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王朋崗
(1.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北京 100070;2.河北大學經濟學院,河北保定 071002)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理論是馬克思經典收入分配理論與我國生產力發展水平以及經濟發展程度相結合的理論成果,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該理論包含了多個方面內容:社會主義基本分配制度的形成與發展、社會主義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多種分配方式和實現形式、收入分配中效率與公平的權衡以及社會主義共同富裕等。進入新時代之后,我國收入分配制度逐漸成熟和定型。2012 年黨的十八大對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作出了全新的戰略部署,提出“兩個同步”思想;2017 年黨的十九大要求履行好政府再分配調節職能,縮小收入分配差距,“實現共同富裕”成為新時代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目標;2022 年黨的二十大會議上提出“規范財富積累機制”、強調“促進機會公平”和“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機會公平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最重要的一條規則,只有機會公平,才能最大限度地把人民群眾的創造力激發出來。
當前經濟發展背景下,生產力水平、生產要素與過去發生較大變化,收入分配中公平和效率的權衡面臨著新的矛盾。數字經濟時代,傳統的資本與勞動生產要素均進行了擴展,技術的進步主要以人工智能、數字化技術為主,那么數字經濟發展對我國要素收入分配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收入分配制度如何適應數字經濟發展最終實現共同富裕?數字經濟發展如何保障勞動生產率與勞動報酬的同步提高?本文通過梳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的理論淵源以及改革實踐的演進歷程,進一步探究收入分配在數字經濟時代的變化,為實現勞動生產率與勞動報酬的同步提高,縮小收入差距和促進共同富裕提供理論指導與政策性建議。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理論是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同時借鑒西方收入分配理論,并以中國收入分配改革與實踐為基礎進行的理論創新。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是在古典經濟學派收入分配理論的基礎上進行的創新,“斯密教條”、薩伊“三位一體”公式、大衛·李嘉圖的勞動價值論、約翰·穆勒的公平分配以及空想社會主義的分配思想對馬克思收入分配思想的形成均具有重要意義。
1.古典經濟學派的收入分配理論
歐洲在17 世紀中期以后,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經濟結構從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向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發展,資本主義經濟關系逐漸取得支配地位,財富形態由土地等不動產向資本為主的方向發展。在資本主義經濟關系下,古典經濟學派明確提出以勞動價值論為主要理論基礎的一整套理論體系,但是他們研究的中心問題是國民財富如何增長而不是財富如何分配,他們認為財富的分配是由投入的生產要素決定的。
亞當·斯密把經濟研究從流通領域擴大到生產領域,從勞動價值理論出發,主張利潤是工人勞動創造的價值在補償完資本家預支工資后的余額,已經認識到了剩余價值的起源。他認為“每一件商品的價格或交換價值都是由工資、利潤、地租三個部分的全部或其中之一構成”,所以“工資、利潤和地租,是一切收入和一切可交換價值的三個根本源泉”。馬爾薩斯在1798年發表的《人口原理》中明確指出:人口過剩是影響財富分配的首要因素。人口的持續增長再加上農村人口的外遷以及工業革命的來臨,造成了農業收入水平的停滯以及地租的大幅上漲。大衛·李嘉圖在馬爾薩斯模型的基礎上進一步研究,他認為一旦人口和產出開始穩步增長,相對于其他商品土地會變得稀缺,這會導致土地價格不斷提高,地主占國民收入的份額增加,其他人所占的份額將會下降。李嘉圖所關心的是要素份額或者說是收入的功能性分配,尋找由工資、利潤與地租(利息包含在利潤之中)構成的國民收入份額的各種決定力量。
