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的動態系統

史冠新　羅易潼

摘? 要：在現代漢語中，靜態短語與句子之間并不總是直通關系。漢語雖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不像某些語言那樣一眼可見靜態結構與句子形式的差別，但實際上二者仍然存在明顯差異。說到底，靜態與動態的區別，是普通語言學意義上人類語言的共性。漢語中一系列的動態標記構成了豐富的漢語動態系統，表現出與眾不同的獨特語言風貌。

關鍵詞：漢語；動態單位；動態標記；動態系統

從句子層面出發對漢語進行研究，從而發現漢語的更多動態特性，逐漸受到學界重視，業已取得一些階段性成果。比如，基于句調的句類研究、話題句研究、變式句研究、語氣詞研究，等等。本文嘗試對漢語的動態特性進行更為全面的探索，進而構建一個漢語的動態系統。

一、動態單位

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明確提出語言的靜態單位和動態單位：“句子跟詞和短語又有一個重要的分別：詞，短語，包括主謂短語，都是語言的靜態單位，備用單位；而句子則是語言的動態單位，使用單位。”[1]（P17）作為動態單位的句子，跟靜態單位理論上說應該存在若干本質區別。但從語言學界的研究現狀看，句子的動態性沒有得到應有重視，短語與句子的本質區別還存在一些模棱兩可的問題。

賀陽指出，美國結構主義描寫語法對這一問題的觀點是：短語加上語調就是句子，句子不過是獨立的短語而已，二者在句法結構上是基本一致的，差別僅僅在于短語沒有語調，在撇開語調的情況下，分析短語的結構就等于分析句子的結構。現在國內流行的正是這樣一種觀點。這種看法實際上取消了對句子結構的研究，也難以說清短語和句子在句法結構上究竟還有哪些差異[2]（P26）。賀文中的“現在”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遺憾的是，近三十年過去了，這種動態單位與靜態單位的糾纏，將短語結構與句子結構同質化，認為短語與句子是直通關系，等等，并沒有實質上的改觀。

實際上，從普通語言學層面看，不論是漢語還是其他語言，作為動態單位的句子與靜態單位都存在著一系列的對立特征。究其實質，二者的本質區別在于，句子是交際單位，生成過程業已結束，所以不再具有擴展性，不管一個句子是長是短，在結構上都不能被一個更大的語言片段包孕。當然，我們會發現存在如下情況：

昨天晚上一直在喊“別哭了！別哭了！”的人是你嗎？

句中“別哭了！”確實是一個句子，而且作為賓語被包孕。但這兒“別哭了！”是直接引語，在句中是作為一個整體的靜態成分被引入，不再具備動態性。因此，直接引語的情況應該排除在外。

而靜態單位是用來生成句子的，處于生成的鏈條中，理論上靜態單位都可以被更大的結構所包孕：

書→好書→圖書館的好書→一本圖書館的好書→

買→偷著買→常常偷著買→最近常常偷著買→

上述兩個語言片段中，“書”“買”作為詞被短語“好書”“偷著買”包孕，“好書”“偷著買”作為短語被更大的短語“圖書館的好書”“常常偷著買”包孕，“圖書館的好書”“常常偷著買”作為短語又被更大的短語“一本圖書館的好書”“最近常常偷著買”包孕，以此類推。

二、動態標記

句子在形式上表現出一系列不同于靜態單位的特征，我們把這些形式特征稱為“動態標記”。這些動態標記，只能在句子層面出現，一旦一個語言片段帶有某個動態標記，就可以判定這個片段是一個句子。常見的動態標記有如下幾類：

（一）超語段動態標記

所謂“超語段動態標記”，就是句子的“句調”或“語調”，它在句子的線性平面上不占據長度位置，屬于超語段成分。請看下面一段對話：

（1）明天你去旅行嗎？

（2）去。

（3）別忘了帶上身份證！

（4）你真好！

上面四個句子分別帶有疑問、陳述、祈使、感嘆句調，句調只能在句子層面出現。例（2）中的“去”后面帶有句調，也可以帶上“啊”之類的語氣詞（語氣詞也是動態標記，詳見下文），是一個句子。例（1）中的“去旅行”的“去”，則是一個靜態單位，不會帶句調，也不能帶語氣詞或任何其他動態標記。

