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涉兒童案件尤其是性侵兒童類案件中,兒童證詞與嫌疑人供述常常出現“一對一”對峙情況,兒童證詞對認定案件事實、嫌疑人定罪量刑中的重要性不言自明。通過調查訪問,發現實踐中該類案件取證時存在取證方式僵化、證據能力審查缺失、證明力審查方式單一等問題。為提高兒童證詞的應用質量,需進一步完善兒童證詞的審查規則,井以此為導向,結合兒童證人的獨有特征,在實踐取證時做足先期準備、熟練技巧運用、提供“售后服務”,以確保取證效果。
關鍵詞:刑事訴訟;兒童證詞;取證;采信
中圖分類號:D63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2031(2024)06-0053-06
2023年6月1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2)》顯示,2020年至2022年期間,未成年人犯罪總體呈上升趨勢,僅2022年受理審查逮捕未成年人49070人、受理審查起訴未成年人78467人,未成年人涉罪形勢嚴峻。未成年涉案數量的上升,必然導致更多關聯未成年人作為證人、受害人進入司法程序之中。
一、兒童證詞的概念界定
(一)兒童證詞的界定
1.刑事訴訟中兒童的界定。分別明確兒童和證言在我國刑事訴訟中的法律所指,是對兒童證詞下定義的前提。由于各行業、學科對兒童特性的關注側重不同,導致對兒童的定義也各有不同。例如,醫學界根據兒童生理上生長發育的情況為考量標準,以14周歲以下的兒童為兒科的研究對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中根據兒童對于自身合法權益的保護意識、保護能力發展情況,將兒童定義為14周歲以下的人:共產主義青年團根據自身的工作和活動需要,將入團年齡限定為14周歲以上。其實,早在1992年4月1日,經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準,《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即在中國認可,該公約將兒童界定為18歲以下的任何人,但這僅為各行各業提供了一個兒童認定的年齡上限,并不影響各學科根據研究、工作的需要另行劃定兒童范圍。
因此,在刑事訴訟領域,同樣應當根據刑事訴訟的特點和要求,對刑事訴訟中的兒童做出符合實際的界定。在我國刑事訴訟中,對證人資格的要求有三:知道案件情況、能夠辨別是非、能夠正確表達。換言之,能夠進入刑事訴訟程序中的兒童需具有認知能力、辨別是非能力和表達能力。根據兒童心理學家讓·皮亞杰的兒童認知發展階段論,只有當兒童進入前運算階段(2-7歲),才開始建立符號功能并憑借心理符號進行思維,即2歲起兒童開始建立自身的認知和辨別系統。有學者從兒童語言結構能力發展的角度,把兒童語言發展的階段分為詞語法階段、詞組語法階段和句語法階段,并認為漢族兒童從3歲起進入句語法階段。這也說明,兒童從3歲起方能夠同時具備認知能力、辨別是非能力和表達能力。且基于對法律上行為能力不完全群體的特殊保護,并結合我國《刑事訴訟法》對未成年人做出的特別規定,將刑事訴訟中兒童年齡的上限設定為國際認可的18周歲并無不可。因此,本文認為將《刑事訴訟法》中的兒童界定為3-18周歲的未成年人更為合適。