由于馬爾薩斯所處時代生產力水平較低,不能想象到未來人可以從食物需求中解放出來,因此提出嚴格控制貧困人口的增長速度;李嘉圖同樣受時代的制約無法預測到未來工業迅速發展以及技術進步的重要性,因此想到財富分配的解決辦法就是穩步增加地租的稅收。此時期學者雖然擔心由于人口和產出的穩步增長會使得土地資源越來越稀缺,進而導致地租的上漲和財富分配的失衡,危及社會穩定,但由于這種擔心脫離了工業化大生產的本質而陷于空想,財富分配僅僅是物質生產活動中資源配置的一個環節[1]。
2.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
第一,分配理論的前提:將生產與分配相結合來研究收入分配。馬克思認為,研究分配問題必須從生產環節入手,從生產力發展角度來探究收入分配問題。由于收入在勞動與資本生產要素之間的分配是由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所決定的,因此他將分配環節置于社會再生產整體框架之內,將其研究重心轉移到生產領域。資本家憑借著固定生產資料等資本要素進行生產,勞動者依靠自身的勞動要素進行生產。在成果分配過程中,資本家不僅可以獲得資本要素的收入,還可以獲得勞動者創造的剩余價值,而勞動者僅可以獲得勞動要素的收入。由于資本要素的生產效率較高,有利于資本家進一步地資本積累以及擴大再生產,因此會加大勞資要素之間的分配不公平程度。只有當生產力水平發展到共產主義階段,物質財富極大豐富且生產資料公有制,此時收入分配不僅能滿足所有社會成員的基本生活需要,更能滿足其多樣化的需求。共產主義社會的分配方式是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下按照勞動者需求進行收入分配,這與資本主義的私人占有制有本質的不同,生產資料公有制本質上就是勞動者占有生產資料,在公有制基礎上進行生產,重視勞動者個人的需求,將剩余價值以其他形式返回到勞動者手中。
第二,分配理論的核心: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馬克思繼承了亞當·斯密以及李嘉圖理論的科學成分,提出了勞動價值理論作為研究收入分配的邏輯起點。該理論主要包含了商品二因素(價值與使用價值)、勞動二重性理論以及二者之間的關系、價值規律、商品經濟的基本矛盾等。馬克思認為應區分清楚勞動與勞動力的差別:勞動力凝聚在勞動者身上的勞動能力,包含了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而勞動則是對勞動力的使用。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創造出商品的價值與使用價值,勞動本身并不具有價值,只是創造價值的手段,工資是資本家購買勞動力勞動所創造的價值,即勞動力的價值。工資水平應當可以購買維持自身生存所需要的勞動資料,購買維持家庭生存所必須的生活資料以及支付提高自身技能培訓的費用。
剩余價值理論深刻剖析了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剝削與被剝削關系,勞動價值理論為剩余價值論的創立奠定了基礎。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與資本要素不同,它可以創造多于自身價值的價值,這些超出勞動者自身的價值,將被資本家無償占有,作為資本積累的主要來源。勞動者不占有生產資料,僅僅可以出賣勞動力,來獲取生活所需的生活資料。勞動者的勞動能力與資本家所提供的生產資料相結合,生產出C+V+M,即不變資本收入、可變資本收入以及剩余價值,勞動者只可以獲得可變資本收入V,資本家可以獲得不變資本收入以及全部的剩余價值C+M。
1.國內研究現狀
第一,關于社會主義收入分配理論的研究。諸多學者認為收入分配必須與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在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分配理論的同時,要學習借鑒其他國家現代化進程中的經驗教訓。完善收入分配理論必須加強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問題的深入探討,科學的勞動價值論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區別于古典政治經濟學、庸俗經濟學的根本所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理論奠定了理論基礎(韓文龍,2018)[2]。
第二,關于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的研究。學者認為收入分配的結構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發展階段的特征,因此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應適應經濟發展階段——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劉國光,2019)[3]。另外要充分完善按要素分配制度,鼓勵技術、人力資本、數據等非物質生產要素的所有者把各種資源提供出來,投入社會財富的創造中去,必須保護各種生產要素主體的財產權利(韓喜平,2020)[4]。隨著我國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需要進一步改革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以促進共同富裕的實現(姜長青,2023)[5]。
