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茹
【摘要】作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中美兩國經濟發展息息相關,在國際關系中既是對手,也是盟友。制造業在一國經濟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過去的二十年中,中國制造業的發展歷程受到美國制造業發展的影響,曾因承接美國的“去工業化”而迎來了飛速發展的時期。后續美國因國內“去工業化”而產生的經濟社會問題又使美國不得不進行“再工業化”,同樣對中國制造業發展進程產生重大影響,當前我國重點支持實體經濟發展,對美國制造業“再工業化”戰略及兩國制造業發展歷程進行對比分析,以期為我國制造業發展方向提供一定啟示。
【關鍵詞】制造業;去工業化;再工業化;PMI
【中圖分類號】F471.2;F124
一、美國“再工業化”發展歷程
美國的“再工業化”主要源于美國在二戰后的“去工業化”,彼時美國主導建立以美國為首的國際產業分工體系,在國際分工價值鏈中,為謀求最大經濟效益而外包基礎加工、組裝環節以及技術含量較低的勞動力密集型制造業而進入“去工業化”階段。進入“去工業化”階段后,美國將該部分制造業外包給勞動力價格更低的新興發展中國家,僅保留位于微笑曲線兩端的研發、設計等環節以及高端制造業,以實現經濟效益最大化。此時的美國,已經掌握大量的知識產權與專利技術,能夠依靠壟斷知識產權與專利收取高昂的費用。同時,美國大力發展虛擬經濟,對外提供金融服務貿易,致力于追求高投資回報率。而當時的中國作為最大的新興經濟體,因具有豐富的廉價勞動力和巨大的消費市場,成為最大的承接國家,大量的外資及生產線設備的引進使得中國的制造業也迎來快速起步階段。但是美國經濟的虛擬化卻導致了美國國內的一些問題,首先是制造業產業條線轉移使得國內失業率劇增,美國中西部地區以發展制造業為主的城市因失去產業支柱而迅速凋敝,美國東部一些傳統汽車制造企業和鋼鐵企業迅速萎縮,這些企業所在的城市甚至因失去穩定稅收、大量舉債而不得不宣布破產。
“去工業化”不僅帶來嚴重的社會問題,同時也使得美國制造業產業失衡,不再具備完整的產業鏈,對下游產業鏈環節的依賴度過大。由此,美國不得不進行“再工業化”,前兩輪“再工業化”由于推行不徹底、政策體系不完善,效果十分有限。
20世紀90年代,由于信息經濟時代的到來,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的迅速發展等帶來的沖擊,美國制造業失業率再次上升。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也讓當時以奧巴馬為首的美國政府認識到,以制造業為代表的實體經濟對一國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具有不可或缺的支撐作用。在此基礎上,奧巴馬政府開始推動美國制造業第三輪“再工業化”。這次工業化是美國史上首次政策推動力度最大、執行最為徹底的一次。自此以后,特朗普政府、拜登政府也紛紛開始延續并加強美國再工業化戰略,意在挽回美國制造業發展頹勢,并繼續保持壟斷領先地位。
二、第三輪“再工業化”政策內容
金融危機后的2009年,美國奧巴馬政府發布《美國制造業振興框架》(2009),正式提出“再工業化”戰略。本次“再工業化”的核心是復興制造業,回歸實體經濟,其目的除了想要解決國內經濟社會問題外,也想要在第四輪科技革命中再次占得制高點,繼續取得壟斷優勢,主導全球制造業發展。
特朗普上臺后,繼續推動相關方面的經濟政策,提出“美國優先”的口號,簽署“雇美國人、買美國貨”行政命令,并提出一系列反全球化的貿易政策。實際上,特朗普政府提出的經濟政策核心目的不僅在于吸引制造業回流,更是要有選擇性地大力發展高端制造業、培育新興產業,占領高新技術產業高地。從其實質看,特朗普政府的經濟政策與奧巴馬政府“再工業化”戰略一脈相承,并以一種更加激烈的方式加以強化。