（二）語序動態標記

在句子層面，語序會發生變化，形成變序句，與靜態層面的短語表現出明顯對立。根據語序變化的語境使用條件，可以將變序句分為兩類：語用變序句和句類變序句。

1.語用變序句

因為具體語境的需要，句子會發生語用性質上的語序變化。例如：

（5）找死啊你？

（6）一轉眼我工作兩年了都。

（7）走啊你倒是！

這類句子都是在語用層面產生的，好像可以復位成“你找死啊？”“一轉眼我工作都兩年了。”“你倒是走啊！”這樣的常規句，只是一旦復位，其獨有的語用意義便蕩然無存，實際上已經不是原來的句子了。現代語言學理論已經證明，不同的形式必然對應不同的意義。應該承認這種句子的合法地位，它們是不能按照傳統的語法結構關系進行分析的[3]（P21）。語用變序句會因人和具體語境的不同而表現出不同的選擇性，但這些選擇性都是有規律和限制的，不能隨心所欲。每類變式句都有其使用規則，研究這些規則應該是句子層面的任務。如上文例（7）還可以有如下形式：

（8）你走啊倒是！

（9）倒是走啊你！

何時、具備什么語境用“你倒是走啊！”，何時、具備什么語境用例（7）～例（9），很值得進一步研究。

2.句類變序句

在很多語言中，在語序上，疑問句、祈使句、感嘆句都表現出與陳述句、與靜態短語的不同。先以英語為例：

（10）I do know him.

（11）Do I know him？

（12）Who are you？

（13）I know who you are.

可見，英語疑問句的語序跟陳述句、靜態短語不同。再看英語的感嘆句：

（14）What a nice day！

與英語疑問句一樣，英語感嘆句的語序也是比較特殊的。

再如西班牙語：

（15）Ia chica se IIama Ana.

（那個女孩-叫-安娜。）

（16）?C?mo se IIama Ia chica？

（什么-叫-那個女孩？）

句類變序句因句類不同而表現出與陳述句、靜態短語語序上的不同，較之語用變序句，它在語序變化形式上有著更加嚴格的規則和條件限制，不會因人和語境的不同而產生變化。上述變化后的語序都是動態標記，只能在句子層面出現。換言之，只要有類似的語序變化出現，就可以斷定這個語言片段是句子。

（三）虛擬動態標記

虛擬是指與現實相對的“非現實”，是一個情態語義范疇，表達未實現或想象的事件與場景，如可能、假設、反事實、希望、懷疑等。虛擬句同樣會表現出與現實句不同的形式特征，也只能在作為動態單位的句子層面出現。例如：

（17）If he knew it， he would tell me.

（18）Had you studied harder， you would not have failed the exam.

（19）要是我會飛就好了！

（20）不試試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

（21）不做完作業不回家。

顯而易見，在形態變化上，英語的虛擬表達與現實句有著明顯的形式區別。如上所舉漢語三例，也集中表現出漢語虛擬句與靜態短語的區別：例（19）中，“要是……就好了”作為一個虛擬構式，不可能在靜態短語層面出現，也不能作為靜態短語構成更大的語言片段。例（20）中，孤立地靜態地看，“不試試”在漢語語法中是不能搭配的，因為它是一個“不＋動詞重疊”結構，而動詞重疊前面是不能出現否定詞的。例（21）中，“做完”是一個具有“實現”意義的動補結構，跟“聽懂、聽見、看見”一樣，在靜態層面，它們的否定形式要么是“做不完、聽不懂、聽不見、看不見”，可以作為靜態單位生成“做不完作業、聽不懂的人、聽不見的聲音、看不見的東西”等更大的結構；要么是“沒做完、沒聽懂、沒聽見、沒看見”，同樣可以作為靜態單位被包孕，生成“沒做完作業、沒聽懂的人、沒聽見的聲音、沒看見的東西”等更大的語言片段。但是“不做完”作為靜態結構不能成立，只有在“不做完作業不回家”這樣表虛擬語氣的句子層面才能出現。從例（20）、例（21）觀察到的語言現象，揭示出漢語語法在靜態平面和動態平面確實存在不同的結構規律，這同時也為學界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角。

漢語動態標記還包括話語標記、動態結構、動態詞。考慮到這三類動態標記內容比較復雜，下面分為三個專題依次介紹。

三、話語標記

關于“話語標記”概念的界定，學界還沒有達成一致。李宗江認為，話語標記主要具有以下特點：1.話語標記是一種語言表達式，可以是詞、短語或小句；2.話語標記自身可能沒有概念意義，它們的使用也不影響語句命題的真值條件；3.話語標記不是結構成分，句法上具有非強制性，它們在語篇中的作用主要是語用的，為話語理解提供方向，以引導聽話者對前后關系的識別和說話人意圖的準確理解；4.話語標記在分布上具有獨立性，主要用于句首，前后一般有停頓隔開[4]（P426）。

