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框架下江蘇國有企業 跨境合規建設的思考與建議

薛炳海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要“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當前中國對外開放格局進入了新時代，一方面，以WTO為代表的全球一體化發展面臨重大挑戰，而以RCEP為代表的區域經濟一體化越來越顯示出其優勢和活力；另一方面，新時代的對外開放已不再局限于商品和勞動力要素的開放，而是全方位的制度開放，已經從過去的被動適應規則，到主動創設規則。2022年1月1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在中國生效實施。對接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為國有企業國際化經營提供了新機遇，也對企業跨境合規提出了新要求。

一、RCEP框架下企業跨境合規新要求

RCEP作為一個現代的、高質量的、互惠的區域自貿協定，它的內容涵蓋貨物、服務、投資等全方位的市場準入承諾，在知識產權、數字貿易方面也有新的規則。從跨境合規角度看，RCEP的生效實施，對企業開展國際經營既有一些普遍性的合規要點，也有須重點關注的合規新要求。

RCEP普遍性的跨境合規要點。RCEP在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對外投資、知識產權、電子商務和不正當競爭方面都規定了統一的法律規則，為企業在區域內的經貿投資活動建立了可預測的法律框架。除日本外，RCEP其他成員國還分別和中國簽署了其他自貿協定，因此中國企業與相關國家開展經貿往來時，不僅要遵守RCEP的規則，還要符合生效的其他自貿協定的要求。與日本的經貿往來只需要符合RCEP規則要求，因為目前RCEP是中日兩國之間唯一生效的自貿協定。

RCEP需重點關注的合規要求。一是原產地合規要求。原產地規則包括自貿協定項下的優惠原產地規則和國內法項下的非優惠原產地規則兩種。優惠原產地規則是自貿協定項下實施優惠關稅的依據，其判定標準由相應的自貿協定規定。RCEP原產地規則的最大特點在于“累積規則”在15個締約國內大范圍實施，即在確定產品原產地時，把產品生產過程中涉及的所有締約國視為一個統一的經濟區域，并將在經濟區域內對該貨物的生產加工所產生的價值成分累計計算，這一規則更利于優惠關稅的享受。由于“累積規則”的存在，企業傾向于在更大范圍內優化產業鏈布局，將一個產品的不同生產環節根據自然稟賦的差別分布到各締約成員國，這樣既能充分享受關稅優惠，又能最大限度降低成本。但產業鏈供應鏈的大范圍跨境流動使企業需要面對不同締約國在公司治理、稅務政策、知識產權以及原產地實施程序等方面的合規要求。二是跨境數據流動的合規要求。跨境數據流動涉及跨境支付、跨境電商等領域，是外貿新業態的主要技術支持。RCEP規定締約國不得要求數據本地化，不得禁止數據跨境傳輸，但是又允許締約國以“公共政策”和“基本安全利益”為由進行例外規定。目前，RCEP成員國中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均有個人信息保護的專門立法，而柬埔寨、老撾以及越南等國暫未正式就個人信息保護專門立法，但可根據其他法律進行數據跨境傳輸限制，因此企業開展跨境電商面臨不同的跨境數據合規要求。三是RCEP框架下供應鏈跨境流動與歐美貿易管制措施的疊加影響。企業還面臨著來自美歐等國國內法項下規則的合規風險，集中表現在美國出口管制政策、美國經濟制裁政策和歐洲數據保護政策等方面。很多企業為規避美歐對中國產品出口的管制政策，試圖通過將供應鏈轉移到RCEP締約國再出口到美歐，這樣既能享受RCEP優惠，又能使產品獲得該國原產地資格。這一行為事實上既面臨著RCEP下的原產地合規要求風險，也可能遭受美歐的反規避調查。

二、江蘇國有企業跨境合規建設存在較大提升空間

作為開放型經濟大省，江蘇企業面臨的最主要合規風險來自海外，且影響巨大。在RCEP框架下各國對于企業合規監管日趨嚴格，江蘇企業開展國際合作和競爭的外部環境更加復雜嚴峻，亟須進一步提升跨境合規管理能力，以自身合規的確定性應對外部風險挑戰的不確定性，確保國際化經營行穩致遠。