第三,關于經濟發展與收入分配的關系的研究。林毅夫和陳斌開(2013)[6]利用中國的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證實了倒“U”型曲線同樣可以解釋中國收入分配的演變趨勢。周平軒(2014)[7]認為效率與公平呈現相互促進的效果,當經濟快速發展時有利于收入分配更加公平,當收入分配越趨向公平時將會促使經濟的進一步發展。部分學者認為庫茲涅茨的倒“U”理論不可作為我國當前經濟快速發展下的收入分配理論,政治因素、制度轉型等都會導致收入分配不平等問題,并且這個倒“U”拐點不知何時才可以到(邵紅偉和靳濤,2016)[8]。數字經濟快速發展,數據要素不斷深化與其他生產要素的協同聯動機制,對收入分配格局產生深遠的影響,學者從理論與實證角度探究數字經濟發展對收入分配不平等的影響(韓文龍和陳航,2020[9];趙偉和彭玉婷,2022[10])。
2.國外研究現狀
第一,經濟發展與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關系。Kuznets 提出倒“U”假說,在經濟發展初期,收入不平等會隨著經濟的增長而擴大,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收入不平等會隨著經濟的增長而縮小。劉易斯將庫茲涅茨曲線廣為運用,提出了經典的兩部門模型,其認為社會發展中高、低生產率部門的分化將造成收入的不平等,但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時,勞動力將成為稀缺資源,收入分配的不平等將逐漸下降。皮凱蒂(2014)[1]采用資本(財富)與收入的比值來測度收入差距,該指標可以反映出收入差距形成的結構特征與收入不平等的合理性問題。Acemoglu 等(2018)[11]指出皮凱蒂所構建的指標不能真正反映出人力資本、制度因素、技術進步尤其是人工智能技術導致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問題。
第二,要素收入份額的研究。國外學者關于勞動報酬占比及其變化問題的研究較早,早期卡爾多提出“卡爾多事實”即勞動報酬占比是穩定不變的,并得到經濟學界的一致認同(Kaldor,1957)[12],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西方經濟學家發現勞動報酬占比并不符合“卡爾多事實”。由于1980 年之后勞動報酬占比呈現持續下降的趨勢,經濟學家將收入分配的重點再次放到了要素收入分配上來,研究發現勞動報酬占比呈現“U”型變化,即伴隨著經濟發展勞動報酬占比先下降,到經濟發展后期勞動報酬占比將上升(Gollin D.,2002[13];Harrison A.,2005[14])。
第三,關于分配公平的研究。丁伯根(1991)[15]將分配公平的定義概括為三個方面:分配公平是個人所獲得的收入與他對國民生產總值所作的貢獻相等;由于對個人稟賦及其努力程度的差異進行補償而產生的收入差別;公平的收入分配必須使每個人的福利相等。西方多數學者認為,判斷分配公平與否的標準并不在于結果均等,而在于個人擁有獲取均等結果(如收入、消費和健康等)的機會,即機會均等(Arneson,1989)[16]。Buchanan(2006)[17]認為,資源在社會成員之間的合理分配就是公平,所有成員都應該享有相同的基本權利。
3.研究述評
國外研究著眼于從經濟運行層面考察收入的各種形式及其在國民總收入中所占比例和份額,缺少對收入分配本質以及制度因素的探究。相比于國外研究,國內關于收入分配制度問題的研究進行了定性與定量的研究,具有鮮明的問題導向性,為今后推進該問題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研究成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的演變經歷了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過程,但是從制度演變視角考察收入分配問題的研究成果還不是很多。當前數字經濟迅速發展,這必然會對分配制度產生重大影響。本文認為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的研究應基于馬克思主義收入分配理論,從制度演變以及經濟發展視角考察收入分配制度,并對新時代收入分配的變化進行探究。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實踐的演進歷程就是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在中國發展與突破的過程,總體可以分為三個時期。
