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數字經濟迅猛發展給稅收增長帶來機遇的同時也構成了巨大挑戰,準確全面理解兩者的關系對于強化稅收治理具有重要意義。文章選取我國2010—2021年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發現,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具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機制分析發現,數字經濟發展抑制了稅收征管效率的提升,進而抑制了稅收收入的增加;門檻回歸檢驗發現,數字經濟發展程度不同,對稅收收入的影響程度也不同。基于此建議:一是完善現行稅收制度,減小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負向影響,充分釋放“數字紅利”;二是利用先進數字技術,繼續深入建設數字稅務平臺,提高稅收征管效率;三是完善稅收分配與再分配機制,縮小數字經濟帶來的地區間稅收收入差距。
關鍵詞:數字經濟;稅收征管效率;稅收增長
中圖分類號:F812.4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1280(2024)04-0035-11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2023年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①指出,建設數字中國是數字時代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引擎,是構筑國家競爭新優勢的有力支撐。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提出,“健全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融合制度”“加快構建促進數字經濟發展體制機制,完善促進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政策體系?!笨梢?,數字技術已經并將繼續在推進我國產業變革、政府改革以及社會治理等方面發揮革命性作用。
數字經濟發展、數字中國建設對于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的重大意義,很大程度上體現在其對政府、市場主體以及社會個體間互動關系的影響方面。而稅收是政府、市場和社會間關系的具體表現及重要紐帶。相應地,研究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這一問題,自然而然地具有現實意義。僅從經驗判斷,兩者的關系也是極其復雜立體的。一方面,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相互滲透與融合,在擴大實體經濟稅基的同時,也催生出了許多新產品、新業態、新模式,使得稅源結構朝著多元化方向發展,達到培育優質新興稅源的目的,給稅收收入帶來更大的增長空間。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的快速推進對于構建傳統工業經濟時代的稅收制度提出了挑戰,再加上數字經濟具有無限、無疆、無形的特征,給納稅人避稅帶來更大的操作空間且不易被征稅機關所察覺,導致稅收流失規模進一步擴大,削弱了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促進作用。但與問題的復雜性相比,既有文獻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總體看尚未形成具有足夠共識性和實踐意義的立體式畫像。
現有文獻對數字經濟發展與稅收收入關系的研究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聚焦于數字經濟某一分支領域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姜愛華等(2022)基于2010—2018年省際面板數據的回歸結果發現,電子商務的發展與地方增值稅收入呈現負相關關系。梁曉琴(2020)利用2011—2018年地方稅收與數字普惠金融指數面板數據,探討兩者之間的內在聯系,結果表明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對地方稅收增長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二是研究數字經濟對稅收征管效率的影響。瞿明山(2022)分析了數字經濟分支領域—互聯網,對稅收征管效率的影響。方鑄等(2023)選用“寬帶中國”戰略和“金稅三期”工程分別作為數字經濟發展和稅務平臺建設的政策沖擊,采用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法進行政策檢驗,發現稅務平臺建設緩解了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征管效率的沖擊,最終提高了稅收征管效率。