2.證言概念的界定。在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將證人證言和被害人陳述做了法定的區分,然而有學者在分析證據種類時指出,證據只分物證、書證與人證三類,證人證言和被害人陳述皆屬人證范疇。在證據法原理上,被害人陳述與證人證言一直共享一套制度安排,如《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7條規定,對被害人陳述的審查與認定直接適用關于證人證言的規則,兩者的差別更多體現在訴訟角色、證明作用和作證保障方面。部分教科書認為,因被害人陳述易受情緒影響而應當將被害人陳述區別于證人證言作為獨立證據,但對其合理性仍缺乏充分研究,這僅是判斷證據時應當注意的操作性問題,并不關涉證據規則。因此,將被害人陳述歸屬于證人證言范疇共同討論,并無障礙。鑒于此,本文界定的證言同時包括被害人陳述和證人證言。
(二)兒童證詞的特點和影響因素
1.受限于兒童特殊的生理、心理特點,兒童證詞有著不同于一般證言的取證方式和程序。英美法系的許多國家,將兒童歸于“脆弱證人”,并為其設置了一系列特別制度,其根本原因在于兒童易受傷害,且該傷害極有可能伴隨其一生的成長,具有作證主體脆弱性的特點。因此,在“兒童權益最大化”的國際原則指導下,在刑事訴訟中對兒童盡到最大的注意義務是價值平衡的必然。
2.一切證言皆具有事后性,是證人對所見所聞的事后回憶,因此,證人的記憶能力和對記憶的提取能力極大影響著證言的呈現。有研究表明,從兒童到成年,工作記憶能力呈現逐漸提高的態勢,兒童在3歲時已然形成情景記憶能力并在兒童早期至中期快速發展。換言之,兒童的記憶能力與年齡呈正相關,因此年齡越小的兒童,其證詞內容的模糊性特點更為突出,取證的及時性也更為重要。
3.詢問環境的壓力和事發前后接受的信息會擾亂兒童對自我記憶的分辨。有學者曾開展實驗證實壓力與畫對兒童記憶的影響發現,高水平壓力會損害兒童的記憶,增加兒童的易受暗示性:畫與說的組合喚醒會導致兒童錯誤記憶的出現,致使兒童錯把虛構事件當作親歷事件。司法詢問具有權威性,詢問人員、環境、方式、氛圍等多因素產生的壓力合力不可小覷,勢必對兒童證人帶來負向影響;社會、家人、朋友對事件的評價和描述更是司法機關的不可控影響因子,兒童證詞的易錯性無法避免。
4.認知、表達能力不足的兒童更傾向于做出直接、真實的表述。相較于閱歷豐富、了解社會規則的成年人而言,兒童的心思更為單純,更容易將自己的直觀感受和觀察不加修飾地表達出來,故意說謊、扭曲事實真相的可能性較低。即便部分年齡稍大、閱歷豐富的兒童存在說謊現象,對說謊造成的事件邏輯混亂也常常難以做出合理解釋,易被司法機關識破。因此,兒童提供的證言具有更高的真實性。
二、兒童證人詢問的現實樣態
(一)機制構建
為將保護未成年人的措施落到實處,規范侵害未成年人案件辦理,近年來,立法機構、公、檢、法、司等各部門均在細化辦案要求、規范辦案機制、強化程序規范等方面做出了一系列改革。2020年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專設“司法保護”章節,增加了女性工作人員在場、全程錄音錄像、法律援助、個人信息保護、心理專家參與等涉未成年人作證的若干規定;公安部在2020年發布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中將涉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訴訟程序單設章節,給予了特別關注、細化了實操規程: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中也增添了未成年人作證規則的新內容,重點強化了對未成年人的權益保障。立法的頂層設計之下,公檢法司也針對涉未成年人案件創新辦案機制。2021年4月,由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的《“十四五”時期檢察工作發展規劃》中明確指出要全面推行未成年被害人“一站式”詢問機制,后在2023年公檢法司共同印發的《關于辦理性侵害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意見》第23條中,被進一步細化為“一站式”取證場所建立及對未成年被害人要堅持“一次詢問原則”,在實踐中由檢察機關引導公安機關對涉案未成年人開展詢問,及時、全面、合法地收集證據,查明案件事實,避免二次傷害,保障刑事追訴順利進行。