曹秀玲則從兩個層面對漢語話語標記進行分類，第一層從寬泛意義上分為語篇功能和人際功能兩大類標記語。第二層又將語篇功能類分出話題結構、銜接連貫、證據來源、注釋說明4個次類；將人際功能類分為含糊表達、明確表達、評價態度、交際主體4個次類。作者還示例了22個話語標記語[5]（P30）。周明強對話語標記的分類更加細致[6]（P80-88），下面，我們就根據周文的分類，摘取一些話語標記列舉如下。

（一）話題性標記語。如：是這樣的、常言道、俗話說、說起X、換言之、就是說、話說回來、到此為止、順便問一下、這樣吧、再說吧。

（二）銜接性標記語。如：這樣的話、這樣說來、無獨有偶、推而廣之、與此相應。

（三）理據性標記語。如：據悉、據了解、據說、聽說、一般來說、按理說、當然了、我說嘛、據我所知、眾所周知。

（四）解說性標記語。如：等于說、也就是說、可以說、這么跟你說吧、哪里（的）話、你還別說、特別是、對了、譬如說。

（五）推論性標記語。如：由此可見、我的意思是說、長話短說、好了、總起來說、再怎么說、說到底、為X起見、有感于此。

（六）調適性標記語。如：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在我看來、我給（跟）你說、我把話擱在這兒、退一步講、說也奇怪、不料、誰料想。

（七）表態性標記語。如：歸根到底、很顯然、實不相瞞、平心而論、說句不中聽的、不可否認、天知道、管他的。

（八）陳情性標記語。如：很高興、很可惜、你聽著、你等著、怎么說呢、這你知道、也真是的、至于嗎、何必呢。

（九）示意性標記語。如：這不、可不、可不是、別提了、再怎么說。

上面的分類或有交叉，不過基本上反映了漢語話語標記的樣貌。只要有話語標記出現，就可以判定與它共現的語言片段（常常出現在話語標記后面）是句子。

四、動態結構

動態結構是指只在句子層面出現，不能作靜態單位充當句子成分，不能被更大的結構所包孕的語言片段[3]（P21）。漢語的動態結構主要有四種類型：話題結構、感嘆結構、祈使結構、疑問結構。

（一）話題結構

話題的概念界定在文獻中紛繁復雜，現有研究涉及的句子話題，主要是指一句話談論的對象。在理論語言學發展史上，功能主義和結構主義語言學家對于主位/述位、話題/焦點、話題/述題等信息包裝方式的探討，催生了話題結構研究，促使話題概念進入句法分析。簡單地說，話題結構就是以“話題NP＋述題主謂結構”為主要形式的邊緣位置結構現象[7]（P14-23）。

下面的例子都屬于話題結構。這些例句有的轉引自相關論著，有的來自網絡、朋友圈，有的系自擬，不再一一注明出處。

（22）張三李四認識他。

（23）那場火幸虧消防隊來得快。

（24）水果我最喜歡香蕉。

（25）他們我看你你看我。

（26）那所房子幸虧去年沒下雪。

（27）那種豆子一斤三十塊錢。

（28）這件事情你不能光麻煩一個人。

（29）這把刀排骨我可剁不動。

（30）大象，我聽說鼻子很長。

（31）老王這個義舉，我們只剩下敬佩二字了。

（32）他在家里活活不干，孩子孩子不管。

這些話題句如果去掉語調就是話題結構，理論上說就變成了短語，但事實上它們只能出現在句子層面，一般情況下不能被包孕。話題結構不具備傳統意義上，或者說西方語言學理論意義上的主謂、動賓、偏正等語法結構關系。話題一般位于句首，話題后面的語言片段圍繞該內容而對它進行評說、解釋、補足等。話題與其后的語言片段可以略有停頓，也可以有明顯的語氣上的停頓，如例（30）、例（31），說明它們更不可能被包孕。明顯的語氣停頓通常只能發生在動態句子層面，在可以生成更大語言結構的靜態短語層面受到一定限制。