三是研究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影響的性質與機理。一類認為數字經濟的發展對稅收收入具有直接影響。艾華等(2021)和谷成等(2022)分別從省級和城市層面出發,探討數字經濟對稅收收入的直接影響,結果均表明數字經濟的發展能夠有效推動稅收收入的增長。解堊和孟婷(2022)基于稅收努力這一中介變量,采用2010—2019年省級面板數據實證研究發現數字經濟既可以直接作用于稅收增長,又可以通過影響稅收努力進而影響稅收增長。在探討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增長具有推動作用的基礎上,席衛群(2023)進一步檢驗了工業化程度在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增長促進過程中的強化作用。曹靜韜和張思聰(2022)從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兩個角度建立空間杜賓模型,進行相應實證分析后發現,數字經濟的不均衡發展會加大稅收收入分配差距。
綜上所述,學術界關于數字經濟發展影響稅收收入增長的探討已經形成一系列成果,但仍存在不足。比如,一些文獻對此問題主要集中在稅收整體層面進行探討,對于具體稅種的考察關注不夠。另一些文獻在關注數字經濟發展對某一稅種各方面影響的同時,忽視了其整體效應?;诩扔谐晒麪顩r,本文將就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增長的影響問題進行一個更加整體性、復合化的研究,擬對兩者關系進行總體評估的同時,深入探討其背后的機理及異質性。綜合看,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采用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對數字經濟發展與不同稅種稅收收入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實證分析,且進一步探討了數字經濟發展在不同地區對稅收收入的影響情況。二是從稅收征管效率的角度入手,深入剖析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間接作用機制。通過這一視角,本文旨在揭示數字經濟發展如何通過影響稅收征管效率,進而對稅收收入產生重要影響。三是深入考察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非線性影響,進一步說明在不同發展階段數字經濟對稅收收入的影響情況。
二、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一)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
數字經濟主要通過數字產業化與產業數字化的共同作用來推動經濟發展,進而影響稅收收入(馮秀娟等,2021),其對稅收收入的直接影響應基于對各稅種收入的剖析之上。其中,增值稅、企業所得稅以及個人所得稅在我國稅收體系中占據核心地位,對稅收收入的貢獻尤為顯著。因此,有必要分析數字經濟對它們各自的影響。就增值稅而言,數字經濟背景下,生產要素加速流動,交易不再受到時空限制,逐漸以線上交易為主,交易更加便捷與高效,促使實體經濟規模進一步擴大,以貨物和服務為征稅對象的增值稅稅基具有更大的增長空間;數字產品與數字服務的出現也拓寬了增值稅的征稅范圍。就企業所得稅而言,數據作為數字時代主要的生產要素(馮俏彬,2021)具有非競爭性、非排他性以及無限性等特性,促使數字經濟呈現邊際收益遞增和邊際成本遞減的特點(馬洪范等,2021),這無疑有效地激發了企業將數字技術嵌入到企業生產、運營以及銷售等方面的積極性,使企業生產效率進一步提高和更多的數字產品與服務被提供,創造了更大的盈利空間;數字技術的廣泛運用,使得企業跨境交易與投資規模越來越大,推動企業所得稅稅基進一步擴大。就個人所得稅而言,數字經濟的發展促進了就業市場的多元化,為勞動者提供了更為豐富的就業機會,催生了包括網絡直播行業在內的多種新興就業形態,拓展了個人所得稅的稅基。
傳統工業經濟時代,勞動和資本是主要生產要素,稅收制度以此為基礎得以形成。而數字經濟時代,數據全面介入工商業活動,稅收制度的可持續性面臨一定威脅,主要體現在識別納稅人身份、評估課稅對象和確定納稅地點三個方面(李紅霞和張陽,2022;李竺霖和李宛姝,2022)。數字經濟以其背后強大的數字技術為依托,促使準入門檻大幅度降低,大量個人涌入數字經濟經營領域,自由職業者和個人獨資企業大量涌現,相較于傳統經濟明顯呈現出納稅主體分散化。數字經濟能夠跨越傳統地域限制與產業壁壘,促使業務邊界模糊化,導致征稅機關難以對課稅對象準確評估。一方面,個人在數字經濟領域取得的收入呈現多樣化,這與傳統的單一所得分類標準表現出明顯的不適性,出現“應征但不知如何征”的尷尬局面,導致部分個人所得稅收收入流失。另一方面,數字企業基于數字技術往往提供的是具有高度依賴無形資產特性的產品和服務,這給企業所得稅稅基的準確衡量帶來了挑戰。同時,跨國企業為了降低稅負,通過數字化的方式將無形資產轉移到低稅甚至無稅地區,其過程的隱蔽性不易被稅務機關察覺,并且傳統的轉讓定價規則也難以適用于無形資產,致使企業所得稅稅收流失風險擴大。在數字經濟時代,距離成本不再成為制約生產的主要因素,生產地與消費地逐漸分離。按照現行生產地原則征收增值稅會導致稅收與稅源錯配,嚴重違背了稅收公平原則。在數字經濟背景下,消費者與生產者界限逐漸消失,“產消者”逐漸出現,他們直接或間接參與數據的價值創造,卻沒有獲得相應的增值稅收入(李蕊和李水軍,2020)。
