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簡佚名兵書對富國強兵的重視和探討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22JJD770050）

[收稿日期]2024-02-24

[作者簡介]熊劍平（1973-），男，安徽巢湖人，國防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

[摘 要]在戰國，戰爭關系生死存亡，而戰爭則高度依賴于富國強兵的推進。銀雀山出土的簡文《三算》立足于測算軍事實力，并且嘗試對“力”“謀”關系進行揭示。《選卒》重點討論治軍問題，試圖通過加強軍隊建設提升軍隊的戰斗力。《富國》列舉商湯等人軍政實踐，說明發展經濟才能確保富國強兵。數篇出土佚名兵書的主題相對集中，是當時政治家和軍事家思考現實問題的產物，反映出統治者重視富國強兵并積極進行探討的大致情形。

[關鍵詞]佚名兵書；富國強兵；《三算》；《選卒》；《富國》

[中圖分類號]E0-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4）02-0115-06

The importance and discussion of enriching the country and strengthening the army in anonymous military works made of bamboo slips

— centered around the San Suan，Xuan Zu，Fu Guo

XIONG Jian-ping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National University of Defense Technology，Nanjing 210039，China）

Abstract：In the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war is the most important factor in determining the survival of a country，and winning the war was highly dependent on the making the country rich and the army strong. San Suan，unearthed from the Yinque Mountain，is based on measuring military power and attempts to reveal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forces”and“scheming”. Xuan Zu focuses on the problem of governing the army，trying to improve the combat effectiveness of the army by strengthening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army. Fu Guo cites the military and political practices of Shang Tang and others to show that economic development can ensure enriching the country and strengthening the army. The theme of these books is relatively concentrated，which is the product of the statesmen and militarists thinking about practical problems at that time，reflecting the general situation that the rulers attach importance to wealth of the country and the strength of the army and actively discuss it.

Key words：anonymous military works made of bamboo slips；enrich the country and strengthen the army；San Suan；Xuan Zu；Fu guo

銀雀山出土簡文《三算》《選卒》《富國》篇的主題是富國強兵，而富國強兵也是戰國的時代主題，是政治家和軍事家們的核心關切。在群雄并起的戰國時代，若要在諸侯爭雄的局面中占得先機必須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而強大軍事力量的根基在于雄厚的經濟基礎。以李悝、商鞅等為代表的法家一派，對此有著深刻的認識，他們將重農與耕戰統一起來，希望通過發展農業，不斷增強國家的經濟實力，從而推動軍事實力的提升。由追求足食到達成足兵，進而圖謀王霸之業的理路，在當時齊國軍事家的論政論兵之作，如《管子·治國》《管子·七法》等篇中也可以看到。也可以說，富國強兵正是戰國諸國在“大爭之世”的生存法則。從銀雀山出土簡文《三算》《選卒》《富國》篇，同樣可以看到當時的軍事家試圖從不同的側面，積極探討富國強兵理論，以期在“大爭之世”有所作為。

一、簡文《三算》對“力”“謀”關系的探討

就中國古代軍事思想史而言，先秦時期值得重點關注。尤其是從春秋到戰國，軍事思想的發展正如韓非子所總結的那樣，存在著由“競于道德”到“逐于智謀”并最終“爭于氣力”的軌跡[1]1092。今本《司馬法》第一篇是《仁本》，強調戰爭發起要遵循“以仁為本”的原則，并且提出“古者，以仁為本，以義治之之為正”[2]的主張，這種主張是深受西周“禮樂”文明影響的產物，探討戰爭理論也有明顯崇尚“軍禮”的特征。春秋時期，軍事謀略得到快速發展，齊國更是兵家輩出，如司馬穰苴、孫武等。六千言的《孫子兵法》為孫武所著，誕生于春秋末期，主張“兵以詐立”[3]142，與其之前貴“偏戰”的傳統迥異。進入戰國時期，孫臏作為孫武的后裔，其軍事思想對孫武既有繼承又有發展。孫臏據于戰國軍事斗爭形勢的變化，尤其重視富國強兵，對于軍事力量更加看重。從1972年出土的《孫臏兵法》可以看出孫臏富國強兵、以力勝人的思想。孫臏在答齊威王問時說，“強兵之急”即是“富國”[4]。戰國時期的法家，其軍事思想也應給予高度關注，因為他們的法是軍事法，主要是提倡“耕戰”[5]，法家與兵家具有諸多的相通之處[6]。《商君書》中最著名的是“農戰”理論，主張既依靠農業又依靠戰爭，從而使得國家獲得安定。商鞅曰：“是以強者必治，治者必強；富者必治，治者必富；強者必富，富者必強。”[7]72韓非子認為自身所處的戰國之世，最大特征是“爭于氣力”，因此他批評“言戰者多，披甲者少”的現象，認為“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8]1219，提倡“以力勝人”的思想主張。

