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東北人在全球化浪潮的影響下,日益成為以“流動”為常態的人群,其中流動的東北人并非以某地為確認遷移目的地,而是通過不斷流動來尋求他們的理想生活。不同類型的地方感雜糅成的“流動地方感”成為東北人向外遷徙時的重要策略,也使他們在流入地的身份認同建構和尋求精神歸宿成為可能。流動性已打破了家的固定空間。外流的東北人通過參與地方意義的再生產,從而構建出符合自身需求的文化意義和社會意義,在流入地產生個體對“家”的想象。無論他們如何移居,家總是如影隨形,家的流動性特質也成為人類社會對家的新認識。
關鍵詞:家;流動性;地方感;版納東北人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4)04-0128-13
一、問題的提出
在日益加速的全球化進程中,人口流動已成為常態。20世紀90年代以來,因東北地區結構轉型驅動以及個體基于經濟理性的考慮,大部分東北人試圖通過跨省或跨境遷移來實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早期主要遷往山東、河北、內蒙古以及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京津冀等經濟發達地區,美國舊金灣、法國巴黎、日本、韓國、朝鮮以及俄羅斯等地則成為跨境遷移的主要目的地。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過去10年間,東北地區常住人口減少了1 101萬。甚至有網友調侃:“全國各地都是東北人,除了東北沒有人。”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位于祖國邊陲的西雙版納近年來也成為東北人的聚集地。
2022年9月15日,《時代財經》發布一則題為《東北人抄底西雙版納》的微博,不禁讓人感到意外,他們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潛入西雙版納,占領了星光夜市,成為版納最大的購房群體之一。網上更是出現“東北版納”“小東北告莊夜市”的調侃。筆者在田野期間發現,盡管西雙版納聚集了相當一部分東北人,但這里似乎并不是他們遷移的終點。越來越多的東北人成為以“流動”為常態的人群,他們并非以某地為確認遷移目的地,而是通過不斷流動來尋找他們的理想生活或是消解當下面臨的生存危機。隨著全球化浪潮把流動性置于一個更為廣闊的全球空間背景之中,對于個體或社群來說,流動不再是簡單的地理空間位移,而是在“流動的過程中塑造了獨特的個體體驗和主體意義,承載著多重社會內涵”。
在社會科學研究中,傳統的安棲主義(sendentarism)“通常將穩定性視為優先、理想的狀態,將地方性視為人之身份與經驗的根基之所在”。在段義孚看來,“地方是一個具有意義的有序的世界,它基本上是一個靜態概念”。當人們駐足于某地,其居于身體(body)的空間感(sense of space)在價值或文化的加持下,就會形成居于心性(mind)的地方感(sense of place)。對于“了解一個地方到底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段義孚指出,現代人的流動性較高,短暫的停留導致人們對地方的認識和體驗都較為膚淺,因此不足以產生地方感。在此意義上,“地方感”的概念包含了地方本身的特性及人對地方的依戀。一般來說,“能夠使人產生強烈情感體驗的地方,人們往往有強烈的依戀感”,對于傳統中國人來說,這種依戀又逐漸成為“家”這一概念最為關鍵的元素。然而,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無地方”(placeless-ness)和“非地方”(non-place)等現象,使地方性社會面臨著地方意義的缺失與身份認同的危機。現代人群處于一種無根的狀態,現代地方也成為陌生人聚集的無意義場所,其主要特征便是缺乏依戀。
