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類“共同體”的發(fā)展形態(tài)高度統(tǒng)一于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全過程。生產方式的變革、人類交往的便捷、無產階級的出現,使人類越來越趨向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揭示了“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的歷史邏輯、“三大社會形態(tài)”的發(fā)展邏輯和“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邏輯,科學地把握了“世界歷史”的走向。共產主義社會必然要求對現實社會的徹底變革。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將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推向了新的高度,將“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這一唯物史觀的重大理論與當下社會現實相結合,使人類解放訴求逐步化為世界人民的社會實踐。
[關鍵詞]人類命運共同體;唯物史觀;世界歷史;邏輯延展
[中圖分類號]D820?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23)06—0072—08
[作者簡介]鄧歡,男,武漢工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
在近年來關于世界歷史問題的討論中,對世界歷史及全球化的實質的討論是一個被關注的重要話題。對全球化實質認識上的分歧,重要的一點是涉及世界歷史的走向和發(fā)展方向的問題。從19世紀四五十年代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問世至今,人類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摧殘、無數次局部沖突的爆發(fā),以及數不勝數的恐怖襲擊的侵害,但是人類追求和平發(fā)展“命運與共”的時代訴求、價值取向未曾動搖,共商、共建、共享、共贏的歷史洪流不可阻擋,對“命運與共”的共同關切與美好期待從未停止。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從世界歷史的發(fā)源和形成來看,所謂全球化的實質就是資本的全球化,從其發(fā)展的趨勢和未來的結果來看,全球化和世界歷史發(fā)展是指向共產主義的。在馬克思看來,共產主義社會必然要求對現實社會的徹底變革。那么,消滅剝削、消滅私有制和兩極分化,正是為實現共產主義而進行的歷史準備。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將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推向了新的高度,將“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這一唯物史觀的重大理論與當下社會現實相結合,使人類解放訴求逐步化為世界人民的社會實踐。
一、人類命運共同體推進“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進程
馬克思用唯物史觀剖析了資本主義經濟關系,以及資本主義的全球化擴張歷程,得出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的科學結論。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深入研究資本運行規(guī)律,揭露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和弊端,深刻闡釋了資本主義社會分工發(fā)展的狀況和趨勢。在資本邏輯的推動下,日漸完善的“分工”和“交往”使得各地區(qū)和各民族間的原始、封閉狀態(tài)被徹底改觀。機器大工業(yè)的發(fā)展,推動了資本主義世界歷史的繁榮。19世紀30—40年代,隨著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在英國成功完成,資本主義逐漸成為歐洲國家的主導社會制度,歐洲國家因此而基本上實現了工業(yè)化,制造了世界上絕大部分的工業(yè)品,被譽為“世界工廠”。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yè)的發(fā)展,為資本向世界擴張準備了物質基礎。飛速發(fā)展的科學技術也為滿足貪欲和致富欲提供了有效手段,兩者緊密結合,進一步推動和加劇了其無止境的擴張和膨脹。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指出:“只有當交往成為世界交往并且以大工業(yè)為基礎的時候,只有當一切民族都卷入競爭斗爭的時候,保持已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產力才有了保障。”[1]P560世界歷史的到來既是生產力和交往普遍發(fā)展的結果,同時也是資本邏輯全球擴張的歷史必然,又是資本主義自由、平等、人權等價值觀念的物化形態(tài)。
