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駿

2023年6月9日,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格林斯伯勒,印有眾多共和黨總統競選人頭像的紀念徽章熱銷中。
截至6月底,包括前總統特朗普在內,已有14名共和黨人宣布參加美國2024年大選的共和黨初選。在這14人中,除官司纏身的特朗普外,有被稱為“稱職版特朗普”的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有特朗普執政期間的部下,如前副總統邁克·彭斯、前常駐聯合國代表妮基·黑莉;有反特朗普的代表性人物,如前新澤西州州長克里斯·克里斯蒂、前阿肯色州州長阿薩·賀勤森、前得克薩斯州聯邦眾議員威爾·赫德;有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行政長官,如北達科他州州長道格·伯古姆、邁阿密市長弗朗西斯·蘇亞雷斯;還有國會參議院唯一黑人議員蒂姆·斯科特、生物技術企業家維維克·拉馬斯瓦米、電臺脫口秀主持人拉里·埃爾德、商人佩里·約翰遜和無教派牧師兼商人瑞恩·賓克利。
如果觀察美國各項民調,可以發現共和黨的初選報名者儼然已劃分成“三個世界”。其中,特朗普“獨樹一幟”,個人支持率(超過50%)超過了其余13人的總和;德桑蒂斯是除特朗普外唯一支持率達到兩位數的候選人(20%多);其余候選人的支持率基本上都未超過5%。明知與特朗普差距巨大,為何還有如此多的人擠入初選?特朗普又能否一直處于壓倒性的領跑者地位?是很值得探討的問題。
與此前兩個大選周期相比,14位初選參選人并不算多。2016年總共有17人參與共和黨初選,2020年則更是創紀錄,24人參加民主黨初選。2024年共和黨初選的擁擠陣容與2016年有相似之處,但也有明顯區別。
第一,可能重演2016年共和黨初選情形,稀釋“非特朗普選民”的選票,增加特朗普贏得提名的機會。2016年共和黨初選有17人參選,最終的“亞軍”泰德·克魯茲從未真正與特朗普進行“一對一”對決,因為約翰·卡西奇堅持到底不肯退選,瓜分了對克魯茲而言本就所剩不多的黨代表票。如果此次初選到2024年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前仍有一個乃至更多“卡西奇”堅持不退選,對于黨內呼聲第二的德桑蒂斯來說,就很可能重蹈克魯茲的“覆轍”。
第二,將使共和黨更難團結在一個“特朗普替代”人選周圍。其實,絕大多數共和黨金主們心里都希望有一個特朗普以外的新提名人代表共和黨出戰2024年大選。這些金主往往是老派共和黨人,渴望低稅收、高自由度的商業環境。這也是為何德桑蒂斯剛一宣布參選,諸多捐款者就被其吸引,因為他們不喜歡特朗普對加征關稅的熱衷態度。但隨著參選陣容的擴大和德桑蒂斯民意支持度的減弱,金主們的熱情也隨之消退,紐約石油大亨約翰·卡西馬蒂斯、金融科技富豪托馬斯·彼得菲、對沖基金界高管肯·格里芬、黑石集團聯合創始人蘇世民、家得寶聯合創始人伯尼·馬庫斯等人紛紛表達了觀望態度。只要大筆競選資金沒有圍繞個別候選人進行整合,就很難供養出一個能與特朗普抗衡的替代人選。
第三,進一步加劇福音派選民的極端化。2024年共和黨初選的一條重要線索是爭奪福音派的支持。2016年,彼時的共和黨支持者尚可分為建制派、茶黨、自由意志主義者和福音派四大陣營,但經過近八年的演變,福音派“脫穎而出”成為最忠誠的投票群體。究其原因,在于特朗普完成了一系列深合福音派選民心意的“復興保守主義事業”。不僅如此,福音派正在發起一場基督教民族主義運動,特朗普被塑造為“無可替代的人”,他的政治成功對于所謂“上帝救贖罪惡世界的計劃”至關重要,“個人崇拜”已經形成。2023年6月26日,除蘇亞雷斯和賓克利兩名參選人外,其余12名共和黨參選人悉數參加了福音派基層組織“信仰與自由聯盟”年度大會,可以看出他們都不敢違背福音派對特朗普的崇拜。
無論是從民調還是知名度上看,特朗普似乎都已“勝券在握”,在這種情況下為何還有如此之多的共和黨人敢于“試水”?從參選人目的看,大致可分為以下五種類型。
一是“瞄準2028年”。美國憲法第22條修正案規定,任何人擔任總統不得超過兩次。這意味著已擔任過一任總統的特朗普如果再次獲得共和黨提名并在2024年大選中獲勝,他將無權在2028年謀求競選連任。換言之,如果此次誰能成為特朗普的競選搭檔,就等于比其他共和黨人更接近2028年的“登頂”機會。斯科特和黑莉被認為有此“心思”。
