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琴圖》“畫眼”與“移覺”的融通性探析

摘 要：“移覺”是人在欣賞藝術作品時所形成的一種深刻的美學經驗，它是不同類型的藝術之間交流與聯系的橋梁。一幅畫作若能使人從觀感中產生樂感，其構圖元素的排列特點和意象的創造，必然會對聽者的音樂體驗和回憶表現產生刺激作用，進而引起審美上的“移覺”。《聽琴圖》樂感是由“畫眼”為核，輔以圖像形式構成的結構和觀眾對藝術感受的體驗回憶所引發的。從“畫眼”與“移覺”的維度出發，對《聽琴圖》的構圖、意象和思韻進行剖析，探尋“畫眼”與“移覺”融通性的內在結構，呈現宋代不同藝術類型之間的融通。

關鍵詞：《聽琴圖》；畫眼；移覺；融通性；琴音入畫

中圖分類號：J2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9052（2024）05-0052-03

引言

《聽琴圖》是北宋晚期的杰作。畫內有宮苑一人撫琴，三人聽琴的情景，畫法精細，是一幅宮廷佳作。其僅見于清朝《石渠寶笈三編》《西清札記》兩部書籍，清朝以前幾乎無任何歷史記載［1］。《聽琴圖》是一幅宮廷畫作，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幅畫中蘊含著一股濃郁的書卷氣，從香爐、插花、古琴等擺件，到詩詞、書法、印章的完美融合，都反映出了宋徽宗時代的整體美學特點。畫面的構圖，“聽琴”活動的安排，人物的服裝和整個畫面的氣氛都很微妙。從這幅蘊含著士大夫心意的畫作中，可以看出，宋代藝術家不僅掌握了精湛的畫技，而且善于運用各種藝術語言，具有自覺的跨藝術門類的融通意識，在創作中有意識地超越單一媒介和單一感官的界限［2］，追求五感的融會貫通。在欣賞作品時，觀者會直接感受到畫者的創作靈感，他們的創作經驗、審美記憶、審美需要、情感活動會刺激感官的交互作用，催動五蘊而合的動態感應，從而產生“移覺”，從而衍生出一系列的審美感受。

一、“無”處生音，抱虛而鎖之“畫眼”

《聽琴圖》整個畫面以一種縱向式構圖的形式展現出來，畫的是一位身穿道袍的男子，雙手輕輕撥弄著琴弦，兩側各有一名赤青男子，一前一后，似乎沉浸在彈奏之中，而在他的身旁，則放著一塊奇異的石頭，上面放著一只小盆子，里面放著一朵茉莉花，與上面的男子圍成了一個圓圈，宛如一場盛夏的聚會。《聽琴圖》的空間布置很有趣，巫鴻在其《重屏：中國繪畫中的媒介與再現》一書中指出：“中國的傳統畫法大都采用了一種類似于屏風的東西，作為分隔的手段。［3］”《聽琴圖》中，作者使用了一株比人還大的松樹，以做“隔斷物”，受此表現形式的影響，參天的蒼松在畫作中營造出一種較為隱秘而又穩固的空間聯系。畫面當中，樹很大而人的體型很小，是為了彰顯“畫眼”的氣韻。一株參天蒼松下，一位穿著道服演奏者面對觀眾，與其他三人以及最前面的奇石、鼎、茉莉花組成了一個圓圈。道服演奏者坐在一棵參天蒼松前，看向畫面的南方，符合中國古代傳統尊卑體系當中的尊者。在彈奏樂器的下，是一張用黑檀制成的宋朝風格的茶案，上面擺放著名貴的瓷器。從畫作所見，三人皆是沉迷演奏者琴音之中，可見彈奏之人的技藝之精湛。在松樹后面，是一片青翠的竹子，隨風搖曳，與題詩中的“松中有一縷松”遙相呼應。同時增添了作品內涵的意蘊，又增加了層次和空間感覺。從以上人、琴、松、竹、石等人物、景致的布局來看，畫面服務于尊者的同時，還服務于一個更能夠統領全畫的“畫眼”。即諸景諸物諸人所環抱的“空地”，“空地”凝聚松、石、琴、花、焚香、竹以及人物的動態、情態，而成為“畫眼”。