2021年拜登總統上臺后,開啟了“再工業化3.0”時代,主導推出自羅斯福新政以來最大力度的公共投資計劃,出臺《美國救援計劃》等一系列法案,不難看出其重點也在高端制造業,與之前不同的是,拜登政府提出重視對基礎設施領域的投資,這可能帶有時代色彩,與2020年暴發的新冠疫情有關。
三、“再工業化”實質
縱觀奧巴馬及其之后的美國政府提出的“再工業化”政策,可以發現其與之前美國政府提出的“再工業化”政策具有本質的不同,當前美國政府針對制造業相關產業政策指向更加清晰,均指向高端制造、高附加值的制造業領域,實際上是為了扶持高端制造業,大力發展其他戰略性新興產業,以維持制造業產業鏈高附加值環節的優勢。目前對于美國“再工業化”的幾種主流觀點,一種是認為其政策本質是解決美國經濟發展中的產業結構的失衡問題,尋求制造業與服務業之間的協調與平衡[1];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美國“再工業化”戰略不只是一種應對國內制造業發展危機的臨時性舉措,更是其為本國制造業長期發展和轉型而打造機遇的戰略性規劃[2];此外,從國際分工的角度看,也有學者認為“再工業化”戰略意在逆轉之前由于技術革命而擴散的國內產業鏈,并扭轉國際產業轉移的有序演化過程,從民族國家和勞動者利益角度出發,通過提高美國在制造業低端領域的競爭力,來增加就業崗位,同時繼續保持并突破制造業高端領域的技術優勢[3]。最后,從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角度看,也有學者認為“去工業化”是美國攫取高額利潤的必然趨勢,而“再工業化”則是其作為發達國家應對過度“去工業化”的無奈選擇[4]。
四、美國“再工業化”戰略政策效果及中美兩國制造業發展歷程比較分析
選取PMI指標可以從總量意義上觀察制造業整體變化狀況,PMI指數以50為榮枯分水線,指數值大于50表明該時期制造業發展呈繁榮擴張的趨勢,低于50則代表該時期制造業呈萎縮趨勢。通過2005—2023年中美兩國的制造業PMI指數(圖1),可以看出2005—2008年6月,我國制造業PMI指數均處于分水線之上,說明此階段我國制造業正在蓬勃發展。而此時期美國制造業PMI指數則呈波動下降趨勢,多次跌破50,說明此階段美國制造業發展形勢并不樂觀。但隨后金融危機爆發,全球經濟迅速萎縮,中美兩國制造業PMI指數均跌破50分界線,中國其后連續8個月PMI指數均小于50,說明此階段我國制造業受到經濟危機的影響,處于衰退狀態。2009年及之后,各國政府開始紛紛介入,推行救市政策,經濟逐漸開始復蘇。2009年美國“再工業化”戰略的實施,可以看出具有明顯的即時效果,使得美國制造業整體有了明顯的復蘇趨勢,后續僅有少數月份跌破50。而隨著美國“再工業化”戰略的推行,我國制造業增長則呈現出相反的發展軌跡,整體是波動下降的變化趨勢。我國PMI指數在2009年3月重新回到榮枯分水線之上,表明我國制造業也在緩慢復蘇,但后續明顯增長乏力。此外,我國PMI指數在2011年之后長期在榮枯分水線上下波動,說明此時我國制造業發展不穩定,缺乏繁榮擴張的穩定動力。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我國制造業此時仍處于經濟危機陰霾之下,未完全恢復經濟活力,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此輪美國推動的“再工業化”戰略對我國制造業出口發展造成的影響逐漸顯現。而到了2022年底,美國制造業PMI再次下滑至50及以下,而我國雖略有下滑,但態勢較為平緩,說明美國的制造業回流政策效果并不持久,我國雖受影響,但在緩慢復蘇。