(二)實踐現狀
筆者根據公安、檢察院、法院的職能分工,分別擬定針對性訪問提綱,全面了解從兒童證詞的取證到采信全流程的司法實踐。對公安的調查訪問側重于取證程序設置、取證人員專業化程度和詢問方式的特殊性等方面:對檢察院的調查訪問側重于對兒童證人能力和證詞證明力的判斷方式、與公安機關“一站式詢問”機制的落實形式和導致兒童證詞不被采信的影響因素等方面:對法院的調查訪問側重于法庭中控辯雙方對兒童證詞的常見爭議焦點、兒童出庭作證的情形、方式和兒童年齡對證詞采信的影響等方面。
綜合調查訪問結果,筆者發現,實踐中對兒童取證的程序執行比較到位的是詢問過程同步錄音錄像、合適成年人在場和女性工作人員在場制度。但也存在諸多不足,例如參與詢問人員的專業化程度和詢問技巧方面較為缺失;對兒童證人能力的判斷標準不清,主要取決于主辦檢察官的經驗感受;當前主要在重大案件中由檢察機關提前介人,指導案件的調查取證,“一站式”詢問機制運用范圍較窄;對兒童證詞的證明力在檢、法階段僅采用印證證明模式,通常為結合閱卷、同步錄音錄像觀看,并綜合全案證據做出審查判斷,方式較為單一等。由于受訪者均為基層工作人員,接受案件量及案件的復雜程度有限,在兒童出庭作證及排除兒童證詞方面均未能提供親歷案件,但每一位受訪者均提到了程序合法在未成年人證詞采信中的重要地位。
(三)問題及成因分析
1.“一次詢問原則”形式化貫徹,取證方式僵化。不僅是上文提到的《關于辦理性侵害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意見》第23條,《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第14條、《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326條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65條也對“一次詢問原則”做出了規定。但在實踐過程中,仍然存在大量“先行詢問”情形。經深入訪談,發現在公安實踐中,分工上鮮有女性工作人員從事執法辦案,案發后通常由其他崗位女民警兼任詢問人員,因而在專業化程度和詢問技巧方面較為缺失,部分辦案單位為避免細節遺漏,在正式詢問前通常由其他辦案人員先行詢問后,再按照程序規定制作正式筆錄。然而,這樣的做法于被侵害未成年人而言,已然形成公權力多次詢問的狀態,“一次詢問原則”的執行流于形式。在詢問時,由于缺乏培訓和相關專業化知識,多數辦案人員的兒童證人詢問方式與常規詢問程序無異,詢問方式僵化,忽視了兒童特有的脆弱、恐懼、抵觸心理,導致一次取證效果不理想,為查明全部案件事實而不得不進行多次詢問。
2.缺乏對兒童證人能力的審查。我國司法實踐中普遍存在忽視證人適格性審查的問題,或是將其與證言合法性審查混為一談,這與我國《刑事訴訟法》對證人資格表述籠統、缺乏切實可行的審查或鑒別細則不無關系。與成年人相比,兒童的記憶、陳述、邏輯能力相對較弱,不同生長環境對兒童各項身體機能發育影響巨大,實踐中僅以年齡作為兒童證人適格與否的認定標準缺乏理論與實踐依據。根據我國相關法律規定,證人能否辨別是非、能否正確表達是成為案件證人的必要條件,且在必要時可以進行審查或鑒別。但在實踐中,尚未將對兒童記憶、陳述、辨別能力的審查或鑒別設定為兒童證人詢問的必經程序,兒童能否成為案件證人進入司法程序通常由辦案人員依據自己的經驗做出主觀判斷,因缺乏可客觀遵循的認定標準,自由裁量余地過大,易造成有效證據收集不全而枉縱犯罪的情況。