為何“空地”是畫眼呢？因琴音于畫中本就是“無”，畫中如論琴音，無一處可見，但畫名為《聽琴圖》。顯然這是一幅具有政治意味的畫作，當代的研究者普遍認為此畫與宋徽宗有關，部分研究者認為畫中演奏者即宋徽宗，紅衣旁聽者為蔡京。不贊同此觀點的研究者，也有著此畫為宋徽宗所作，或此畫為宋徽宗所支持畫院所作的觀點。本文不深入探討此問題，上述皆為回答“畫眼”非道服演奏者而是“空地”。上文所言此畫所具政治意味，無論是畫院所畫，或是宋徽宗所畫，符合禮制規范，尊者當先理所當然，但非“畫眼”所在。《聽琴圖》服務于宋徽宗，同時服務于宋徽宗所代表的審美情趣和道學思想，宋徽宗不僅代表著皇權、禮制和政治制度，宋徽宗還有著個人的精神層面。故此，“畫眼”的“無”，所服務的是畫內畫外畫者和觀者“五蘊而合，無處生音”的審美情趣和美學思想。然而，完全的“無”是無法引發審美體驗的，所以畫作中用“虛”的手法鎖住了“琴音”，任其在“無”處生發，從而通過人、物、景展現出來。如此，畫中便有了琴音，而觀者諸位卻無琴音，故“空地”即“觀者之心”，畫中蒼松即觀者“心中之琴音”。畫中聽者以合色、受、想、行、識體悟“琴音”，畫外觀者模仿之，亦可體悟之。故琴音入畫亦同琴音入心，從而心入畫中，同悟琴音。

心入畫中，可見《聽琴圖》從置景、置物到人物排列，無不顯示出作者的細膩思想。作者注重畫中人物的布局、神態、行動，對大自然的描寫并不多，僅描寫了一株蒼松筆直，和稀疏的青竹。這株蒼松的葉子一直蔓延到了天際，幾乎占據了整幅圖的一半。與此同時，畫者將人物集中于圖底，將上下空間分隔開來，營造出一種寧靜而又開闊的感覺，讓“聽琴”的整個過程沒有半點喧囂。在對大空間的運用上，中國畫注重“計白當黑”［4］。《聽琴圖》是用豎幅來畫的，長寬比很大，人物和背景都很稀疏，有明有暗，這樣就增加了畫面的層次感，整個畫作表現出一種非常合理的思路，畫面簡單而肅穆，卻又讓人有一種空靈的感覺，其為觀者創造了一個寬廣的視聽空間。如此情景下，《聽琴圖》與觀者形成了良性的互動，觀者的鑒賞行為激發了藝術品的活力，促使二者進行了交談和交流，從而在精神層面上重建了藝術意象，并將其轉換成了“美”的具象客體；觀者在此過程當中也不斷地提升著自身知識儲備，文化修養和美學修養，從而豐富和提升藝術審美的能力。

二、音“動”五蘊，凝氣于韻之“移覺”

宋朝是園林、賞石、花卉和音樂等美學形式的繁榮時代。在文人風氣逐漸興盛的推動下，朝廷和民間文學藝術取得了融合和發展。宋徽宗時期，皇帝對藝術的重視使這種融合達到新高峰。身為皇帝，宋徽宗也是一位博學的文人，精通琴棋畫技。因為君主的文化重視，士大夫們對藝術的喜愛空前高漲。《聽琴圖》展現了宋朝文人的藝術涵養和美學思想。

《聽琴圖》以人物為主，輔以景致和物品。畫面包括四個人：演奏者、紅衣聽者、綠衣聽者和仆人。演奏者悠然彈奏，兩名聽者陶醉于琴音，仆人專注地聆聽。畫中古松、翠竹、奇石、茉莉花和焚香等元素營造了神秘意境，激發了聽者的感官和情感，引導他們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畫家以琴音為引子，利用景物渲染氣氛，將人物、景致和物品融合，實現音韻的呈現和傳達。