從2004—2022年中美兩國制造業增加值及其在GDP中的比重等指標(圖2),也可以觀察美國再工業化政策的效果及中美兩國制造業發展歷程。根據中美兩國的制造業對比數據來看,總體來說,呈現兩種不同的經濟發展模式。美國制造業發展起步明顯早于中國,2004年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僅為6 252.24億美元,而同時期美國已經達到了16 078.22億美元,是中國的2倍之多。但在隨后的時間內,中國的制造業發展呈現驚人的速度,2009年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僅落后美國約900億美元,2010年中國制造業增加值正式超過美國,領先1000億美元。而到了2022年,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已取得絕對領先優勢,達到了49 756.14億美元,是2004年的約8倍,是同年美國的約1.88倍。而從2004—2022年間制造業的年均增長率來看,美國僅為6.44%,而中國則達到了29.60%,這顯示中國制造業在落后中趕超,最終在總量上取得絕對優勢。
此外,從中美兩國制造業增加值的年增長率指標和制造業產值在GDP中的比重指標來看,中美兩國也表現出明顯的差異。制造業在中國國民經濟中一直占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制造業產值在GDP中的比重指標穩定在30%附近,這是相當大的比重,可以看出制造業在中國國民經濟中的支撐作用。在同一時間段內,美國制造業在GDP中的比重則徘徊在11%附近,這說明對于美國而言,其國民經濟對制造業的依賴度遠低于中國。從2001年開始美國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頹勢愈顯,制造業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持續下降,制造業年增長率也呈現波動下降的趨勢,2008年和2009年均為負值。2008年經濟危機爆發后,奧巴馬政府有意挽回實體經濟,開始有計劃、有目的地實施“再工業化”戰略,此后幾年間,美國制造業增加值在GDP中比重下降的趨勢有所放緩,并相較于2008年有小幅上升,制造業年增長率也重新回到正值,但呈現逐年下降趨勢。這說明美國的“再工業化”戰略有一定的即時效果,但并未從根本上改變制造業發展受限的局面。從2011年及以后,美國制造業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一路下滑,其制造業年增長率在2016年一度達到了負值,2017年特朗普上臺,繼續強化奧巴馬政府推動制造業發展的政策,但也并未產生實際性的效果,未挽回頹勢。2021年,拜登總統上臺開啟美國“制造業回流”新時代,具有一定成效,2022年美國制造業在GDP中的比重有所回升,制造業年增長率也一度達到11.97%,但制造業年增長率的猛增一定程度上可能與新冠疫情暴發使得2020年基數較低有關,2021年經濟開始緩慢復蘇,因此其政策效果還需時間觀察。中國制造業由于抓住承接國際產業鏈轉移的機遇,在2004—2022年間得到充分的發展,實現了驚人的跨越,這與中國具有豐富的廉價勞動力,有發展制造業的得天獨厚的優勢有關,同時也與中國經濟一直重視制造業發展有關。但從2004年開始,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在GDP中的比重也呈現波動下降的趨勢,從2004年的31.98%下降至2022年的27.70%,制造業年增長率也逐漸放緩,這可能與信息經濟在世界范圍內的發展有關。值得注意的是,在正常年份,中美兩國的制造業年增長率呈現出反向的變化趨勢,如2008年以前,中國制造業年增長率維持在兩位數的高速發展,而同時期美國制造業年增長率則呈現逐年下降的趨勢,這表明中美兩國在制造業領域確實形成了一定的競爭關系。但觀察其總體趨勢及其在如2008年經濟危機、2020年新冠疫情等重大事件發生后的變化,中美兩國制造業年增長率則呈現出一致的變化趨勢,這表明中美兩國同在全球經濟范圍內的制造業產業鏈條上,同受全球經濟發展影響,具有一定的相互依賴性。
五、對美國“再工業化”戰略的分析及對我國制造業的啟示