綜上所述,數字經濟對稅收收入影響呈現雙重性。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主要通過擴大三個主要稅種稅收的稅基與稅源,為稅收收入的增長奠定基礎。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與構建于工業經濟時代的稅收制度已呈現出明顯的不適性,導致部分稅收流失和稅收橫向分配失衡?;诖耍疚奶岢鲆韵录僭O:
假設1: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具有直接影響。
(二)數字經濟、稅收征管效率與稅收收入
數字經濟發展在影響稅收收入的過程中,還存在間接的作用機制,即通過影響稅收征管效率進而對稅收收入產生影響(白彥鋒和岳童,2021)。高效的稅收征管意味著稅收的準確征收和及時管理,有助于國家經濟平穩運行與稅收收入的穩步增加。因此,有必要研究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征管效率的影響情況,進一步做到對稅收質量與總量的全面把握。
數字經濟高速發展給征稅人與納稅人之間的稅收博弈帶來諸多的不確定性。在博弈初期,企業率先響應數字化市場需求,組織結構由原來傳統的金字塔式逐漸向扁平化和柵格化過渡(戚聿東和肖旭,2020),有利于提高組織效率、實現信息活躍與人員活躍。但對于仍按傳統方法征稅的稅務機關而言,信息分布過于分散,加大了稅收征管難度。在此階段,征納雙方的訴求并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反。對于納稅方企業來說,其目標是為了追逐企業利潤最大化,所以企業會盡可能采取一系列方法逃避稅款繳納。而對于征稅機關來說,其目標是實現稅收征管提質增效和稅收增長。先進數字技術在避稅方面的深度應用為企業降低稅負提供了更大的彈性空間,因其隱蔽性不易被征稅機關所察覺。因此,在初期博弈中,企業相對于稅務部門來說,占據了納稅的有利地位,而稅務部門缺乏主動性,在征管過程中表現為對企業單方向的序貫依賴,導致稅收征管效率進一步下降。隨著數字經濟發展與博弈過程的不斷深入,為了緩解稅收征管效率的進一步下降,稅務部門由被動依賴轉為主動求變,數字政府治理模式應運而生。隨著數字稅務平臺建設的持續深入,稅務機關能夠更為精準地開展稅收征管工作,不僅涵蓋企業的生產、加工環節,更延伸至銷售等各個環節,有效提升了稅收征管的效能與質量。同時,數字化技術為各部門間加強信息交換提供強大支撐,助力企業與稅務部門有效擺脫“數據孤島”困境,使得參與稅收征管工作的主體更加多元化,有效提高稅收征管效率。這時,由于數字市場混亂與無序、數據資產難以定價,參與主體準入門檻低等問題日益凸顯,企業在市場進行交易存在許多風險,進而對征稅機關提出了新的要求,他們希望稅務機關能夠加強市場監管,明確數據要素價格,提供公平與公正的市場環境,這無疑為稅收征管工作的展開提供了便利。隨著稅法知識的普及以及相關法律的完善,企業為了持續性生產經營會考慮相關道德風險以及法律約束,做出依法納稅的行為。此階段,征納雙方之間的訴求由互斥變為相融甚至相同,征稅機關的征管工作得到更多的支持,稅收征管的難度也大大降低,征管效率進一步提升。一方面,較高的稅收征管效率意味著能更有效地監督納稅人的納稅行為,實現稅收的應收盡收,進一步增加稅收收入。另一方面,較高的稅收征管效率也意味著征稅機關能高效地征收稅款,提高稅收的及時性與穩定性。
綜上所述,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征管效率的影響是一個動態變化的征納雙方博弈的過程(方鑄等,2023),而稅收征管效率的提升意味著征稅機關不用付出額外的成本就能實現稅收收入的增長,即稅收征管效率對稅收收入存在正向促進作用(李建軍,2013)。那么,間接作用機制的最終結果主要取決于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數字經濟發展通過影響稅收征管效率間接對稅收收入產生影響。
(三)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影響的異質性