區(qū)域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是一個漫長的發(fā)展過程,這一過程伴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殘酷的壓榨與掠奪。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各國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場網,從而資本主義制度日益具有國際性質。”[2]P874由此可見,資本主義生產的國際化推動市場國際化,進而推動資本主義制度的國際化。一方面,資本通過掠奪與壟斷,打破了相對獨立封閉的區(qū)域經濟的藩籬,把民族國家納入世界市場,演變?yōu)橹趁竦匕胫趁竦貒摇_@一歷程伴隨血與火的戰(zhàn)爭,乃至“民族滅絕”式的屠殺,野蠻的經濟、政治、文化的“同化”。殘酷的爭奪殖民地的戰(zhàn)爭、劇烈的爭奪世界市場的商業(yè)戰(zhàn)爭,如影隨形地伴隨著區(qū)域歷史向世界史的轉變,成為資本肆虐的“共同體”。另一方面,資本高度集中在極少數資本巨頭手中,工人深受資本家的壓榨和迫害,甚至普通資本家也被資本巨頭所剝削。在這種境況下,資本甚至走向壟斷,奴役、壓迫、貧困成為懸索在工人頭頂上的桎梏。恩格斯指出:“在資本家和資本家之間,在工業(yè)部門和工業(yè)部門之間以及國家和國家之間,生死存亡都取決于天然的或人為的生產條件的優(yōu)劣。失敗者被無情地淘汰掉。這是從自然界加倍瘋狂地搬到社會中來的達爾文的個體生存斗爭。動物的自然狀態(tài)竟表現為人類發(fā)展的頂點。”[3]P553-554世界市場的形成,放縱了私欲橫流的自然本性,演繹著達爾文個體生存斗爭的動物特性,形成了資本家之間拼殺、博弈、撕裂,而又壟斷的“共同體”。
生產方式的變革、人類交往的便捷、無產階級的出現,使人類越來越趨向命運共同體。馬克思創(chuàng)立世界歷史理論不是為了描繪、呈現世界歷史的全貌,致力于為歷史學增加一個學派,而是在深入把握世界歷史形成和發(fā)展的本質、規(guī)律的基礎上,研究闡釋人類社會走向共產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及其現實條件。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為共產主義提供了理論支撐,這是他一生的終極關懷和畢生事業(yè)。也正是基于此,馬克思站在世界歷史發(fā)展的理論和道義的制高點上,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形成奠定了理論基石。其一,馬克思通過對“生產與交往”“勞動與資本”“分工與市場”等概念的剖析,揭示了社會分工與共同體發(fā)展的辯證關系,承認“個體利益”與“共同利益”共生并存。這同樣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堅持的原則之一。其二,馬克思強調在資本主義階段,由于資本邏輯的全球掠奪和血腥擴張,共同體形式是虛假的、虛幻的,其背后是資本的共同體,而非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在資本主義國家中,“人是想象的主權中的虛構的成員;在這里,他被剝奪了自己現實的個人生活,卻充滿了非現實的普遍性。”[1]P31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國家是一種把特殊利益說成普遍力的“虛幻的共同體”。而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所倡導的是能夠解決人與自然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為每個人、所有人全面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的“真正的共同體”。其三,世界歷史的生成和“世界性”的個人發(fā)展過程相融合,二者統(tǒng)一于世界歷史生成過程中。從歷史上看,孤立的民族性、地域性的存在往往是和生產力的落后聯(lián)系在一起的。如果一個國家、民族長期游離于世界歷史之外,長期缺乏普遍交往,那么,就無從實現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fā)展。“世界性”的個人的發(fā)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形成,離不開生產力的普遍發(fā)展和世界交往的普遍形成。其四,民族史走向世界史,同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過程,所表述的問題及實質是一致的。單個國家、民族很難談及共產主義,只有民族歷史轉變?yōu)槭澜鐨v史,才有可能實現人與人之間命運與共,才有可能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共產主義。
在馬克思新的世界觀指引下,“解放何以可能”得到科學闡明。馬克思揭示了作為“一個自然史的過程”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發(fā)展歷程,并將其置于民族歷史的進程中考量:“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tài),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賴所代替了。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了公共的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4]P35如果說物質生產方式決定并制約著整個人類的生活、生產和發(fā)展的狀況,那么在世界歷史時代,人類的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將面臨巨大改變。首先,生產方式的世界性,導致人類的文化交往、政治表達、精神追求隨之具有了世界性,人類的利益、責任、使命等也隨之具有了世界性。簡言之,在世界歷史形成的境遇中,不管什么膚色、種族、地域的人都有了共同利益、也相應肩負著共同責任。這是符合唯物史觀所揭示的基本邏輯。其次,作為“人們的現實生活過程”的社會存在,反映世界歷史發(fā)展狀況的社會意識——人類對“終極關懷”的理解,對人類命運的認知,必然具有鮮明的世界性。面對深刻復雜變化的國際形勢,沒有哪個國家能夠獨自應對人類面臨的各種挑戰(zhàn),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退回到自我封閉的孤島。國家的命運掌握在本國人民手中,人類社會的命運掌握在世界各國人民的手中。站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十字路口,世界歷史向何處去、該如何走,決定了人類的前途和未來。