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客棧的“酒江湖”

李尋 張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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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通城。

龍門客棧。

“龍門客棧”不是蹭武俠電影和電視劇來的名字，而是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就叫龍門村。

龍門村是湖北通城縣北港鎮下轄的一個行政村。北港鎮面積為54.36平方公里，9668戶，35000人，下設10個行政村和2個社區。行政村的村名，引人無限遐想，除了龍門村之外，還有雁門村、冠青村、橫沖村、楓樹村、沉山村等等。不清楚當時這些村名是怎么來的，反正雁門村讓人聯想起古雁門關，龍門村讓人聯想起古龍門，橫沖村、冠青村讓人聯想起古戰場，都是有故事的村名。

如今的龍門客棧是集白酒博物館、本鎮酒坊導航以及餐飲住宿于一體的綜合服務機構。表面上看起來并不大，只是過去一戶人家的祖屋祠堂改建而成的古建筑，古香古色，可是進去之后，卻內有乾坤。在小小的釀酒文化陳列室，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古樸的故事，比如看到了盛酒、擔酒的木桶。其實，并不只是外國的酒用橡木桶儲存，中國的酒也有用木桶儲運的，龍門客棧里就展示著這樣的實物。外國的酒有用陶壇儲存的，中國的酒有用木桶儲存的，自古皆然。

在一塊展板上，記錄著當地一個古老的釀酒風俗，叫八部公甑。展板的內容，完全摘錄如下：

北港糧酒小鎮，古稱崇古市，位于湘鄂交界處，斷峰山、相思山、銅鼓山三山拱衛，山青水秀，土地肥沃，五谷豐登，邊貿繁盛，是以釀酒盛行。至清末，北港已形成大酒甑八部，曲坊一間。曲坊主人采山上蓼草加黃土秘制黃土曲，加米粉制成小曲，加觀音土制成白曲。其中，以湘鄂界上的酒甑曲坊最為出名。湖南、湖北十里八鄉的大戶人家，皆用馬車拉劈柴與稻谷，來此排隊釀酒，因此炊煙裊裊，糟香彌漫，形成公甑。界上公甑為李姓合門所建，是遠近聞名的公甑。小戶人家往往幾戶合成一甑。公甑對來此釀酒的人只收取微薄的酒甑使用費。大酒商往往連釀數月不熄火，所釀之酒，用酒車裝十幾只木酒桶（古稱酒印子）遠銷長沙、瀏陽、漢口、赤壁。駕車人隨車捎帶十幾塊打過桐油的牛皮。銷完后，將牛皮墊在酒桶中隔味，再拉一車煤油返回，分銷百姓，一次歷時經年往返，一趟雙利，造就了一批酒業先賢，富甲一方。還有走販腳夫，挑著木桶，串鄉走村，遠銷巴陵，故北港街酒車、挑夫絡繹不絕。時人有詩云：“界上槽坊三兩家，長亭古道日西斜。竹筒沽酒山中客，何處行商系馬車。”解放前，界上下面馮灣李光國老先生率先于通城縣城創辦第一家槽行老字號“道興隆”。界上春爹、美家沖細爹、湯家咀立夏爹，皆在縣城開辦酒坊，是百丈潭酒廠最早的技術骨干與銷售元老，率先將百丈潭酒銷往赤壁、漢口市場。

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一張地圖：北港酒業全國分布圖。據圖片旁邊的資料介紹：目前從北港走出去，在全國建立釀酒和售酒作坊的，約有1萬多家，除了香港和澳門之外，全國各個省、市、自治區，包括臺灣省在內，都有北港人開的酒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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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完展廳，進入餐廳，桌上已赫然擺了一大壇酒，年輕英俊的北港鎮鎮長毛遠先生告訴我說：“這是上午參觀的百里境泉酒廠的董事長李英成先生送來讓您中午品嘗的70度清香原酒。”

既然是龍門客棧，就一定有一位叫“金香玉”的老板娘。毛鎮長介紹說，龍門客棧的老板娘是位非常能干的女士，除了打理龍門客棧之外，還要打理一家超市，同時還兼任社區的工作。話音未落，真的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一位老板娘，動作十分麻利，我還沒看清楚她的模樣，一桌子菜已經擺滿了。