相較于中部和西部地區,東部地區具有經濟發展水平高、基礎設施完善、創新能力強等先發優勢,為數字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廣袤的沃土,有利于稅收收入的進一步增長,再加上這些東部省份能夠率先有效地利用數字技術手段提高稅收征管效率,減少稅收流失,從而充分發揮數字經濟對稅收收入的促進作用。同時,稅收收入越高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促進作用越強,因為稅收收入的增加為當地政府在加強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引進先進數字人才等方面提供了資金支持,進一步推動了數字經濟與稅收收入的協同發展。所以,分區域來看,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呈現明顯的異質性特征。另外,我國的互聯網企業注冊地多分布在東部省份,而消費者遍布全國各地。在現行的生產地原則征稅下,將導致增值稅收入由消費地向生產地轉移,即從其他地區向東部地區轉移,這無疑加劇了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使得區域間稅收差距進一步擴大。
假設3: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存在區域異質性。
(四)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影響的門檻效應
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程度不同,其對稅收收入的影響程度也不同。當數字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時,新的商業模式、產業模式和服務方式不斷涌現,使得稅基逐漸擴大,稅收收入實現顯著增長。后續隨著數字經濟發展的廣度和深度不斷拓展,漸進式的稅收制度改革與躍進式的數字經濟發展之間矛盾逐漸顯現,導致一系列問題的出現,如征稅對象的識別與確認、部分收入性質的準確界定以及稅收與稅源的錯配等,進一步減弱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正向作用程度。但數字技術在稅收征管中的廣泛運用,為稅收征管數字化指明了方向,導致稅收征管效率進一步提升,進一步緩解傳統稅收制度給稅收征管帶來的沖擊。
假設4: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具有門檻效應。
三、變量選取與數據來源
(一)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
鑒于各省稅收收入規模龐大,本文在研究中做了對數化處理,將稅收收入作為被解釋變量,記作lnTax,以增強數據的穩定性和可比性。另外,為全面分析稅收結構,本文還將各省的增值稅、企業所得稅以及個人所得稅進行對數化處理,分別作為被解釋變量lnVat、lnBit、lnIit。
2.解釋變量
本文參考趙濤等(2020)對城市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測算思路,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測算出2010年到2021年我國29個省份數字經濟綜合發展指數,用來衡量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記作De。
3.調節變量
考慮到征稅實際上是一個投入稅源數量、質量以及稅務部門成本去獲取相應的包括更多的稅收收入、更低的納稅遵從成本、更好的納稅服務等產出的過程。本文基于傳統的投入導向型BCC模型,使用DEAP2.1軟件對我國各省稅收征管效率(Teff)①進行測算。借鑒楊得前(2010)和崔興芳等(2006)對相關指標選取,本文選取稅務人數②、第二三產業增加值、營業盈余作為投入指標,分別代表稅務部門成本、稅源數量、稅源質量。由于其他產出指標難以衡量,本文將稅收收入作為唯一產出指標。
4.控制變量
①城鎮化水平,通過城鎮人口與年末總人口的比值來評估。這一比值越高,反映出該地區的城鎮化進程越顯著,意味著數字技術在該地區的應用和普及程度可能更高,有利于創造更多的稅收收入。②產業結構,用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占GDP的比重來衡量。其比重越大,意味著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越高,對稅收收入的推動作用越強。③城鄉收入差距,用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比來衡量。城鄉收入差距越大,越不利于稅收均衡發展。④經濟發展水平,用各省的GDP增長率衡量。經濟發展越好,越能帶動稅收收入增長。⑤政府干預程度,用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在GDP中的占比來表示。政府對宏觀經濟調控,會進一步影響稅收繳納與征收。⑥就業狀況,用年末就業人數和年末總人數的比值來表示。就業狀況越好,越有利于擴大個人所得稅稅基與稅源。
(二)數據來源