世界各國的人民應當攜起手來,“樹立命運與共的理念,改變獨善其身的意識,摒棄二元對立的思維,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攜手建設美好世界。”[5]P12最后,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及其實踐,不僅是中國對世界歷史發(fā)展的“感性直觀”的反映,更是一種“實踐”著的“人的感性活動”,揭示了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歷史邏輯,必將指導并推動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值得注意的是,世界歷史所指向的共產主義,不僅是推翻資本統(tǒng)治的一種新型制度,而且是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理想社會。或者說,共產主義與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是一致的,共產主義的最終落腳點是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
二、人類命運共同體推進“三大社會形態(tài)”歷時性變革
人和人類命運的問題是馬克思畢生關注的問題,而共同體則是馬克思觀察和研究人類歷史、思考人類命運、闡釋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重要范式。馬克思曾以人的發(fā)展狀態(tài)和解放程度為標尺,提出人類歷史發(fā)展依次經歷了“人的依賴狀態(tài)”“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社會狀態(tài)”和“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三種社會形態(tài)。而同時馬克思對世界歷史發(fā)展的理論關照,超越了“世界何以可能”的理論范疇,向著“解放何以可能”的價值訴求而轉向,彰顯出理論的科學性和價值性。馬克思在深入考察人的存在方式的演變歷史,深入把握歷史發(fā)展的根本動力、外在表現后發(fā)現:“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fā)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式,在這種形式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fā)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fā)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chuàng)造條件。”[6]P52顯而易見,馬克思“三大社會形態(tài)”的劃分和界定圍繞人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形態(tài)展開,最終要實現人對物的超越,即達到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
人類社會起源于共同體,人類歷史在共同體的范疇內發(fā)展和演進。人類社會的早期共同體是以“人的依賴狀態(tài)”為基礎自然自發(fā)形成的共同體。在原始社會,人類勞作的目的僅限于生存,人與人之間結成自然形成的共同體是相互依賴、相互聯(lián)結的初始共同體形態(tài)。正如馬克思所說:“我們越往前追溯歷史,個人,從而也是進行生產的個人,就越表現為不獨立,從屬于一個較大的整體。”[6]P6這種高度依賴的關系主要表現在血親依賴、生存依賴和利益依賴。只有在這種共同體中,原始社會的個人生存才可能得以保障。在生產力水平低下的狀態(tài)下,個人必須依附于共同體才能生存,這就決定了共同體對個人擁有絕對的控制力量。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fā)展的制約,生活于傳統(tǒng)共同體中的人們實行財產共同所有,共同享有勞動成果,不會因為共同體內部利益分配不均而產生矛盾激化的現象。但是,這樣的共同體只是為個人提供了相對安全的生存環(huán)境,滿足了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不僅不能滿足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fā)展,還極大地壓抑了人的個性、尊嚴和價值。這與人類理想的共同特性形式相差甚遠。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人類自我意識的逐步覺醒,人類的逐利性逐步彰顯,越來越想突破這種共同體對人的束縛,隨之而來的資本主義時代共同體形態(tài)的出現就成了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必然。
資本主義共同體是以工業(yè)社會的到來為顯著標志的。西方政治思想家通過建立契約社會構建了一個較之于封建和農業(yè)社會更良序的社會,這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重要的文明成果,但同時也存在巨大的缺陷。資本主義共同體并不是實質上有著共同體生活內容的共同體。階級對立、民族沖突、利益爭奪是資本主義社會動蕩的主要因素,這正因為如此需要借助法律、制度、組織等限制人的行為,形成一個形式上一致實質上分化的共同體。實際上,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形態(tài)是抽象的、撕裂的、虛假的,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勞動者與資本家的沖突在資本主義社會根本無法得到化解。政府和社會組織至多能在二者之間調和,維持一種脆弱的平衡關系。根據馬克思的社會形態(tài)劃分的理路,當前世界正處于全球化時代,即處于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主導、社會主義并行的“第二大形式”之中,無論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制度都包含于這種社會形態(tài)里。