在宋朝，受君主和文人提倡，琴藝變得豐富多樣，形成多種流派和琴譜［5］。與此前相比，琴銘數量增多，內容更廣泛，風格更自由。《文與可琴銘》展現了琴音的高雅及對先賢的敬意，增添了古意與意境［6］。此外，宋朝賞石藝術達到巔峰，徽宗是著名的收藏家。他建立宮殿，廣泛收集奇花異草。同時，出現了許多關于奇石的作品，如《宣和石譜》和《云林石譜》［7］。《聽琴圖》中的茉莉花和巖石更增添了畫面的美感。

宋代《夢粱錄》提到四種閑逸生活方式：燒香、點茶、掛畫和插花。這些通過嗅覺、味覺、觸覺和視覺享受生活，使人們的日常生活充滿藝術氣息。當時文人學者喜歡插花，受“理學美學”影響，形成了“理念花”［5］。這種插花藝術除具有裝飾觀賞功能外，還體現了內在意義、個人品格和理想。宋代插花造型優美，以梅、蘭、竹、松、水仙等為主，注重枝條美感。《聽琴圖》中的茉莉插花，優雅整齊，適合當時雅士。焚香是宋朝“四藝”之一，演奏琴曲時常放香爐，讓人沉浸在音樂和香氛中。《聽琴圖》中高桌上有一個香爐，正散發著青煙。香爐為白色密封式，底座可盛開水，熱氣與煙霧結合，隨風飄散。

《聽琴圖》中有一株粗壯的古松，它的葉子一直延伸到了天際，一朵朵凌霄花纏繞在它的樹枝上，在它的下方，還有著一些翠竹。古松和凌霄花的顏色都很優雅，畫者所畫的樹葉都是用黑色，意蘊了古松的厚重古樸，令人舒適。而粉紅色的凌霄花，給畫中景色平添了一絲生機。《聽琴圖》中的山水描寫方式與人物有著顯著的區別，筆墨和線條都帶有一種“意境”。這幅作品中的古松占了整個畫的一大半，畫者對松柏的總體姿勢、松枝的收發、松緊都表現得剛健有力，特別是在松柏的枯枝上。《聽琴圖》中，竹枝的刻畫沒有墨線，一氣呵成，只在竹竿上涂上一層淡淡的色彩。與此同時，畫者筆法筆勢剛健，揮灑自如，竹枝挺拔蒼翠，神意盎然。

三、音運畫外，神予畫內：“移覺”與“畫眼”之融通

“移覺”是指一種跨越感官界限的體驗，它能使觀者在觀賞畫作時，不僅僅局限于視覺的感受，還能透過畫面感受到畫中人物與環境所傳遞出的聲音、香氣等多維度的美感。通過對畫面中的元素進行多角度地解讀和感悟，觀者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畫作所傳達的意境與哲理。在《聽琴圖》中，“移覺”與“畫眼”的融通表現得淋漓盡致。

畫中的松風、花香、焚香香氣等元素，既具象地呈現了自然景物的美感，又寓意著琴音的悠揚與人心的寧靜。在這種多感官的體驗中，觀者仿佛能夠聽到琴音在松風中回蕩，感受到花香和焚香的清幽，以及奇石、古松、翠竹等景物所散發出的獨特氣質。正是通過這種跨越感官界限的“移覺”，觀者才能更加直觀地感受到畫作所傳達的意境與美學理念。而“畫眼”則是指觀者通過觀賞畫作，聚焦于畫面中的各個元素，從而在心靈深處產生共鳴和感悟。在《聽琴圖》中，觀者通過關注松風、花香、焚香香氣等元素，以及古松、翠竹、奇石等景物的細微之處，激發了對畫面中琴音、自然景色以及人物情感的共同體驗。這種“畫眼”與“移覺”的融通，使觀者在欣賞畫作的過程中達到了與畫中人物、環境和哲理的共鳴，實現了心靈的升華與寧靜。