本文的研究樣本聚焦于2010年至2021年間我國29個省份(新疆、西藏和港澳臺地區除外)。為確保研究的準確性和可靠性,本文所引用的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稅收年鑒》以及各省份統計年鑒。對于部分缺失值,本文運用線性插值法進行補充。各變量的描述性分析如下表1所示: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基準回歸
鑒于省份固有的特性以及時間推移所帶來的變化均可能對回歸結果產生影響,再加上Hausman檢驗結果P值小于0.05,因此本文選用雙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模型設定如下所示:
lnTaxi,t=a+βDei,t+γZi,t+δi+μt+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
其中Dei,t為數字經濟發展水平,lnTaxi,t為取對數的稅收收入,Zi,t為控制變量組,δi和μt為省份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
基準回歸結果如下表2所示。列(1)呈現的是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回歸結果,結果表明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對稅收收入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列(2)-(4)分別為數字經濟發展對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的回歸結果,結果均為顯著正向促進作用。上述結果說明,數字經濟的發展不僅從整體層面促進了稅收收入的增加,還對各類型稅收收入產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以上結果均驗證了前面的假設1,且進一步說明此影響最終為正向促進作用。盡管結果呈現出顯著的正向作用,但數字經濟所帶來的一系列挑戰仍不容忽視,特別是與傳統稅收制度之間的矛盾,所以應進一步完善稅收制度,增強二者的適配性。
(二)穩健性檢驗
1.工具變量法
考慮到模型中可能存在遺漏解釋變量、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互為因果等內生性問題,本文參考黃群慧等(2019)的思路,選取1984年每百人固定電話數量作為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工具變量。一方面,固定電話是數字通信的基礎設施之一,它能夠提供可靠的通信服務,為數字經濟的發展打下堅實基礎,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不斷更新,人們之間的交流方式更加多樣化,固定電話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對近期稅收收入不會產生直接影響,滿足工具變量外生性的要求。為了與其他面板數據保持一致,本文借鑒趙濤(2020)的構造方法,將1984年每百人固定電話數量與上一年互聯網用戶數構建交互項,記作Ut。
本文選取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內生性檢驗,結果如下表3的列(1)和列(2)所示。加入工具變量后,數字經濟對稅收收入依然具有正向效應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此外,工具變量還通過了不可識別和弱工具變量檢驗,滿足外生性的假設。
2.替換被解釋變量法
本文參考田彬彬等(2020)的處理思路,將稅收收入替換成一般公共預算收入(lnFr)進行穩健性檢驗。稅收收入作為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在其中占了很大比例①,所以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對稅收收入具有一定的替代性。具體形式如下所示:
lnFri,t=a1+β1Dei,t+γ1Zi,t+δi+μt+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
替換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如表3列(3)所示。結果表明,數字經濟發展對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具有顯著正向作用,模型結果的穩健性被進一步驗證。
3.改變樣本容量法
北京、上海、天津以及重慶四個直轄市,相較于其他省份來說,數字經濟發展程度較高,對稅收收入的推動作用也更強。因此,本文剔除四個直轄市的相關數據,回歸結果如表3的列(4)所示。剔除特殊數據后,回歸結果依然顯示,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說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五、進一步分析
(一)機制分析