特別是在當前全球化時代,世界各民族卷入、適應、創(chuàng)造、內卷、經歷著社會發(fā)展方式和發(fā)展道路的轉型,從開放、半開放向“世界大同”的轉變,從民族史不斷走向世界史的轉向。在這種“歷史轉變”“經濟轉向”“社會轉型”相互交織的世界,人類已進入高度相互依存的世界歷史新階段,人類生存和發(fā)展處于復雜多變、風云變幻的轉型之中,面臨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zhàn)。“自然人化”和“人化自然”持續(xù)上演,為經濟全球化發(fā)展提供了強大的內生動力,又造成嚴重的生態(tài)惡化、能源緊張、貿易沖突等“全球性問題”,不可避免卷入現代性的悖論之中。“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既支撐了“現實的個人”的主體性、獨立性、創(chuàng)造性,強化了人的主體意識、自我意識,形成了自我實現的基本條件,又把“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小市民傷感這些情感的神圣發(fā)作,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4]P34這使得人類處于“物化”和“異化”的生存狀態(tài)之中。
在“物的依賴社會”,人不得不受物的支配,人的價值屈從于物的價值,人和物的關系被顛倒。一方面,生產力的發(fā)展給世界帶來前所未有的物質財富,但是擁有資本的資本家和既得利益者不顧經濟正義,圖謀追求更大利潤,極大地占有了工人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從而導致社會物質財富分配不均,而這又加劇了勞動階級對物的依賴性。現代技術發(fā)展所造就的工業(yè)體系,使勞動階級的勞動過程被分割化,勞動者的勞動也越來越機械化、碎片化,越來越獨立于人自身的感性活動。“人自己的活動,人自己的勞動,作為某種客觀的東西,某種不依賴于人的東西,某種通過異于人的自律性來控制人的東西,同人相對立。”[7]P147盧卡奇的這個分析,與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關于異化勞動與人的活動的對立的分析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由于受唯心史觀和形而上學思維方式影響,西方資本國家往往采取把資本主義的經濟、政治、文化特別是價值觀絕對化的方式,使其喪失反思批判的否定向度,從而培育普通民眾接納、順從、認同現有經濟政治文化制度,最終實現對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的總體控制。盧卡奇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看作一個整體上被物化的世界。資產階級思想的物化狀態(tài)是由這一物化世界本身決定的。他們每天都處于一種物化的世界中,而且在這個物化世界中是作為獲利者存在的,這決定了他們不可能真正地反對這個物化世界。盧卡奇認為,要超越這種物化世界,只有無產階級才有可能實現。無產階級雖然同資產階級一樣,無時無刻不受物化的影響和控制,但與資產階級相比,無產階級物化是以自身的奴役和壓迫為條件和表征的,越是物化,其內在的斗爭精神和革命勇氣愈加強烈。更重要的是,無產階級通過勞動的過程,獲得了征服自然、認識世界的自我意識,實現了對人的解放、自由與發(fā)展、人類命運的深刻認識,這不再是一種直接性的物化過程,而是對世界歷史發(fā)展總論題的關照。在盧卡奇這里,世界歷史變成了一種勞動創(chuàng)造的結果,只有在世界歷史中,無產階級才能真正地獲得自我意識,這種意識不只是工人自身的意識,同時也是商品社會的真正的自我意識,這使工人認識到,現實生活中的物化并不是事物的天然狀態(tài),而是社會歷史的產物。這樣一來,“商品結構的拜物教形式也就開始崩潰了:工人認識了自身,認識了在商品中,他自己和資本的關系。”[7]P252因而,只有當勞動者擁有了這樣的自我意識時,無產階級才能將對資本主義世界的認識轉化為革命的實踐。
必須指出的是,當前世界歷史發(fā)展的主要矛盾體現為社會生產和生活的全球化、總體化與個人個性化自由發(fā)展和對美好生活向往之間的矛盾。與資本主義現代性相伴而生的恐怖與反恐怖、霸權與反霸權、奴役與反奴役、歧視與反歧視、剝奪與被剝奪等矛盾依然存在,特別是生態(tài)、饑荒、戰(zhàn)爭、病毒等人類面臨的重大威脅,使人類至今都難以跨進“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共同命運之門。在“以人的物質依賴”為主體的社會形態(tài),人還被自然界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裹挾,人的自由個性被遮蔽,人的“類”本質無法彰顯。正如霍克海默所指出的那樣:“由于晚期資本主義的情況,由于工人面對獨裁國家的壓迫機器軟弱無力,真理不得不在一群令人敬佩的人那里尋找庇護所。但這些人被恐怖主義大批屠殺了,他們很少有時間推敲理論。”[8]P225這實際上指出了人主體性受資本、機器、商品的包圍和裹挾越來越弱化趨向,人的自由和理性喪失,人越來越屈服于人所創(chuàng)造的客觀物質世界。當技術理性取得自己的主導地位時,支撐著人們行為的理性基礎不再是對社會現實的批判和對真理的追求,而是已經建立起來的充斥整個世界的不平等、不平衡的物化社會、異化勞動及其相應的機器化、人工智能化過程;人類不再追問“世界怎么了?”“我們哪兒去?”;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歷史基礎和理論范式都被置換,資本控制的世界取代了形而上學的世界,技術理性獲得了自己的統(tǒng)治性地位。在人類歷史演進的長河中,這一階段是人類進入“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前夜,是必須越過和超越的必經階段。
