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相親：中老年群體的新型婚戀實踐

□ 司震飛

婚戀節目：中老年相親的新渠道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現有60歲及以上人口數量已超過2.6億，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數量超1.9億，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60歲及以上、65歲及以上的人口比重均有較大幅度上升。[1]人口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深，由此帶來了情感需求缺失等一系列的問題。《中國家庭發展報告2015》的數據顯示，“空巢”老人占到老年人總數的一半。《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調查報告（2018）》顯示，在所調查的老年人當中，喪偶的占26.1%，離婚的占0.8%，有1.5%的老年人從未結過婚。[2]

婚戀節目一直是綜藝界的“常青樹”，從電視相親到戀愛綜藝，從素人到明星組成的各種類型CP，提供給受眾多樣的選擇。嘉賓大多面向青年男女，通過青年男女的碰撞，在“婚戀速配”的模式中展現婚戀觀和生活觀的碰撞。隨著對中老年群體的關注愈發增多，以吉林衛視《緣來不晚》、遼寧衛視《愛的選擇》和黑龍江衛視《相親相愛》等聚焦中老年婚戀的節目成為中老年群體的新型“相親角”。

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我國50歲及以上網民群體占比為25.8%，[3]約2.7億，作為“自我成長、追求美好、擁抱變化”的“新老人”，[4]他們也成為積極參加婚戀節目，努力擁抱幸福。而節目制作團隊也在努力降低數字時代中老年嘉賓的尋愛成本，如吉林衛視的《緣來不晚》借助新媒體平臺，將資源進行整合，在抖音、微博等平臺上開設官方賬號，并在簡介中強調“全網同名”增加辨識度，每晚九點在吉林衛視生活頻道播放最新節目。在報名方式上，除了撥打電話進行報名，節目組也開通微信公眾平臺報名預約，還通過推送文章的形式對不愿意參加節目的叔叔阿姨進行介紹，為其提供尋找陪伴的其他渠道和平臺。通過節目組的努力最終收獲了一眾好評，如何桂榮阿姨因為在電視上看到節目中的一位大爺踏實樸實，于是聯系節目組，節目組的紅娘來到阿姨家中進行采訪，實現了屏幕上和屏幕下的互動。

另外，和《非誠勿擾》《中國新相親》等傳統婚戀節目相比，《緣來不晚》將取景地選在叔叔阿姨生活的地方，節目會派各位志愿者化身為“紅娘”來到每一位嘉賓的家中，面對面引導和交流，突破傳統節目上志愿者和嘉賓之間臺上和臺下的對立關系，形成一種生活化的平等關系。小區涼亭、玉米地、家里的客廳都可以是溝通交流的場地；阿姨親手做的一頓飯、嘉賓一起去地里干農活都是增進雙方了解的渠道。熟悉的場景可以減少因環境陌生而帶來的緊張感，讓嘉賓更好地講述自己的經歷，展現更真實的自己。除了為嘉賓之間搭建溝通的橋梁，作為一檔宣傳為免費相親的節目，《緣來不晚》還為牽手成功的叔叔阿姨舉辦了線下集體婚禮并通過抖音平臺直播，甚至還對相親后續進行報道，將節目中“碎片化式”的相親進行延伸，也將叔叔阿姨的幸福延續下去。

自我展示：中老年相親節目提供形象再塑新渠道

在數字時代，老年人和年輕人之間的“數字鴻溝”日益加大，逐漸成為數字時代邊緣人，于是婚戀節目成為他們交流和展示自我的平臺和窗口，成為節目形象展示的主體。在東北地域文化的影響下，《緣來不晚》中的嘉賓大多數淳樸、風趣幽默、擅長社交，更具平民性。他們的身份多種多樣，有農民工、退休教師、商場賣服裝的阿姨等，嘉賓對自己故事的講述更能展現出他們所具有的堅強、善良品質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東北人的風趣幽默的性格、“一言不合就開懟”的天生段子手特性也為節目制造了許多的看點和笑點。

此外，中老年群體大都經歷過婚姻，有自己獨特的婚姻觀，他們并不是簡單尋求陪伴，而是有自己獨特的評價和選擇標準，會相互成全也會彼此理解，面對和自己觀點不同的嘉賓會直截了當進行反駁，面對自己喜歡的嘉賓則直接出擊，大膽示愛。為了尋找所愛，他們將相親變成了展示自我的舞臺，唱歌、舞蹈、寫詩……全方位地對自己進行展示。