由于我新冠后遺癥還比較明顯，不能放開喝酒，李董事長送的那壇70度原漿好酒，先暫且存下，待完全康復后再做品飲。

席間，我問毛遠鎮長：“北港人在全國各地建有上萬家酒坊，這是一個龐大的銷售網絡，在這個網絡里賣什么酒都可以，北港鎮的酒是不是就是通過這些網絡在銷售？這個銷量應該是相當巨大的。”毛遠鎮長告訴我說情況不是想象的那樣，接著他具體給我講述了北港鎮的“酒江湖”。

北港鎮人口有35000人，約有15000人甚至更多的人在外地從事酒業，包括銷售酒的零售店鋪，也包括在當地建的酒廠，類似那種前店后廠的作坊加酒鋪的模式。因為模式不同，進酒的渠道也就不同，有的是從本鎮拉酒過去，更多的可能是進當地生產的酒，或者在其他渠道進貨。

北港本地把這種從事酒業的人稱之為“放酒的”。

我問：“放酒的？就像放貸的一樣嗎？”

毛遠鎮長笑著告訴我“放酒”不是類似于“放貸”，另有含義。就像剛才李董事長給我們送了一壇酒，我們在這里喝不完，然后就放在了酒鋪里。北港人做生意秉持厚道的原則，很多客戶到這里喝酒，大壇散酒喝不完了，就放在這里。久而久之，人們就把這類行為叫“放酒”，當然也有出去賣酒的意思。

每到年底，在各地“放酒”的人就回來了，過完年之后，將近一半的人又出去“放酒”去了。

“放酒”給北港人帶來了豐富的回報，一路上我們有直觀的感受，走過村鎮，看到村民的房子都蓋得比較好，大多是比較高的樓房，樓層外立面貼得也很漂亮。

北港人有個特點是獨立性強，不甘居人之下，不愿給別人打工，只愿當老板，他們在各地都是大大小小的老板。

他們還有一個特點：各有各的經營地點和經營模式，盡管早期外出“放酒”的關系網是靠地緣、親緣關系建立起來的，但是發展到現在，已是自成體系，在外地放酒的1萬多家客商中，可以說是門派林立。即使回到村里過年，大家相聚都非常親熱，但也都遵守一個潛規則，生意上的事情保密。因此，誰具體在什么地方做生意，怎么樣做生意，做什么樣的生意？大家彼此并不完全了解，鎮政府也不完全掌握情況。舉個有趣的例子，有一個商戶回北港鎮了，他做生意的地方的朋友要給他寄快遞過來，他害怕別人知道快遞是從哪里來的，就讓人把快遞發到附近的湖南岳陽，然后他自己開車親自跑到岳陽去取，一來一回將近上百公里。

面對這種情況，也有品牌企業想通過遍布全國的這種銷售門店來銷售產品，但目前還沒有一個能夠一統江湖的“霸主”出現。

年復一年，北港人過著外出“放酒”、回家過年，再外出“放酒”、回家過年，掙了錢在家里蓋房子，改善基礎設施這樣寧靜的生活。

我說我多年訪酒，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故事，也沒遇見過北港人開的酒鋪或者酒廠。毛鎮長笑著說那是你沒有深入到這個酒的江湖，在你們陜西就有北港人開的酒鋪，地圖上都有標識。以后你遇見這種酒鋪，先聽聽口音，再問他們是不是湖北來的，是不是北港來的？十有八九你會遇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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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酒歸來，我時不時地打開“北港酒業全國分布圖”來觀看。我感受到那是一個遼闊、隱秘、有趣的“酒江湖”。現在還沒有一條線索顯示在陜西或附近的地方能找到一家北港人開的酒坊，也不知道這些酒坊屬于哪一個門派，有什么樣的“暗語和切口”（切口，就是江湖黑話的意思），但它已經引起了我強烈的探索欲望，將來我一定要在各地找一找北港人開的酒坊。

對于龍門客棧，我也有了更多的想象，我覺得這里就像梁山伯好漢朱貴開的酒店一樣，起的作用不只是讓客人休閑、打尖、展示酒業的特點，而是要給客人一個全鎮各酒谷的分布圖，客人如果想參觀哪家酒谷，老板娘就“飛鴿傳書”到酒廠，引薦客商到酒廠去，根據客商的狀態，老板娘還會給你引薦幾個“放酒的分舵”，讓你在全國各地都能建立起聯系。

想想，真是太好玩了！

龍門客棧“酒江湖”，走起！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