1978 年以來的收入分配理論的演變過程就是“以按勞分配為基礎,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的演變過程。1987 年黨的十三大報告中提出“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為補充”,同時關于先富與后富進行了討論。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理論與實踐的發展,改革中所有制結構的多元化,所有制經濟理論也得到重大發展,突破了單一的公有制經濟體制的束縛。與此相對應,分配領域也應當實行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形成了“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其他分配方式為補充”的新突破。在堅持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前提下,引入了按個體勞動、經營、資金、資本、勞動力價值分配等其他的分配方式[19]。此階段的收入分配理論沒有明確探討公平與效率之間的關系,但是“先富”帶“后富”、促進“共富”的討論表明了發展過程中效率優先于公平的思路[19]。
1992 年黨的十四大提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隨后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做出了全面部署,中國經濟改革至此正式進入市場經濟的軌道。至此,我國收入分配理論也進入到了“市場經濟體制下的收入分配理論”新階段。1997 年黨的十五大正式提出,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是“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并做出了“把按勞分配和按要素分配結合起來”的新論斷。2002 年黨的十六大進一步提出要“確立勞動、資本、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原則,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20]。在“按勞分配與按生產要素分配相結合”的收入分配原則確立的同時,“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分配原則也逐漸建立起來。黨的十四大就指出收入分配要“兼顧效率與公平”,黨的十五大進一步明確了“堅持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黨的十六大提出“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的新提法,這一提法在黨的十七大報告中發展為“初次分配和再次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19,21]。
2012 年黨的十八大對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作出了全新的戰略部署。提出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發展同步、勞動報酬增長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的思想,即“兩個同步”思想;要求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重新闡述了效率與公平的關系,“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兼顧效率和公平,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2017年黨的十九大再次提到“兩個同步”思想,明確“堅持按勞分配原則,完善按要素分配的體制機制”,要求履行好政府再分配調節職能,縮小收入分配差距。這一時期,中國收入分配制度進一步成熟和定型。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以及人民生活質量日益提高,實現共同富裕成為新時代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目標。2019 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重視發揮第三次分配的重要作用,發展慈善等社會事業。2022 年黨的二十大會議上提出“規范財富積累機制”、強調“促進機會公平”舉措、突出“增加低收入者收入”。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所經歷的不斷探索和發展的過程,是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中國化的具體體現,更是對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實踐經驗的理論提煉和總結。
