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雪
金銀菊堅持著,它還有夢想
還有青黃之間流利的交接
昨夜的雪披蓋在葉子上,卻未能
覆蓋這些倔強的顆粒—一
即使遠處的山巒都已白頭
肯定還有小塊的空白,是大雪不能去到的
——有多少事物經不起打量與深究。所遇不易
不是每一次所遇都是良人或良機
下在哪里就在哪里融化吧
有一顆坦然之心,就能接受自身的局域之限
冰凌
樹木和花草之間,屋檐和閣樓之間
這一次有了共同的裝裱
被冰雪包裹,鑲嵌上一層鉆石
鉆石猶如瀑布,這耀目的榮譽
閃著微茫的冷意
如此整齊劃一的家族
到底是誰在指揮
——這真是潑天的富貴啊
像一場籌謀已久的盛會
掩蓋了襤褸的北風和腐朽的枯木
大風又起
我躲在窗戶后看搖頭的樟樹
笨重的枝干在風中拋棄疲憊的樹葉
皺褶的樹皮,螞蟻和鼻涕蟲正遭遇侵襲
田園和菜地一邊倒地堆涌而來
魚塘似乎收集了全部的風暴
世界在這一刻有了中心
樹端的云朵上翻滾著黑色的云朵
我認認真真注視一場
傾倒的盛宴——
吃飽了風的樟樹
在扭曲中嘔吐完它無用的熱情
狗狗一直叫
雨水中的黑暗比寒冷更陰森,打開門
喊狗狗小黑,它一直叫
朝向我不知的方向
因為這個叫聲,我無端增加的懼怕
讓深夜更加堅硬
建筑物靜默,寒風搜刮著細雨
我用手電燈探索的區域
在白天那么熟悉,到了夜晚
卻突然陌生得仿佛我是青青居的客人
欄桿就在近邊,一根根水泥柱擴大了陰影
似乎敵人站在那里,馬上就要撲來
狗叫聲還是不肯停下,即使我呵斥
驅趕,它依然轉著圈地環繞著園子
奔跑的速度好像被追蹤
我歸結為我與這個世界尚未建立信任
我孤身一人,總被扔進未知領域
隨時準備以身涉險
灰喜鵲
站在黑沉沉的天空之下,青青居
是我唯一的故鄉
白天的那只灰喜鵲,見證了我把被褥
晾于繩索,它昂頭吟唱
一如故人
我北漂數十年。香山,房山
灰喜鵲一直盤旋
它們飛翔的形象桀驁,不屈
而身上的那抹灰
依然是我身處異鄉的憂患
我在青青居的屋頂,再次看見灰喜鵲
像從天邊歸來,陡然擁抱
它身上的灰轉移到我身上
我一身塵土,用嘶啞的喉嚨與它
交流往歲的歡欣與悲苦
此刻,夜色不死
灰喜鵲不知安居在哪棵樹上
我不能驚擾它。它安睡
我已要去暖暖的被窩
用樹枝覆蓋住肢體
深夜
很多個深夜,我站在青青居的臺階上
鄉村的寂靜拓寬了天空
我常常高舉起兩只手
投降于我之外的所有存在,由衷地沉迷
感恩有人在高處,傾倒這種安謐
有一次突然就摔了一跤,踩空似的
頭碰翻了臺階下的花盆
我驚叫出聲:媽媽
驚慌中一下看懂了天空的仁慈
它有無數顆星星,只在我跌倒中放出
泥土潮濕,花朵模糊
猛然變小的青青居,拍著我的睡眠
像媽媽來了
陰歷正月十六。大風
徒步回青青居,走到益豐橋頭
大風襲來,護城河的水加速翻卷
樹枝的倒影猶如野獸,蹈水聲聲高漲
路上空無一人。我立于水邊
享受天地之間的交融
這刻意的停頓,不避讓,不懼怕
在大自然的風暴里,
我暫且熄滅我身體里的風暴,它日日喧囂
讓我徒有奔波的一生
我緩緩坐下
等護城河安靜下來
春分
今日春分。雜草要領受它的宿命
草甘膦30%,兌水之后
瓦解根部的團結
均勻滲透的,是破壞者,也是
解救者
我大半生并不識得農作,田園陌生,農人
成為鄰居
我的晚年,將不只認識草甘膦、百草枯
還會認識各種農藥:辛硫磷、噻嗪酮……
我除草,除蟲,除蟻……
枯萎中見生
繁茂中見死
我,此后
一半仁慈,一半殺心
新茶已上
——給燈燈
“新茶已上,昨天寄出,注意查收。”
我在青青居翻土
去年定制的鋤頭,鋤口躲過蚯蚓
鐵匠鋪的師傅,他用松木作柄
喊我不要太用勁,不要傷了土里的蟲
爐火大,我第一次見識火在沸騰
見識師傅,打鐵,卻怕傷了鐵
我相信此后鋤頭會開花
大地上的泥土,有時翻時新的果實
再一次彎腰,蚯蚓拱進土層深處
春風有引領,早春的花苞
早已形成浩蕩之勢
“明前龍井沖泡后,我有一個發芽的身體
露珠在杯底,緩緩洇開新一輪好日子。”
田埂薄
田埂薄,養龍蝦的稻田水草遮蔽
已經聞不到谷子的氣息
龍蝦露紅紅的脊背,我戳它
大鉗子挺立起來
在水中奏激昂的樂曲
我怕一丘田的龍蝦都團結起來
這些擁有武器的戰士
無疑將有一場暴動
一直種植水稻的大田,柔軟的大田
突然接待這些僵硬外殼的家伙
它的思緒,與我站在田埂上一般茫然
野蔥繞指
野蔥有自己的玲瓏世界
它頭頂初白,枝條翠綠
對春天有由表及里的愛
我們彎腰,指縫里清風蕩漾
一大片的野蔥綠意葳蕤
手指輕輕撥,它就倒
彼此都有相遇的喜悅
農歷二月田野還很空
野蔥貌似醒目,但人的腳印一多
它就有了退隱之心
更大的主場很快到來
這會兒有人看顧,足可慰藉
(魯櫓,詩人,現居湖南華容)
責任編輯:呂月蘭
特邀編輯:夏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