在進行機制分析中,稅收征管效率(Teff)的提升會促進稅收收入的增長已是既定事實,所以本文只需構建模型檢驗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征管效率的影響即可。進行Hausman檢驗后發現P值小于0.05,因此本文選擇同時控制時間和省份的雙固定效應模型,具體形式如下所示:
Teffi,t=a2+β2Dei,t+γ2Zi,t+δi+μt+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3)
若結果顯示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征管效率具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則說明數字經濟發展通過促進稅收征管效率的提升進而促進稅收收入的增長。若結果顯示具有顯著負向抑制作用,則說明數字經濟發展通過抑制稅收征管效率的提升進而抑制稅收收入的增長。
機制檢驗結果如表4的列(1)所示,結果顯示,數字經濟發展會對稅收征管效率產生顯著的負向效應,但稅收征管效率對稅收收入具有正向效應,這間接驗證了前文的假設2,且進一步說明數字經濟發展抑制了稅收征管效率的提升進而抑制了稅收收入的增長。究其原因,數字經濟的發展仍處在初始階段,征納雙方之間的訴求并不一致,企業占據信息與技術的有利地位,給稅收工作的展開帶來許多困難,導致稅收征管效率的進一步降低,最終弱化了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正向促進作用。但隨著數字稅務平臺建設的不斷完善,這種不利局勢將逐漸被扭轉,征納雙方將由對抗轉為合作,稅收征管的難度進一步降低,稅收征管效率提升將帶動稅收收入的持續增長。
(二)異質性分析
不同地區由于資源稟賦與發展階段不同,數字經濟發展程度與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本文進行相關的異質性檢驗,即將樣本省份劃分為東部省份、中部省份以及西部省份,分別進行固定效應回歸,結果分別見表4的列(2)、列(3)和列(4)。結果表明,對于東部省份來說,回歸系數為0.091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對于中部省份和西部省份數字來說,回歸系數并不顯著。這可能是相較于中部和西部省份,東部省份資源稟賦豐富,發展韌性強、活力足,能夠吸引許多的優質資源在此集聚,產生巨大的規模效應,為數字經濟的發展提供良好條件。所以,東部省份具有較高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進而對稅收收入的推動作用較強,而中部和西部省份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對稅收收入的促進作用相對乏力,導致地區間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作用程度并不相同,存在較大差異,驗證了前文的假設3。
(三)門檻效應分析
為進一步考察數字經濟在不同發展階段對稅收收入的影響,本文將數字經濟綜合指數作為門檻變量,采用自舉法(Bootstrap)300次對門檻數量進行檢驗。門檻回歸結果如上表5所示。當進行三重門檻效應檢驗時,P值并不顯著,這說明模型并不存在三重門檻效應。繼續進行檢驗發現,模型分別在1%和10%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單一門檻檢驗與雙重門檻檢驗。綜上所述,本文選取雙重門檻模型對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非線性影響進行檢驗,具體設定如下所示:
(4)
其中θ1和θ2分別為兩個門檻值,且取值已確定分別為-0.075和-0.019,其他變量定義與前文相同。
雙重門檻回歸結果如下表6所示。當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小于第一個門檻值-0.075時,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具有正向促進作用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當數字發展水平介于第一門檻值-0.075與第二門檻值-0.019之間時,數字經濟發展依然對稅收收入具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但影響程度有所減弱,回歸系數從0.503減小為0.0692;當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大于第二個門檻值-0.019時,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對稅收收入的影響系數依然顯著為正,且相比于第二個階段,影響程度有所提升。綜上所述,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對稅收收入的影響的確具有門檻效應,前文假設4被證實。