因此,流動性所帶來的“無家”感覺同樣值得關注。然而,當下研究大多將“流動性”和“家”置于對立狀態,往往關注靜態固定的“家”,忽略了“家”在流動過程中的社會文化意義。對于現代東北人來說,他們通過不斷流動來獲取理想的生活,在走走停停的實踐中形成各種不同的“家”。20世紀90年代被迫“離家”,在流入地“尋家”,經歷失敗和痛苦后不得不“返家”。盡管他們在頻繁流動中改變了“家”和“無家”的觀念,無論他們遷移到什么地方,家總是如影隨形。那么,不斷流動的東北人如何從他們所遷移過的地方獲得意義,他們在流動的過程中又是如何理解“家”這一概念的?因此,本研究以西雙版納景洪市的東北人(下文簡稱“版納東北人”)為研究對象,通過對他們在版納務工、生活和組織等方面的基本情況進行了解后,試圖討論他們在流動過程中的地方感差異,以此來探索流動社會下他們的地方感轉換機制以及對“家”的理解。
二、走出東北:流動的東北人群體
回顧歷史,大規模東北人離開家鄉,向外闖蕩是在21世紀之初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被嵌入在“單位社會”中,講關系、服從安排是他們的行事準則,工廠的精神已經深入他們的血液之中。從未有過外出經商、出國經歷的他們,突然下定決心背井離鄉,這無疑是一場冒險,需要很大的勇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東北作為“改革開放的火車頭”“共和國長子”,可謂風光無限。當時“全國發展靠東北”,新中國的工業發展離不開一代代東北人的努力,他們共同創造了中國工業的輝煌。
20世紀90年代以前,普通人能夠進入單位,意味著能夠獲得鐵飯碗,子承父業,也意味著能夠享受公費醫療、子女教育的便利性、單位分配的住房、退休金以及旁人羨慕的城市戶口和職工身份。然而,1978年實行的改革開放恰恰成了東北經濟的轉折點,由于產業結構調整、經濟重心南移以及自身經營效益不佳,曾經創造出巨大財富和價值的工廠面臨破產的困難,仍在堅持的工廠也因經營不善需要裁去大批工人。這批工人多是50后或60后,他們一輩子投身于工廠,有著相關的工業技能和知識,突如其來的下崗使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鐵飯碗,陷入生活的困境。
根據《中國勞動統計年鑒》記載,中國1993年至2004年期間,歷年累計下崗職工約 "3 000萬人,東北占1/4。下崗工人姜旭回憶道:“一時之間,工人失業,工廠停工,市政府門口、橋梁,全被工人堵得水泄不通,公交車都走不了。”說到東北,“土味、老齡化、經濟低迷、年輕人外流”等,已經成為東北的標簽。今天再看東北,地方不知不覺間具有了一種潛在的力量和權力關系。“北京、上海、廣州等中心城市的書寫占據了中國敘事的主體,成為形塑當代中國的主要面向,而東北則是‘理性’‘技術’‘效率’等現代性表征之外溢出的乃至處于對立面的欠發達區域,是被現代化快車甩落的慢車車廂”。
正如關凱所說,東北曾有一種“去邊疆化”的過程,隨著改革開放和自然資源的枯竭,東北地區的“中心性”逐漸被消解,從日常生活中反映出來的“再邊疆化”。剛開始大部分人還保留自己作為工人時期的心氣和尊嚴,他們試圖挽回工廠,回到過去的生活。迫于生存壓力和不可扭轉的局面之下,有的人逐漸接受平均分配、集體生活的轉變,開始自謀出路(做生意、賣藝、蹬著三輪車送牛奶和報紙、撿廢品)。來自遼寧沈陽的陳朋曾是沈陽一家印刷廠的工人,臨近下崗時,與妻子離婚,父親去世,手臂又因操作失誤受傷,不得不轉行做銷售。由于經驗不足,剛開始處處碰壁,慢慢打開銷路以后,日子也逐漸好轉起來。但好景不長,1999年,印刷廠因經營不善,開始大規模裁員,陳朋也在其中,他這樣告訴筆者。
后面沒辦法,拿出大半積蓄包了一個飯店,剛開業生意還挺火爆,沒多久就倒閉了,后面賣過家電,開過飲料廠,搞過建材,什么火我去干什么,但都以失敗告終。能有什么辦法呢?我們這群人面對時代浪潮的迎頭痛擊時,根本沒有應對之力。劉歡的《從頭再來》,里面的幾句歌詞對我觸動最大:“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歌詞很好,但從頭再來真的太難了,下崗這些年,多少辛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了。
早期失業的人多在省內或東北區域內流動,后來受東北地區結構轉型驅動和個體基于經濟理性的考慮,他們又試圖通過跨省或跨境遷移來消解個體或家庭面臨的生存危機。出生于20世紀50年代的姜旭,曾是某國企單位的領導干部,當過廠長、車間主任。他這樣回憶下崗的經歷。
1999年下崗,2000年我就跑到南京,脫離我的親人、朋友。我在南京,我就是“要飯”,也沒人看到。其實也是自尊心驅使,這是我的心里話。我跟我弟不一樣,我以前是主任、廠長,突然下崗失業,你讓我推個車子像我弟和我同學去收破爛,看著他們,我心里像刀絞一樣,我覺得這是屈辱。在南京12年,加油站當過會計、油庫當過材料員,反正工資還可以,自己交了12年社保。
