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即塌房的偶像，速朽的精神麻藥

張茜

韓國人氣男團SEVENTEEN

10月底，權志龍涉毒的新聞，引發了韓娛動蕩。

其他韓流明星的粉絲們，也對自家偶像表示了擔憂，一位EXO的粉絲在評論區留言說：“十年老粉希望EXO好好養老，別搞別搞。”

養老，這個詞，精準概括了EXO如今的現實。這個曾經在韓流碾壓內娛時期爆火的SM男團，曾在2012、2013、2014年連上三次《快樂大本營》，在中國獲得過最高知名度，如今已正式淪落為靠粉絲養老的奶爸團。

10月22日，EXO成員金鐘大在首爾補辦了婚禮，成員都暻秀、邊伯賢和金鐘仁等都有出席，婚禮現場放了EXO的《蝴蝶少女》，一首代表著其初心和巔峰時期的飯頌。

而在婚禮之前，金鐘大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堪稱“行業奇觀”。韓國粉絲長期要求他退隊的抗議，最終沒能贏過EXO隊友間的情比金堅。但幸好人氣可以直接體現在成績上，今年發行的10周年紀念曲《Let Me In》首發當日，都沒能進入音源日榜前100，“奶爸團”的下行扶梯，人人有份，非常公平。

無獨有偶，最近宣布回歸的韓團SEVENTEEN，剛剛開始翻紅的亞洲人氣，也已經受到了隊內美籍成員高調為克拉妹（SEVENTEEN的粉絲名）“找嫂子，秀嫂子”緋聞的拖累。

不同于其他類型的名人，對東亞愛豆來說，“戀愛即塌房”，是一個被迫共享的原則，在所有飯圈都“神圣不可侵犯”，在韓國表現尤為瘋狂。

“愛豆不戀愛”，助推著一種視覺資本主義，扭曲出了一個流行文化烏托邦——它對應的恰是社會政治經濟生活給女性造成的精神高壓。于是，一個倒置的生態就生成了，現代女性粉絲們得以肆意釋放愛恨與瘋狂。

在這個生態里，偶像們通過迎合粉絲幻想，立柔弱可愛溫柔人設，獲得了一點人氣之后，就不服從女凝之下的“被消費地位”，要跳脫出形象腳本，“既要也要”的心態下，塌房成了必然。

批量生產、快速迭代的愛豆，像宮廷劇里渴望被寵幸的秀女一般。

2 0 2 3 年11月6日，韓國仁川，權志龍抵達警察局接受訊問

EXO成員金鐘大

BTS成員金南俊

BTS成員田柾國

嫂子的保時捷？

10月23日，剛剛收獲了2023TMA年度大賞的SEVENTEEN，攜迷你11輯《SEVENTEEN HEAVEN》回歸。鑒于他們上一張于4月發行的專輯《FML》，創下了2個月累計620萬張的銷量新紀錄，這次算得上乘勝追擊。

不過，成員洪知秀被扒出來有女朋友，兩人社交平臺上大量同款服飾出鏡，疑似同居。

各種“實錘”加在一起，踐踏了卑微砸錢買專，只為抽簽售會名額的粉絲真心。部分克拉妹集資，用“資助洪知秀成長的慈善家們”的名義，租了白色卡車在Hybe（SEVENTEEN的所屬母公司）大樓下抗議數日，要求洪知秀退團。

粉絲們喊話：“這次你也會和嫂子開保時捷來看我們的卡車么？”

雖然Hybe和愛豆本人都裝沒看見，倒是被防彈少年團（BTS）的金南俊看到了，休團狀態的他，連夜開直播喊話粉絲，說：“防彈少年團所有成員，從來沒把粉絲的愛視為理所當然過。”

結果沒多久，防彈隊內人氣最高，去年10月登上世界杯開幕式表演舞臺的田柾國，因英文單曲《3D》中的rap部分歌詞被指“性化亞洲女性”，面對批評沒有及時澄清，惹粉絲不爽。

10月1日，私生粉直接放出了他在家里客廳的情人節約會視頻、做飯照片，并爆料他“一個月換三個伴侶”。

第二天，田柾國在直播中回應稱：“我沒有女朋友，我現在只想工作，真的沒有！我的女朋友是阿米（BTS的粉絲），我只有阿米！我只看阿米，我是阿米向日葵，阿米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田柾國還喊話讓粉絲用英語翻譯給世界各地的阿米。

SEVENTEEN粉絲租白色卡車在Hybe公司大樓下抗議

Fake Love

整個KPOP所憑借的精神分析學邏輯是：現代人的復雜自我中，存在一種渴望被填滿的虛空。同時，人又懼怕出讓自身哪怕一絲一毫的主體性，因為在眼下的殘酷生活中，接納另一個主體，意味著不安全、不理性、不審慎、不獨立，真情實感是會喚起持續性焦慮的東西，能避則避。

但人的愛欲和支配欲又需要被滿足，所以我們在“窺私癖”的精神回路里，大概率可以找到自己最舒適的位置。因為那代表著一套非常不平等的“關系律令”。可以自主施展凝視的權力，注意力可隨時抽離的自由，和毫無歉意地工具化他人。