跨境合規政策和配套公共服務建設有待進一步完善。雖然江蘇省相關部門陸續制定了合規政策文件和業務指引，但還是以國內行政合規和刑事合規為主，尚未制訂省級跨境合規專項指引。相對應的，配套的跨境合規公共服務體系也有待進一步整合完善。從跨境合規內容看，據省貿促會調研結果，江蘇國有企業主要涉及出口管制、經濟制裁、跨境電商、知識產權、反海外賄賂、跨境結算、貿易救濟、技術性貿易措施、供應鏈管理、數據出境等10個跨境合規領域和120個風險點。這些跨境合規內容分別由商務、外管、貿促、海關、知識產權等部門負責協調監管，此外還有許多內容是由境外監管部門發布，由此導致一方面企業的跨境合規管理體系建設缺乏共性的、可操作性的內容要素；另一方面行業主管部門及國內監管部門對企業跨境合規程序的合規評價也缺乏相對統一的標準。

國有企業普遍缺乏跨境合規專項計劃。整體上看，根據《省屬企業合規管理辦法》規定和國資委要求，國企普遍建立了合規管理組織和合規管理制度，但是一套合規制度并不能“包打天下”，大部分企業并未結合自身業務需要，制訂并實施跨境合規專項計劃。一是重點領域合規風險較高，缺乏應對預案。如在科技含量較高的商品貿易、涉及俄烏沖突的敏感市場、從事跨境電商的創新業態、向東盟地區投資建廠的探索轉型中，多數公司對海內外規制的了解尚不夠深入，相對應的專項合規管理措施仍需要進一步加強。二是沒有嚴格對標RCEP內容，合規管理不到位。如RCEP關于原產地合規要求未被普遍遵守，一些企業就連RCEP最直接優惠政策的貨物貿易關稅減讓都無法享受。在江蘇省貿促會2023年調研的178家企業中，有7家企業因不符合原產地規則而被境外海關核查造成享惠受阻，僅有23家企業了解歐美反規避規則。有些企業為規避美國和歐盟的反傾銷、反補貼和保障措施，利用RCEP項下原產地規則中關于供應鏈管理合規內容的漏洞，將產業鏈轉移至東盟國家以獲得該國原產地資格，這反而導致美國商務部加強反規避調查，施行另一套比通常原產地規則更為苛刻和嚴格的標準。

國有企業跨境合規管理上存在難點。合規管理作為一個完整的經營管理體系，是源自西方的舶來品，我國企業合規管理相對于西方國家起步較晚，合規管理研究和分析存在“碎片化”和“片面化”的問題。一是人才缺乏。從企業內部看，合規管理部門多是由法務部門轉化而來，或直接在法務部基礎上加掛合規部牌子，企業自身缺乏合規專門人才儲備。從企業外部看，合規從業人員大多來源于律師，但真正通曉國際規則和海外合規監管的律師依然嚴重供不應求。二是執行合規成本高。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反映在合規領域就是全球監管規則進入高頻調整期。據不完全統計，全球現有超過750個監管主體實施超過2500項監管規則，每年還以超過5萬個監管動態的速度迅速增加，平均每10分鐘增加1條監管動態。此外，合規風險遍及企業全生命周期，規則重構與企業爬坡將長期共存，企業越是向價值鏈高端爬升，越是要學習和適應更多更復雜的監管規則。企業合規制度以及內容清單的動態管理、持續迭代和全員培訓耗資巨大，在運行中還將與企業原有制度產生沖突，所以單憑企業力量很難適應跨境合規動態管理和持續迭代的要求。三是海外子公司合規是當前比較重要的風險點。雖然法律上子公司與母公司是各自獨立的法人，母公司也以投資額為限承擔責任，但當前各國政府在合規領域的監管日趨嚴格，強調母子公司同步合規體系建設和一體的責任承擔，子公司的行為可能被看成母公司的行為并要求母公司承擔責任，因此海外子公司帶給母公司的跨境合規風險也在加大。母公司如何加強對子公司的合規管理，又盡可能減少對子公司經營決策的影響，成為當前企業合規體系建設的難題。

三、RCEP背景下江蘇國有企業

跨境合規建設的提升路徑

合規管理是國有企業適應高水平開放新格局的必然選擇，是國有企業有序健康“走出去”的重要保障，是國有企業實現建設世界一流企業，邁向企業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內在需求。江蘇要加強頂層設計，定位高標準對外開放規則、規制、管理和標準，聚焦跨境合規體系建設和能力提升，強化合規經營管理，進一步提升國有企業運用國際規則的能力，在合法合規中提高國際競爭力。

完善制度供給和配套公共法律服務體系建設。一是要完善國內刑事合規、行政合規與跨境合規的制度銜接。加強《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外國制裁法》《阻斷外國法律與措施不當域外適用辦法》等“阻斷辦法”在省內的行政實踐和司法實踐，積累我國反制立法的江蘇實踐和江蘇經驗。支持企業積極應對不合理的境外管制要求，為企業抗辯提供國內法律支撐，以法律武器為企業跨境合規保駕護航。