二是“奮力一搏”。一些并不被看好的參選人可能在“賭”一種情況:特朗普將遭遇雪崩般的法律災難從而不得不退出競選。目前特朗普面臨四項刑事調查,分別是曼哈頓地區檢察官對“強奸猥褻婦女封口費”案的調查,紐約州總檢察長關于“不軌商業行為”的調查,佐治亞州富爾頓縣地區檢察官對“選舉干預”事件的調查,以及特別檢察官杰克·史密斯關于特朗普與“1·6國會山騷亂”事件關聯和對機密文件處理的調查。有傳言稱如果特朗普被定罪,他可能會以退出競選來換取“特赦”。這樣的話,其他競選人的政治機會就將得到提升。
三是“爭奪勢頭”。在“超級星期二”(美國大選兩黨初選的最初階段,對究竟誰能獲得黨內的總統候選人提名至關重要)之前,艾奧瓦、新罕布什爾等提前舉行黨內初選的州的計票結果對于參選人造勢定調十分關鍵。例如在2020年民主黨初選中,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皮特·布蒂吉格贏得艾奧瓦州后瞬間家喻戶曉。明年的新罕布什爾州初選很可能會有利于反特朗普的參選人。由于民主黨選擇南卡羅來納州作為他們的第一個提名州,而且拜登可能不會出現在新罕布什爾州的選票或該州競選活動中,預計將有十余萬名獨立選民參與共和黨初選投票,從而左右其結果。
四是“品牌塑造”。現如今,一次失敗的總統競選往往是通往一份更好工作的“階梯”,如果參選人能夠通過初選展現一定的政治素質和治理才能,就更是如此。年輕的、反“覺醒資本主義”(“覺醒資本主義”即woke capitalism,泛指企業和企業主通過宣揚自由左派觀點來取悅精英消費者進而擴大市場份額的行為)的拉馬斯瓦米和支持加密貨幣的邁阿密市市長蘇亞雷斯都有可能借助此次選舉成為新的全國政治明星,從而取得內閣職位或者豐厚媒體合同。

2023年6月13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市就“白宮涉密文件”事件出庭后,抵達機場,繼續他的全國競選行程。
五是“撥亂反正”。盡管特朗普官司不斷、麻煩纏身,但其民意支持率仍節節飆升,絕大部分共和黨參選人對此敢怒不敢言,生怕遭特朗普的基礎選民唾棄,克里斯蒂、赫德、賀勤森等參選人卻是例外。他們公開、直接地抨擊特朗普,似乎并不在意會不會因此失去提名,而是要憑借“殉難者”形象,為共和黨初選注入一些理智因素,為未來黨內中右翼路線的“復蘇”奠定基礎。
盡管特朗普目前在一個“四分五裂”的參選陣容中擁有壓倒性民調領先優勢,但現在就認定他必然取得黨內提名仍為時尚早,有兩個變量值得觀察:
一是特朗普的出庭日期。8月23日共和黨將在威斯康星州的密爾沃基市舉行首場黨內辯論,目前尚不知特朗普是否會參加,但“場外因素”已經顯現:特朗普的“機密文件”案審判將于8月14日開始,距離首場辯論僅9天;富爾頓縣地區檢察官法尼·威利斯稱將在8月前三周的某個時間起訴特朗普干預選舉,換言之,特朗普有可能在首場辯論前就已身背三樁刑案,無論其是否出現在辯論臺上,這些問題都將成為辯論焦點。2024年3月25日是特朗普“封口費”案的審判日,而3月前后正是初選關鍵期:3月5日是“超級星期二”;3月19日是亞利桑那、佛羅里達州的初選日,前者是拜登在2020年大選中險勝的搖擺州,后者是特朗普與德桑蒂斯一決雌雄的地方;審判日一周后的4月2日是另一搖擺州威斯康星州的初選日。總之,這些開庭日安排將會分散特朗普的競選精力,并可能在關鍵時刻讓他遠離重要競選活動。
其二,“次要”參選人退選的速度。擁擠的初選陣容固然有利于特朗普,但如果“次要”參選人在早期州的初選中見勢不妙就紛紛退選,對特朗普而言將增添不利因素。參考2016年共和黨初選和2020年民主黨初選,前者由于卡西奇遲遲不肯退選,特朗普從未和克魯茲進行“一對一”的競爭,克魯茲因此難以聚攏“非特朗普”選票;后者則因大多數“次要”參選人在南卡羅來納州初選和“超級星期二”之間的一個周末里退選,讓拜登得以同伯尼·桑德斯進行“一對一”競爭并輕松取勝。因此,真正重要的不是有多少人參選,而是多少人在他們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性后仍會“留守”競選平臺以及“留守”多長時間。如果在2024年“超級星期二”之后僅剩德桑蒂斯或是其他“黑馬”,就不是沒有將特朗普拉下馬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