由仁德到“力”與“謀”的嬗變，是軍事學術進一步功利化和現實化的產物，也是軍事家們順應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戰國兵家在注重實力的同時，又不廢謀略，基于兼并戰爭的現實，還原了戰爭的本質。重視實力營建，更是軍事思想進一步發展和繁榮的最重要特征，也是傳統兵學在這一段時期的最大收獲。通過簡文《三算》，比較傳世著作，可以更加明確引證這一特征，并對“大爭之世”軍事家、政治家們的核心關切有所體察。

簡文《三算》是在戰國爭雄的時代背景之下產生的，其對古代兵學中最為重要的一對范疇，即“力”與“謀”的作用和互相關系進行了初步的揭示。因此，即使殘缺嚴重，簡文《三算》的價值依然不容忽視。《三算》的篇題系整理小組添加，因為殘缺嚴重，現整理本中各竹簡的次序是難以確定的[9]199。“三算”作為篇題的由來，應該是因為有一片竹簡寫著“此三算……”其中的“三算”，據簡文“算天下之知（智），則勝?（敵）國之謀。算天下之材（財），則勝?（敵）國之力……”[9]197可以判斷出“兩算”，即“知（智）”和“材（財）”，由此“兩算”則可知敵國的“謀”和“力”。剩下的一個計算項目，因竹簡存在闕文，已無從得知。然而從《三算》“……謀勝則知（智）不用，力勝則刑（形）不用，威勝則氣不用”一段文字，可以推測這個計算項目也許和“威”有關。而據“德信則晦（海）內莫不樂褱（懷）其德”等將“德”作為關鍵詞的內容，推測此計算項目或是“德”，因此所謂“三算”，可以說是指算“德”“謀”和“力”。此中的“德”大概可以和《司馬法》中的“仁本”理念對應，“謀”和“力”則是如前文所說，是軍事家們普遍關注的主題，直至追求二者的統一。

《三算》的分析，在傳世文獻中也能發現對應。《鹖冠子》曰：“上德已衰矣，兵知俱起。”[10]正是尊奉道德的風氣衰減，才導致戰爭謀略的興起。到了戰國時期，則如《韓非子》所說，“爭于力”，身處這一時代，謀求戰爭中的先機必須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也即“力”大于“人”。以李悝、商鞅等為代表的法家鑒于當時形勢，主張“盡地力”和“尚首功”，并以“急耕戰之賞”作為基本國策[11]，努力謀求軍事實力的強大，希冀通過變法在諸侯爭雄的局面中收到實效。此外，《管子》作為道、法、儒等多種思想雜糅的著作，也有類似主張。《管子·治國》中強調“國富者兵強，兵強者戰勝”[12]1022。通過富國來實現強兵，這是當時思想家的基本思路。當時的思想家，已經開始對“力”與“謀”的各自作用進行剖析，但對二者關系的探討，在傳世著述中卻較難見到系統的專論。

《三算》提出“……謀勝則知（智）不用，力勝則刑（形）不用，威勝則氣不用”，其實不僅是在嘗試對影響戰爭勝負的各種要素進行對比，也是在進行戰爭成本的計算，相較之下，似乎“威”是比“力”更加重要的影響因素，因此被放在了最后一項。韓非子對“以力勝人”這一理念有著更加鮮明的表達，但也只是單純地反對過分依靠智謀，并沒有認真地就“力”和“謀”之間的關系進行對比或探討。在《五蠹》篇，韓非舉出子貢的故事對此進行論證，對于計謀智辨，韓非子尖銳地指出，“故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8]1225。他在《顯學》中更明確地寫道：“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于人；故明君務力。”[8]1249