共同體是人類世界發(fā)展幾千年來社會的組織形式。盡管人類起源于各自分散的種族和部落,被地域空間和漫長時間所阻隔,被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所裹挾,不同的社會形態(tài)遵從自身的發(fā)展軌跡更迭交替,人們承擔著各自的歷史責任。但近代以來,隨著人類進入世界歷史時代,政治、經濟、文化交流愈加密切,開啟了人類文明交融的新紀元。馬克思認為,人是類存在物,人把自身當作現實的、鮮活的、普遍的、能動的、自由的“類”。人的“類”特性就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他進一步強調,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有可能獲得個人自由。共同體歷經原始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的發(fā)展,是在不斷斗爭、沖突、矛盾中逐步走向成熟的一種人類生存形式。共產主義即“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時代是人類社會的理想形態(tài),具有經由全球化時代超越資本主義“虛假共同體”的歷史必然。共同體雖然是一個抽象的名稱,但透過共同體從農業(yè)社會到工業(yè)社會的發(fā)展歷程,人類共同體形態(tài)不斷發(fā)生演變。原始或農業(yè)社會中的個體雖然存在著自然意義上的依存關系,但人類卻無法自知,直到工業(yè)社會來臨,人類的自我意識才得以覺醒并釋放出來,才出現了自然意義與社會意義相統(tǒng)一的個人。但是工業(yè)社會帶來了社會分工以及各領域的分化問題。個人沒有完整的共同體生活,成為破碎的人、殘缺的人。這就是人類在資本主義工業(yè)社會中必須面對的命運。
那么,人類能夠滿足這種支離破碎的共同體生活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只有當人類實現了對資本主義主導的共同體形態(tài)的超越,構建起一種呵護命運、彼此關愛的共同體,才能使人擁有完整的共同體生活,從而成為真正自由自覺的個人。正如馬克思所認為的:人的自由發(fā)展只有通過建立一種不同于歷史上的共同體的新的聯(lián)合形式才能達到。馬克思由此提出了“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思想,在他看來,這樣的聯(lián)合體才是真正的共同體。作為世界歷史發(fā)展的最高境界和未來的理想社會形態(tài),“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只有在世界歷史意義上才能存在”,只有“作為世界歷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實現。[1]P539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及其實踐則為人類邁入這一階段提供了可行性方案和現實圖景。它強調要把個人從受不自由的社會總體所束縛、從被全球化所湮沒的“異化”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打破不合理、不平衡的資本主義共同體組建模式,倡導人類世界不分膚色、不分貧富,彼此尊重、共享世界發(fā)展成果,在共存共在、平等尊重的基礎上參與國際事務、共同交流、共同邁向美好未來,這已經成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的職責和使命。
三、人類命運共同體與“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理想
馬克思哲學的主題就是實現人類解放與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這是馬克思所有理論的價值所在。馬克思并不是抽象、孤立地研究世界歷史,而是將世界歷史的研究與對資本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的研究相結合,緊緊圍繞人類社會進步、社會生產力高度發(fā)達、人的“類”本質彰顯等問題展開,圍繞“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和人類解放這一終極目標來闡述世界歷史的。通過深入研究和闡釋,馬克思揭示了人類歷史演進的歷程,認為人類社會實踐活動表現為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這一“雙重關系”,后者內在包含有“共同”活動之意。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一定的生產方式或一定的工業(yè)階段始終是與一定的共同活動方式或一定的社會階段聯(lián)系著的,而這種共同活動方式本身就是生產力。”[1]P532-533馬恩把“共同活動”“共同利益”提到了社會生產力的高度,他們認為,資本主義分工在生產生活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推動了民族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同時資本主義分工或者說異化分工,是造成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受阻的重要因素之一。而在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沒有階級,沒有剝削,這意味著異化分工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級的自由自在的分工,如若沒有共同體生活,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fā)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P570-571真正的個性自由是共同體的價值取向和目標導向。
