“接力喂”。遠處一大只銜著吃食,到近處時,守著的那只大的會接銜食物,再游向小的喂食。六小只皮得很,沒有一刻是安穩的,有的向東,有的向西,有的撲騰,有的扎水……真是熱熱鬧鬧、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篤悠悠地看著這些小黑水雞在小河里鬧騰,等著看它們一點點長大。哪知到了七月份,六只小的忽然不見了,只剩下兩只大的還在小河里。似乎就在眨眼間,六小只消失了,小河里沒了它們的一點蹤跡。
非常奇怪它們突然的銷聲匿跡,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村里年紀大的人說,小水雞長大了,走了。可在我眼里,它們似乎沒有長大,還是小小一只,沒到“成人”狀態啊。小河里不見了它們,熱鬧的水面突然安靜了下來,竟有輕輕地悵然若失。
七月中旬的一天,小河西南面的蘆葦根旁,赫然發現一個碗形鳥巢,鳥巢里面三顆蛋。黑水雞的蛋呀!黑水雞又要孵小雞了!這三顆蛋著實讓我驚喜。我時常偷偷地溜到那里去窺一眼。村上人知道了這個情況,有時也會去偷偷瞧一眼。
隔天太陽高掛,陽光烈烈地灑向地面。早晨我又去偷偷看了一眼黑水雞的窩,發現一只黑水雞在窩里,不知是爸爸還是媽媽?不由暗想,黑水雞爸爸媽媽也辛苦啊,這樣的大太陽底下還要孵化下一代。傍晚,我惦記著黑水雞,又去看了一眼,發現鳥巢里竟然由三顆蛋變成了四顆蛋。原來早晨那只大的黑水雞是在生蛋。哇!不由喟嘆一聲,不知這黑水雞要生幾顆蛋呀?心里的竊喜在不斷地冒泡,仿佛看見了那一長溜的小小只跟在兩大只后面,活潑潑地游在小河里的場景。
第三天一早,我又躡手躡腳走向黑水雞的巢邊。透過葦葉向前看,忽然傻眼了,巢里面的四顆蛋不見了。又細看了一下,確實空了。碗形的巢底很光滑,想來是兩大只天天孵小雞蹭擦的結果。巢在蛋不見了,蛋蛋們去哪里了?是我們天天偷窺,驚擾了兩大只,認為在這個地方不安全,把蛋蛋們轉移了?還是被天敵給禍害了?我請教村上的老人,蛋蛋不見有可能是被大水雞轉移走的嗎?他們都說可能的。那一顆顆蛋光溜溜的,大水雞怎么轉移它們?它們又沒手可以拿蛋?村人們笑我,說它們當然有辦法。它們可以用嘴巴銜,可以用翅膀夾。想想黑水雞的喙尖尖的,怎么銜得住那光溜溜的蛋?即使用翅膀夾,那光溜溜的蛋也難夾住呀。百思不得其解,為蛋蛋不見又擔憂又可惜,又存著期望,希望真的是兩大只把四顆蛋給轉移走了,蛋們仍安安穩穩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待著,過不了多久,就有小小的黑點點出現在河里。空巢旁,一只大的黑水雞在附近的葦稈上溜達著,一會又游到水里,邊游邊啄,自在逍遙。不知它對于蛋蛋不見了,是竊喜還是憂心?蛋蛋是被轉移了,還是被別的什么禍害了,是個謎。
我天天看著河面,希望哪一天,河面上就出現了那些小小的黑色身影。左盼右盼,一天天過去,河面上始終不見小小的黑點。我由最初的希望期盼,到后來的失望,不得不承認,那些蛋蛋們最終沒能成“雞”。七月底至八月,熱辣辣的太陽底下,兩大只黑水雞也不常在河里游,它們有的時候會到樹田里去,早晨從岸邊下來,半上午又上去,進到樹田里不見了。
秋來,天氣慢慢轉涼,兩大只黑水雞又相攜相伴,天天在河里游來游去。一周前,發現河面上的兩只黑水雞,只有一只在河面上游,另一只不見了。那天早晨,在拍葦葉上的露水,偶然透過密密的蘆葦稈看向遠處葦葉上的露水,赫然發現,就在這叢蘆葦下面,一只黑水雞在巢里一動不動。是在孵小雞?不知什么時候,這蘆葦下面,兩只黑水雞又筑了巢?它們又開始孵小雞了?
這一次,無論什么時間去看,一只黑水雞一直在巢里,我看不到巢里究竟有沒有蛋。如果沒有蛋,這黑水雞一直在巢里,又為什么?我寧愿相信,巢里應該有蛋。一次次生蛋,一次次孵化,哪怕不見小雞出來,但它們仍孜孜不倦抱窩、孵化。我喜歡看到它們抱窩的樣子,喜歡它們對生命的鍥而不舍。就如詩中所寫:
我看到種子在春天發芽,
螞蟻在大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