正如畫中所傳達的“天人合一”的哲理思想，觀者在欣賞《聽琴圖》時，不僅能夠感受到自然與人類心靈的和諧共融，還能進一步體會到超越感官體驗的靈性境界。這種境界使人們在藝術欣賞中得到了一種心靈上的滿足和升華，從而使人在生活的瑣碎和紛擾中找到了片刻的寧靜與慰藉。這種超越感官的藝術體驗，是一種心靈的凈化，使人們在與畫作的互動中感受到內心的寧靜和安寧，達到了一種心靈的解脫與超脫。在《聽琴圖》中，畫家精心刻畫了各種自然元素和人物形象，以及他們之間的微妙關系，使畫面充滿了生動的氣息和豐富的內涵。這些元素既相互獨立，又緊密聯系，共同構成了一幅完整的意境與美感。在這個過程中，觀者通過“移覺”和“畫眼”的融通，實現了與畫作的心靈溝通和共鳴，體驗了一場獨特的藝術之旅。通過對《聽琴圖》的欣賞，人們可以進一步認識到藝術如何傳達出不同的意境與情感。畫面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豐富的象征和隱喻，使得觀者在欣賞過程中得以在心靈上獲得無盡的啟示。同時，這幅畫作也展示了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如何將個人的審美觀念、情感體驗和哲學思考融入作品之中，使其成為一部獨具魅力的藝術品。在現代社會中，人們對于藝術的需求和追求日益增長，而《聽琴圖》正是能夠滿足人們精神需求的藝術瑰寶。在欣賞這幅畫作時，人們不僅可以體驗到“移覺”與“畫眼”的融通所帶來的多感官藝術體驗，還能從中感悟到人與自然、個體與宇宙之間的和諧關系，以及追求內心寧靜和超脫的生活態度。這種超越感官的藝術體驗，使人們在忙碌的現代生活中得以短暫地尋求心靈的慰藉和滋養。

《聽琴圖》在傳統藝術領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古代藝術家思想的窗口。通過研究這幅畫作，我們可以更好地認識到古代藝術家如何將個人的審美追求、情感體驗和思考融入作品中，從而使其成為一部能夠跨越時代和文化界限的藝術品。同時，這幅畫作也為現代藝術家和觀者提供了一個探討和學習的范例，有助于他們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和創作水平。在教育領域，《聽琴圖》同樣具有重要的價值。它可以作為一種教育資源，幫助學生了解古代藝術的發展脈絡、技法和美學理念，同時也能激發他們對藝術創作的興趣和熱情。通過對這幅畫作的研究和分析，學生可以提高自己的審美鑒賞能力，培養對藝術的獨立思考和創新能力。

總之，《聽琴圖》是一幅極具意境與哲理的畫作，它以“移覺”和“畫眼”的融通為觀者呈現了一種超越感官體驗的藝術境界。在欣賞這幅畫作時，觀者不僅能感受到自然之美、人物之情，還能從中體會到道家“忘我”與“天人合一”的哲理思想。這種超越感官的藝術體驗，使人們在藝術欣賞中得到了心靈的滿足和升華，使畫作成為一種富有意義的精神食糧。在今天這個快節奏的時代，我們更加需要這樣的藝術品來滋養我們的心靈，幫助我們在喧囂中尋找到那份寧靜與和諧。

結語

綜上所述，《聽琴圖》成功實現了“畫眼”與“移覺”的融通，展現了宋代藝術類型的交流，為觀者提供獨特審美體驗，讓我們感受音樂的韻律與魅力。這音畫相融的藝術體驗，豐富了審美生活，為精神世界帶來無盡啟示與滋養。未來研究可繼續探討其他藝術作品中“畫眼”與“移覺”的融通性，揭示藝術間交流與聯系的奧秘，為藝術理論與實踐提供更豐富的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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