另外，《緣來不晚》也對中老年女性形象進行了積極展示。在傳統的性別觀念框架下，女性具有鮮明的依附性，女性似乎從來都不是獨立的個體，[5]而女性在戀愛關系中的太過主動很容易被標簽化，而《緣來不晚》中的阿姨們打破了這種傳統觀念。一位阿姨用竹子作比，用竹子的挺拔、剛毅來反映自己的生活態度。面對合不來的婚姻，會選擇果斷離開。這些阿姨大多生活較為豐富，上老年大學來充實和豐富自己，有自己的興趣，或是隨手在藥盒上畫畫，或是在平臺進行直播。她們的思想相對中老年男性較為超前，面對一些男嘉賓提出的無理要求會直接展開辯論。她們并不是傳統婚姻中男性的依附者，而是獨立者。通過對中老年女性的生活場景展示以及自我思想的表達，展示了新時代中老年女性的魅力和自信。

中老年婚戀節目打破了對中老年人的刻板印象，不僅展現了嘉賓雙方情感的交流與碰撞，而且也引發年輕人對中老年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各平臺博主積極發揮意見領袖的作用，B站UP主對節目視頻進行解說，進行二次創作，“王尼瑪”等微博大V開辟話題，借助自身在年輕人群體中的影響力引發年輕人討論。相關微博數據顯示，“中老年相親才是社交天花板”“中老年相親也太好笑了”“中老年相親節目有多硬核”等話題閱讀量已經突破1億。長春本地搞笑博主“董代表”也和《緣來不晚》進行聯動，在抖音上合作拍攝短視頻，借助搞笑視頻擴大節目影響力。在觀看節目后，觀眾還會對節目中的嘉賓進行評論，比如將張子富大爺稱為“頂流”“釘子戶”，將75歲的中專學歷阿姨稱為“中專rapper”，對于多次登上節目尋找愛情的嘉賓，網民說“仿佛在追電視連續劇”。借助中老年婚戀節目，青年群體和中老年群體之間的代際隔閡被逐漸縮小，青年群體也開始思考父母輩群體晚年幸福這一話題，實現對老年群體的反哺。

情感缺失與理性主義：中老年群體相親的矛盾心理

對中老年群體而言，要么子女不在身邊，要么喪偶或離異多年，這意味著其社會化范圍日益縮小、社會化內涵日益萎縮，而這直接導致了老年人的精神空虛和自我價值的喪失，[6]這也成為他們尋找另一半的重要原因。另外，“社會情緒選擇理論”認為當人逐漸接近生命的終端，老年人的注意力將從知識獲得轉移到情緒目標上來，他們更傾向于與情緒上有共同意義的社會同伴一起度過，因此尋找新的情感依附成為他們的重要目標。中老年婚戀節目中的嘉賓大多具有這樣的特征，許多叔叔阿姨提到自己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孩子在外面不經常回來，他們缺少陪伴才出來尋找另一半。情感缺失帶來的空虛并不能通過物質生活的豐富來彌補，他們依然渴望另一半的陪伴，哪怕是簡單的“搭伙過日子”。

和青年群體相親相比，中老年群體又具有特殊性，即使在情感缺失的狀態下他們的婚姻選擇依然保持著理性主義。婚戀中的理性主義，就是在感情和道德的因素之外更多考慮了成本與收益的對等、保障與風險的均衡、物質與感情的匹配。[7]身體情況、工資、社保、住房、子女問題等，作為婚姻里的現實因素，在節目中被直接進行討論和展示。健康因素是他們首要考慮的，身體健康、沒有明顯疾病的嘉賓更受青睞。同時，嘉賓自己在注重物質基礎的同時，又不希望對方過分注重物質基礎，如張子富大爺面對正在自我介紹的阿姨說“凈說過五關斬六將，你能不能伺候我啊？”阿姨直接回懟“你癱巴啊，伺候你，找保姆去吧”。對中老年群體來說，與其說尋找愛情，不如說是尋找余生的可靠陪伴，因此他們的相親行為也更具目的性和功利性。