《孫子兵法》是重視謀略又重視實力的代表。孫子以“五事七計”為主要內容的“廟算”，將雙方實力對比作為預判戰爭結果的決定性因素。這其實就是“以力勝人”，而不是“以謀勝人”，是孫子辯證地看待戰爭，不以謀略定勝負之明證①。關于“謀”，孫子也有大量論述。在《計篇》中，孫子旗幟鮮明地提出“兵者，詭道也”，接著提出了“詭道十二法”。在論述將帥素質時，“智”被孫子列在第一。由此可以看出，孫子既重“力”，也重“謀”，其軍事理論可說是“力”與“謀”的有機統一[13]。當然，《孫子兵法》十三篇中探討謀略的篇幅相對更多，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韓非子等才會認為孫子“重謀而輕力”②。簡文《三算》雖說提到了“力”與“謀”這樣的關鍵詞語，而且也有計算之類的比較，甚至也有“……者巧勝?（敵）”的字眼，這似乎是對“以謀勝人”思想的具體論證，但其對《孫子兵法》只字不提。因此，從殘存文字中，很難能看出簡文《三算》是否受到《孫子兵法》的影響，但是既重視“力”，也重視“謀”的總體思路，則與《孫子兵法》的總體思路保持一致。

《三算》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其對于“德”的強調：“……天下莫敢御其令，德信則晦（海）內莫不樂褱（懷）其德。天下【莫敢御其令】而晦（海）內莫不樂褱（懷）其德，則王之實已……”韓非子曰：“古人亟于德，中世逐于智，當今爭于力。”[1]1030又曰：“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8]1203在韓非子的論述中，“道德”和“德”，含義相同。韓非子的論述強調“力”或“氣力”，但是都用“德”“道德”或“謀”“智謀”作為對比。簡文《三算》的寫作，遵循的也是這個邏輯。在作者眼中，“德”不僅是影響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也是制服天下之道的關鍵因素。只是《三算》的作者還將“德”與“信”聯系在一起，因此會說“德信則晦（海）內莫不樂褱（懷）其德”，而不是與通常所說的“道”或“義”聯系在一起。“德”是周代非常看重的概念，今本《老子》約五千言，著重“言道德之意”[14]。“信”在春秋時期提倡較多。如《左傳·僖公七年》曰：“君以禮與信屬諸侯，而以奸終之。”可見其時重禮也重信。顧炎武《日知錄·周末風俗》：“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簡文《三算》雖說重“力”也重“謀”，理念與思路和孫子保持一致，但對《孫子兵法》的明顯忽略，或許表達的是一種藐視態度，推測《三算》系齊地之外的兵家所為。從簡文中，未能看出作者就“力”“謀”“德”之間的聯系進行討論，一種可能是與竹簡殘缺非常嚴重有關，有關“德”的論述需要放置在簡文的開頭部分。簡文與《韓非子》應存有某種聯系，推測韓非子曾經讀過《三算》這樣的簡文，韓非子“古人亟于德，中世逐于智，當今爭于力”的著名論斷也將“力”“謀”“德”放在一起，且從現有文獻來考察，似乎只有這二者將“力”“謀”和“德”非常緊密地放在一起做對比考察。