對他來說,外出并不是為了改善原住地的生活,而是試圖切斷原來的生活,仿佛只要離開熟悉的地方、親人和朋友,就能割斷下崗給他帶來的“絕望”和“屈辱”。他說道:“你走以后,我看不行,我也走了,這就是下崗造成的連鎖反應。我一北方人到南方打工,南方人說話咱聽不懂,北方人說話氣還粗,那真是忍辱負重。下崗失業我也有我的屈辱,那也不能跳樓自殺。”集體所有制下的重工業解散,對于國家來說,這群人的安置便成了最大的問題。
東北地區歷史上并沒有大規模移民海外的傳統。然而20世紀90年代之后,東北成為新的國際勞務輸出地,東北人也逐漸成為華人新移民群體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外出務工經商是他們選擇跨境流動的主要原因,也是“尋求新的生活機會、重塑主體性身份的重要選擇”。2000年初,馬克·保羅(Marc Paul)提交了《東北人:巴黎的中國新移民》,正式提出了“巴黎的東北人”問題。同樣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起,以沈陽為主的大批來自中國東北地區的新移民開始在美國舊金山灣區聚居。為了服務這些從東北出逃謀生的人,一個“地下產業鏈”也在逐漸成形。1964年出生的金明,以前是遼寧沈陽某國企干部,下崗后,2001年邁上了出國大潮。
這一時期,原本并不是偷渡重災區的東北,尤其是遼寧,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出現了專業“蛇頭”。因為當時有朋友有出國的經驗,幫忙介紹,花了幾萬塊錢,以商務派遣的名義到了美國,我是團長,一共3個人。到美國的唐人街后,這里有很多介紹工作的中介,每個人需要支付5-10美元的中介費用,他們就給介紹工作。
美國用工短缺、報酬較高,對非法移民管理不夠嚴格,東北人得以長時間滯留。完成生活水平升級以后,金明回到了沈陽。他的移民經歷有苦有樂,也算是在整體衰落過后的痛苦自救。對于大多數東北人來說,直接飛歐洲不容易,想去一趟俄羅斯卻不是難事。20世紀90年代初期,俄羅斯國內商品較為匱乏,正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肖麗和丈夫做起了倒賣服裝的生意,當時在國內流傳著這么一句話:“去俄羅斯做生意一星期能掙一輛奔馳”。在俄羅斯做生意的東北人不怕苦,他們每個人都拎著“大包小包”孤身前往俄羅斯,一條邊境鐵絲網、一列硬座火車,開始了他們的俄羅斯之旅。
她告訴筆者:“我倆去俄羅斯的時候,女兒就留在她班主任家。在那邊挺苦,也挺遭罪,市場都是露天的,不防雨,不防太陽。有時候簽證快到期了,貨賣不出去,就得往回背。”食品、藥品、衣服、電子產品在俄羅斯都屬于暢銷物品,并因市場產生了“倒爺”這一特殊職業。火車停靠車站以后,站臺上到處都是俄羅斯人,拿著各種商品跟他們進行交換。火車每停靠一站,類似的商品交易就會上演一次。最后到達莫斯科,倒爺們把自己手里商品變現,置換為俄羅斯商品,再回到國內出售。
向外遷移的東北人基本上屬于個體移民范疇,與其他移民群體或海外華人相比,他們在移入社會沒有關系網絡和相應的社會資本,也沒有以某種具有樣本典型統計性的謀生手段“扎根”。早期移民到國外的東北人大多是城市人,年齡在30-50歲之間,以原有單位職工的身份,通過考察、商務派遣、旅游以及留學等合法途徑出國。他們普遍學歷低、外語不好,只能在移入社會勞動力市場的底層謀生,選擇職業的范圍相當有限,男性多半在當地從事餐飲服務、清掃、搬運、裝修等粗重工作,女性以按摩業最為常見,其次是飲食、老人護理和看護小孩等工作。東北人向外遷移的這種選擇可以被看成個體或家庭面臨的生存壓力和理性選擇的結果,是對中國社會現實作出的直接的、積極的反映。
對他們來說,“市場化轉型主要體現在把原來隸屬于某單位的‘單位人’,轉變為在勞動力市場中謀求位置的‘市場人’”。將他們從原先安全穩定的單位體系中脫離出來,開始在變化多端的市場中尋求自己的位置。既有研究表明,東北人與單位社會脫嵌之后,原有的“單位精神”與外部社會產生沖突,大多數東北人在勞務市場上往往不被歡迎,經濟學稱之為就業的“結構性摩擦力”。受到現代性沖擊的東北人,不得不通過“離家”來消解當下面臨的生存困境,“離家”的過程使“個體”成為“個體”,而個體的頻繁流動又“挑戰了家的地方根植和家的意義表達”。在追尋現代性的路上,“四海為家”取代了“安居樂業”的理想,家由“溫馨的港灣”變成“流動的驛站”。
三、地方的“家”:流向版納的東北人