3.兒童出庭作證形式、證詞證明力審查方式單一。兒童證人出庭作證條件不明確,實踐中通常是在被告要求兒童證人出庭作證時,由法官行使自由裁量權判定出庭必要性后做出決定。出庭時形式單一,缺乏有效的心理干預,易對兒童證人造成傷害。在判斷兒童證詞證明力時,法庭質證的爭議焦點常集中于“是否是兒童真實意思表示”“有無受他人影響”等問題,審查模式采取的是印證證明模式,要求其他在案證據對兒童證詞進行佐證,能夠相互印證時方可采信。對兒童證詞證明力的審查方式與一般言詞證據一致,無視兒童證人的特殊性,易造成“一對一”案件中的司法困境。
三、完善兒童證詞的采信規則
無論從刑事訴訟的效率,或是減少偵查措施對正常生活影響的角度出發,以刑事訴訟中兒童證詞的采信規則為導向,建立全面適當的兒童證詞取證體系,是更為合乎刑事邏輯的做法。
根據《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證人證言需經法庭質證方能作為定案依據,但在兒童證人出庭作證上,基于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將“確有必要”作為兒童出庭作證的前提條件,而根據筆者訪談了解的基層實踐中,兒童幾乎不出庭作證,控辯雙方通常針對兒童的書面證詞展開法庭質證和法庭辯論。而法院在采信時,在進行程序合法性審查后,主要依托證詞與其他證據間的相互印證來判斷兒童證詞的證明力,審查方式較為單一,缺乏客觀可依照的采信標準。
在兒童證詞證明力審查的問題上,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精神病學、心理學和法律協會提出了一個兒童性侵案件中感知受害者可信度概念模型,其包括準確性、可信度、勝任力、可靠性和真實性五個領域;也有學者從兒童證人和同行報告的一致性對可信度的影響角度開展實驗,學者考察了當同伴確認或反駁證人對成人違法行為的披露(或隱瞞)時的證言可信度,結果表明了同行在披露過程中的潛在重要性,因為他們可能支持證人的報告,甚至在證人不愿披露的情況下成為可信的披露者;來自德國的一項陳述有效性評估技術(Statement Validity Assessment)當前在西方國家應用很廣,主要通過量表的標準系統評估被詢問人自由陳述的準確性,最后對結果做出評定。借鑒域外經驗,可嘗試從以下三個方面完善我國兒童證詞的采信。
(一)明確兒童證詞的審查內容
1.兒童證詞證據能力審查。從取證主體、手段、程序、內容合法性等方面對證據能力開展全面審查。以合法性為基本要求,輔以取證主體專業化程度、證言收集過程技巧性運用作為參考因素,如對取證主體的兒童證詞取證專業化程度進行量化評級,評分越高的,其證言采集準確性更有保障:對證言收集過程中使用的問題類型進行統計分析,排除其中誘導性提問、反復多次提問等導致兒童證詞前后不一的部分等。再根據審查情況,對非法證據進行排除,瑕疵證據予以補正,以提升兒童證詞證據能力。
2.兒童證詞證明力審查。對兒童證詞的客觀性和關聯性開展審查。對客觀性的審查,一是借助兒童詢問過程中的同步錄音錄像,比照偵查機關移送的書面材料,確保書面材料的如實記載,對記載不詳實、不準確的,視情況采信錄音錄像部分或重新開展詢問;二是根據兒童證詞中的細節披露與其他證據的印證情況,細節越隱蔽、與其他證據的匹配度越高,證言越具有客觀性。對關聯性的審查主要根據兒童證詞與其他證據間能否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對不相符部分能否做出合理解釋等做出判斷,考慮到兒童認知、記憶、表達能力的有限,認定標準不宜過高。
(二)創新兒童出庭作證方式