黨的二十大關于收入分配制度在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基礎上,首次提出了“促進機會公平”“規范收入分配秩序”“規范財富積累機制”。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這是由我國基本經濟制度所決定,是從制度層面來保障共同富裕的實現。
收入分配制度中按勞分配是指在社會總產品中扣除各項社會必要以后,按照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數量與質量進行個人消費品分配,堅持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按勞分配的分配方式包含工資、獎金、津貼和勞動分紅,其中工資是最主要的形式。按勞分配是適合我國生產力發展的分配方式,是與公有制經濟相對應的,對于每個人而言未必是最公平的分配方式。但是當前我國還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基本分配方式是現階段最理想的分配方式。相對于平均分配來說按勞分配更有利于調動勞動者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真正體現勞動者共同勞動、平等分配的社會地位,有助于實現社會的共同富裕,縮小貧富差距。
多種分配方式主要包含兩方面:一是按個體勞動成果分配,指勞動者個體憑借所擁有的生產資料進行生產經營,在扣除生產成本與稅收之后的全部勞動成果歸勞動者個人。二是按生產要素分配,指生產要素所有者憑借對資本、勞動力、土地、技術等生產要素的所有權參與生產并進行勞動成果分配。資本、勞動力、土地、技術等生產要素作為生產過程必不可少的部分,作出了一定貢獻,分配時也必須按其貢獻大小進行分配。按生產要素分配是對生產要素所有者進行分配,這是對市場經濟條件下各種生產要素所有權存在的肯定與尊重。有利于提高創造社會財富主體的積極性,既造福于人民,又促進了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
最終目的是實現效率和公平的權衡,通過三次分配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我國收入分配包含了以市場為主導的初次分配,以政府為主導的再次分配,以及以社會力量為主導的第三次分配。初次收入分配中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共存,兼顧效率和公平;再次收入分配中通過稅收、社會保障和轉移支付等主要形式,公平優先,兼顧效率;第三次分配通過社會力量捐贈善款、物資、志愿服務等對初次分配與再次分配進行補充。三次分配的制度體系,可以有效增加低收入者收入,調節過高收入,取締非法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例,形成兩頭小中間大的橄欖型收入分配格局,實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
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收入分配制度主要是按要素分配為主,該制度有利于充分調動生產要素所有者的參與積極性,使經濟發展保持較快的增長速度。但是該收入分配制度更注重投入產出的效率,逐漸拉大貧富差距,最終會導致嚴重的兩極分化社會現象。資本主義國家的收入分配存在兩方面缺陷:一是公平與效率間往往更加偏向效率,對公平的關注較少;二是在研究方法上,僅從分配角度來研究收入分配,沒有與生產相結合。我國收入分配制度在借鑒西方的收入分配理論的基礎上將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中國化,并進行了理論創新,創新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市場經濟體制下的收入分配與生產相結合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的變革遵循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客觀規律。國企改革、農村產權改革、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明確政府與市場關系、在高質量發展中推進共同富裕等,均是基于生產關系、生產方式本身對收入分配制度與結構進行調整。