批量生產、快速迭代的愛豆，像宮廷劇里渴望被寵幸的秀女一般，渴望著你的注意力可以短暫停駐，好給他一個逗笑你、溫暖你的機會。

只要你聲稱自己是粉絲，你就要求他祝你生日快樂、考試加油、畢業愉快、就業順利，要求他換發色、換發型，評價他的妝容和服裝，要求他唱歌、做飯、彈吉他、卸妝給你看。

你還可以聽他撒嬌地說為了得到你的垂愛、讓自己看起來更帥，他正在節食減肥，今天一整天一頓飯都沒吃。盡管在鏡頭里，這個愛豆看起來已經快瘦成干尸了。

最夸張的是，以上這些都是愛豆單方面的情感勞動。大量的時間投入和溫聲細語，只為了調動起你內心最心甘情愿的柔軟愛意，沒有強制，唯有感激。期待的只是作為粉絲的你，如果能買張一百多塊錢的實體專輯就太好了，如果愿意多刷幾遍他的舞臺直拍就太棒了。

只要粉絲愿意動動手指，多刷幾次投票，能讓愛豆在打歌舞臺上拿到一個當周一位的獎杯，就會讓5個、7個、13個不那么難看的男人，開一個小時直播感謝你的存在和付出。

而且，在一個競爭激烈的行業里，愛豆也在直言不諱地持續表達對粉絲的占有欲，“不準盯著別的團看”是會讓粉絲心動到尖叫的吃醋言論。可見，在這種非常獨特的流行文化中，遵循的角色腳本，粉絲單向的“窺私癖”是被鼓勵的。

而且新出道的團，需要粉絲貢獻的經濟收益，明確超過公司給定的組合損益平衡點，才能拿到第一筆結算工資。當他們拿到第一個七年合同時，“不準談戀愛”很多時候會被直接寫在合同中，王嘉爾所屬的團GOT7，曾經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經紀公司作為幕后推手，在有意識地把“你的愛豆只有你，沒了你，他們簡直沒有存活的權利”放置到粉絲的意識深處。而在現實里，人們明明已經進化到談戀愛都避免說情話的理性狀態了。

2018年痛苦到考慮過解散的防彈，寫了一首《Fake Love》，用“若是為了你，即便悲傷/痛苦，我也可以佯裝開心/假裝堅強”和受夠了這種“丟失自我，只為做你玩偶的虛情假意”，哀切地戳了戳這個有點會讓粉絲承受不住的真相。

人格完整性，對立志要長久做愛豆的人來說，是奢侈品。

2023年3月29日，韓國首爾，選秀節目《boys planet》生存者宣告儀式

這種被洗腦出來的依存關系，又繼而被偷換成了“愛”的概念，最后又在愛豆想登頂的野心里，變成一種對粉絲消費和打投欲望的召喚。這一邏輯鏈條，在愛豆和粉絲的互動之間，反復得到確認。

結果，粉絲發現，自己的愛豆在偷偷談戀愛，自己買專輯的錢，最后都變成了嫂子的保時捷份子錢，雖然新聞真假未知，但肯定不可原諒。

快速迭代的精神麻藥

KPOP的權力生態，是由一代年輕女性的購買力塑造的。

作為參考，BLACKPINK的粉絲80%是女性，BTS的女性粉絲占了94%。2021年，Hybe自己做的問卷調查，BTS的全球粉絲，50.31%是18歲以下的女孩，42.59%是18-29歲的女性。

得益于20世紀性解放運動的助推，和消費資本主義社會的到來，具有性吸引力的身體形象，經歷了普遍商品化的過程。而KPOP的文化生態，經過20年的發展，鼓勵女性用購買力塑造出了一套和現實相反的支配關系。

粉絲通過對愛豆的外在形象和私人生活的僭越，把傳統上男性凝視的權力和支配關系，反向復刻成了女性凝視下的消費關系。

偶像這個高壓行業，用名利雙收的前景，吸引著小孩子愿意做多年練習生，其實不限于女性，男性也被納入了進來，而且男愛豆，成為了被粉絲凝視重點規訓的對象。他們開始自我性化，把整全的身體，按粉絲的眼光，切割成有待完善的身體部位。

發型、雙眼皮、鼻梁、下巴、牙齒、胸肌、腹肌、手指、背部線條等等，可以無限細化優化，而一套關于性吸引力和完美形象標準的“意識形態—視覺—經濟”的組合裝置，就體現在這種對身體的切分上。

作為被凝視的客體，主體希望被取悅的需求，才應該是你的需求。在物化的邏輯中，人的自我被拆解成“碎片”，投入視覺市場，但因為每個愛豆都在這么做，所以這種自我碎片化，也注定在激烈的競爭中喪失獨特性。

進而，人格完整性，對立志要長久做愛豆的人來說，是奢侈品。對于習慣用放大鏡觀察愛豆所有舉動的粉絲來說，她們也訓練出了一種習慣貶低他人的視角，因為原則上大多數愛豆必須被迅速淘汰更新，才好保持源源不斷的新“產品”維持的新鮮感。

這也是為什么，一個出道10年的男愛豆，被拍到在機場下車前跪在座位旁邊的空隙里，拿車窗玻璃當鏡子，仔細整理頭發和衣服的畫面，會讓粉絲大喊愛豆力令人窒息。不難理解，因為和現實里男人愛欣賞年輕女孩的活力一樣，女人也喜歡欣賞年輕男孩的青春無腦，淘汰迭代非常快，不然為什么幾乎每個團都有一首以“forever young”為主題的歌呢。

在上述意義上，KPOP流行文化只是作為社會壓力的被動承受者，最夸張的畸變和權力倒置發生在這里，像被高度固化的社會結構豢養的精神麻藥，痛到不能忍的時候大吸一口。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