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黎, 王利萍
西華大學法學與社會學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39
黨的二十大報告要求“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吨泄仓醒腙P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要注重“積極開發老齡人力資源,發展銀發經濟”?!吨泄仓醒雵鴦赵宏P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要求探索適合老年人的靈活就業模式,鼓勵老年人繼續就業參與社會發展。我國人力資源開發政策逐漸由只注重青年勞動力向關切老齡勞動力轉變,老齡勞動力市場的開發成為我國勞動力資源發展的又一重點。
與此同時,數字化時代與老齡化時代同期來臨。在數字經濟飛速發展下,由于眾多老年人在新技術學習能力和接觸機會上的弱勢,對數字技術的理解程度和使用程度與年輕人相比存在差別,面臨著以年齡為表象的數字鴻溝。2023年3月發布的《第 5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數據顯示,我國60歲以上網民占全國網民10.67億人的14.3%,即我國60歲以上網民為1.53億人,而我國60歲以上人口2.8億,也就是說我國60歲以上老人近一半為非網民。如何彌合數字鴻溝已成為我國老年人權益保護中不容忽視的問題。例如,2021年國際老年人日的主題是“不分年齡人人共享數字平等”;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要求有效解除老年數字鴻溝。
老齡人力資源開發本身面臨著困境,在數字鴻溝的阻隔下這些困境尤為顯著。研究分析數字鴻溝下我國老齡人力資源開發的出路,對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有重要意義。
提升老齡人口就業數量是目前世界各國解決用工危機的共同策略。根據國家統計局2021年發布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情況》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占18.7%,人口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深; 與之相比,勞動力資源最為集中的15~59歲人口較2010年下降了6.79%,青壯年勞動力急劇減少。在歐美、日本、韓國等處于超老齡社會的OECD國家,通過鼓勵老年人積極參與社會經濟活動,來充分發揮老年人價值,從而激活人口二次紅利,該方式已經成為各國的共同選擇。與這些國家相比,我國雖然老齡化程度不高,但人口基數大、發展速度快,在老齡化迅速發展下,用工危機的解決離不開老齡勞動力資源的開發。
但是,數字化時代的就業崗位對數字技術的接納和基本使用技能有了要求。據《中國數字經濟就業發展研究報告:新形態、新模式、新趨勢(2021年)》統計,2021年我國數字產業化崗位就業人數占總就業人數的24.2%; 產業數字化崗位就業人數占總就業人數的75.8%。而老齡人口普遍在認知能力、新事物接受能力和經濟能力上居于弱勢地位[1],同時數字產品的適老性設計不足,數字產品設計對老齡人口的適應性考慮欠佳[2],使得老齡人口難以享受數字化時代的便捷,反而在數字經濟就業中面臨困難[3]。雖然數字經濟就業拓寬了勞動關系構建中年齡等條件要求,也創造了老齡網紅主播等老齡就業機會,但老齡人口中熟練運用數字技術的比例仍相對較低,尤其是教育水平低、健康狀況欠佳的老齡人口在數字化時代的就業困境尤為明顯[4]。
促進老齡人口就業不僅有利于就業人口的總體增加,更有助于推動積極老齡化理念,保障老年人的生存與發展權利。在對老人福利與養老服務等老年人權益保障之外,發展出運用老年人力資源的對策,使老年人仍能不斷追求馬斯洛需求金字塔中更高層次的目標[5]。勞動權是人之生存的權利,老年人隨著年齡增長,其所蘊含的勞動力資本有所下降,但依然享有其作為人所享有的生存與發展的基本人權。
高質量的生存和發展需要以就業質量的保證為基礎,而在數字鴻溝下,老齡人口只能選擇生產方式相對較為傳統、數字鴻溝對就業的阻礙作用相對不大的行業就業。從《中國勞動統計年鑒2021》可以看出,老年人再就業的行業主要集中在農林牧副漁、制造業、批發零售業(見表1)。此類行業大多工作環境艱苦、工作條件差、工資待遇低且缺乏相應的權益保障。因此可以看出,保證老齡人口就業質量面臨困境。