對于早期向外流動的東北人來說,能夠在流入地“實現財富夢想”抑或獲得一份收入還不錯的工作機會,是他們遷移的主要動因。如今,越來越多的東北人想要追求閑適安逸的生活方式,與溫暖燦爛的陽光、獨具特色的少數民族風情、慢節奏的城市生活相聯系,因此,他們不斷尋找與建立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一直以來,海南被視為東北人的避寒勝地,素有“第四個東北省”之稱。“燦爛的陽光和旅游過程中的休閑氛圍帶來日常生活的度假體驗”,滿足了流動者對美好生活的想象。然而,2018年海南實施的“全域限購”,當時甚至超過了一線城市的房地產調控政策,很多人被海南的高房價嚇退了。但這并沒有澆滅東北人追求陽光的熱情,同處北緯21℃的西雙版納,成為海南之后,東北人過冬的新選擇。
2018年跟隨公司從海南三亞來到版納的吳艷萍說道:“我從來沒覺得一個地方這么舒服,我到了三天,我就決定買房了。這么多年在外面,只有在版納,我整個人的身體、感官都很舒服。什么叫養老,在南方才叫養老,在北方哪能養老,凍死人。以后我都要告訴我兒子,不要回東北。”據本地人李濤所說:“我2017年開始在本地做起了新房銷售工作,毫不夸張地說,那會買房的人十個中有七個是東北人。甚至版納本沒有這種南北通透的房子,東北人來得多了,便開始出現南北向的房子。”靠近商場,南北通透,是大多數東北人買房的首要條件。第一次隨父母過來過冬的安紅,就被版納的生活深深吸引了。
路邊擺攤賣菜的阿姨,會把菜捆成一小捆一小捆,挑菜挑久了也不會有人催你;樹下都是幾個老年人坐著乘涼,說話慢慢悠悠地,不急不躁;街上的人從來不會說發生吵架、斗毆等,大家都是笑嘻嘻的;來到這里,人就靜下來了,才會有時間思考什么是生活。
2021年12月2日,泛亞高鐵中線重要組成部分的中老鐵路正式通車,打破了多年以來限制西雙版納發展的交通困局,對拉動沿線旅游、農業、物流等具有重要作用。2022年1月1日,伴隨著RCEP的落定,西雙版納成為各成員國之間旅游、跨境電商的橋梁,文旅產業的空間也會進一步上升。同年6月,“昆明市與西雙版納共建磨憨國際口岸城市”讓版納具備與南亞、東南亞國家進行貿易、旅游、文化交流的天然優勢。也就是說,今天的西雙版納已不再是人們印象中“落后的少數民族地區”,而是面向東南亞的“中間地帶”抑或“經濟地緣中心”。版納巨大的發展潛力,使大量海南房地產中介企業帶著團隊、資金、客戶遷往西雙版納,他們通過資金“控制”房源,再通過渠道和外地客戶推高房價,成功吸引了大批東北人和其他外地人。
民風淳樸、知足常樂,是包括安紅在內的大多數東北人對版納人的普遍印象。在這個遷移過程中,“媒體創造的社群是‘無地域感的’(no sense of place),營造著電子媒介下親密感的幻想(或噩夢)”。大眾媒體在宣傳版納時,尤其強調了該地區的自然之美,“未經雕琢過的自然風光,神秘的熱帶雨林,慢節奏的城市生活,獨特的少數民族風情以及豐富的味蕾體驗”,是集旅居、康養、休閑、過冬為一體的好地方。很多東北人告訴筆者:“我們到版納不是來旅游的,而是來生活的。”也有人說:“一個人的大理,兩個人的麗江,一家人的西雙版納。”大理適合一個人的放松,麗江暗含著浪漫和愛情,版納則強調了“家”或“家人”的感覺。此外,諸多東北元素也在某種程度上給在外的東北人一種“此處是吾鄉”的熟悉感。
在萬達(融創)五期和六期之間,有一條著名的“東北一條街”——一個由東北人自發形成的小型農貿市場。進入市場,道路兩旁是一些擺攤的商販,賣一些富有東北特色的東西,如東北酸菜、東北干豆腐、東北餃子、東北豆角。往前走,路邊全是一些飯店,有東北菜館、東北燒烤、重慶烤魚、傣味燒烤、新疆菜館,經了解,80%以上的店都是東北人開的。除此之外,市場里面,走幾步便能遇到一家房屋中介,提供長短租服務和房屋出售,時不時地還有帶著東北口音的旅游博主正在打卡。萬達1號濕地公園旁邊的房車基地,放眼望去全是黑、吉、遼開頭的車牌,多是一對夫妻,從老家一路往南,在版納住上兩三個月,又往其他地方走。
進入城內,發現版納處處體現出“東北風情”。一位來自東北的游客小王說道:“賣傣味的阿姨說著一口熟悉的東北話,差點以為回家了。我前前后后住了5家民宿,老板都是東北的。”走在版納街頭,東北飯店隨處可見,東北口音也越來越多。幾乎每個東北游客在版納都會遇到同樣情況,一對東北夫妻,遇上了另一位東北攤主,開始友好地用東北話聊天,聊到興處,攤主還會隨便塞點東西給他們。從地理位置來看,版納與最北的哈爾濱相隔4 000多公里,很多東北人來版納之前,便從旁人、書本、大眾媒體或社交平臺知曉了這個獨具異域風情的少數民族地區。