把三個階段結合起來看,發現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影響作用始終為正,只是影響程度經歷了一個從減弱到上升的過程。這可能是因為數字經濟在發展初期催生出許多新業態和新模式,為稅收在實體經濟基礎上找到了新的增長點。同時,數據成為數字經濟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要素,為稅收帶來了新的征稅對象,因此這個階段稅收收入具有強勁的增長動力??墒?,隨著數字經濟發展的步伐不斷加快,其與傳統稅收制度的矛盾日漸尖銳,暴露出諸如常設機構難認定、稅基難衡量以及納稅主體難識別等問題(馬洪范等,2021),這無形之中加大了稅收征管難度,造成部分稅收流失。這也就說明了此階段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正向促進作用有所減弱的原因。數字技術作為數字經濟時代強大的支撐,給稅務機關破解征稅難題提供了新的思路,數字稅收征管模式不斷涌現,顯著提升了稅務管理的效率與精確度,為繼續深入“以數治稅”提供有力支持。因此,數字經濟在發展后期,對稅收收入的影響作用程度有了一定提升。
六、結論與建議
本文以2010—2021年我國29個省份相關數據為樣本,在深入剖析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直接影響基礎上,從稅收征管效率這一獨特視角出發,進一步探索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的間接作用機制。主要結論如下:第一,數字經濟發展不僅顯著促進了整體稅收收入的增長,同時對于增值稅、企業所得稅以及個人所得稅均呈現出積極的推動作用。第二,東部、中部和西部省份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呈現出“東部正向顯著,而中西部不顯著”的特征。第三,進行機制分析后發現,數字經濟發展顯著抑制了稅收征管效率的提升,進而抑制了稅收收入的增長。第四,數字經濟發展對稅收收入存在雙重門檻效應的影響。整個發展階段都呈現出顯著正向影響,但影響程度經歷了從減弱到提升的過程。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一是完善現行稅收制度,充分釋放“數字紅利”。首先,“營改增”后稅率檔次增多和減稅降費后稅收優惠增加,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增值稅中性特征。所以,應逐步減少增值稅率檔數和清理各類減免稅收優惠,將優惠重點放在醫療、教育、文化等公共服務領域。同時,增值稅征收原則要從現有的生產地原則向消費地原則轉變,為縮小地區間稅收差距做出稅收擔當。企業所得稅下降的趨勢仍在蔓延,企業所得稅稅率的適當降低,可以刺激企業投資與創新,帶動經濟快速發展。其次,面對數字經濟帶來的挑戰,應增設虛擬常設機構的認定,以維護市場國的稅收利益。對于個人所得稅,由于各類收入難以區分,可以首先采取擴大征收范圍,盡可能將所有收入納入綜合所得計算范圍,遵循鼓勵發展的原則,應采取低稅率原則,然后逐步界定稅收種類以及適用稅率。
二是運用先進數字技術,深入建設數字稅務平臺。數字經濟給稅收征管帶來困難的同時,其背后先進數字技術為解決稅收治理問題提供了全新的思路。首先,以系統觀念指導數字稅務平臺建設,全面考慮應用系統的承載能力及其功能模塊的兼容性。在此基礎上,確保各模塊間能夠實現順暢的連接,并為未來的擴展提供充分的靈活性和可能性。其次,致力于消除信息孤島現象,積極構建跨層級、跨部門、跨地區的稅收治理體系,特別在保障民生福祉、促進經濟發展、維護納稅人合法權益等方面,形成內外協同、信息暢通的數字化合作機制,以推動稅收治理的現代化和高效化。最后,堅定樹立底線思維,時刻保持居安思危的工作警覺,以保障數據的安全穩定運行。持續開展數據安全風險評估與檢查工作,不斷完善監測預警和應急處理機制,以有效應對潛在的安全風險;積極推動安全防范體系向安全運營體系的轉變,提升數據安全的整體水平和能力。
三是完善稅收分配與再分配機制,逐漸縮小地區間稅收差距。經濟欠發達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往往較低,導致稅收增長相對乏力,因此高度依賴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但是這種方式往往只注重公平,忽視了效率。因此,應根據各種稅收的特點,合理劃分財政收入,促使地方政府為稅收事業發展做出努力,推動地方稅收收入穩步增長。同時,考慮到數字經濟欠發達地區資源稟賦不足,依靠自身難以擺脫稅收增長乏力的困境,所以應適當提高這些地區的稅收分享比例,做到在分配環節能有效緩解地區間稅收差距。此外,在此基礎上建立起規范的地區間稅收再分配制度,形成兼顧效率與公平、更加均衡的政府間財政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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