《三算》中還有一段文字是討論進攻的發起時機的，探討如何巧妙地利用敵對國主臣關系危機發起攻擊。“?（敵）國之謀疑臣主之祭（際）……怨而大臣乖，則主必恐而備疑家……主過者亡。夫乘威而折（制）勝者。”因簡文較為殘破，這些簡文的次序是依照主體內容的邏輯進行的排列。這段文字中雖也涉及治國理政，但中心內容依然是圍繞戰爭展開，仍然遵循由治國到兵強的理念。即使討論政治也在是為軍事服務，這是由戰國時代的特點所決定的。軍事始終是政治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是最為核心的議題。從后面零散簡文“……勝者無?（敵）……”“……者巧勝?（敵）……”，也可以大致判斷《三算》以“算”為中心內容，圍繞軍事問題展開討論。《孫子兵法》中也有較多涉及“算”。孫子“廟算”理論的核心是通過逐項分析和對比雙方實力之后計算雙方各自所得籌碼，以此推測戰爭的勝負。孫子曰：“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3]20鑒于簡文《三算》大量文字的缺失，無法推測其是否論及“廟算”，但其以“算”為關鍵詞，關注實力的生成模式，也可以說是孫子“稱勝理論”和“廟算”之法的延續。

二、簡文《選卒》對于軍隊建設的重視

簡文《選卒》討論的是治軍問題，體現的是對軍隊建設的重視。傳統治軍理論中，對于“選卒”一向非常重視。“選卒”也被稱為“簡選”“募兵”或“募選”，是部隊建設的第一環節，同時是非常關鍵的一個步驟。明代何良臣撰寫《陣紀》特設《募兵》篇，戚繼光在《紀效新書》中也辟《束伍篇·原選兵》篇，專門討論士卒的招募和選拔。在銀雀山出土的竹簡中，《選卒》共有兩篇，《篡（選）卒》篇因其中有“孫子曰”[9]72這種明顯的標志，被整理小組收入《孫臏兵法》，另一篇則作為佚名兵書處理。《孫臏兵法·篡（選）卒》更多是結合推理進行論證，因此有大量的引用；佚名兵書《篡（選）卒》則更多結合史實進行論證，因此會有著名的案例被陸續提出作為證據。二者的寫作風格存有差異，但討論的主題是一致的。《孫臏兵法·篡（選）卒》認為“兵之勝在篡（選）卒”，“選卒”對戰爭勝利起關鍵性作用；對挑選士卒的標準進行了總結和提示，認為“信”“忠”“敢”是挑選士卒的主要標準。佚名兵書《篡（選）卒》同樣認為精心挑選的士卒才能擔負起作戰任務，而且能在戰爭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因此兩者或可實現互相補充，或者進一步推測兩者是同名異本，或可合成一篇，甚或本來就是一篇。這兩篇主題一致的簡文之間的關系，需要更多史料的佐證和進一步的深入研究。

《呂氏春秋》對于“選卒”也非常重視。《仲秋紀·簡選》集中論述了選拔合格士卒組建軍隊的主張，批駁了不加選擇地組建軍隊的“不通之論”，即“驅市人而戰之，可以勝人之厚祿教卒；老弱罷民，可以勝人之精士練材；離散系系，可以勝人之行陳整齊；鋤耰白梃，可以勝人之長銚利兵”[15]445。作者積極主張“簡選精良”[15]445作為組建義兵的基礎。

從簡文《選卒》留存的文字來看，其與《呂氏春秋·仲秋紀·簡選》在寫作思路和基本理念上有一定的趨同性，都是試圖通過大量的戰爭案例來強調挑選士卒、組織強大軍隊的重要性。《選卒》在列舉了諸多人物和案例之后，總結指出：“人眾而兵弱者，民不篡（選），卒不也。兵……”雖說存在闕文，但也能看出這段文字是在強調選卒的重要性。《呂氏春秋》基于“義兵之助”的基調強調選卒的重要性：“故凡兵勢險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選練角材，欲其精也；統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義兵之助也，時變之應也，不可為而不足專恃。”[15]446作者強調，將帥一定要精心挑選士卒和作戰器械，并在精心訓練士卒之后才能委派他們應對強敵。至于賢能之士，則更不能輕易錯過，一定要認真挑選并加以重用。《呂氏春秋》也表達了“選士”的思想，其目標也在治軍和強軍，從而能夠在戰爭中戰勝強敵。