嚴飛認為:“農貿市場不僅是采購食物的場所,也是進行社會交流、加強不同群體間友好往來、幫助外來菜販商戶更好融入城市社會的一個獨特的公共空間。”在某種意義上,農貿市場不僅為東北人與本地人群的交流互動提供了一個公共空間,也為他們提供了一種“在家感”和熟悉感。正是這樣一個慢節奏、安逸、溫暖的邊境小城,將許多“急躁”的東北人逐漸納入平靜的生活中。來自遼寧沈陽的瞿梅說:“在老家也是生活,來這邊也是生活,我還可以干點事,自己擺個攤,也能掙點生活費和蔬菜水果錢。”
他們每流向一個新的地方,必會暫時“安頓”下來,開始一段新的生活,這也意味著在當下建立一個臨時的生活圈,而這必然會與流入地社會發生交流和互動,開始熟悉當地的社會生活和節奏,建立自己相對熟悉的社會關系網絡,逐漸適應流入地生活并產生一定的依戀。來自吉林的和逍說道:“我現在的生活習慣跟這邊的人差不多,我的人際關系大部分都是圍繞我妻子去交往。最近也在思考怎么傳承基諾族傳統文化的問題,我跟我妻子在一起,那我就要把這個責任擔起來。”用他的話說,他現在的生活習慣與本地人無異,日常生活也嵌入在當地的社會、經濟、文化之中。與地理空間的疏離,加上和原來社會的聯系削弱,為他融入新的地方提供了可能。來自黑龍江的楊光說:“可能說以后落葉歸根會回東北,但也不一定,現在我的家在這里,目前我是不想回去的。”這類人群通過積極主動的日常實踐來融入版納的自然和文化環境,實現了跨地區家的營造。隨著大量東北人的外流,東北燒烤被帶到了全國各地。
來自哈爾濱的趙剛告訴筆者:一南一北,盡管生活方式、文化還有風俗習慣差異較大,但有一種食物縮短了東北和版納的距離,那便是燒烤。版納的傣味燒烤是不可忽略的美味,講究香料與蘸水的搭配,口感辛辣,食材豐富,很多菜品是別處沒有的。版納街邊,很多東北人也賣起了“正宗的傣味燒烤”,只是帶上滿口大碴子味的普通話叫賣:“來了啊,燒烤,正宗的傣味燒烤啊。”總是略帶一點滑稽。
盡管在外漂泊,東北菜仍舊是每個難眠夜最溫暖的味道,于是他們將無數帶有家鄉特色的食物移植在異鄉。東北菜口味重、咸甜分明,傣味辛辣或酸辣,有特殊的香料味道、口感豐富,很難想象如果將東北菜和傣味結合會是什么味道?東北人改良了當地的傣味,連傣味餃子都出現了,用酸辣的香料代替了酸菜,很受北方人歡迎。他們憑一己之力重新塑造了西雙版納的旅游招牌,“傣味餃子”成為眾多游客紛紛一試的食物。伴隨著離家之后對家的思念與懷舊,以及四處遷移帶來的孤獨感和漂泊感,部分東北人對家的渴望更為強烈,他們采取各種行動在流入地重構“家”這一空間,比如來自家鄉的擺件、食物、熟悉的居住環境等。
總的來說,東北人在版納創造了某種意義上的“東北”,東北一條街、東北小市場或是帶有東北特色的食物和文化。很多公寓以“候鳥之家”“兄弟公寓”等命名,從而打造這種“無距離感、親切感”,為旅游、個體經紀人以及房地產創造了新市場,他們利用去地域化的人群與其故土保持聯系而興盛起來。而大眾媒體“以影像為中心,以敘事為基礎來描繪現實,他們的體驗者與轉化者從中獲得的一系列要素(如人物形象、故事情節和文本形式),由此能夠建構出想象生活的劇本,既包括他們自己的生活,也包括他鄉的、他人的生活”。媒體所創造的“幻想或想象”可能進一步誘發東北人對占有和遷移的愿望,吸引更多人群前往版納。
事實上,大批東北老人在版納買房、過冬、養老,結婚的東北人來這里開店,年輕人擺攤,賣房,做旅游,做客棧,為版納的經濟注入了巨大的活力。然而筆者發現,盡管該地區聚集了大量東北人,但他們在這里沒有形成穩定、緊密、長期的社會組織,彼此之間沒有社會網絡的交織,也缺乏當地的社會資本。他們跟地方沒有形成深厚的土地情結,跟本地居民也沒有形成深層次的社會結構并接。行業門檻普遍較低提供了一種不受限制的“科層制管理”,公司或企業的管理模式為每個人提供了進入和撤出的選擇機制,一旦市場環境不夠理想,他們便會調整經營策略,更換行業或是離開版納。行業本身的不穩定使大多數東北人的“漂泊感”和“迷茫”愈加明顯,對于“家”這一實體場域的認同也越來越模糊。
四、流動的“家”:東北人繼續在流動