2.不斷完善社會主義分配理論體系實現效率與公平的權衡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收入分配中的效率與公平的關系由強調“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演變為效率與公平兼顧,之后進一步演變為兼顧的同時更加注重公平,實現共同富裕。魏眾和王瓊(2016)認為,“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在一定意義上是中國發展生產力的客觀要求[22]。改革開放之初,為迅速打破平均主義、吃“大鍋飯”的低效率局面,黨中央提出要優先強調效率。之后在黨的十六大中提到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次分配注重公平。黨的十七大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此時把公平問題提到了更加突出的位置。黨的十八大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黨的十九大強調要努力實現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的發展。黨的二十大提出“更好實現效率與公平相兼顧、相促進、相統一”的理念,這意味著進入新時代中國共產黨對效率與公平關系的認識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3.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收入分配制度的最終目標——共同富裕
1985 年鄧小平在《一靠理想二靠紀律才能團結起來》的講話中第一次正式提出共同富裕,他指出:“社會主義的目的就是要全國人民共同富裕,不是兩極分化。”1992年,他在南巡中再次明確提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最終達到共同富裕[23],要“允許和鼓勵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企業和一部分人依靠勤奮勞動先富起來”,允許一定貧富差距的出現。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為扎實推動共同富裕提供了堅實的社會條件和物質基礎。2012 年11 月17 日,習近平同志指出:“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所以必須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方向穩步前進。”[24]在2021 年8 月,習近平同志提到:“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我們說的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數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齊劃一的平均主義。”[25]2022 年黨的二十大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共同富裕的實現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治國理政的基本方針與行動指南[26]。
4.縮小收入差距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內在要求
當前,中國處在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新歷史階段,為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必須優化社會主義分配制度、縮小收入差距[27]。自1978 年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生產力水平達到了一定水平,但收入分配領域仍存在勞動報酬占比較低、收入差距較大等一系列問題。長期以來我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差距保持穩健下降的趨勢,2012—2020年基尼系數由0.474下降為0.468。但是近兩年我國基尼系數并沒有延續前幾年較好的回落態勢,2022 年上升到了0.48,收入差距呈現擴大趨勢。為了扭轉這一趨勢,政府提出了“提低、擴中、調高、除非”的原則,對收入分配不平等進行政策引導與調整。2022 年黨的二十大首次提出“規范財富積累機制”,強調“促進機會公平”,縮小收入差距便成為實現共同富裕這一目標的重要途徑和內在要求。
數字經濟時代傳統的資本與勞動生產要素發生了新變化,因此,在數字經濟背景下關于收入分配的研究需要對傳統生產要素不變資本與可變資本進行發展,融入新的因素,充分體現數字技術、數據等要素的價值。
數字經濟時代關于資本的定義已經不僅僅是工業經濟時代的物質性不變資本,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非物質性的不變資本對傳統物質性不變資本的替代越來越多,同時對勞動者素質與技能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1.數字經濟時代資本新的表現形式