兩者舉出的例證雖有差別，但也有相似之處。簡文《選卒》中列舉了歷史上大量的以少勝多的戰例，以說明挑選士卒的重要性。“……勝不服于呂遂”[9]164是其中之一，但一定不是在年代上最早的例證。整理小組認為這句話中透露的地名信息和出土文獻《戰國縱橫家書·蘇秦謂燕王章》中的“齊不出呂遂”中的“呂遂”是一致的，認為兩者都是指的齊地[9]164。至于戰爭的指揮者，則無從考證。接下來的“禹以篡（選）卒萬人勝三苗”，提到的人物有相對明確的年代，根據這段描述可以推測指揮戰爭獲勝并使得“……勝不服于呂遂”的人物應生活在禹之前。既然戰國時期的縱橫家也提到“……勝不服于呂遂”，說明這一戰爭案例在當時即已廣為人知。《選卒》還列舉了商湯、周武王等著名人物指揮的戰例，以此論證選卒的重要性。

《呂氏春秋·仲秋紀·簡選》提出：“簡選精良，兵械銛利，發之則不時，縱之則不當，與惡卒無擇，為是戰因用惡卒則不可。王子慶忌、陳年猶欲劍之利也。簡選精良，兵械銛利，令能將將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湯、武、齊桓、晉文、吳闔廬是矣。”[15]445歷史上成就大業者，皆與精心選拔精銳之卒息息相關。再如此文中引用的“殷湯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武王虎賁三千人，簡車三百乘”等等戰例，都是意在闡述“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簡文《選卒》之“選卒”和《呂氏春秋》中所說的“簡選”之意應是接近的。《呂氏春秋》重視先鋒隊的組成，主張精心挑選勇敢善戰的士卒組織成先鋒部隊，率先完成摧城拔寨的任務；簡文《選卒》中反復出現的數字，也在強調精兵政策，認為只有精銳之卒才能達成以少勝多。

為方便對比，將簡文《選卒》和《呂氏春秋·仲秋紀·簡選》[15]445-446所列舉的人物和戰例進行對照。詳見表1。

表1" "簡文《選卒》與《呂氏春秋·仲秋紀·簡選》有關戰例對照

《選卒》 《呂氏春秋·仲秋紀·簡選》

……勝不服于呂遂 （缺）

禹以篡（選）卒萬人勝三苗 （缺）

湯以篡（選）【卒】七千人遂（逐）桀，捝（奪）之天下。 殷湯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戰于郕，遂禽推移、大犧，登自鳴條，乃入巢門，遂有夏。桀既奔走，于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賢良，順民所喜，遠近歸之，故王天下。

武王以篡（選）卒虎賁三千人牧之野，殺紂，捝（奪）之天。 武王虎賁三千人，簡車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于收野而紂為禽。顯賢者之位，進殷之遺老，而問民之所欲，行賞及禽獸，行罰不辟⑸天子，親殷如周，視人如己，天下美其德，萬民說其義，故立為天子。

公……諸侯，朝天下。 齊桓公良車三百乘，教卒萬人，以為兵首，橫行海內，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梁，西至酆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狄人滅衛，桓公更立邢于夷儀，更立衛于楚丘。

晉文公造五兩之士五乘，銳卒千人，先以接敵，諸侯莫之能難。反鄭之埤，東衛之畝，尊天子于衡雍。

吳以耆士萬人勝越。 吳闔廬選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三千人，以為前陳，與荊戰，五戰五勝，遂有郢。東征至于庳廬，西伐至于巴、蜀，北迫齊、晉，令行中國。

越以篡（選）卒萬二千復吳而伐…… （缺）

……者齊威王為六千人宣王以勝。 （缺）

秦與吳起戰而不勝……之士八千人，秦四世以勝。 （缺）

相比之下，簡文《選卒》中列舉的人物和戰例更多。簡文《選卒》中提到“秦四世以勝”，其中的“秦四世”應該是指孝公、惠王、武王、昭王[9]165，從這里或許可以推斷簡文《選卒》的寫作年代在秦昭王之后。但與簡文《選卒》相比，《呂氏春秋》中舉出的人物和戰例更具代表性，敘述事件經過也更加詳細，這可能與簡文出土時間較晚因而流傳不廣有關。