頻繁流動使東北人有了多地生活的經歷,影響著他們對于家的認知和建構。陳紅說:“只要家人親戚在身邊,遍布各地的東北人不會對老家產生太多的思鄉之情。到了哪兒,他們就變成了哪里的人。”陳紅表達了一種“無根的感覺”,其認為自己不會長久地停留在一個地方,家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根植地方或依戀地方”,反而更強調家的流動性特征。這類人群通過與流入地社會的互動,實現跨地區“家”的營造,同時他們的流動經驗也使他們重新認識和理解了家的意義。人們在不斷地流動中,渴望有一個小小的角落能夠容下他們過上一種安定的生活,在多次、循環、反復地流動中尋找他們心中的“理想家園”。一般意義上說,理想的家包括優美舒適的自然環境和一定程度內在自由的新機會,然而“現代人是無家可歸的”,從一開始的“豪邁離鄉”,到“漂泊中的惆悵”,他們不但會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而流落異鄉,而且會因為精神上的虛無陷入深重的荒謬感。來自吉林長春的小狼人(筆名)在他的公眾號中寫道。
某天晚上,我借著青旅昏黃的燈光讀蔡崇達的《皮囊》,文章里那段話至今記憶猶新。大學四年,畢業三年,不吸煙、不飲酒、不蹦迪、不做任何放縱自己的事情,一直向著自己想象的方向前進,可到頭來在這十幾平米的出租屋內,我開始回想,這一切到底為了什么?我努力的意義又在哪里?我來北京是看病的,但可惜,北京不是我的解藥。
2019年4月7日,從北京離開的小狼人踏進成都的一家青旅(夢之旅)。他說:“來夢之旅可能是偶然,也是必然,是夢之旅在那天尋到他。”然而,酒館的生意并不好,他說疫情是主因,不稱職是副因。他在公眾號中寫道。
尋找生活的終極解藥的路上,需要見識更多的東西,而某個地方恰好又給了你這些東西。一旦新鮮感蕩然無存后,只剩下日復一日的煩躁。我試圖通過不斷流動,獲取那些我看來足夠重要的東西,比如錢、好工作,甚至是好的伴侶。但這些年來,沒有穩定、高薪的職業,人總是被迫遷往新的地方。
入不敷出的情況下,2022年6月,小狼人從成都來到了西雙版納。由于疫情,他僅花費12萬便盤下一間青旅。剛開業15天,就迎來了游客的高峰期,從開始80元/間到后面的500多元還供不應求。小狼人表示:“我肯定還是會走的,版納和長春、青島、北京一樣,不是我的‘解藥’,等我在版納賺了錢以后,我就把青旅開在其他地方。”然而,2024年初,房東不愿意續租,青旅停業,同年3月,小狼人和合伙人斐姐又到廣西桂林開了一家青旅。不斷地流動以及不確定的居住空間意味著他們難以得到穩定的生活,流動過程中與地方社會的摩擦和沖突一定程度上模糊了他們在情感上的歸屬,四處流離的生活使他們處于“無歸屬、無地方”的真空狀態。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版納作為旅游城市,城市發展大多與旅游相關,相關行業面臨著諸多困難,很多人入不敷出,面臨“去”與“留”的困境。從上文來看,“走出去”(作為資本積累的策略)和在城市創造自己的安身之所并不意味著群體的“流動”是固定的,很多東北人將“向外遷移”視為社會流動性的一個重要策略,在“動態中去感受他們剩下的人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同樣在“高度組織化、秩序化、競爭化的環境與社會時間不斷擠壓下”,個體的主體性和自我意識覺醒,他們通過流動從當前的困境中脫離,以獲取更好的就業或生活。在對來自不同地區的流動人口充滿偏見的支配性話語中,“流動”是一個關鍵的符號,意味著這是一個“高度不穩定和混亂的社會群體”。
在日常交談中,東北人常常把自己描繪成一個有過移民歷史的群體。關于自己祖輩“闖關東”來到東北,又如何在東北定居,隨著新世紀到來,大規模的東北人離開東北,他們不像溫州人依靠家庭飯館和制衣生意在流入地建立自己的聚居區,而是由分散于國內各城市的個體遷移開始,匯集版納后又分散于不同區域,他們的遷移行動自發構建了一個有別于傳統漢人的新的移民空間或是傳統僑鄉的跨國移民空間。今天,東北人去俄羅斯、韓國、巴黎、東南亞,或是去三亞、北京、北海等地謀求生存都已經很普遍。就像他們自己總結的那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東北人的存在。”“哪里有陽光,哪里就有東北人,東北人是追著太陽跑的人群。”“對‘流動’這種生活方式的自我塑造仍舊是他們認同當中的一個重要內容。”一個東北人講述了他對于空間移動的積極闡釋。
我們這一代人,少時進入工廠,捧上國家的“鐵飯碗”,準備按部就班地過完一生。后來時代發展,工廠關閉、工人解散,我們這群人還沒來得及多想,就干了許多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賣早點、騎三輪車收破爛、背井離鄉。在現代社會,流動是不可避免的。尤其今天東北經濟不景氣,我愿意為了更好的生活而冒險、吃苦、到處闖。正如我們常說的一句話:“東北人就是到處闖,哪里有商機、哪里能賺錢,我們就去哪里。”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市場決定了大部分東北人的流動。