數字經濟時代的不變資本包含兩個部分即傳統的不變資本與數據要素。馬克思將在生產剩余價值的過程中只轉移價值而沒有發生價值量變化的資本界定為不變資本,該資本主要用來購買生產資料。工業經濟時代,機器設備等“硬件生產資料”是企業生產的前提,是企業生產必備的有形的物質條件。數字經濟時代,機器設備這些有形的物質生產資料已經不再是企業進行生產不可缺少的條件,無形的信息技術和數據要素等“軟性生產資料”逐漸成為企業生產過程中必不可少的關鍵因素[11]。當前,具有非排他性、規模經濟性、可再生性等新特征的數據要素成了生產要素,突破了傳統生產要素邊際收益遞減以及邊際成本遞增的約束,為經濟的持續健康增長提供了技術支撐[12]。我國當前大力加快數字化發展,知識、信息、數據等非傳統生產要素進入生產領域,發揮并創造出更多價值,逐漸成為生產的核心要素,我們只有認識到這些新資本在價值創造過程中的作用,才能夠真正理解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并尋找數字經濟發展促進勞動報酬占比的影響路徑與作用機制。
2.數字經濟時代勞動新的表現形式
數字經濟時代,可變資本包含傳統的一般勞動補償和人力資本收益。馬克思將用來購買勞動力尤其是用來購買熟練勞動力的資本定義為可變資本。該資本在企業生產過程中可以創造出新的價值與剩余價值。不僅可以將自身價值轉移到新的產品中去,同時還能夠創造出高于自身價值的價值,即以利潤形式出現的剩余價值。但在當今的數字經濟時代轉換為包含人力資本投資的“勞動力資本”價值,此時的可變資本不僅用來購買傳統的勞動力商品的價值,同時也用來購買“勞動力資本”的價值,因此數字經濟時代的可變資本的本質是內化在勞動要素所有者體內的“以科學知識、技術技能和信息儲備為主要內容的精神生產資料本身”的價值[28],通常數字信息產業部門的工資水平高于傳統部門的工資水平,這高出的工資水平便是對人力資本投入的補償。
1.數字經濟發展現狀分析
在新冠疫情的背景下,數字經濟作為宏觀經濟“加速器”的作用愈發凸顯。2021 年,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與全社會的共同努力下,我國數字經濟發展在規模與增速上均取得較大的進展,數字經濟規模達到45.5 萬億元,同比名義增長16.2%,高于GDP 名義增速3.4 個百分點,占GDP比重達到39.8%(圖1)。

圖1 我國2016—2021年數字經濟發展情況
數字化轉型成為當前數字經濟發展的主引擎:伴隨著數字技術的創新演進,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數字經濟與傳統經濟深度融合,產業數字化與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增長過程中的重要性逐漸凸顯。2021 年,我國數字產業化規模為8.35萬億元,同比名義增長11.9%,占數字經濟比重18.3%,占GDP 比重7.3%。2021 年,產業數字化規模達到37.18 萬億元,同比名義增長17.2%,占數字經濟比重81.7%,占GDP 比重32.5%。我國產業數字化與數字產業化均保持加速發展,逐漸由量的擴張轉變為質的提升(圖2、圖3)。

圖2 我國2016—2021年數字經濟內部結構(一)

圖3 我國2016—2021年數字經濟內部結構(二)
2.我國要素收入分配現狀分析
(1)全國層面。采用投入產出表、資金流量表與收入法GDP 三種數據對我國2000—2021 年勞動報酬占比趨勢進行分析。
圖4反映了我國2000—2021年勞動報酬占比的變化,三種數據來源測算的具體數值雖然存在差異,但整體趨勢均呈現先下降后上升的“U”型變化,2021年勞動報酬占比達到51.4%。我國勞動報酬占比雖然呈上升趨勢但水平較低,居民勞動收入增長率低于GDP 增長率。西方傳統經濟學認為勞動與資本的分配比應是“資三勞七”,Gollin(2002)研究發現,從全球范圍來看,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勞動報酬占比一般在55%~65%之間[13];王振中(2003)認為,在過去近百年的進程中無論是美國還是英國,也無論技術發生了多快的變化,在分配中勞動所得始終都占大頭,一般在60%~70%以上[29]。而我國勞動報酬占比較低且呈現“U”型變化,意味著資本與勞動兩要素投入占比存在問題。

圖4 2000—2021年我國勞動報酬占比變化
(2)地區層面。關于省級層面要素收入分配現狀分析采用的數據來自各省統計年鑒中收入法計算GDP(統計數據只有2017年之前的數據)。
由表1 可以看到,勞動報酬占比在發達地區和欠發達地區呈現顯著差異。2017 年勞動報酬占比最高的省份是西藏,其均值達到62.24%,其次是廣西、貴州和青海省,這四省的經濟發展水平均排位較后。勞動報酬占比最低的省份是天津,僅為37.37%,其次是上海、山東、浙江,這四省的經濟發展水平均排在前列。從區域來看,東部地區勞動報酬占比相比中西部地區較低。

表1 2017年要素收入分配的地區差異