二是要制訂符合江蘇產業特點的跨境合規指引。省級層面可以在現有《省屬企業合規管理辦法》基礎上，加強涉外主管部門之間協同，針對跨境合規重點領域尤其是貿易管制、供應鏈管理和知識產權等方面引導企業做好合規規劃。各級地方政府應加緊對當地產業和企業的調研，摸清相關情況，制訂符合當地產業特點和企業情況的跨境合規指引。

三是要打造普惠化公共服務平臺。建立由相關部門組成的自貿協定協調聯動機制，依托海關和貿促會數據，對RCEP在內的各自貿協定開展規則研究，進行數據分析，為政府決策和企業合規戰略提供公共服務產品。由專門機構負責持續跟蹤海外合規信息和監管動態，運用數字化手段向重點企業及時精準推送。組織跨境合規主題培訓，增強企業加強合規管理的意識。持續開展企業國際化經營合規風險排查和輔導評估工作，擴大受益企業覆蓋面，配合企業內部合規部門把脈問診、定向解疑。

四是要完善國際經貿法律服務體系。完善海外法律服務中心建設布局，鼓勵引導省內法律服務機構與RCEP成員國開展法律事務合作，為企業參與RCEP區域經貿合作提供優質法律服務。依托國際商事爭端預防與解決組織、商事仲裁中心、商事調解中心等載體，健全調解、仲裁等商事爭端多元化解決機制，協助企業妥善應對合規風險和跨境貿易投資爭端。

五是要鼓勵和引導社會力量積極參與合規體系建設。律師、會計師和稅務師等第三方專業服務機構可以積極拓展服務領域，在信息咨詢、數據分析、合規指導等方面提供跨境合規相關服務。健全省內跨境合規人才隊伍梯隊建設，培育合規從業人員和合規咨詢機構，用好企業合規師培訓示范基地，為企業源源不斷地提供高端專門人才。

積極推進在RCEP框架下國際化合規經營。一是要將RCEP作為推進國有企業國際化經營的重要平臺。將RCEP的貿易便利化規則、原產地規則、知識產權規則和電子商務規則等重點領域的規則全面納入企業跨境合規體系建設，以高質量實施RCEP推動加快培育一批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世界一流企業。

二是要結合自身國際化經營戰略制訂專項跨境合規計劃。國有企業應在現有合規管理體系框架下，按照“分類管理、強化專項、分散風險、動態應對、適時體檢、持續迭代”的要求制訂專項跨境合規計劃。企業應根據自身規模、業務類型和市場國別等因素，針對重點經營領域和合規風險較高的業務，制定專項合規指引或專項合規指南。在開展跨境新業務中，尤其針對海外設立子公司，一方面要支持和投入，另一方面要做好與傳統業務的隔離防火墻，做好包括企業字號、專利、商標等重要因素的風險隔離。此外，還應保持專項合規計劃的動態更新和持續迭代，及時更新合規風險數據庫，加強對重點領域、關鍵節點的實時動態監測，并將有關動態及時發至子公司，幫助子公司實現合規風險即時預警、快速處置。

三是要運用信息化手段有效降低合規成本。企業應強化信息管理意識，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構建合規管理信息系統。應以流程為基礎、以制度為依據，定制開發合規信息管理系統，并將合規管理嵌入財務、投融資等生產經營活動，利用信息系統的客觀決策保證業務經營合規開展。同時，還應將合規系統與財務、投融資、資產、人事等已有信息系統互通互聯，提高合規管理效率。在此基礎上，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定期自動對生產經營活動進行合規性體檢，分析合規管理中存在的問題并提出針對性的改進建議，促進企業提升合規管理水平。

四是要依托行業協會和專業機構全面構建跨境合規體系。合規管理是一項專業而復雜的綜合性工程，尤其是涉及RCEP這樣涉外性極強的合規管理工作，一般企業的內部法務、內控和風險管理人員難以獨自勝任。應聘請第三方專業機構和人員輔助進行，充分發揮合規專業從業者熟稔監管要求和歷史案例，應對風險和危機處置經驗豐富等優勢，同時緊密結合企業經營特點與實際需求，在最短時間內幫助企業快速、有效地構建起跨境合規管理體系。

（作者系江蘇蘇豪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總裁助理、蘇豪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

責任編輯：梁曙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