通過將空間移動和諸如靈活、勇敢、適應性、市場導向等積極因素聯系,東北人試圖通過不斷地向外遷移來獲取他們對于財富的渴望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同時他們也“顛覆”了對“流動”的支配話語,將這種空間上的遷移表述為對獲取“美好生活”的追求。遷移過程中,他們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流入地社會經濟的發展,為市場經濟注入了活力。事實上,很多東北人通過流動來利用市場是他們獲取生存的途徑,對他們來說,流動已經成為一種必要的生活方式。很多外出的東北人都將獲取財富視為獲得社會地位以及“四海為家”的認同感的重要手段。正如他們自己所說,“東北人走哪哪是家”,通過流動,他們對于家有了新的認識。
在外漂泊的過程中,苦痛的生活場景,或是遠方留守的親人,構成了他們在城市堅定生活的信心,也構成了他們的一種希望、一種支撐。失所與流離、遷移與恐懼創造大多人對于“家”這一實體場域的強烈歸屬感。因為對他們來說,不管怎么樣,家里總歸能夠繼續生存。每一個來到版納的東北人,或多或少都處在“邊緣和撕裂的狀態”,他們都有自己的掙扎和焦慮。作為版納眾多流動人群中的一員,他們似乎永遠在矛盾中張望,留下還是離開,這種矛盾的心理一直影響著他們。對于外出的人來說,能帶著成就回家是大多數人的愿望,他們都不希望回家時一事無成。然而當下的環境選擇繼續留在版納可能會面臨更大的虧損,前往新的城市又沒有更好的選擇。盡管回家并不體面,但家給了他們一個緩沖和休息的地方,為他們開啟下一次的遷移提供了一個中轉的地方。
2019年來到版納的安琪,她在朋友圈發了這么一句話:“這輩子都不想再搬家,勞民傷財的,漂夠了!到底哪里才是我的終點呢?”配文帶了三張照片,前兩張是淘寶的地址截圖,后一張是版納出租屋收拾東西的照片。從她的地址截圖中可以看到,在外漂泊的這些年,去過重慶、北京、云南,還有遼寧的大部分城市。2022年10月,版納暴發疫情,整個告莊封了將近一個月才恢復正常營業。這段時間內,安琪的小吃店一直處于未營業的狀態。她說:“現在店里也沒啥事,也掙不到錢,就想著回家過年,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再去思考今后怎么辦。”無論是朋友圈還是從訪談中,都可以看到她對現在四處漂泊的無奈以及內心對“停下來的”渴望。
而對另一群懷揣夢想和希望、背負辛酸和苦痛的漂泊者、旅居者和邊緣人來說,他們帶著非集體生活之外的歷史和記憶進入非集體化社會,在身體上完成了從集體生活到非集體生活的“脫嵌”。他們想要擁抱新世界,卻在龐雜的社會中難以尋求“再嵌”,而家鄉,卻與自己越來越疏離、模糊,嚴飛將這種現象視為“一種時代的荒誕”。他借用法國作家加繆對荒誕的洞見加以解釋:“......這種放逐無可救藥,因為人被剝奪了對故鄉的回憶和樂土的希望。這種人和生活的分離、演員和布景的分離,正是荒誕感。”作為版納城市中的陌生人,這里或許并不是他們遷移的最終目的地,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逃離他們內心想要逃離的東西。盡管在外漂泊的日子充滿了辛酸和無奈,但對他們來說,他們不會被東北社會中煩瑣的人情世故所勞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寧愿留在他鄉過著辛苦打拼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到家鄉的“熟人社會”之中,被迫接受身邊的親戚朋友、鄰居的關心和審視。
你在大城市里賺不到錢,你也會很尷尬,我們都比較愛面子,那掙不到錢,就不回家了。那你去大城市了,你回家不得穿個貂、大衣,戴個金首飾或銀首飾。我們在東北老家,要化妝,要打扮得體體面面的,穿衣服也要穿好的。咱倆天天見面我邋里邋遢的,出去你不得笑話我,我不行,丟臉。另外回家各種人情往來,請客吃飯都要忙死了,反正我是不想回去。