還有一類句子，有的學者認為是賓語前置，例如：

（33）那些臟東西我要扔掉！

（34）這個問題沒談完。

（35）衣柜今天送嗎？

（36）海看了，風吹了，音樂聽了，熱鬧湊了，照片拍了，（好快樂的一天！）

（37）洗衣服，做飯，燕燕都很討厭。

我們認為，以上句子都不能按照西方語言學的觀點簡單地看作賓語前置。如例（37），因為受句中副詞“都”的語義指向（只能前指）的限制，根本后置不回去；其他句子貌似可以后置到賓語位置，不過一旦后置，句子的語用意義就變了，甚至會令人匪夷所思。以（34）為例：

（38）聽說今天開會了，專門討論這個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了嗎？

——這個問題沒談完。

——？沒談完這個問題。

以上這些句子，實際上就是我們所說的話題句，它們也只能出現在動態的句子層面，一般情況下不能被包孕：

（39）*就在那些臟東西我要扔掉的時候，（突然一個流浪漢跑過來。）

只能說成：

（40）就在我要扔掉那些臟東西的時候，（突然一個流浪漢跑過來。）

（41）*今天這個問題沒談完的人很多。

只能說成：

（42）今天沒談完這個問題的人很多。

（43）*衣柜今天送的時間還沒確定。

只能說成：

（44）今天送衣柜的時間還沒確定。

應該指出，漢語中確實存在西方語言學意義上的“主——動——賓”結構，例如：

（45）那兩只猴子吃了十個香蕉。

（46）這個項目需要很多資金。

例（45）中，主語“猴子”是施事，發出動作“吃”，賓語“香蕉”是“吃”的對象；例（46）雖然不是典型的“施事—受事”關系，但是在邏輯上符合“主——動——賓”結構的句法要求。但同時，我們應該明白，漢語是一個高語境語言，在語義、語用、句法各方面，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表現形式，與建立在印歐語系基礎上的西方語言學理論存在格格不入、方枘圓鑿之處，千萬不能亦步亦趨生搬硬套。比如，話題句就是漢語極為普遍、使用頻率極高的一種句式，雖然不像某些語言（如日語）一樣在形式上有明確的話題標記，但話題句與傳統西方語言學理論中的“主——動——賓”結構有著本質的區別。特別是在國際中文教學實踐中，一定從初級階段就讓學生懂得話題句、進而正確掌握話題句的用法。

（二）感嘆結構

在現代漢語中，有些感嘆句式的使用頻率很高，例如：

（47）多好啊！

（48）真好啊！

（49）好可憐啊！

（50）太好了！

（51）可聰明了！

把句子末尾的語氣詞“啊”“了”去掉，剩下的部分就是典型的感嘆結構。感嘆結構屬于動態結構，只能用于表達動態的感嘆語氣，不能作靜態的句子成分。我們先看幾個漢語二語習得教學中常見的偏誤句：

（52）*我有三個多好的中國朋友。

（53）*他是我真好的中國朋友。

（54）*他是我太好的朋友。

（55）*他認識一個好可憐的孩子。

（56）*昨天他跟一個可聰明的人聊了一會兒天。

這些句子都是外國學生習得漢語時常見的偏誤句，不少學者從不同角度對此類偏誤句的成因進行了分析，在某種程度上給出了能自圓其說的解釋。不過，我們認為，這類偏誤句的根本原因是混用了動態結構和靜態結構。“多好（啊）”“真好（啊）”“好可憐（啊）” “太好（了）”“可聰明（了）”，是漢語典型的“多＋形容詞＋啊”“真＋形容詞＋啊”“好＋形容詞＋啊” “太＋形容詞＋了”“可＋形容詞＋了”動態祈使結構，即使去掉后附的語氣詞“啊”“了”，也仍然是動態結 構，不能充當靜態層面的定語。如果將上述偏誤句中的感嘆結構替換為一般靜態短語結構，偏誤即可消除：

（57）我有三個特別好的中國朋友。

（58）他是我非常好的中國朋友。

（59）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60）他認識一個很可憐的孩子。

（61）昨天他跟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聊了一會兒天。

下列句子也屬于感嘆句：

（62）你怎么這么美啊！

（63）好一個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

（64）簡直方便極了！

例句中的“怎么＋這么＋形容詞”“好一個＋名詞”“簡直＋形容詞＋極了”，也都是動態結構，不能作為靜態成分被包孕。

（三）祈使結構

（65）你給我閉上嘴！

（66）別動！看別閃了腰！

（67）快拿著！

（68）小心別弄臟了衣服！

（69）少跟我啰嗦！

（70）甭跟我獻殷勤！

例（65）“你給我閉上嘴”是主謂結構；例（66）中的“看別閃了腰”和例（68）“小心別弄臟了衣服”，均是動賓結構；“別動”“快拿著”等其余句子是狀中結構。不過，它們都不能像同類的靜態結構那樣充當句子成分：