縱觀美國“再工業化”戰略發展歷程,雖有一定即時效果,能夠對制造業PMI等指數能產生一定的復蘇作用,但都無法根本性的改變其頹勢。本文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第一是由于美國勞動力成本高,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以及國際產業分工自然演變與選擇使得基礎制造業回流有限;第二是美國離岸外包發展已久,目前國內已經較少具有完整連續的上下游產業鏈,缺乏制造業基礎設施與完善的產業聚落,制造業難以回歸;第三是美國后續“再工業化”實際意在發展高附加值的高端制造業,對勞動力素質及基礎設施要求較高,在短時間內無法起到明顯的效果。最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美國長時間依賴資本回報率高的虛擬經濟,而忽視基礎實體經濟的發展,現在想要改變資本的趨利性流向,重新拾起制造業工業生產,確實有一定難度。而我國一直重視制造業的發展,在不同經濟發展階段都有相應的政策引導與支持,所以才能夠在數十年間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過去我國制造業發展多以數量取勝,憑借的是廉價勞動力優勢,在國際分工產業鏈中處于低附加值環節,而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我國勞動力優勢不再,發達國家一方面多選擇東南亞國家外包基礎加工組裝環節,另一方面也紛紛在高端制造業領域引導回流,我國在雙重夾擊下制造業之路亟待轉型,這對我們來說,既是挑戰,也是機遇。
要打破當前困境,首先是要順勢而為,發現并把握機遇,實現我國制造業轉型升級。一方面,發達國家為尋求更低成本勞動力,向東南亞國家進行產業轉移,這恰好為我國加快制造業轉型升級提供了契機,為我國中高端制造業騰挪出發展空間與資源。在此背景下,我國可以致力于構建“橄欖型”制造業產業結構,壓縮低端制造業,增大中端制造業比重,并在主要的關鍵高端制造業領域實現技術突破。另一方面,美國等發達國家進行高端制造業回流,必然伴隨著大量引進外資的優惠政策,這又為中國制造業企業通過海外并購等方式掌握先進技術提供了機會。
其次,要重視國內市場需求。美國此次“再工業化”,勢必會加劇與我國在一些重疊領域的競爭,壓縮我國在全球市場上的需求空間。但是我國作為人口密集型國家,不僅具有豐富的廉價勞動力,同時還能提供廣闊的消費市場。目前,我國國內消費市場在迅速發育,蘊含巨大的消費潛力。在此背景下,我國可借此機會,充分挖掘國內市場消費潛力,從而轉換經濟增長動力,將擴大內需作為中國經濟新的增長點。
最后,是要吸取美國“再工業化”經驗教訓,始終把制造業作為我們發展的重中之重。我國與美國不同之處在于我國是人口密集型國家,制造業吸納了我國絕大多數勞動力,在我國國民經濟中占有絕對的重要地位,我們絕不能因為一味追求虛擬經濟帶來的高回報率而忽視實體經濟發展。
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必然會使我國經歷一段時間的陣痛期,同時也需要在加大教育資源投入、提高勞動力基本素質、完善基礎設施等方面予以配合,對我國來說,任重而道遠。但是,在本輪“再工業化”背景下,機遇與危機并存,在錯綜復雜的形勢中果斷出手,把握機遇,贏得先機,加快制造業轉型升級,提升制造業整體競爭力,是實現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上攀升的必由之路。
主要參考文獻:
[1]黃永春,鄭江淮,楊以文,祝呂靜.中國“去工業化”與美國“再工業化”沖突之謎解析——來自服務業與制造業交互外部性的分析[J]. 中國工業經濟,2013(3):7-9.
[2]劉戒驕.美國再工業化及其思考[J].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1,15(2):41-46.
[3]蘇立君.逆全球化與美國“再工業化”的不可能性研究[J]. 經濟學家,2017(6):96-99.
[4]胡連生.從“去工業化”到“再工業化”——兼論當代資本主義日漸衰微的歷史趨勢[J].理論探討,2016(02):163-167.
責編: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