表1 2021年我國老齡就業人員行業構成統計
老齡就業最終應對社會經濟發展起促進作用。我國人力資源結構矛盾十分突出,低層次人力資源過剩,高層次人才資源又十分短缺。經驗豐富的老齡人群離開工作崗位,會使得人力資本總體價值降低,出現知識脫節、人才短缺、人才斷層等現象。我國部分老年人具有知識、經驗、技能的優勢,身體狀況良好,尚有發揮余熱的空間與潛力。如果能夠充分利用開發此類老年人力資源,將老年人所掌握的知識技能傳遞給青年勞動力,不僅能提高我國人力資源總量,緩解“用工荒”問題,更重要在于人力資本總體價值的提升,實現經濟與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在數字化時代中,知識的更新換代愈發頻繁。雖然“數字人權”的概念中包括了參與數字化工作環境的權利[6]。《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強調技術運用需要立足國情,但數字化生產帶來的高效率,使工作場所的數字技術運用不可避免。即使在知識需求相對穩定的藍領行業中,仍存在從過去的以體力和經驗為主的就業要求,到目前以機器操作和設備維護為主要就業要求的轉變。如果缺乏一定的自動化技能,無法迅速接受相關培訓和熟練運用相應技術,較難滿足目前社會經濟的發展需求。
數字知識鴻溝是指數字技術知識掌握程度不一造成的數字知識欠缺者與熟練掌握者之間的差距[7]。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企業由傳統的勞動密集型向技術資本密集型轉型升級,數字化時代勞動力市場對勞動者的文化程度和技能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數字知識鴻溝放大了勞動者職業技能的差別。我國“銀發”勞動力總體受教育程度偏低,非專業技術崗位退休的老年人占據著老年人群中的絕大多數,此類老年人缺乏職業技能,計算機基本操作等技術更是欠缺?!吨袊鴦趧咏y計圖鑒2021》數據顯示,就業人員年齡越大,文化程度越低,受到數字知識教育的機會越少(見表2)。由表2可知,我國“銀發精英”人數較少,大量的勞動力被牢牢封鎖在就業市場之外。

表2 2021年我國各年齡段就業人員受教育程度統計
由于職業技能匱乏,大量低素質的老齡人口能勝任的崗位稀少,無法如愿進行再就業,影響了就業數量的提升。老齡就業群體大多有進行職業培訓、學習新職業技能的意愿,但難以找到學習渠道與學習方法,只能以“無一技之長”的狀態進入雇傭勞動市場。由于缺乏職業技能,雇用市場提供給此類老年人的崗位往往為招聘條件低的低端行業,導致就業質量難以保證。
老齡群體就業難題,除勞動者本身就業能力弱等因素之外,缺乏就業渠道也是一個主要因素。就“銀發精英”而言,其在常年的工作中積累了大量的人際資源,自身又擁有嫻熟的專業技能與專業知識,向其投遞的“橄欖枝”處于供不應求狀態,無需踏上艱難的求職之路。而對于其他大多數老年群體,就業渠道主要依靠社會關系網,例如親戚、朋友介紹,就業渠道較為單一,但社會關系網提供的就業信息畢竟有限,結合自身身體狀態進行判斷抉擇后更所剩無幾,且在單方面的信息流通中,用人單位無法將招聘啟示傳遞給老年群體,用工市場易出現“就業難”與“用工荒”的結構性矛盾。
數字化時代下網絡平臺、直播平臺發布的招聘信息越來越多。數字接入鴻溝指因使用數字化設備和信息資源的機會不同造成的數字信息獲取不便者與獲取便利者之間的差距[8]。數字接入鴻溝阻卻了部分老齡群體對這類就業信息的獲取,例如2022年上線的“中國老年人才網”設置大小欄目40多個,涵蓋人才信息、招聘信息、老年教育等多個領域,對老齡勞動者資源的開發起到了有力的助力作用。但“中國老年人才網”是基于大數據自媒體建立的網絡平臺,而大多數老年群體缺乏對新媒體等新興技術的掌握,不能較好地利用此平臺。從目前“中國老年人才網”的求職簡歷中也可看出,不少求職人士擁有國內知名高校的教育經歷,有意愿從事財稅、審計甚至機械設計等高端技術工作的人群也較多,從側面反映了一般老年群體對“中國老年人才網”接入不便。
老年人隨著年齡的增長體力降低,思維逐漸僵化,用人單位出于工作效率與職業安全風險的考慮往往將老年人排除在錄用名單外,因此用工市場存在年齡歧視。一些用人單位甚至在招聘時設置35歲門檻,對求職者年齡提出與崗位性質不相符的要求。與此同時,社會觀念常堅持就業崗位總量恒定的原則,認為老年人進入就業市場會擠壓年輕人就業空間,進一步加劇了年輕人對老年人就業行為的排擠。
數字使用鴻溝會加劇年齡就業歧視。數字使用鴻溝是指使用數字化技術的能力不同造成的使用能力不足者與熟練者之間的差距[9]。數字化時代中,用人單位往往將老齡勞動者與數字化技能掌握不足、運用能力不足相聯系,加之數字技術的運用使機器手臂、自動化設備等替代了眾多以往依賴體力和經驗的工種。單純的體力勞動崗位,老齡勞動力不占優勢,用人單位越來越追求年輕勞動力,面對年紀稍大一些的求職者,在篩選初期就會進行淘汰。