（71）你閉上嘴的樣子很可怕。

——*你給我閉上嘴的樣子很可怕。

（72）你想一直不動嗎？

——*你想一直別動嗎？

（73）我朋友拿著三個書包。

——*我朋友快拿著三個書包。

其余句子去除句調后，剩下的語言片段也不能作為靜態單位生成更大的語言片段。

（四）疑問結構

（74）（老師都不會做，）何況孩子呢？

（75）何必那么謹小慎微呢？

（76）我們的錢難道是大風吹來的嗎？

（77）我們這些小蘿卜頭豈敢糊弄您？

（78）那不全是無稽之談嗎？

（79）這哪里是錢的事？

（80）你怎么好意思這樣做啊？

（81）誰知道里面還有這么多貓膩啊？

（82）哭什么哭？

可以看出，這些句子都屬于疑問句中的反詰問句，不是真正地有疑而問，答案已經不言自明，因此，這些句末問號也可以換為感嘆號。上述疑問結構也全部是動態結構，只能出現在句子層面，不再舉例。

五、動態詞

有時，一個語言片段里的某一個詞就能決定整個語言片段的動態屬性，這個詞我們稱之為“動態詞”。根據動態詞在句子中出現的位置，可以將其分為三類：句首動態詞、句中動態詞、句末動態詞。

（一）句首動態詞

（83）請勿亂動。

（84）不如你們先去，我們明天再出發。

（85）怪不得你不喜歡吃甜食，原來你血糖這么高。

（86）那我就不客氣了。

（87）好像后來那個人瘋了。

（88）管他喜歡不喜歡，去了再說。

（89）信不信我廢了你的武功！

（90）不是我說你，你實在是不勤快。

（91）反正沒有人在乎他。

（92）別看他貌不驚人，一肚子本事。

（93）還好你不是那種人。

（94）沒成想一天就把問題解決了。

（95）說來你肯定會覺得奇怪。

（96）要不就正大光明地告訴他？

（97）說是明天就放開限購政策。

（98）就是沒能做到你滿意，別不高興。

（99）感情你們是一家人啊！

以上句子中，處于句首的“請”“不如”等下劃線標注詞均為句首動態詞。有人將這些詞語看作話語標記。我們的觀點是，話語標記跟后續語言片段有明顯的語氣停頓，而句首動態詞和整個句子結合密切，語氣停頓不明顯。在這些句首動態詞中，例（83）中的“請”、例（84）中的“不如”、例（86）中的“那”、例（90）中的“不是”、例（95）中的“說來”、例（97）中的“說是”，一般情況下只能在句首出現，其余的句首動態詞可以有條件地后移至句中。所有這些句首動態詞都是動態標記，看到它們就可以斷定跟其共現的語言片段一定是句子。

（二）句中動態詞

（100）這件事可不能亂說。

（101）明天的會議我們不妨多準備幾套方案。

（102）那天的事情的確不能怪他。

（103）那幾只小鴨子也誠然可愛。

（104）這么簡單的一件小事固然不需要你去操心。

（105）那個對誰都好的人偏偏不喜歡我。

（106）我們索性在這兒住一晚上。

（107）有學問的讀書人反倒不一定適合你。

（108）第二天朋友果然沒有來。

（109）這樣處理問題未免有些草率。

例（100）中的“可”、例（101）中的“不妨”等位于句中的下劃線標注詞，都是句中動態詞。這些句中動態詞一般都是副詞，可以和后續語言片段構成狀中關系。不過，這些含有句中動態詞的具有狀中關系的語言片段，卻不能像一般的靜態狀中結構那樣被包孕，從而生成更大的語言片段。試比較：