“熟人社會”中的關系網絡是大多數東北人向外遷移的信息來源,他們跟隨親戚、朋友、老鄉一起向外流動,進入流入地后,他們又很少與同在一個地方的朋友或是親戚有過多的聯系,生活狀態呈現出一種“原子化”的傾向。他們一邊想逃離原來的“熟人社會”,另一邊又很難在流入地獲得真正的歸屬,這種歸屬不僅來自精神方面,也來自物質方面。這一類人群處在一個沒有“根”的狀態之下,每個人都非常迫切地渴求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在新的地方獲得成功,或是獲得別人的認可。在這種心態之下,人們之間卻存在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斷層”,渴望擺脫過去的生活,逃離讓他們不滿意的東西。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最終應該停在哪里,但在確定停下來之前,只能不斷地流動,游離在各個城市之間,在這個過程中,“經歷著期望與現實斷裂而造成的身份焦慮與迷失”。
在新自由化的社會中,黃應貴表明,個體的感情超越血緣與婚姻關系成為家構成的主要基礎,使家有著個人化、多樣化以及心理化的新趨勢。家的開放性特征導致個體需要在不斷地遷移中尋求新的情感歸屬,他們不斷穿梭在家鄉和遷移地之間,他們將自己視為現代社會中“無家可歸的人”,但他們身上卻沒有無家可歸者的凄涼和孤單。相反,他們能夠熟練地運用現代科技產品捕捉目的地并自由進出,甚至抱持著世界主義信念,四海為家。東北人作為眾多外來人口中一個新的社會類別出現在版納其他人群的視野之中,他們是游離在版納的陌生人,隨時可以來也隨時可能離開,試圖通過更換遷移目的地去尋找他們的理想家園。每次回到家鄉,都會讓他們“無所適從”,家鄉的人際關系、氣候條件、就業環境,都讓他們不得不繼續向外漂泊,他們不知道最終該漂到哪里。但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不斷遷移、不斷地向外探索。在這個過程中不斷重塑自己作為“東北人”的身份和認同,也在流動中重新認識和理解家的意義。
五、結語
對這樣一群具有高度流動性的人來說,實體場域的不斷變化,并不代表“家”的消失,也不代表“家”所象征的地方感消失。如今,生活在全球化、現代化背景下的人群都處于流離中,流動性打破了絕對的、靜止的物理空間。現代人群通過流動尋找意義、感知環境,“流動性逐漸發展為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東北人的流動是在一個動態的過程中,他們將“向外遷移”視為社會流動性的一個重要策略,頻繁流動使他們不斷改變自己認同的同時,又重塑了人地聯結的方式。然而當下地方感研究中的“根植地方感”或“無地方”等較為單一的人地聯結方式,都不能表達版納東北人全部的地方感受。在流動社會下,“他鄉”變“此地”,“故鄉”成“異域”,這種感受充斥著每一個在外東北人內心的地方感受。
而他們當下的這種感受既有對家鄉的“根植地方感”,也有在流動中將他鄉視為故鄉的認同轉換,同時也包括對當下社會中所強調的“無地方”或“非地方”的習慣和依賴。徐琳嵐和文春英將這種雜糅的地方感稱為流動社會背景下的“流動地方感”。這種“流動地方感”成為東北人向外遷徙時的重要策略,也使他們在流入地的身份認同建構和尋求精神歸宿成為可能。當個人搬到新的地方時,他們在尋求創造一種新的歸屬感時,也會受到對一個地方不同程度依戀的影響,而這種依戀又會影響他們對于“家”的理解。以往的學者強調了家的穩定性和延續性,比如馬林諾夫斯基曾揭示“家”的宗族性對于中國社會和文化的重要性,費孝通表明“kinship,親親而仁民”是文化繼承性得以延續的關鍵,麻國慶在此基礎上認為家“強化了中國縱式社會的延續”。
還有學者表明,不管人如何流動,他們仍舊會根植某些地方,比如家。然而,受流動性的影響,在追尋現代性的路上,個體的不斷流動已經打破了家的固定空間,家的流動性特質成為人類社會對家的新認識。在這樣的語境下,“家不再是一個固定的位置,而是一系列的網絡社會”。今天的家既包含傳統社會中滿足日常生活的需要以及社會和文化的延續,還包括人們對于理想家園或美好生活的期待和追求。在這個意義上,家不是一個地方,也并非傳統意義上“根植性的家”。外流的東北人通過參與流入地地方意義的再生產,從而構建出符合自身需求的文化意義和社會意義,在版納生產出個體對于“家”的想象。此外,盡管頻繁流動改變了家和無家的觀念,流動中所產生的孤獨感和失落感可能會使他們流落異鄉,但這種流動經驗又會反過來促使他們重新認識和理解家的意義。也就是說,無論人們如何流動,家總是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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