彌合數字鴻溝不僅是老齡人力資源開發的需求,更關系到人的基本權利維護和生存尊嚴[10]。2000年《全球信息社會沖繩憲章》提出了任何人都有權利在信息社會享有應有的利益。以老齡人力資源開發為目標的數字鴻溝彌合,需要一系列針對性的措施。
黨的二十大報告要求“推進教育數字化,建設全民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數字知識鴻溝的彌合,需要數字技術職業教育作為支撐。
1)在教育體系構建上,形成多主體共同參與的老齡職業教育體系。政府主導下,社會、學校、非政府組織通力合作共同完成老齡職業教育已成為世界各國的共同選擇。美國《勞動力投資法》在基層設置“一站式就業服務中心”,通過聯邦政府提供資金支持的形式,鼓勵企業、一站式服務中心對老齡工人提供就業培訓服務[11]。日本在終身教育觀念下,頒布《職業能力開發促進法》,由厚生勞動大臣擬定“職業能力開發基本計劃”,雇主對員工進行崗位訓練,員工到公共職業訓練機構受訓,各級政府設立職業訓練學校、技能開發中心、短期職業訓練大學等多種職業培訓方式,并設立訓練補助金、職業能力開發休假補助金、職業咨詢推進補助金等獎勵機制,鼓勵社會機構開展培訓活動,提高勞動者的培訓積極性[12]。我國在老齡勞動者技能培訓教育領域可參考相關經驗,充分發揮社會各界的作用,積極探尋職業培訓獎勵機制,引導職業教育的發展完善。
2)在教育內容設計上,增加適老化數字技術教育內容。老年教育中增加數字技術教育內容已有一定的基礎,且數字技術設施設備逐步在老年教育中普及。央廣網《我國老年大學約76 296所 網絡數字化教育成重要形式》的報道中指出,2019年我國遠程老年教育學校達6 345所,全國遠程教育注冊學員達229.3萬人。在運用數字技術設施開展計算機基礎教育的同時,還應注重教育內容的適老化[13],針對老齡勞動者的年齡特點和理解能力的特點,開發適合老年人身體、心理的學習軟件,幫助老年人更快更好地掌握基本數字技能。
1)完善就業指導機制。數字接入鴻溝造成的就業信息不對稱是影響老齡人群就業困難的重要因素之一。暢通就業渠道,簡便信息獲取對我國老齡勞動力開發有重要幫助。日本為整合就業信息,便利老年群體再就業,建立了專業的就業機構“銀發人力資源中心”[14]。歐洲、美國、新加坡則將職業技能培訓機構與就業信息機構相結合,職業技能培訓機構在承擔職業培訓的同時,也進行就業信息的發布,當然此種模式依托于多層次、完善的職業培訓體系。我國老齡就業渠道可借鑒以上經驗進行搭建,由相關部門開展針對老齡勞動者的線上招聘信息獲取指導和線上招聘流程指導,幫助老齡勞動者接入數字招聘資源。
2)注重老齡就業崗位開發。適老性就業崗位缺乏是目前就業網站適用率不足的一個重要原因。各國根據高齡者的身心特征和實際需要,進行著新的崗位開發,例如OECD國家針對老年人特點,推出共享崗位,由多位老年人共享一個崗位;結合老年人身體健康情況,推出“雪鳥計劃”,允許員工在2個不同的地方季節性穿梭[15]。我國也應結合就業市場現狀與老年人的體力特點,開發彈性就業形式,以便老年群體能夠更愉悅地參與勞動活動。
1)應改變“高齡勞動者數字使用技能不足”的傳統觀念。歐洲2010年開始啟動了一個“最佳年紀”項目,將“最佳年紀”定義為55歲或更年長的人,破除社會傳統的就業年齡舊觀念。我國社會對老齡人群的勞動力價值關注度不高,政府與新聞媒體應加大積極老齡化理念的宣傳,增進社會對老齡就業行為的認同感,通過政府、社會組織、企業與各階層的通力合作共同營造反年齡歧視的社會氛圍。
2)應在法律中確定禁止就業年齡歧視的基本原則。縱觀世界各國在推進老年人就業領域,都以法律形式明確禁止就業年齡歧視。韓國為此頒布《雇傭年齡差別禁止及高齡人雇傭促進法》;日本頒布《老年人就業穩定法》;美國多次修改《雇傭年齡歧視法》,其高齡人群就業促進的主要政策都是圍繞反對歧視來實現的。我國雖然強調反對就業歧視,但相關法律規范中并未明確將年齡納入反歧視內容,《就業歧視法》明確列舉的就業歧視類別也未提及年齡。為制止用人單位招聘設置年齡門檻,應將反年齡歧視原則在法律規范中予以明確。同時應考慮到行業特殊性,有些崗位需要進行年齡限制以保障勞動安全,應結合崗位性質進行判斷是否構成年齡歧視。
人口老齡化對就業結構與經濟發展造成了猛烈沖擊,老年人力資源的開發是大勢所趨。數字化時代中,彌合數字鴻溝,完善老齡勞動者就業權益保障制度和相關機制,是解決老齡人力資源開發困境的出路。為此我國應加強老齡事業發展的頂層設計,實現多方協調、共同推進的共治模式,以此實現數字化時代下老年人力資源的穩定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