為保障兒童證人的出庭效果,英國創設了被告人回避、屏風遮擋、視頻連線等兒童出庭方式,日本也規定了庭外聽取兒童證詞的啟動程序和實施規則。在我國民事訴訟中,也明確設定了包括提交書面證言、視聽資料或線上作證在內的證人出庭作證替代方式。對于刑事訴訟中確有必要要求兒童出庭作證的,更應當充分考慮對兒童的保護,創新兒童出庭作證方式,如將雙向視聽傳輸技術手段引入司法領域,避免身臨法庭、直面被告人對兒童造成的不良影響,或是設置兒童作證席,以單面玻璃隔絕兒童視線參與庭審,確保法庭質證的順利進行,在保護兒童和維護被告人權益間取得相對的平衡。
(三)引入補強證據規則
涉兒童的犯罪往往都是一對一行為,極具隱蔽性,再加上部分案件案發遲緩,客觀證據滅失,在案件中僅有唯一的兒童證詞認定案件相關事實,此時補強證據規則的運用至關重要。一方面,可以委托專業人員、鑒定機構輔助判斷。由于沒有其他客觀證據可以印證判斷兒童證詞的真實性,司法機關可以委托專門的鑒定機構對兒童證人的認知、記憶能力和智力發展狀況進行鑒定,或邀請兒童心理學專家參與兒童證詞取證和庭審過程,結合對兒童心理狀態、現實情況和現場表現的判斷,做出對兒童證詞證明力、真實性的傾向性意見。另一方面,可以開展對兒童證人的社會調查,并根據兒童自述和調查了解的披露情況,廣泛收集傳聞證據,輔助證明兒童證詞的真實性。補強證據雖無法單獨證明案件事實,但當案件客觀證據嚴重缺失,只有兒童證詞為唯一證據時,補強證據將是增強兒童證詞真實性的有力之舉。
四、形成全面適當的兒童證詞取證體系
根據前期訪問結果,導致兒童被害人、兒童證人進入刑事訴訟程序中的案件,通常有強奸、猥褻、介紹賣淫、強迫賣淫和拐賣兒童五類,且案件中兒童被害人的存在多伴隨兒童證人的出現,不難發現,對上述五類案由的作證,需要證人克服羞恥心理坦白自己或他人的隱私,或是回顧痛苦經歷、可怕場景詳細描述行為過程。人類均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兒童也是如此,對過分痛苦和難以啟齒的經歷往往本能性回避,這也是兒童證詞取證困難、易對兒童帶來“二次傷害”的主要原因。因此,在對兒童證詞取證時,全盤周詳的設計必不可少,在取得真實、可靠、詳盡證言的同時,要盡量避免造成“二次傷害“甚至做到修補兒童的內心傷痕。
我國法律早已制定了“女性工作人員在場”“全程錄音錄像”“合適成年人在場”等兒童證詞取證過程中的程序規定,且在實踐時執行情況較好。但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依然問題頻出,可見問題的出路絕不僅僅在程序,而在于包括環境、人員、技巧等多方因素在內的整個詢問體系。
(一)取證的先期準備
結合已制定法律的程序性要求,在正式對兒童進行取證前,需做好環境、人員、溝通上的各項準備。
首先,要營造一個讓兒童放松、舒適的溫馨環境,如改變四周墻壁的顏色以減輕肅穆感,將桌椅改為適合兒童身高的舒適沙發,室內增加抱枕、玩偶、色塊等兒童熟悉的配飾,改變詢問人員與兒童間的相對位置,在場人員避免穿著制服、正裝等服飾,創造出一個兒童相對熟悉、放松的環境,以減輕環境因素可能會給兒童帶來的焦慮和壓力。
其次,詢問人員的配置。對兒童證詞的“一次詢問”原則對詢問人員的專業性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培養一支經過專業訓練、具備專業知識的兒童詢問人員隊伍必不可少。通常而言,女性天生比男性更容易親近孩子,她們具有更強的共情能力,更感性也更敏感,更易捕捉到兒童的情緒變化和心理狀態,因此,由女性詢問人員主導詢問過程,并根據兒童變化實時調整詢問方式,往往能取得更好的取證效果。