三、簡文《富國》對“治國之實”的強調

簡文《富國》的主題也是謀求軍隊戰斗力的生成。簡文通過列舉商湯、周武王、越王勾踐等人的軍政實踐說明這樣的道理：成就帝王之業，首要的是發展經濟，確保百姓能夠豐衣足食，確保國家擁有穩定的財政收入。簡文《富國》雖殘缺較為嚴重，但從主體內容來看還是可以大致分為三個部分，而且三個部分實則是三個著名的案例，其一是商湯滅夏的故事，其二是呂尚和周武王謀劃伐商的經過，其三是文種輔佐越王勾踐稱霸的歷史。

第一個案例商湯滅夏，簡文缺失文字較多，只能從中看到對“夏國大饑”的描寫以及“從湯者生，從桀者死”[9]197的形勢判斷。第二個案例留存的文字較多。從簡文中可以看出，呂尚在治國的大政方針上給予了武王諍諫。懷疑簡文中脫落的文字中有武王的發問，所以呂尚才回答“以財”，并且就此提出了生財之道。“窮以實，來民以食”，應該是治國理財之道的一部分，武王也應遵循了呂尚提出的治國理財之道，因此才有了“武王治其岐周”[9]198。簡文《富國》中第二個案例，和《六韜》在基本理念上保持一致。第三個案例記錄了勾踐采納文種的建議，首要解決“人具矣”和“歲耕”的問題，確保“人有桑田，身有南畝”，狠抓農業，“七年治地，以富越國”。

簡文《富國》在接近末尾之處強調“治其實”，進一步強化發展經濟實力的主張，且就“富國”或“足食”有著更為具體的策略。末尾之處殘缺嚴重的簡文應是《富國》的結論部分，是對上述三個案例的總結。“賢相所以成功者，故（古）今一也”這一句，即是對伊尹、呂尚和文種表示了贊許的態度，高度認同他們的思想主張，認同他們設計的輔佐國君之道和治國理政之道，認為三人都抓住了“富國”的核心內容，提示人們加以重視和借鑒。

簡文《富國》強調求得國富，其主張“歲耕”等，實則還是指向軍事，因此簡文中才會既提及“……年而兵出”，又倍加重視“后適（敵）人，兵無備”。這其中貫穿的由“國富”到“兵強”的內在理路，也正是戰國時期一度非常流行的思想主張。《管子》中也反復強調這種厚培國力、爭取以力勝人的思想，如“地大國富，人眾民強，此霸王之本也”[12]320。商鞅建議統治者需做到“務本”[12]204，這里的“本”，即指農業，“務本”即指“盡地力”。《商君書》提出“地大而不墾者，與無地同”[7]44，呼吁國君加強對耕地的開發利用，積極發展農業，以為將來的兼并戰爭做好準備。韓非子強調“盡其地力以多其積”[8]1226，表達了類似主張。簡文《富國》強調“窮以實，來民以食”等舉措，實則是為了做好軍備或戰備，目的是迎接將發起的戰爭。

四、結語

簡文《三算》探討了“力”與“謀”關系，其更明顯地推崇實力；《選卒》集中討論了選拔士卒的方法，目標是提升軍隊戰斗力；《富國》則是從經典案例出發，強調統治者應“治其實”，致力于經濟實力的提升，進而達到增強軍事實力的目的。三篇簡文從不同側面探討富國強兵理論，是當時政治家和軍事家思考現實問題的產物，反映了戰國時期的時代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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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艷芳]

①《謀攻篇》的“十圍五攻”等戰法，同樣是基于實力而推出。孫子認為，一定要充分掌握雙方兵力，如果能夠對敵形成十倍或五倍的兵力優勢，就可以考慮對敵實施包圍或攻擊，并力爭戰而勝之，即“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孫子兵法·謀攻篇》）。《形篇》除論證實力的營建之外，還將實力視為制勝之本。孫子指出，“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孫子兵法·形篇》）。要想在戰場上擊敗敵人，就一定要努力達成實力優勢，就像“以鎰稱銖”。

②《韓非子·五蠹》。韓非子的批評，得到南宋學者戴溪的響應。戴溪不僅批評孫子“有余于權謀而不足于仁義”，還認為孫子兵學“不能利國便民為長久之計”（《將鑒論斷·孫武》，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