（110）不能亂說的事就不要亂說。

——*可不能亂說的事就不要亂說。

（111）不需要你去操心的人自有別人替他操心。

——*固然不需要你去操心的人自有別人替他

操心。

其余含有句中動態詞的語言片段，也是如此，不再一一舉例。

（三）句末動態詞

（112）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113）咱們就高高興興地出門吧！

（114）這位就是我說過的好朋友啊。

（115）他們不來參加我們的晚會嗎？

（116）這樣的話我們就不客氣啦！

（117）不過是一頓飯錢而已。

（118）干脆不告訴他得了。

（119）那位仁兄不過是想多占點便宜罷了。

（120）得想辦法把事情辦了才好。

（121）我們兩個人每人出一半就是了。

句末動態詞包括所有學界認可的傳統語氣詞，也包括學界還沒有取得共識的一些語言片段，如“而已”“得了”“罷了”“才好”“就是了”等。句末動態詞跟前附語言片段不存在主謂、動賓、中補等語法結構關系，但句末動態詞是動態標記，它與前附語言片段共同構成一個句子，不能被更大的語言片段包孕。筆者此前曾經將“帶有語氣詞的語言片段是句子，不能被包孕；反過來，被包孕的語言片段里不會含有語氣詞”作為界定標準，得出一些有別于傳統觀點的結論[8]（P119-123）。例如：

（122）不做領導了的老同志更要注重潔身自好。

例（122）中，“不做領導了”的“了”是學界已經形成共識的“了2”，一般都將它視為語氣詞。但很明顯，在這個句子中，“不做領導了”作為一個整體充當定語，被包孕。根據我們的界定標準，可以反證其中的“了”不是語氣詞。再如：

（123）我是昨天晚上到的。

——我是昨天晚上到的北京。

（124）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的。

（125）面包會有的。

例（123）中，“的”可以被包孕，不是語氣詞；例（124）中，“的”與“干干凈凈”一起作補語被包孕，也不是語氣詞。例（125）中，“的”不能被包孕，是語氣詞。

六、余論

以下幾點有必要再做進一步說明。

（一）處于靜態層面、用于生成句子的短語，在結構上都是可分析的，具備主謂、動賓、偏正、中補等語法結構關系。而含有動態標記的各種句子，則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的存在語法結構關系，有的不存在語法結構關系。如由話題結構、語用變序構成的句子，并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主謂、動賓等語法結構關系；由祈使結構、感嘆結構等構成的句子，可以分析出具體的語法結構關系。

（二）所有句子都具有作為超語段動態標記的句調。有的句子除句調外，還含有如上文所述的其他動態標記，我們可以把這些句子稱為“動態標記句”，這類句子與處于靜態層面的詞、短語有本質區別，不是直通關系。沒有動態標記的句子，由處于靜態層面的詞、短語在滿足成句條件后構成，這類句子去除句調就是詞或短語。動態標記句更能體現漢語句子的特點，也應該是國際中文教學的重點和難點。

（三）一個句子可有一個以上的動態標記。如例（75）“何必那么謹小慎微呢？”即同時含有句調、疑問動態結構、句末動態詞三個動態標記。

（四）如何判斷被包孕。在大部分情況下，能不能被包孕是比較容易判別的。不過，由于主語、話題的糾纏，把能否充當主語作為是否被包孕的判別標準，應該慎用；主謂句里面的謂語因為難以確定其后續邊界，本身就在句子層面承載句子功能，也不宜作為判別依據。所以說，判別一個語言片段是否被包孕，最穩妥的方法是看它能否作定語、狀語、動語、補語。

（五）從上文描述的語言事實可以看出，在現代漢語中，靜態短語跟句子之間并不總是直通關系。漢語雖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不像某些語言那樣一眼可見靜態結構與句子形式的差別，但實際上二者仍然存在明顯差異。說到底，靜態與動態的區別，是普通語言學意義上人類語言的共性。

（六）本文描寫分析了六類動態標記，每類動態標記都存在著進一步下位分類的可能性。而且可以斷定，隨著研究的深入，會有更多的漢語動態標記被發現。真正構建起一個科學的漢語動態系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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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史冠新.現代漢語語氣詞界說[J].山東社會科學， 2008，（10）.

作者簡介：1.史冠新，男，青島大學國際教育學院教授，文學博士；

2.羅易潼，女，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博士研究生。

The Dynamic System of Chinese Language

Shi Guanxin1，Luo Yitong2

（1.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2.Faculty of Educatio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Abstract：In modern Chines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atic phrases and sentences is not consistently direct. Despite the absence of strict morphological variability， as opposed to languages with clear demarcations between static structures and sentence forms， Chinese exhibits pronounced distinctions in these domains. The static-dynamic dichotomy is a linguistic universality. In Chinese language， an array of dynamic markers forms an intricate dynamic system， highlighting its distinct linguistic features.

Key words：Chinese language；dynamic units；dynamic markers；dynamic system