另外，中老年婚姻其實牽扯到同住和子女贍養的問題，“個人情感”和“家庭情感”都是他們需要處理的問題，代際相親節目中所表現出來的依戀與缺位，是現實生活中代際關系在電視媒介上的呈現。[8]子女和財產繼承也成為困擾中老年相親群體的重要問題。面對合適的人，他們會優先考慮孩子的感受，甚至會因為孩子未成家而放棄自己尋愛的權利和機會。而由家庭重組帶來的財產繼承、子女反哺等代際問題，也成為中老年重組家庭時不得不考慮的問題，甚至于中老年重組家庭后住在哪里都是必須考慮清楚的問題，否則雙方家庭會產生巨大矛盾，反而給中老年人增加心理負擔。

溫柔陷阱：綜藝相親的負面影響

對嘉賓形象的虛假包裝。《2019年中老年人反欺詐白皮書》顯示，“交友詐騙”排在中老年被騙類型的第三位，特別是中老年男性在交友時更容易被異性索借錢財。如前文所述，同青年群體相比，中老年群體更渴望情感上的滿足，作為以情感為核心的相親節目，也成為網絡欺詐的重災區。婚戀速配模式決定了嘉賓對各自的背景了解較少，而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往往更能夠打動其他嘉賓的心，因此也存在著虛假包裝的問題，例如遼寧衛視《愛的選擇》節目中有一個自稱留法歸國的老板，在臺上西裝革履，當主持人詢問大爺巴黎大學的校區在哪時他卻答不上來，接連盤問后才發現大爺根本沒去過巴黎。除此之外，夸大健康狀況也成為不少嘉賓的包裝點。有的大爺說自己耳聰目明，身體倍棒，但是不久就被戳穿——一只耳朵是聾的，看對象要瞇著眼。

警惕后情感社會下的工業情感。后情感社會的明顯標志之一，是全社會已經和正在導向“一種新的束縛形式，在現時代走向精心制作的情感”。[9]在節目特定流程安排下的相親，本身就是一種被束縛的被精心制作的情感。每位嘉賓都是在志愿者的引導下講述自己的故事，然后由志愿者進行牽線，與另一位嘉賓進行面對面交流。志愿者從中發揮著調和、平衡各種突發狀況的作用，盡可能滿足多樣化的婚戀情感需求，展現社會的主流價值觀。面對被設計好的節目流程，一些不善于表達自我的中老年嘉賓很難通過節目展示自我，尋找到自己的理想對象。

后情感并非不要情感，而是消解后再生的、被再度包裝供觀賞的情感。后情感中并非沒有情感，而是在虛擬的情感中再生的情感殘片。《緣來不晚》作為一檔工業化背景下的電視節目，會將鏡頭聚焦在雙方的矛盾上，著力放大男女嘉賓的個人特點，增加戲劇化表達，從而滿足觀眾的情感需求，提高節目收視率。此外，作為一檔婚戀速配節目，和其他婚戀節目一樣，《緣來不晚》也存在著情感表達淺層的問題。嘉賓之間可能僅僅因為一同吃了一頓飯就產生了火花，觀眾看到的也只是經過剪輯后的部分生活和“情感碎片”的展示，現實之間的完整過程很難通過一段節目完整展現出來。

全民狂歡下的冷思考

作為一檔中老年相親節目，《緣來不晚》不僅受到中老年朋友的喜歡，也受到了青年朋友的追捧。該節目用普通人的故事打動觀眾，感染觀眾，引發觀眾共鳴。無論是對婚姻本身的反思，還是對節目中叔叔阿姨制造的笑料，都使得中老年相親成為后情感社會中近乎“全民狂歡”的存在。節目組也在積極滿足各種群體的要求，現實生活場景的拍攝和年輕人喜歡的表情包相結合，是節目的一大特色。但在狂歡的背后，中老年人相親場面的“硬核”其實包含著許多的無奈和勇氣。

對自我的認識、社會關系等主要因素影響著老年人的幸福感和滿意感的獲得。[10]對中老年人而言，參與相親是他們積極認識自我、渴望社會接納的主動出擊，除了“相親”這一種形式，中老年群體的幸福生活還需要年輕人更多的陪伴以及社會更多的關懷，子女要及時關注父母的身心健康、情感需求，增強對老年人的情感支持。而各個社會組織也要積極完善社會情感支持網絡，提高老年人的社會參與度，提升他們在社會上的意義和價值，讓他們的情感世界充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