共同體必須充分保障和實現人的個性自由。正是在這種“個人”與“共同體”的互為條件和交互關系中,人與自然、小我與大我、自我與他我、個人與社會等在此實現了本質的統(tǒng)一。在共產主義的理想社會中,社會生產力高度發(fā)達,一個人從事某種職業(yè)完全是出于自身的個性發(fā)展需要,出于尋求自我實現,而不是僅僅為了生存。這種社會狀態(tài)充分利于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與此同時,在未來理想社會,每個人都是以個體的身份而非某一階級成員的身份參與聯(lián)合,“這種聯(lián)合把個人的自由發(fā)展和運動的條件置于他們的控制之下。”[1]P573“人終于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3]P566這就完全超越了階級的界限,每個人在自由的聯(lián)合中充分發(fā)揮、張揚、提升自身的自由和個性,從本質上擺脫了人對人、對物的依賴關系。這樣的聯(lián)合體不僅滿足了所有個體全面發(fā)展的訴求,也為聯(lián)合體所有成員提供了自由發(fā)展的條件。
反觀人類發(fā)展的歷史邏輯,在人類歷史長河中,原始社會和封建社會形成了自然共同體,資本主義社會形成了“虛幻共同體”,而未來的真正的“共同體”,即“自由人聯(lián)合體”將在共產主義社會實現。這三種共同體形態(tài)構成了人類文明史上“共同體”發(fā)展的主要歷程。從人的發(fā)展形態(tài)來看,馬克思深刻揭示了由“物的依賴性”到“人的獨立性”,再到“人的自由個性”的演進邏輯。人類最初是由于生存限制和生活需要才需要群體的共同體生活。但由于人對自然改造能力不足、手段粗糙,人只能依附于自然和群居生活,在狹小的范圍和孤立的群居領域內生存著。直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以及世界市場的盛行,人類的生產能力極大提高,交往領域不斷擴展,人類對共同體的需要超越了自然依附,轉向對社會、觀念、情感方面的依賴。雖然資本主義主導下的世界歷史闊步向前發(fā)展,但資本的虛假和虛幻本質無法改變。而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對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生存困境的揭示,蘊含著人類對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追求。未來人類的自由聯(lián)合是人類共同體生活的理想狀態(tài)。
上述三種人的存在方式的演進與人類“共同體”發(fā)展高度統(tǒng)一于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全過程。而建立在“人的自由個性”基礎上的“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是“共同體”歷史發(fā)展的最終皈依,是“以人的物質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的最終歸宿,這是馬克思“新的世界觀”的理論旨歸。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種制度、東西方兩種文明并存且延綿博弈的時代,中國共產黨人對人類命運的哲學思考和科學把握,既是對人類歷史發(fā)展的經驗積淀,又是對人類命運前景的理性思索。無論從共產主義崇高理想出發(fā),還是從社會發(fā)展形態(tài)考量,抑或是從生產方式發(fā)展水平衡量,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然”還未達到“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所設想的“共同體”的“應然”形態(tài)。但是,縱觀世界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構建運動”是達到“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理想狀態(tài)的必由之路。人類命運共同體“將國家聚集起來,在借鑒傳統(tǒng)價值觀的同時創(chuàng)造新的價值觀。新創(chuàng)造的價值觀并不屬于某特定國家,而是成為人類共同遺產的組成部分”[9]P127,這一必然性趨勢不可逆轉。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上指出:“中國共產黨愿繼續(xù)同各國政黨和政治組織一道,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站在人類進步的一邊,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更加美好的世界作出新的更大貢獻!”[10]這里所講的美好世界本身就是蘊含著世界歷史的發(fā)展方向和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的目標導向。判定世界發(fā)展是否向好,最根本的標準就是看人類的生存和生活狀態(tài),每一個世界人民能否在這樣的世界中實現自由發(fā)展。從這一意義上說,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及其實踐,最終指向的就是真正的共同體,經由人類命運共同體發(fā)展到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必定是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馬克思比之前的思想家讓人類清醒認識到共同體有“現實”和“虛幻”之別。抽象的、孤立的共同體絕非人的存在的本真。人總是處在一定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下“現實的個人”。生產力、生產關系、國際關系等外在因素對個人生存和境況產生重要影響。馬克思在深入研究他所處歷史時代的人的“不自由”狀態(tài)后,描繪了走向“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光明道路。而這正是由于個人的生存境遇,促使馬克思不斷反思人類生活方式的合理性和應然性,從而提出了一種能夠實現個體與共同體共生的理想形態(tài)。