由圖5可知各地區產業結構的差異同樣十分明顯,且與該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變化大致相同。這意味著不僅數字經濟發展與勞動報酬占比存在相關性,第二產業比重與勞動報酬占比也存在高度相關性,我們在研究勞動報酬占比地區差異時可以從產業結構視角來討論。首先,東部地區產業結構更多表現為出口導向型的工業,工業生產對資本的需求大于勞動,使得勞動報酬占比較低;其次,西部地區經濟發展落后于東部地區,產業以傳統農業和工業為主,勞動報酬占比較高且相對穩定;再次,中部地區受到政策因素的影響較大,導致勞動報酬占比與經濟發展之間關系不明顯,處于中間水平;最后,部分東部經濟發展迅速的地區,如上海、北京、和天津地區已經開始由工業化時期轉向后工業化時期,其主要表現為第二產業比重的迅速下降以及第三產業比重的快速上升,雖然當前勞動報酬占比較低,但是勞動報酬占比呈現上升的趨勢。

圖5 2017年地區勞動報酬占比與數字經濟發展之間的關系
(3)行業層面。本文根據技術與要素密集度的差異,將第二產業32 個行業劃分為勞動和資源密集型部門、資本密集型部門與技術密集型部門3種類型(表2)。

表2 根據技術與要素密集度劃分行業類型
根據圖6可以清楚看到工業內部分行業類別勞動報酬占比的變化,其中技術密集型部門的勞動報酬占比增加速度快于勞動密集型與資本密集型部門。2003—2011 年三大類別的勞動報酬占比區別較小,2011 年后技術密集型部門的勞動報酬占比快速增加,而勞動密集型部門的勞動報酬占比逐年下降,并在2014 年低于資本密集型部門,資本密集型部門呈現緩慢的波動式變化,增長幅度較小。

圖6 2003—2020年工業內部分行業類別勞動報酬占比變化
工業內部的勞動報酬占比不同行業變化存在差異,勞動密集型行業的勞動報酬占比的下降是普遍的,該行業勞動報酬占比的下降是因為“資本擠占勞動”后的消極影響。而技術密集型行業勞動報酬占比的增加,是由產業內部結構升級以及“技術—技能”互補效應帶來積極影響的,內部結構升級帶來效率提升從而擴大了生產規模,“技術—技能”互補增加了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均有利于提高勞動報酬占比。
1.加快數據要素產權界定,讓數據要素參與收入分配
數字經濟時代,數據要素成為新的生產要素,可是當前數據要素的產權界定尚不明晰,因此要加快生產要素尤其是數據要素的產權界定,讓數據要素參與收入分配。這樣可以充分發揮生產要素所有者投入的積極性,有效提高勞動生產效率,擴大生產規模。最終可以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縮小收入差距,使經濟發展成果更多惠及全體人民。
2.加強對收入分配制度的宏觀調控,促進效率與公平之間的權衡
政府應加強對收入分配制度的宏觀調控。由于要素產權界定以及來源不清晰,我國要素收入分配存在分配不均等、不公平、不合理的現象,進而導致再次收入分配中收入差距逐漸惡化,因此政府需要采用宏觀手段對要素分配制度進行調控,充分保障每一位要素所有者的權益。初次分配的完成主要發生在市場經濟機制中,由于市場自身存在的一些缺陷無法真正實現公平與效率的權衡。勞動要素往往因自身因素或后天資源的不均等導致勞動者之間收入差距逐漸拉大,此時的收入差距無法單純靠市場來縮小。此時政府可以通過稅收、社保以及轉移支付等宏觀調控措施對市場進行干預,同時發揮第三次收入分配的作用,充分發揮社會公益性力量在實現共同富裕上的作用。
另外,政府應制定勞動者權益保護的相關條例,保障勞動者的合法權利,從而使勞動者擁有一定的談判能力去維護自身關于工資與工作環境等方面的合法權益。針對收入過高的群體,政府應完善相關的收入稅與財產稅,例如向富裕群體征收高額收入稅和財產稅。
1.注重自身數字技能水平的提升,增加低收入勞動者提高勞動報酬的機會
提高勞動報酬占比,保障勞動生產率與勞動報酬同步提高的關鍵在于提升勞動者自身技能水平,尤其是自身的數字技能水平。勞動者應積極參加技能培訓,提高自身職業技能水平,促進勞動者由普通勞動力轉化為勞動力資本,通過這種方式可以使勞動者同時擁有勞動力商品價值和勞動力資本價值,這是切實提高勞動者報酬的基本路徑。針對各產業對勞動者技能需求的特征,勞動者應積極參加各類“專業化”的培訓,以滿足當下社會對更高素質、更加專業的勞動者的需求。
2.深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推動數字經濟創造出新的就業需求
理論與經驗表明,非公有制經濟對于經濟持續健康快速發展具有重要作用,同時可以有效解決我國勞動力過剩的問題。因此數字經濟背景下,應積極推動數字化相關企業創造出新的勞動力需求。充分發揮企業數字化轉型提高勞動報酬占比的經濟效應,削弱企業數字化轉型對勞動力的替代帶來的降低勞動報酬占比的消極影響。自進入經濟新常態以來,需從要素驅動轉換為創新驅動,而數字化可作為創新的新引擎。充分發揮數字化在新經濟業態模式中的應用,在替代掉部分勞動力的同時,創造出一定規模的兜底性工作崗位吸納失業的低技能勞動力再就業。
3.構建數字經濟現代市場體系,推動數字相關行業規范有序健康發展
政府應構建數字經濟現代市場體系,針對數字經濟發展的特點制定規范的平臺使用、數據算法等制度規則、行業公約與標準規范。推動數字平臺反壟斷監管常態化發展,將企業的大數據殺熟等濫用行為納入常態化監管,推動數字相關行業規范有序健康發展。構建數字經濟現代市場體系,有效規避傳統市場經濟存在的缺點,例如信息不對稱、技術壟斷等。逐步建立并完善相關行業網絡安全管理制度,促進平臺經濟、共享經濟等新業態領域規范有序發展,促進數據共享、完善數據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