最后,做好與被詢問兒童、在場合適成年人的前期溝通。有研究表明,在前期已建立和諧關系的詢問中,兒童的配合度更高,更愿意與詢問人員合作,也能提供出準確性更強、細節更為豐富的證詞。在建立和諧關系的同時,詢問人員也能夠對兒童的認知水平、辨別能力、表達能力進行先期的判斷,既能完成證人適格性審查工作,也便于調整正式詢問過程中技巧的使用,向在場合適成年人了解事發后兒童生活、學習狀態的變化,以輔助詢問人員判斷兒童當前的心理狀態,同時,向合適成年人明確在場時需遵循的規則,防止在場成年人干擾、污染兒童證詞,也是正式詢問順利開展的前提之一。
(二)詢問過程技巧的運用
域外對兒童證人詢問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如美國有一份結構完整且詳細的訪談指南——《美國國家兒童健康與人類發展中心偵訊指導手冊》(NICHD):又如一項在加拿大進行的田野調查,發現在詢問中設計開場白、與兒童建立和諧關系和開展敘述性訓練能夠促進有效詢問的開展,開放式提問比引導式、封閉式提問更能提高兒童陳述的準確性和完整性。在另一項專門針對詢問問題類型的研究中,將詢問的問題類型分為開放式提問、指示性提問、選擇性提問和暗示性提問,根據研究結果,開放式提問所引出的細節比例、信息量、準確性最高,選擇和暗示性提問因具有一定的引導性,易對兒童產生影響,產生的信息價值較低,甚至可能在法庭訴訟中大打折扣。
為了解國內實踐中對兒童證人的詢問現狀,筆者隨機抽選了10份基層公安機關偵查辦案過程中形成的兒童證詞開展統計分析,發現在排除詢問人員身份、詢問規則等程序性告知、個人信息詢問和結尾處例行補充性、屬實與否的詢問后,樣本筆錄中超90%的詢問提問皆為指示性、選擇性、暗示性提問,詢問人員使用的開放式提問寥寥無幾,且部分詢問中頻繁出現與兒童理解力不相匹配的專業術語,詢問方式僵化,個別詢問耗時過長,導致兒童注意力分散、應付性回應,獲得證言的完整性、豐富性、準確性有限。或許正是這些習慣導致了在部分案件中出現的、案件后期偵查發現先期未提及的案件細節,而不得不多次對兒童進行詢問的無奈。
綜上所述,在兒童證詞取證過程中,需靈活運用語言技巧,使用符合兒童年齡段理解力的語言進行有效溝通:合理安排問題類型,首選使用開放式提問促使兒童自由回憶,根據兒童敘述繼續用指示性提問補充案件細節,盡可能少用選擇性和暗示性提問:適時安排休息時間,根據兒童注意力集中情況,在耗時較久的取證過程中安排休息放松,以順應兒童注意力規律,獲得更為準確的證言。
(三)取證的“善后機制”
在一份對104名在職犯罪調查員訪談技巧的研究中,作者將理想的訪談流程總結為:在討論實質性問題之前,要向兒童解釋他們的角色和訪談的“基本規則”,包括孩子們只需要講述實際發生的事件,并且在話題焦點轉向實質性問題之前,先開展敘述性詢問訓練,在訪談結束之前,再將話題焦點重新轉移到中性話題。這一訪談流程的總結從側面說明了詢問人員在取證中的主導性地位:在詢問人員的牽引下,被詢問兒童經歷“人夢”、回憶事件、最后“出夢”。然而在實踐的詢問中,詢問人員往往帶著極強的目的性,對實質性問題取證結束后即匆匆離開,留下兒童繼續“經歷夢境”,極易造成“二次傷害”。
在詢問人員的取證中,兒童需完整地講述自己親歷或親見的可怕、痛苦回憶,對事件細節的反復追問也會帶給兒童更為具象的情緒感受,加之向陌生人披露事件本身就是對兒童的一種傷害,此時,來自專業或權威人士的及時心理疏導,就顯得尤為重要。
《“十四五”時期檢察工作發展規劃》曾明確要求,要全面推進未成年被害人“一站式詢問機制”,設置配套的心理疏導室。然而,因各地實際情況不同,推行程度并不高,心理專家的參與也十分有限。其實,兒童對權威具有本能的畏懼和順從,在取證結束后,如若詢問人員能夠繼續引導兒童走出不良回憶,并輔以人性化關懷和疏導,將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二次傷害”的發生。
責任編輯: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