而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為實現這種理想形態(tài)提供了合乎世界歷史境遇的現實路徑,并且賦予了抵御各種風險的堅韌品質。“一個全新的地緣政治格局要求新的領導形式。西方大國處于混亂之中,世界需要從一個擁有五千年歷史的連續(xù)不斷的文明那里尋求靈感……中國顯示她有能力讓其古老的文化適應現代化過程,她擁有足夠的韌性,可以承受現代化帶來的震蕩。”[9]P52無論是主張走出一條“與國交往新路”“摒棄一切形式的冷戰(zhàn)思維”“化干戈為玉帛”“共同營造人人免于匱乏、獲得發(fā)展、享有尊嚴的光明前景”,還是“尊重各種文明,平等對待,互學互鑒,兼收并蓄”“解決好工業(yè)文明帶來的矛盾,以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為目標,實現世界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和人的全面發(fā)展”等,都表達了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對人類未來的美好設想和期待。盡管人類命運共同體并不直接等同于“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但人類命運共同體致力于在更多的領域、更大的范圍、更大程度上創(chuàng)造有利于世界各國共同發(fā)展的經濟環(huán)境、政策環(huán)境、安全環(huán)境、文明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環(huán)境,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在塑造人類共同發(fā)展的過程中不斷接近馬克思對未來理想社會的期盼。
顯而易見,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把理想社會的目標追求放置于共同體構建的歷史進程之中,凝聚世界各國及其人民,積極打造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最終朝著人類命運共同體不斷推進。首先要建立利益共同體。這就要求世界各國在追求本國利益的同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把本國利益同各國共同利益結合起來,樹立雙贏、多贏、共贏的新理念,摒棄你輸我贏、贏者通吃的舊思維,努力擴大各方共同利益的匯合點,增進人類共同利益。其次要建立責任共同體。世界各國及其他國際行為體應在共同協(xié)商的基礎上共同參與國際事務治理。責任共同體的領域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生態(tài)等領域的平等合作和責任共擔。中國積極主張攜手應對貿易摩擦、氣候變化、網絡安全、恐怖襲擊等日益增多的全球性問題,共同擔負起保衛(wèi)家園、繁榮發(fā)展的歷史責任。再者要建設命運共同體。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涵蓋人類活動所涉及的政治、安全、經濟、文化等領域,還包括對人類命運之思。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在資本主義依然占據世界歷史發(fā)展重要份額、社會主義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不斷崛起的歷史階段,對人類前途命運的深刻思考。在兩種意識形態(tài)、兩種社會制度、兩種文化類型并存的當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及其實踐,并非單純從哲學意義上談論人類的共同發(fā)展和世界歷史發(fā)展的路向,并不滿足于提出一個理想主義的學說、觀點和預測,而是著眼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當下,秉持人類共同價值趨向,瞄準人類發(fā)展面臨的困境而提出許多建設性和可行性的發(fā)展方案及相應路徑探索。
總而言之,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時代呼喚,深刻展現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人學向度,深入闡明了可供世界選擇的中國方案,更進一步強調了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必要性、重要性和緊迫性。可以說,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所揭示的世界歷史發(fā)展走向,是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和世界發(fā)展潮流相結合的產物,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理論邏輯和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歷史邏輯的辯證統(tǒng)一,是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探索21世紀世界治理的中國方案,是人類積極應對全球化挑戰(zhàn)并尋求人類未來的理論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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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上的主旨講話[N].人民日報,2021-07-07.
責任編輯:楊偉民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唯物史觀視閾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明邏輯研究”(項目編號:22BKS069)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